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经验包括生活经验和专业工作经验,我的第一个专业工作,其实只不过是个学生实习,这里叫Co-op, 就是Co-operative的简称,一般加拿大的非私立教育机构都有这个设置。加拿大鼓励企业界帮助学校培养学生,规定雇佣学生的雇主可以得到补助,因此不少企业愿意招学生完成短期的、较为简单的专业任务。Seneca 学院的计算机课程分不拿文凭的、拿文凭的和Co-op三类,Co-op自动拿文凭。虽说Co-op是暂时脱离学校在企业进行,但学校有专人负责考核学生 Co-op表现,包括向企业负责人了解学生完成任务的情况,与学生本人谈话听取意见,撰写学生Co-op评语。没有完成Co-op的学生相当于不及格,我虽不知这样的学生会被如何处置,但它无疑具体实现了理论联系实际这一过程。
Co-op是给好学生设置的,能拿到并不容易,也是一种荣耀。首先你的平均成绩四科中最多只能有一个B,才有资格进入程序;第二你的简历要写得好,以便吸引雇主,才能得到面试机会;第三你必须掌握面试技巧,才能给雇主良好印象,以至被雇用。为此学校为进入Co-op的学生开设了免费的培训班,培训老师有的是博士、有的得过交流学奖项,总之都有两手儿。培训的最后一课是由学生模拟面试场景,实况录像,然后总结分析。
写简历本身就具有挑战性,它需要缩写技巧,更别说用英语写了。写多了人家嫌繁看不下去,写少了不能概括你的知识面;用的专业词儿多了人事部门的人看不懂,用的专业词儿少了人家认为你不够专业。再加上加拿大经济政策宽松,干什么生意的都有,需要的人也五花八门,有时你太强了,人家反倒嫌弃。培训中的说法儿是:要把你以前创造的价值以结果的方式写出来。比如,因为雇了你而提前完成了计划,或赢得多少利润等。简历只是块敲门砖,学校把你的简历贴到网上并授权相应的雇主看,雇主觉得你的简历写得好才会和你见面。
面试技术更复杂,从穿什么衣服、到握手的轻重、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似乎处处都是机关,让人胆战心惊。面试技术的重中之重是如何以“积极的”方式回答好一些刁钻的问题。例如,“你认为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你不能说你没有缺点吧?但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介意不介意这个缺点呢?一般中国人就说自己的英语尚需提高,敷衍过去。在此,把一个负面的问题以正面地和积极地方式回答出来是非常重要的,北美教育极力着重这一点。
“你是怎么离开你上一个企业的?” 是另一个典型的问题。如果你是被Laid off (下岗),那你要小心下岗的原因不能是你“无能”。如果你是想跳槽,那要小心人家敢不敢雇你,这就衍生出来一个“正面地”表达这一技巧。
首先你必须说实话,说谎在北美犯大忌。因此,这里有许多办法考察你,其中传统办法之一是要Reference,就是证人。有许多人编造虚假历史并找个假证人,有时也能蒙混过关。但有一次我就面试了一个上海女孩,她说她在上海一个什么鬼大学读的电脑学士,然后又问我是从哪儿来的,我当时十分尴尬,就说我刚刚从美国来而岔开了话题。我当时的确刚从美国回来,因此不能算说谎,但是我中国人的“烙印”告诉我,我国上海没有这样一所大学。
“正面积极地”表达在於说完实话以后,再添上你自己的理解或看法,而这个理解应该是“正面地”和积极向上的。我曾在面试中被人问到会不会使用一种软件,我知道这种软件是人家正在用的,而且也是我将来每天八小时必用的,但我当时确实没用过。我照实说我没用过,“不过,”我补充到,“我用过类似软件。”我列举了两个以后又说:“我曾经看过这个软件,除了功能性加强了以外,界面都大同小异,且设计思想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很容易上手。”这一回答既体现了 “藐视敌人”,又带出我似乎见多识广,所谓的坏事变好事。
“谈谈你自己。”不属刁钻但属无味。英语中有许多这样的说法,对中国人来说实属荒唐。谈谈你自己,是谈技术还是谈个性?并不明确。其实,这是一个给你发挥的重要机会,你可以大谈特谈你的优势,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都不会有人介意。只可惜我们中国人不善英语表达,说得不多。不仅坐失良机,还给人不好接触的印象。
这里有个有意思的现象,正面、积极、向上、乐观本来是个人生观,在我国是靠熏陶出来的,而北美将之纳入了正规教育的一部分,做为受教育者的人就变得机械了。例如,你会在北美非常经常地听到“我不可能干所有的事”或“我不可能知道每一件事”这两句话,说话的人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干好自己应该干的事,或者被一个简单问题给问住了,因此而说出这两句话,听起来就好像他干了所有的事和知道所有的知识──看,这是多么的积极和正面啊!
言归正传。其实,面试胜算多少还与市场有直接关系,市场好、要人单位多,面试自然容易。举例说加拿大公司十分注重本地经验,没有本地经验,一般人家不会要你,而且来不来就要五年十年经验。照这样推理,一个人不能有发展,因为你干五年十年这一行,来应聘还是这一行,怎么发展呢?不讲道理。许多移民抱怨:如果没人给我第一份工作,我哪儿来的本地经验?
我知道很多人有欧洲学历,轻而易举找到了工作;另一些人花钱或找人把简历写得很强,再找个证明人,也得到了入门机会。这两样我都不占,眼看大好市场被别人抢占,因此决定去美国读个短平快的硕士学位。
我一切手续办好,机票也定了。还有两天就要飞了,突然学校来电,Co-op 得啦!
至今,我仍很怀念那个伊朗女孩儿珐蕊达,她是老板的妹妹,不久前面试的我。她大眼睛长睫毛,棕色的皮肤,脸长得象欧洲人,身材健美,属惹火的丰满形。由於她当时留着短发,穿藏青套装,一副职业妇女打扮,我以为她有三十了,可实际上,她还没有结婚。他哥哥是做波斯地毯生意的,叫阿斯兰,出身世家,早年到德国谋生,后来移民加拿大开始发达。阿斯兰声称自己还有其他生意,但在我为他工作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坐在前台看股票。
他拥有一个网站,这是后来我跟他们熟了,才让我知道的。网站上尽是波斯地毯的照片和价钱,人家通过网站订货,他再向他的家乡订货,然后通过国际快递把货发到这里,他再转发最终用户、收钱。阿斯兰属少壮派,年轻气盛,他想投资开发一个三维新网站,拓展室内装修领域,用户选择家俱及摆设,网站程序生成三维图像,用户可以漫步其中,如身临其境。
被同时雇佣的还有一位Ryrson大学的伊朗女孩,也是Co-op 学生,叫撒哈尔,好像是清晨阳光下的美丽的意思。撒哈尔二十多岁,与珐蕊达不同的是,她属西亚美女形,皮肤象白人但眼眉、头发却是黑的,鼻子笔直,嘴唇细细的轮廓分明,说起话来的蠕动非常性感,眼睛形状就象佛像雕塑,大大的、亮亮的,一看就知是个人精。由於学生身份,因此还保持庄重,有时有些缅腆,但关键时刻会抢话,使形势向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好家伙,这回我没掉进女人堆里也差不多,阿斯兰打典日常生意;我和撒哈尔涉猎新技术,作可行性研究;珐蕊达则管总务。因此,我平常能说话的对象就是这两个女孩了。撒哈尔编程稍差,但学使用软件很快。女孩特有的审美优势加上西方注重艺术的教育,令她经常把页面布置得格外好看。而我也就乐得做些编程的工作,经常能实现些他们认为不可能的想法,搞得撒哈尔一到要编程分工时就抢话,要拉我一块干。
伊朗人对中国人很友好,这在我以后的经历中也一再应验。我们总是利用吃饭和休息的时间谈天说地,话题囊括宗教、历史、地理、人文文化、战争、饮食、世界观,可谓无所不包。有一次我向她们介绍中国的行政区域划分,谈到新疆离伊朗很近、人长得也有点儿象,珐蕊达说,那里的女孩儿一定是中国最漂亮的。
有一回,我吃皮蛋,她们非要尝尝。我警告说因为没有醋,吃起来会非常难吃。她们不信,似乎我小气藏着好“东东”,我只好分给了她们。结果可想而知,两个女孩没吐也差不多。
她们喜欢吃蔬菜和茄子,因为是穆斯林,本来就有诸多限制,好像她们最多吃一小块鸡,不知是怕胖还是怎么,反正比中国人吃得素。不过,她们也有自己的饭店。她们第一次请我客是在一家伊朗人开的自助餐厅,食物非常西方化,肉食以象麦当劳式的炸烤居多,蔬菜大都加奶酪凉拌。主食有米饭和饼。
有几点不同的是,第一,他们把番茄烤了吃,番茄被烤得发黑且皮都起皱了,热乎乎的不好吃;第二,他们的米饭是加奶酪的,一粒一粒的味道不错;第三,他们用饼夹一种叫Parsley的蔬菜,这种蔬菜中国似乎没有,外观象香菜,叶儿比香菜略大,味道介乎香菜与薄菏之间,加上黄油也挺好吃,我想一定有败火的功效。
伊朗人能歌善舞,每逢聚会大都歌舞升平一番,饭店也不例外。这顿饭吃完后,我们要了点儿酒水边喝边聊。大概是九点以后,一个小乐队便登场了,乐曲在我听来都是阿拉伯式的,可她们能分出来,一会儿向我介绍说这是希腊的,一会儿说这是土耳其的,还偷偷指给我看,说那对夫妇是希腊人,而我则完全看不出区别。
她们看我十分欣赏波斯文化,就自豪地许诺,下次带我去一家能跳舞的餐厅。我当下问她们波斯舞怎么跳,两个女孩儿立即在椅子上微微扭起来,动作虽不大,但颇具神韵。尤其是撒哈尔的眼神和手势,令我不禁喝彩出声。两个女孩儿爽朗地笑起来,似乎在说:让你臭小子开开眼!
从“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起,伊朗人就开始做生意,他们有做生意的传统,伊朗人做起生意来也很罗曼蒂克 ── 吃饭临了,还有卖花的。一位大娘捧着一大把鲜花,专挑小伙姑娘在一块儿的桌儿。我心里暗忖,这下算跑不了了。两个女孩儿不知道这个中国人会不会给她们买花儿,我想她们肯定想要,要是不买就太丢份了,於是便绅士了一把,她们挑花儿我付钱。其实也不贵,一人一枝,总共五元。可这一个餐厅下来,就不少钱了。
这里我得说说我太太,本来她是在被邀请之列的,但是我想,我跟这两个女孩儿尚且不熟,加上她在场,那尴尬劲儿就没法儿说话了。便坦白地说了我的想法,我太太很豁达,同意我一个人去。两个女孩儿问我,太太会不会不高兴,我说中国的女性很独立,她不会盼着我来,但她有她的朋友,同时也不反对我交朋友。不管是真是假,令到两位伊朗小姐十分佩服。我了解到在伊朗,男性可以娶多至四个太太。女性成年后要带头巾面纱,只能露眼睛,为的是不让其他男人看。我猜可能是他们的女人太漂亮,一般男人禁不起,但这也未免自私了一点儿。
撒哈尔说,她不喜欢伊朗,如果你谈恋爱手拉手,走在大街上是会有保安查问的。不知道 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是否有这么禁锢。
来而无往非礼也。我也回请了她们,吃吃咱大中国餐。说中国餐在多伦多家喻户晓可一点儿也不过分,我曾经看过外国人包了整个一家中国餐厅举行婚礼的事,吃中国餐还是上等享受呢。我挑了一家不错的粤菜为主的馆子,其中要了一份鱼香茄子,倍受青睐,吃得她们昏天黑地,也顾不上减肥了。很久以后,还问我能不能再去一次。馆子里的香港人大眼瞪小眼,看我带两个漂亮妞来吃饭,似乎我不是什么好嘢。令我感叹的是,本来我请客,她们却说要付钱,原因是她们俩请我,我请她们俩,我不合算。最后我当然没有同意,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她们很要强,凡事追求公平。
实习期过半,技术调查走到了尽头,我们没有发现现成的、可以搬来就用的技术。阿斯兰聘了一位预算师,准备设计投资,招聘技术带头人了。他对我们说:“你们还是小猴,我要请个真人来。你们也可以推荐。”他说我们是小猴,我心里不服气,其实撒哈尔和我都清楚,当时的技术尚不成熟,即使是今天,三维技术在因特网上仍不成熟。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一来我们得完成实习期,而且时间拉得越长越好;二来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个不为人知的新技术,万一真能成功,我们就是开国元勋呐。
2000年夏天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带孩子到老吴家对面的公园玩儿,认识了Rachel,让我记住了一生的教训。
Rachel是东北人,当时跟老吴住邻居,据老吴介绍说,她在英国拿了电脑博士,已经在加拿大有了工作,在大学教书,还干编程,很厉害。事业上还想再进一步,因此也在找工作。Rachel听说我们公司在招人,愿意一试。我听了很高兴,中国人多了自然有个照应,就答应帮她引见。
我对阿斯兰说,人是英国电脑博士,具体愿不愿意用,你自己决定啦。阿斯兰马上面试,并立即宣布Rachel为技术带头人,负责招聘雇员、组织设计、掌握进度和分配工作。Rachel当时并未答应全职工作,只能每周来几次,而且是下午来。我当时把Rachel当作自己的榜样,几个单位争着用的人,多牛啊。
慢慢地,我觉得Rachel为人很世故,经常把话说得贼大而你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比如,她说她认识的朋友都是高层,根本不肖看程序代码。有一次,我谈到我还需要钻研一下JavaScrip。其实那是一个很普通的计算机语言,我只是想深挖一下,而她却说:“是啊,世界上还有许多知识你不懂!”听上去好像她比我知道的多的多,可后来我发现她也拿了一本JavaScript的书在看。
Rachel来后决定用当时最热门的Java,并招了一个英国人,叫戴维。戴维懂Java,建议用Borland公司的JBuilder做开发平台,他说他别的都用过一点,只有JBuilder没用过。Rachel叫他先写个框架,然后把程序都给她,由她汇总。给我和撒哈尔的任务开始是一些极简单的编写网页,后来就是让我把一个照片放在不同的位置,看怎么好看;而让撒哈尔解开AutoCAD的文件原代码是怎么组成的。似乎她在故意让我们消磨时间,她在等什么。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Rachel自己手捧一本Java三维技术的书整天家读,整个小组只有戴维霹雳扒拉地打程序。我心想,要想开发因特网,首先得建环境啊,用什么伺服器?用什么数据库?用什么结构?通过什么机制实现三维拖拽?这一系列的技术问题都需回答。我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妙,Rachel好像是在拿人家的钱,学自己的习啦。
撒哈尔和珐蕊达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可又没法儿对阿斯兰讲,因为阿斯兰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没到最后关头决不善罢甘休。这样一来更加深了我们三个老人儿之间的友谊,大家心里清楚,来日无多了。
两个女孩对我挺好,经常带些伊朗特产给我尝尝。有一次,我上班来早了,珐蕊达干脆坐在我办公桌上,两条腿一踢一踢的,搞得撒哈尔进来时都一怔。我有贼心没贼胆儿,硬着头皮做正人君子,心想:人家开放,未必就真有那意思。
此时,发生了一件事。一个星期一,戴维头昏脑胀来上班,说昨天朋友聚会喝高了,“我今天还来上班,表现不错吧?”我们都没当回事,各自做自己的活计。几天之后,阿斯兰单独把戴维叫出去谈话。不一会儿,戴维气哼哼地回来,连摔带打,收拾东西走人了。我和撒哈尔对视了一下,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下午,阿斯兰很正式地向我和撒哈尔宣布:戴维被开除了,原因是他上班喝酒。
“开除”不同于下岗(Lay off),是犯了错误而被解雇的意思,这对一个人再找工作有很大影响,说明你的品质有问题。Rachel这时不在,但我们都知道,这是Rachel使坏了。果然,下午Rachel来了,她把戴维写的程序拷贝到她的机器上,然后向阿斯兰汇报进度,由於Java的三维技术在当时的硬件上运行图像不够清晰,阿斯兰看后也并不满意。
又过了几天,阿斯兰对我们说:“今天我请到一位高人,是 Rachel给我介绍的,他懂得真多。他给我上了一课,他说我们的环境要有伺服器端和用户端,还要有数据库。我要重新规划,多雇人。”天啊,我听了真是牙掉了往肚子里咽,心里想哭,却哭不出来。这些基本常识还要请“高人”来给他上课啊?我恨自己学历太低,人微言轻啊。此时我意识到,我要告别她们了,看来非要到美国走一遭了。
阿斯兰终於对我们宣布,本实习期结束,他不准备续约了。如果我们想来继续锻炼,他欢迎,但不付钱,只能做志愿者。我们都感谢了他,撒哈尔说她会回去继续完成学业,也会不时来公司看看。我讲了我本来要到美国读书的事,是他给我的机会留住了我,我很珍视这一机会,也难忘这段美好经历。现在,我真的要去美国了。
在我走之前,阿斯兰又雇了一个中国人,做他原来那个网站的维护工作,这说明他对我这个中国人的工作非常满意。他买了比萨和饮料送我,那个下午我们没有上班,我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哭了。晚上,撒哈尔和珐蕊达约我去了那家能跳舞的伊朗餐厅,一个阿拉伯小姐表演了肚皮舞。撒哈尔还把她的两个弟弟介绍给我认识。珐蕊达穿了一件紧身的连衣裙,跳起舞来格外迷人。我送了她们小礼物,临别时我们相互握手、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