8.三十八年天各一方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翔霄与冰莹,两人武汉一别,近三十八年无有往来。彼此的思念之情,在翔霄的《我与谢冰莹》(参见《湖南文史资料选辑》24)一文中这样写道:“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想念你──我的鸣姑!我与鸣姑的深情厚谊,是无法切断的。三十多年来为海洋所隔,常聚谈于梦中。”
翔霄与冰莹的三哥一家人,都在长沙,时有往来。
冰莹的三哥没有盼到和妹妹见面,于1970年3月逝世。逝世前一直任湖南省省政府参事室参事。冰莹的三哥在遗嘱第二条中写道:
“冰妹失足陷台,终身遗憾!他日归来,应真诚悔罪,争取党和人民的宽大处理,加强改造,重做新人。
在遗嘱中,还留一偈曰:‘枝头春暖,天上月明,星皆拱北,水尽朝东,问余何适?返朴还真,丹心一片,留寄汗青。’
9.春风送暖,鸿雁传情
中国改革开放年代的到来,从1978年开始,冰莹的三嫂曾宪玲和翔霄相继和久居美国旧金山的谢冰莹联系上了,互相之间书信不断。
冰莹在给翔霄的信中写道:
“翔侄:我1972年从台湾坐船来美国看望儿女和朋友,在船上摔折了右大腿骨,我现在的右腿里面,靠一根不锈钢支架支撑着,因此我的大腿跟天气一样,时好时坏。
1973年退休后,和伊来到美国,住在旧金山,这样可以多和孩子们往来。大儿子贾文辉是经济学博士,二儿子贾文湘是化学工程师,女儿贾文蓉好唱好跳,成了音乐博士,在大学教书。几个人凑在一起,还算是个和谐美满的‘书香之家’。只是全家人都在异国他乡。
许多稻田女师的老同学,不知你有联系否?曾经有十一位同学联名给我来信,我也回了信,五十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还有机会通讯,真是太幸运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特别是旧友的感情,是无法淡忘的。
你的三个孩子丽、升、亮各有了几个儿女?丽漂亮,升会读书,亮跳皮,他们都好吗?
令妹作了祖母吗?她还记得小时做的事吗?(我们的小通讯员)我一想起就难过、心酸......。”
翔霄给冰莹的回信中最后一段写道:“鸣姑:读信后,使我追忆起我俩的童年,我俩几十年的交往,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如今,我俩都已年迈,天各一方。在此,唯有遥祝你二老夫妇健康长寿,孩子们幸福,但愿还有相会的一天。”
冰莹在给她三嫂和翔霄的信中多次表达想回国的心愿:“我想回祖国看你们,只是我们两人都有心脏病,医生说不能坐长途飞机,叫我们先把病治好了再说,因此我们特别注意饮食、运动。”
另一封给翔霄的信中写道:“翔侄:我到台之后,仍靠教书、写作为生。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文思萎缩。1954年,我在为台湾《读书杂志》写连载长篇小说《红豆》时,当写到第三期时,无论无何也写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一直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在冥冥之中,拜了观世音菩萨之后,再写就文思如泉,你说怪不怪哉?!从此我就皈依了佛门。1956年我正式拜了师父,取法名“慈莹”。我很喜欢这个法名──冰莹一生,对世人慈悲为本。
三嫂来信说,你在长沙白手起家,又联合民众创办了一所韮菜园小学校。还受到徐外婆的表扬,你真正发扬了我们女师学生的好传统,“武训”如果再世,在你面前,他都会感到惭愧的。”
1985年,在长沙,母亲带亮到冰莹的三嫂家,看望三外婆。
三外婆见到亮,非常高兴:“亮亮,听说你从贵州调回湖南来了,是不是在衡阳工作?”
我说:“是的。三外婆,我因工作忙,不能经常来看望您老人家,请您原谅。”
三外婆把冰莹这些年从美国寄给她的几十封信和相片,都翻出来给亮看。
当亮看到1981年9月23日的一封信,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到我上西天时,我还想把我火葬后的骨灰撒在太平洋里,让她漂到我的故乡去。”一个在他乡、异国,漂泊了数十年的近八十岁的老人,内心深处是何等的思念故乡!
告别三外婆时,三外婆要亮把姑祖母的信带回家中看,并送亮一本国内刚出版的《女兵自传》这是亮长到四十多岁,第一次看到姑祖母的著作。事也凑巧,亮在回故乡冷水江的列车上,一口气读完《女兵自传》的。读到书中的景、人、事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
亮1950年离开故乡,也有三十多年没回去过,亮的思乡情绪正浓,再看了《女兵自传》中的内容,更是浓上加浓。
冰莹姑祖的游子之心,对祖国,对故乡,对亲人情怀依旧,思乡情结难解。亮太能理解了!
亮把读信,看《女兵自传》,回故乡一见的种种感受,写成了一封长信,寄给了冰莹姑祖母。
姑祖母于1986年2月回信写道:
“亮亮:谢谢你去年12月28日在我三嫂家给我的长信,你的文字流利,叙述有条有理,你一定会写小说、散文游记,望你向文字方面发展。我很愿意和你通信,但我眼睛不好,已开过三次刀,如今不能多看多写。还有一件要事拜托你,请托人替我照几张守园(我的老家)的相片寄我,感谢不尽。”
亮的信能让姑祖母感动的,不是亮的文笔,而是两个游子相通的心。
带回家中的信,母亲要亮全部手抄下来保存,亮照办,因为亮深知母亲与冰莹姑祖的深厚友谊。亮抄完后,原稿退还给了三外婆。手抄的现在亮处保存着。
翔霄后来又多次给冰莹去信,详尽介绍家乡的变化情况,唯有“守园”之事,无法提及,因为“守园”已由族中多户居住。冰莹记忆中的“守园”,已经不存在了。
1986年军校同学王容箴、谭浩郁专程到长沙为翔霄祝寿,三姐妹六十多年后相聚,欣喜之情是不言而喻的。三姐妹把在岳麓山的留影寄给了在美国旧金山的三姐冰莹。
冰莹回信,感慨地写道:“我捧着你们三人的合照,追忆六十年前的你我......。
前年我回到台湾,曾参加军校六期同学的理监事联谊会和聚餐会,谈到女同学的问题感慨很多。我们当时两百多人,如今已烟消云散,不知还有多少活在人间;最令我们伤心的是:在台湾的黄埔月刊,连女生队三个字,从没有人提及过,半个世纪,就忘得干干净净,也许百年以后,更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北伐了......”
1985年起,湖南文史馆和冷水江市文史馆,约翔霄写点名人志士和自已的回忆录之类的文章。她写了《我所知道的谢玉芝先生》(玉芝先生是冰莹的父亲),《我与谢冰莹》,《我的教学生涯》。分别收入湖南省和冷水江市文史资料刊物中。
恢复和冰莹的联系,是翔霄晚年最幸福和愉快的事。遗憾的是有七十多年交往的姑侄、同学、姐妹、朋友,离别三十八年后,最终未能再见上一面!
10.翔霄、冰莹相继逝世
1986年冬,翔霄住在长沙市女儿家,日以继夜写文史资料,受风寒而诱发病症。1987年初,亮接她老人家到衡阳治病,同年6月22日,这位把毕生精力献给教育事业的人民教师,受家人深爱尊重的贤妻良母,冰莹一生的挚友,因癌症医治无效,在衡阳逝世。终年八十岁。冰莹从美国给亮来信,深表哀悼。信中写道:
“亮亮:收到你八月一号来信,告诉我令母翔霄的不幸消息,我的心碎了!很想早点给你信,劝你不要过於悲伤。
我因病,到今天才给你写信,请你原谅。
我等病好了之后,要写篇文章纪念翔霄的,你可以寄一点她的资料给我吗?
下一个清明节时,你代我在你母亲坟前,献上一个束鲜花,烧些香和钱纸。
活着的,故了的,都还在同一个地球上,我和翔终会再见面的......。”
在翔霄逝后的第一个清明节,翔霄的三个儿女完成了冰莹姑祖母的嘱托,并把上面的信,也火化给了他们的母亲。
2000年1月10日,冰莹在美国旧金山逝世。应了她终会和翔霄见面之约。
冰莹和翔霄近一个世纪的交往和友谊,就这样画上了永远让人难忘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