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伟华听从儿媳嘴里听到儿子要离婚的事,一时间恼怒异常。他不知道自己该怪这个从少年时代起就反叛的儿子,还是该恨那个曾经声名狼藉的女人。梁伟华下海经商后,工作一直繁忙,儿子的生活也好,学习也好,全是前面的妻子一把抓。她对儿子管得很严,所以他的成绩在班里一贯名列前茅。他们母子感情很深。但是自从前妻自杀,这孩子就处处不对,功课也一落千丈。他也不明着跟他做对,只是对他的话阳奉阴违。因为对前妻的内疚,他对他不但不能苛责,还在金钱上处处迁就他,保证他,他们父子,中间总是隔着层东西,到底隔着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梁浩然跟那女人的关系,从他知道的那天起,就暗示他要搞清楚状况。这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有美貌的,有学识的,或者才貌双全的,哪里不一抓一把,他怎么就看上那么个女人呢?那个女人有什么?青春吗?她红颜已褪,美貌吗?本市的女孩子,随便抓一个,都不比她差;能干有学识吗?到大学里去找研究生不是更好?难道他真的是缺少母爱,到那个女人那里去找温情,找温暖?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他真的讨那女人进门,梁家还不给世人笑死?
而且,那女人的历史并不清白。她跟蔡剑宏离婚前,在温哥华就跟远在英国的梁浩然搭上,很明显的是一个成熟女人勾引良家少年,那么梁浩然之前,她又有多少个男人?她独身一人住在温哥华,可能不可能没有其他男人?
他儿子这是脑子进水,好好的老婆不要,要这种烂污女人!再说他儿子真的跟那姓夏的女人结婚,左某该怎么看这事?毕竟梁氏现在还要靠那个姓左的,梁家的媳妇是他对头一派的,他还能信任梁家吗?
梁伟华那几日脸色多云转阴,公司里的人见了他躲着走。
过几日孟小芸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和张美凤带着嫣然飞云南丽江度假,梁伟华把梁浩然召到家里,试图心平气和地说服儿子改变决定。
梁浩然非常不合作,开口就说: “ 这是我跟孟小芸两个人的私事,我不希望别人掺合进来。 ”
梁伟华的火气腾地上来,质问: “ 别人?谁是别人?我是你父亲! ”
梁浩然似乎是成心气他: “ 除了我和孟小芸之外的人都是别人。法律赋予我结婚的自由,也赋予我离婚的自由。 ”
梁伟华血往上冲,但是最后还是理智压倒了冲动,他压下火气问: “ 小芸犯了什么错? ”
梁浩然迎着他的目光反问: “ 我妈当年犯了什么错? ”
一句话戳到了梁伟华的痛处,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 “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
梁浩然长得比父亲高,块头比父亲大,但是眼神没有父亲凶狠,所以气势上仍然压不过他。他最终还是避开他的注视,放低声音说: “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干涉我的婚姻生活。我是成年人,我为我自己的决定负责。 ”
看到儿子软下来,梁伟华也缓和了态度: “ 你还年轻,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孟小芸无论是做你的老婆也好,还是在梁氏的工作也好,都无可挑剔,放了她你将来会后悔的。阿浩,我是你父亲,我为你好。不要做让自己将来后悔的事情。 ”
梁浩然安静地看着父亲,没出声。
梁伟华接着叹口气,抹一把脸说: “ 你以为你妈妈的事我不后悔吗?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她人死了再也活不转。这么多年来,一想到她我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阿浩,我知道你因为你妈妈的事一直恨我,可是现在你为什么要走爸爸的老路呢? ”
梁浩然沉默半晌才问: “ 这话你敢对张美凤讲吗?她跟你半生就落得你这么一句?不错,我小时候是很恨你,恨你害死我妈妈,恨你让我小小年纪看到那么血腥的一幕。可是现在我的看法完全变了。你要离婚没有错,你有离婚的权利和自由。你错就错在没有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不该逼她逼得那么决绝,那么冷酷,一点过渡和缓冲都不给她,以致她死在家里都无人知道。 ”
梁伟华彻底地震惊和愕然。他儿子这么说,意味着他完全地放下了多年来对张美凤的怨恨,却没有放下对他这个做父亲的怨恨。他居然理解了他当年的背叛行为,只怪他走得冷酷。他给那女人洗了脑?还是如今他和那女人分别站在当年他和张美凤的位置,这种位置的转换,使他改变了一直以来的思想意识和对事务的看法?
梁伟华看着儿子,神情复杂: “ 阿浩,你要离开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无论你转身的姿势是怎样的,都是一件冷酷的事。 ”
梁浩然说: “ 如果她同意和平分手,我愿意陪她度过难关,我也愿意尽量补偿她,净身出户。 ”
梁伟华冷笑: “ 真是来得容易去得快。你净身出户?你名下的东西,有几样是你自己赚来的?你今天都舍掉了,难道真要一穷二白去投靠那个女人?阿浩,你不要痴!这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你今生还想不想在世人面前抬头做人? ”
言下之意很清楚,你要是执意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休想得到我一分钱的资助。
梁浩然倒是很坦荡: “ 如果我们两个你情我愿,与世人有什么相干? ”
梁伟华被儿子噎得不轻。他转换策略与话题: “ 你对小芸一点感情也无吗?为什么非要离婚不可呢?不可以维持现状吗?你这样对小芸公平吗? ”
梁浩然说: “ 我这样拖着她才对她不公平。也许现在她会恨我,可过了几年,她找到爱她的人,就会想明白,可能还会感谢我。而且,你不要把她想得太无辜。我结婚的时候就跟她说,我没有爱情给她。她嫁给我并不都是付出和损失,她并非一无所获。 ”
言下之意,当年孟小芸答应他的求婚也是动机不纯。
梁伟华颇感意外。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就对她说他不能给她爱情?他这儿子做事总是那么出人意外。他寻思半天,再次转换角度,放缓语气问儿子:“阿浩,你究竟看中那女人什么?是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工作忙,你妈妈又去世多年,忽略了你感情上的需求?”
又来了。如果一个男人爱上一个比他大八岁的女人,那就一定是恋母情结;但是如果一个女孩爱上一个比她大八岁的男人,没有人会说她有恋父情结。
梁浩然至此已经有些明白夏宜为什么宁愿躲在地下不愿露头,因为要对着一道道困惑的目光解释,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很累,比这场艰难的爱情本身还累。他也搓把脸,有些疲劳地说:“能不能请你们都忘记我和她差的那几岁?我和她,跟别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只是刚巧这个女人比我大,是个离婚的女人,有个儿子,如此而已。她比我大,那不是她的错;她离过婚,或者在前面的那个婚姻里,她可能有错,也可能没有,但是对于我来说,也不是她的错;她有个儿子,更不是她的错 ——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遇到那么大的阻力。没有这些阻力,就没有我今天的离婚,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梁伟华说:“阿浩,你太天真。这个社会是复杂的,人心也是复杂的,你出来做事这些年,这一点还没搞清楚?她若比你大个两岁三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她若不是蔡剑宏的前妻,也许我也就算了。阿浩,蔡剑宏是什么身份?在生意场上,他差不多算我的同辈,又是对头,你娶了这个女人,以后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尴尬不尴尬?如果他的儿子做了你的继子,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考虑过没有?”
梁浩然抬头欲说什么,梁伟华挥挥手说:“你别拿悠然说事儿。悠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的生父不是生意圈的,在悠然进梁家的时候已经过世,悠然跟我的亲生儿子没有什么区别。”
梁浩然有些好笑:“我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的。现在离婚率越来越高,本市里面,谁的老婆是某某的前妻,或者谁的老公是某某的前夫,这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在国外,前妻前夫互相参加婚礼的事都有,那又怎么样,还不是照常过日子?其实有些事情本来很简单,都是有些人无事生非,越搞越复杂。”
梁伟华的耐心几乎要到极限:“阿浩,这是在中国!”停了停他补充,“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姓夏!”他出国留学都学些什么?关于婚姻的洋派作风??
到这里,梁浩然已经不能不佩服夏宜对人情世故的洞察。他的父亲拖到最后一刻才道出他们之间的种种障碍的实质,不仅仅她比他大八岁,她还是蔡剑宏的前妻,她还姓夏,她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知道自己无法跨越,只能选择抽身。
事实上,她从一开始就想保持头脑清醒,想制止自己的陷落,但是由于他的一再坚持,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坠落进去,就像他们无法抗拒地球对他们的引力。
见儿子不说话,梁伟华以为他有所松动,再接再厉地说:“阿浩,先别急着离婚,你冷静冷静,仔细考虑一下你对那女人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是爱情还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不料梁浩然坚定地说:“我考虑的时间够长,不用再考虑。我爱她,没有她我的生命不完整,我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从他第一次见她,已经过了五年多的岁月,如果这都不够长,那么多长时间才算长?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许他并没有爱上她,但是毫无疑问,那个时候他就喜欢她。
梁伟华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每个人陷进去的时候都说失去对方会一辈子痛苦,可是真的走出魔障,谁又是谁的一辈子?他的儿子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口干舌燥地问:“那个女人爱你吗?你确定她对你的感情也是爱情?你确定她跟你在一起没有别的目的?这个女人狠起来可不是一般的狠,她为了报复蔡剑宏,亲生的儿子都可以放弃,这样的女人对你会有真感情?”
儿子是夏宜心头不可触摸的痛,这一点,没有人比梁浩然更清楚。他听得了别人说她跟他不般配,他虽然累,还是愿意解释的,可他不能听别人对夏宜人品的怀疑,即使这人是他的父亲也不行。这个女人,她以前的历史与他无关,但是跟他在一起以后,她离开过他,却从未出卖过他。他对她的信任是无条件的,即使他们分开的日子,他怀疑她这个,怀疑她那个,从来没怀疑她的人格有什么缺失。
当下他很反弹地反问:“你觉得她该怎么做?为了儿子维持婚姻,等蔡剑宏把财产都转移光了任他宰割吗?你以为她放弃儿子是心甘情愿的吗?你以为这么多年她没有努力地弥补吗?你为什么总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她?就因为她是个女人,一个比我大八岁的女人,一个离婚有儿子的女人,一个姓夏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就该死吗?”
梁伟华愕然,沉声问:“你这是什么话?”
梁浩然接着说: “ 你在我背后说什么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要在我面前侮辱她。我不过是想离婚,我不过是不再想让我不爱的女人顶着我合法妻子的头衔;我不过是想 要让我的一切,跟我爱的女人在阳光下分享,哪怕我的一切只有一件衬衫,哪怕那阳光是极地的阳光 —— 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
他这是天真善良还是弱智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