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日,凉爽怡人。
下班后,真真叫了个的士,带着礼物去小米家参加她的生日party。小米打电话特意说是单身party,到会的朋友都不能拖家带口,真真猜测小米不想生日的时候在成双成对的朋友面前显孤独吧,既然这样为什么到了这个年龄还挑来挑去的呢?真真把自己认识的单身男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把谁介绍给小米又都不合适,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真真和小米在小学中学都是同学,从胡同里疯玩的小女孩,到情窦初开的少女,经历一场场悲悲喜喜的恋爱,一起跨入大龄青年的队伍。真真突然厌倦了,于是和爱她的人结了婚,象大多数女人一样生孩子,然后不停地为职称,为房子,为给孩子找家教老师奔波。小米却一直单身,说是为理想而等待。虽然各自的生活重点和兴趣越来越不同,然而岁月沉浮,始终不变的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友谊。
小米家在一栋高楼里。真真一进门,人声喧闹,热气扑面。小米端着酒冲过来,“宝贝儿,晚了,什么也别说,罚酒三杯。”小米双颊微红,看来喝了不少。想当年两人酒量惊人,在酒吧街打败多少男士,后来真真一直怀疑记忆力衰退和当年喝酒有关。“为了你,喝一瓶都没问题。”真真微笑着,连入三杯。好像又回到了往日,她竟有些淡淡地怀念。
“你先自己玩着。”小米一阵风跑去招呼别人了。真真到厨房随手抓着东西吃,扫了一遍厅里的人,好像一个也不认识,当年一起疯的那拨人早就挑起家庭的重担,几年都见不上一面。或许酒的原因,真真感到一阵燥热,她走进阳台,一个男人在吸烟,阴暗处她感到那人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真不礼貌。”真真愤愤地想着,真应当带着老公来,省得被人当作单身了。她扭头要回屋,那人一步跨过来,“真真,我老得你都认不出了?”借着屋里依稀透过的灯光,真真定睛看着面前的人,她的心猛然间稳稳地,重重地一沉,半天没弹回来。这是很多很多年前那个英俊,阳光又有些羞涩的大男孩儿吗?她面对清凉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浩!”
浩是小米的表哥,是。。。她不知道是否可以这样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初恋。
真真那一年十七岁,假期的时候她去找小米,碰到了来北京玩的浩。多少年过去了,真真始终记得她见到浩的那一霎那,自己的心曾经怎样地狂跳,要不是她紧闭的双唇,真怕心会蹦出来。那一个下午小米很奇怪真真怎么变得沉默不语。过了两天再去小米家的时候浩已经走了。
事有凑巧,上海的奶奶让真真去玩,母亲准了一个星期。临行小米让真真带东西给浩。那一周是真真记忆中十七年来最快乐的一周。浩带她去逛商店,吃刨冰,去外滩看情人墙,给她讲他在警校的生活。他们不知疲倦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公园,讨论着琼瑶小说里的人物和情节,自以为大人似地充满信心地谈论未来的生活。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浩一句话,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当年浩送真真回北京的情景。火车上,浩帮真真把行李放好,请同坐的人一路关照真真。回到站台上,两个人用《烟雨蒙蒙》里主人公分手时的话故意夸张地开玩笑:“说不定我们再见已经是七八年后,孩子都不知几个了。”在他们的年轻的心中,七八年简直就和永远差不多。当火车渐渐启动,浩抛给真真一个飞吻。而今算起来,十八年都过去了。
真真望着浩,略微发福的身材,浅浅的白发和鱼尾纹,只有那目光把她的思绪又带到从前。回到北京的真真迫不及待地给浩发出了第一封信,从此两人书信往来将近两年,她曾经把所有的喜怒哀乐倾注在书信里。那是否就是她的初恋?她的第一首诗为他而作,第一次对异性敞开少女的心扉,夕阳里无数等待信件的日子为了他,多少个喜乐和难眠的夜晚是为了他。然而尽管浩不断地给她寄礼物,寄照片,尽管他们用的是特殊的拆不开的叠信方式,但浩从来没有明确表示。
那个年代,北京和上海是多么遥远啊,别说手机了,家里都没电话,只有靠书信来往。也许是年轻的她难以承受等待的煎熬,也许是大学里难以招架其他男孩的猛烈进攻,也许是小米无意中的一句话:“浩的缺点就是他太帅,追他的女孩太多。”也许就仅仅是命运的安排,当浩邀请她去上海玩时,已经太晚了。
有些情感经历了花开花谢,没有遗憾也不再怀念。倒是那些来不及开放的情感,带着青春岁月最纯真的色彩,定格在记忆深处,散发着温馨的幽香。
那一晚两个人聊了很多,都是围绕孩子的话题。这是他们唯一感到轻松,也确实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夜已深,客人们都陆续散退,真真帮小米收拾残局。小米眨眨眼,对真真说:“等一下让浩送你回去。”
“不用了,出租很方便的。”
“我还是送你吧,说不定下次见面是二十八年以后呢。”浩定定地望着真真。
出租车很顺,两人一路无语。到家,路灯下,两人相望着,依然无语。有一刹那,在这交流的目光中,真真恍若回到多少年前的那个夏日,那个火车站。浩终于一转身踏上出租车。
真真的脑海里浮起席慕容的诗句:
其实 并不是真的老去
若真的老去了 此刻
再相见时 我心中
如何还能有轰然的狂喜
因此 你迟疑着回首时
也不是真的忘记
若真的忘记了 月光下
你眼里那能有柔情如许
可是 又好像并不是
真的在意 若真的曾经
那样思念过 又如何能
云淡风轻地握手寒喧
然后含笑道别 静静地
目送你 再次 再次的
离我而去
许久,一回身,真真看到家里的一窗灯火依然明亮,想起女儿黑亮的眼睛,她脸上露出了恬静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