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回忆

十九年倏忽而过，往事不堪回首。我在成都，那年正读大一。那几年大学里文史哲读书风很盛，包括许多西方思潮的引进。我们在一些青年老师的引导下积极地看书，当时学生爱思考，关心政治，追求民主的激情到现在想起仍让人感慨不已。

学潮来得好像很突然，直接导火索是胡耀邦的去世，人们为其遭受的不平待遇进行悼念活动引发的，但更大的背景是人民对民主的诉求。定性“动乱”的4.26社论加剧了运动的发展，仿佛就在突然的某一天，大字报开始出现在校园的报栏，很快就开始铺天盖地地席卷整个校园。我当时是半懂不懂，但在关注政治，民主，自由的理念之下，心潮澎湃地整天和同学们讨论，看、抄大字报，觉得学校特别是高年级的才子才女真多，思想丰富深刻，佩服之至。五月初就全校都罢了课，我也跟着同学们去街上游行，当时还当着团总支宣传委员，团总支书记后来说看见我恨不得把我一把揪出游行队伍。我们那时的狂热让人整天心潮起伏，寝食难安，晚上也睡得很少，管理房要关灯就有学生冲过去吵架，后来就通宵地不关灯了。学生们多半在一种亢奋状态。当时有太多不懂的问题，使劲想，好多还是没想明白。虽然不太明白，但觉得只有反腐败要民主我们国家才会有新希望，当时的腐败尤其是官倒激起的民愤太大了，这也是为什么学潮能得到很多普通群众的支持。

北京的情况我们也不断地得知，但我不觉得北京对成都学潮的局势起着完全主导决定的作用，虽然在静坐绝食的计划上有一定的引导。至少我和周围的好些同学当时对柴玲，王丹等并不是太熟悉也没有加以很多关注，因为我们认为这是一场全社会要求反腐败争民主的运动，并没有感觉到几个学生领袖能真正左右局势。从某种程度上说，成都和其它好些城市的学潮既跟北京相关联，又是相对独立的。

我们毕竟是学生，不懂政治斗争，而中国的政治斗争从历史上就常常是很残酷的。六四流血事件出乎我们的意料。在成都，学生静坐绝食的地方是人民南路，我没有参加静坐绝食，但六月三日还去看了看，六四那天刚好没去，很快就知道发生警民冲突，班里的有些男生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据说冲突过后满街都是用作扔掷的鞋子和其它杂物。也传闻有人死亡，但始终没有得到完全的证实，不知是真是假。北京天安门广场的消息也跟着传过来，只能用惨烈震惊形容。我听到的最真实的消息是我一个高中同班同学的亲眼所见，他在山东大学读书，那段时间一直在天安门广场驻扎着，亲眼见到坦克的驶入和机枪的扫射，他当时迅速地跑掉逃命了。他班上有个女同学因为亲眼见到同学被坦克压死而精神失常。具体死了多少人，无法知道，保守的说法也有几百人，我宁愿想信是几百人而不是几千人。不管后来如何反省89年事件，不管孰是孰非，我内心深处却始终认为不应该那样残忍地对待普通人民的生命，那曾经是怎样鲜活的一条条生命啊。我不想再回首，但会永远地纪念着他们。

六四过后很快就是清算反省运动，一个很受我们尊敬喜爱的年青才子老师被清算除掉了公职，我们每个人基本上是被迫写检查还要当众剖析自己“幼稚无知”，剖析不深刻还不能过关。气氛很压抑，感到万般无奈。还有一件让人沮丧的事，反省会后要求上交抄写的大字报，我当时抄了不少大字报，觉得太珍贵，舍不得上交，但那本一直放在床上的笔记本很快不明不白地就不见了，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怀疑是有人被教唆来偷走的。如果能留到现在，会是一件珍贵的历史纪念物。

慢慢地长大了，读了更多书，了解了更多的背景，才明白当时学潮注定了失败，中国的民主不可能以那种方式得以实现。然而，学生的激情和很多普通群众对学生的支持让我理解了这是中国普通人民对民主自由的发自内心的呼声，不管是否是被少数人利用，不管是否现实可行，不管结局如何，但这种来自人民的要求民主的声音不应该被忽略被遗忘被轻视被淹没，它也必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中国民主发展的进程。在很多人眼里，当时的我们可以说很幼稚，但在人的成长岁月中，有时候我们需要理想，需要狂热，我宁愿选择充满激情和理想的幼稚，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假装的世故成熟。更何况，社会发展，思想变迁，谁代表真正的文明潮流，谁代表政治的正确方向，又岂是谁能用“幼稚”、“成熟”来简单衡量的？参加那次学潮，我永不后悔。然而更让人难过的是，学潮过后好多年，很多人尤其是后来的很多学生对政治的麻木冷漠，真的让人感到一种难言的悲哀。

中国的民主发展是个很大的，复杂的话题，简单的西化并不能解决问题，但不断地改革却是必须，这些年我们的国家一直在进步，希望我们的执政党继续和人民一起努力，作出符合人类文明发展潮流的探索和明智选择，为中国人民造福，让中国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