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友杂忆----人大篇（一）

今年春节的时候，第一次参加了人大纽约校友的聚会，人大在北京是小学校，在纽约周围的校友总共不到百人，那天来了近二十，也算是很多了。来的校友都非常年轻，快乐而自信，在他们面前，我有了自己是另一辈人的感觉。聚会回来之后就总是想起在人大的那些时光，几位学友的故事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仙人黑君

黑君其实不姓黑，因长期无联系，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姓，就暂且称起为黑君。不过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他来自黑龙江，而且喜欢黑夜。

之所以称黑君为仙人，不是因他真有仙风道骨，而是此君黑白颠倒，以专业为副业，把副业当专业。我与黑君打照面的时候基本是在早晨的水房里。我们是起床洗脸刷牙，他是睡前洗脸洗脚。我的宿舍在水房对面，每天早晨当我听到有人在水房里哼哼呀呀边唱边洗时，我就知道早起洗漱的时间到了。天天如此，习惯成自然，也形成了心理依赖，有一次这小子病了，早晨没来洗脸，弄的我睡过了头，差点没吃上早餐的馒头夹腐乳。

提到黑君，我脑海中闪出的总是他睡眼朦胧的样子。黑君是个近视眼，见人总是笑呵呵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既实在又随和。黑君是计统学院统计专业的研究生，对他这个毕业于数学系的高才生来说，文科统计专业的课程简直就是小儿科。正因此，黑君从不把专业课当回事，但考试也从没有过什么闪失。为了打发巨大的课余时间，黑君迷上了围棋。从一窍不通开始起步，黑君以其不耻下问、刻苦钻研和死缠烂打的精神，上半夜找高手下棋切磋，下半夜独自挑灯夜战，苦读棋谱，竟然很快提高了棋艺，据说临毕业的时候其棋艺已入学校一流之列。我始终不明白他是与哪个倒霉蛋共居一室，这个人脾气一定出奇的好，要不一定与他一样，也是个黑白颠倒的主。

听几个跟黑君下过棋的哥们诉苦说，黑君是属于那种特别有韧性的棋手，不下到最后一个子决不认输。但黑君也不是那种死要面子不重棋艺的赖皮棋手，黑君下棋是拿得起、放得下，输棋从来不怨天怨地，而是很谦卑地承认自己棋艺不精。每次下完之后，不论输赢他都一定要复盘研究，而且逼着对手一起切磋，弄的几个棋友不胜其烦，后来则躲之唯恐不及。

别看黑君是学数学的，可也很懂心理学。见原来的老棋友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脱他下棋的邀请，就心生一计，再见到老棋友的时候就故弄玄虚地说：“我刚通过了业余三段，并且得一围期高手传授，现在棋艺非同以前了，想试试不？”别说这招还真管用，那些不敢搭理他的棋友经他一忽悠又跟他大战一个轮回。过几日，这个诡计失效之后，黑君又出一计。每到深夜，他就向那些从图书馆苦读刚回来，准备洗漱睡觉的棋友叫阵：“哎，老刘，怎么样？来一盘？如果我输了，请你吃馄饨。如果你输了，你不用请我。”在这种不公平的物质刺激下，黑君又获得锻炼棋艺的大好机会。那一阵，一到深夜，人大门口的馄饨摊前总能看到黑君的身影。

快乐的时光过得快，眨眼功夫，我们都进入了毕业找工作的阶段。黑君所学的专业找工作并不愁，几乎没费什么劲，黑君就在保险公司找到一个位置。他并不贪心，只要能留北京，不回黑龙江，什么单位不太在乎。只要有围棋下，快乐就常伴其左右。黑君只为毕业的事忙了几天，就又回到常态，过起黑白颠倒的神仙日子。

可人太顺利了，老天爷也不答应。他万没想到，保险公司在审查他的档案时发现了问题。那年教育部有个规定，凡是边远地区来的学生原则上一律回去，不能留北京工作，但父母是支边去的不在此列。这下黑君急了，黑白颠倒的生活迅即颠倒回来，天天出去为自己的前途奔跑，后来宿舍里竟终日不见其身影，原来他跑回黑龙江去办父母支边的证明了。终于有一天又看见他出现在水房里，脸上又恢复了以往那种睡眼朦胧的笑容。我心里则已猜出几分，一问，果不其然，他的问题解决了，保险公司同意接受他了。我问他被分到什么部门。他嘿嘿一笑踌躇满志地对我说：“我被分到计财处。这个处好啊，一个处20几个人，除了处长和我之外，其余的都是女的，而且没有一个有正规学历，更别提研究生了。也许我用不了几年就能提上去。”说完他得意地冲我眨眨眼。

毕业后的一年，我到北京出差。办完事后约了几个在京的同学一块吃饭。席间，有人提起黑君，说黑君现在正打算考博士，不想在保险公司干了。我很诧异，急忙问为什么？原来黑君到保险公司后才发现，与他一个处的那些学历不高的女同事们个个都有来头，平时处长并不派什么复杂的活给她们，但当处里有什么难办的涉外之事时，处长就会吩咐其中的一个去找关系办事，往往总是马到成功，这往往让黑君在对这些小姐刮目相看的同时，内心不免生出一些自卑来，对自己的前程也不象刚报到时那样感觉良好了。

其实处长还是很重视黑君这个人才的，处里的所有制表、统计计算和报告几乎都是黑君来做。在他们处里，基本是男主内，女主外，而且相当于领导下面只有一个兵。玩惯了的黑君很苦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学校自在，比在保险公司当小媳妇要称心多了，而且这个小媳妇还不一定能熬成婆婆。据说后来黑君真的考了博士，至于是不是考上了，因我出国留学，等回来的时候在学校的几个同学也相继出国或去了别的单位，就再没听到他的消息。


能人秦君

秦君是北京人，父母都是部队上的。秦君来人大之前也是部队上的人，时任基建工程兵某部的营长。秦君平时总是梳着寸头，圆脸盘上戴着一副白边眼镜，眼镜片后那一双不大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又略带嘲讽。秦君说话直爽又不乏幽默，最可贵的是没有北京人的那种贫嘴。

他与我房间的小牛原来认识，因此闲的时候经常来我屋坐坐。小牛来自清华，因人长的帅气颇得其清华学妹的青睐。刚入学那会，经常会有他原来的女同学来找她。如果秦君在，他会不声不响地用那双嘲讽的小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小牛和那些女孩说话。一般这种时候我是想尽量躲出去，可小牛不让，秦君也不让，而是让我呆在屋里。那些女孩很大方，有的要帮小牛洗衣服，有的要帮小牛钉扣子，可在秦君的目光下，小牛就显得很不自在，那尴尬的样子总是成为我们的笑料。等女生走后，小牛总是哭笑不得质问秦君：“哪有你这样的啊？在屋里呆着就得了，还不错眼珠地盯着干什么？”可秦君却笑眯眯地说：“我是帮你啊。我担心你立场不坚定被人俘虏了。”接着又连损带挖苦地说：“哎，怎么丑丫头都跑你们清华去了？下回你可别让她们来了，看多了会做恶梦的。”说心里话，来的那几个女孩的确很丑，和小牛也真是不般配。

秦君中等身材，比较敦实，大概他是比较喜欢杨柳细腰类型的人，所以总说我们班的三个女生是三个小胖子。可我在我看来，我们班的三个女生尽管没有沉鱼落雁之貌，但哪个也不丑，在美女众多的人大也算是三朵花了。后来我想，这大概与秦君有一个美女老婆有关，在他眼里哪个女孩都不如他老婆美。秦君经常吹嘘她的老婆美若天仙，是当年林立果选美时的候选人之一，是部队里出名的美人。因此我们就动员他将老婆带来让我们看看。他满不在乎地说：“没问题啊！什么时候你们举办舞会，我老婆一定来。她是舞迷，最爱跳舞，可我最烦跳舞，浪费时间啊。你们一定要陪她跳啊，拜托了！”

新年的时候，我们举办了舞会，秦君也果真把老婆带来了，跟他老婆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女儿，五、六岁的样子。她老婆的确比较有风度，身材高挑，但也没他说的那样貌若天仙、光彩照人。但能够想像他老婆当年也的确是一美女。估计秦君当年一定使了不少诡计费了很大劲才骗到手的，因此对其视为掌上明珠也不奇怪。

秦君一到会场就拉着老婆找到我班的老郭说：“哥们，交给你了，一定要陪我老婆跳好，让她跳高兴了。”他老婆个头与他差不多，属于女人中的高个子，老郭是我班最高的，年龄也是最大的，大概秦君觉得比较般配吧。秦君的老婆到是落落大方，欣然接受，而且还有点急不可耐的样子，可把老郭弄个大红脸，一下字窘在那里。在别人的老公面前跟其老婆跳舞让一贯一本正经的老郭感觉不太自在。

秦君不喜欢跳舞真是因为觉得跳舞实在是浪费时间。他最喜欢的事，也是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是读书拿学位。大凡两口子都是相辅相成的，一个奋斗拼搏，另一个一般就享乐安逸。

秦君是属于奋斗型的。在部队期间他就凭着自己旺盛的精力和极强的求知欲及学历欲已经得到两个本科学历，和一个电大的大专学历。记得好像一个法律，一个中文，还有一个是基建经济。而考入人大基建经济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后，他还在攻读函授学院的历史本科学位，好像还要攻读一个外语学位，我现在有些记不清了。

这么多学习任务对秦君来说不仅不是负担，反而是一种享受和乐趣。80年代中期的时候学校里的风气还不象现在，尽管文科学校比较轻松自由，但学习空气还是很浓的，认真读书的人也大有人在，但秦君却是我见到的最有奋斗精神的人，是那种以读书奋斗为乐的人。

秦君年龄比我只大几岁，可工龄却要长很多，他好像很早就去当兵，而且是艰苦的基建工程兵，曾经吃过不少苦。我很少听他讲自己当兵的事，只有一次听他讲过他曾经在河北的某地打过山洞，还差点出了事故。

秦君经常来我的房间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要给同屋的同学腾地方。他知道我很少去图书馆，所以我这是他的落脚点，他也乐得借这个功夫来休闲休闲。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既不喜欢打桥牌，也不喜欢下围棋，唯一的爱好就是聊天。他的室友是历史系的研究生，年龄与我们相仿，但还没结婚。在那个时代，女孩们择偶的目标都是盯着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就象现在盯大款一样。因此他那近30还没结婚的室有友成了众女瞩目的香饽饽，时常有学校老师带着亲戚朋友的女孩来见面。而秦君总是与女孩打个照面之后就躲到我的房间，然后跟我眉飞色舞地描绘女孩的长相，不管什么样的美女让他那幽默又带点刻薄的嘴一形容就都成了让人喷饭的漫画人物。

精力旺盛的秦君在毕业那年自己通过军队的关系找到一个去埃及实习的机会，当时我们都很羡慕他的能力和想像力。在那个年代，我们能去个国内远点的地方实习都高兴的够呛，可他竟然能去国外实习，这在当时的人大也是绝无仅有的。

可万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秦君的这次实习竟然成了他的地狱之旅。我是在毕业后才知道的这个消息，一个同学写信告诉我的。秦君在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亡。当时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样一个充满生命力的人说没就没了，我尚且心里沉甸甸的，他的妻女不知道怎样悲痛欲绝呢。

我和秦君不算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可知道这个消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眼前总是出现秦君那双带点嘲讽的笑眯眯的小眼睛。生活中总是有些人让我们忘不了，并不因为与他（她）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而仅仅因为他（她）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