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故事（五）: 侠女外传

侠女是我的好朋友。如果说得金庸一点：她和我怀书仗剑走天下，抚琴把盏笑红尘，胜过金兰结义；说得琼瑶一点：她陪我走过风风雨雨，看透悲欢离合，我好喜欢好喜欢她。

我叫她侠女是有出处的。她是道地的北方女子，虽然是汉人，但是和马背上长大的孩子们一起长大的，所以她的豪爽和仗义是与生俱来的。更让我佩服的是，她对待感情和生活的那份潇洒，千帆过尽，天涯望断，仍然能在适当的时候洗手做羹汤。

我和侠女的缘分起始于我来美国的第一天。我们是室友，我是从国内新来的菜鸟，她是从外州转学过来的老姜。整理好行李，我们惊讶地发现两人铺着一模一样的小绿格床单。十几年前的穷留学生，从国内自带寝具、衣服是常见的，但我们的床单并不是当年到处可以买到的大路货，而是早已断档的老货。她的是多年前在上海买的，我的也是爸爸早年出差上海买的，是当时少有的高支纱精纺高档产品，所以妈妈特地留着给我。

再一聊，我们同龄，都是北京出来的，都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而且，曾住同一幢宿舍！不过，我中学少上了一年，所以比她高一年级。不同系、不同年级，所以在学校并不认识，但想必有过很多擦肩而过的时候。

有了这样的缘分，在学校的两年，我们一直情同手足。当然，确切地说，是侠女照顾我、指点我。毕竟，她对美国已经不陌生了。

我先毕业来纽约闯荡，侠女仍然在商学院读书。还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她来看我，在我几乎不能转身的斗室里打了一个月地铺。那时我拿着一小时六块五的薪水在一家律师楼打零工，她不让我请假陪她，能干的她居然也找了一份办公室的临时工作。于是，我们每天同进同出去上班，周末则冒着严寒玩遍了纽约所有的地方。

一年后，侠女也来到纽约，顺利找到工作，住在曼哈顿。

不过，白领丽人的风光是给别人看的，内里并不是没有伤痛。侠女和我一样，当年是左手拿毕业证、右手拿结婚证的早婚一族，但纯纯的校园爱情并没有带来天长地久。侠女来到纽约的时候，正是她多年的奋斗、艰辛告一段落之际，孤寂和迷茫渐渐袭来。

很是飘荡和彷徨了一阵，终于，侠女的本色在关键时刻显露了出来。她说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决不会缠绵或留连于任何不值得的人和事。等她正式知会我她的男友时，我不仅暗暗叫好：一个成熟稳健、英俊挺拔，而且事业有成的男人，足以了却今后的后顾之忧。但我同时也有点吃惊：侠女如何和外族男子讲她关于生活、关于感情的满腹经纶？

侠女回答了我的疑问：“我要过日子了。日子就是慢慢过的，其它的一切都是空的。”

过日子的第一件事就是随新婚的丈夫去南方安家。双双辞去了纽约的工作，只因为他喜欢温暖的南方。

送侠女去机场的那天，我们装着若无其事，但每人脸上都写着不舍。她过了安检，我们努力地踮着脚，眼光越过众人的头顶，再一次挥手告别。转过身，我泪如雨下，心里有就此别过的苍凉。

好在，一年后，他们抱着新生的儿子回来了。那个南方小城已不是他想像中的样子了，更不是她这个异族的容身之处。纽约这个大都会反而让他们有家的感觉。

更幸运的是，不久后，我们请了同一位经纪人，在同一个地区买了房子。从此，常来常往，形同一家。

独自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漂泊了那么久，侠女终于把满腹的柔情倾泻给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她曾经在大公司做得很出色，职位高，还常常出差游历。但她实在心疼让那么小的孩子早出晚归，于是在丈夫的支持下放下了一切，退回家庭。朋友圈子里除了我，没有人支持她。大家都说：我们的孩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但她说：如果你坐在赛纳河边，想儿子想得心里疼，这样的“事业”有何意义？

她和我一样，住的是百年老镇里小小的房子，没有高挑天花板、旋转楼梯，也没有任何奢华、现代的布置，但家里有温暖的味道。我偶尔会在工作不忙的下午请半天假，去她家里放松。家里开着窗，白纱窗帘轻轻地飘着，卷起花园里暗暗的幽香；厨房里飘浮着食物的香气；沙发上散落着孩子的一两件玩具，这一切让我感到如此温馨和宁静。在晴好的天气里，我们慢慢走路去接孩子回来，让孩子在厨房吃点心、看电视，我们坐在阳台上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孩子聊着天。我常常感慨：这才是家的感觉，这才是女人的生活。

在我情愁千转爱难放的时候，侠女对我当头棒喝：“激情是奢侈品，可有可无的。若干年后，谁还记得谁啊？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有一天我又在电话上和她絮叨，她说：“你怎么长不大呢？”气得我挂了电话。不过半小时后，她又打过来，告诉我她刚才在公车上为我想了一路，又细细开导了我一番。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挂念我的，虽然她和我那些和风细雨的女朋友们不同。

我曾经时常把我博克的文章传给侠女，不过侠女对我的风花雪月很是不以为然。我那些好不容易悟出来的得意警句，侠女也是不屑一顾的。她曾让我把它们卖给“金碗家”（做Fortune Cookies的公司），看看能不能印在幸运饼里的小纸条上。

前不久，我告诉侠女：“我不再写那个《自言自语》系列了，不再浪费时间絮叨爱情和人生了。”侠女笑微微地看着我：“早就该封笔了。改写穿越小说吧。”侠女对穿越小说很是入迷，可我至今也不明白那是个什么东东，大概短期内不可能给侠女攒巴一篇讨她欢心了。

侠女：后天要去你家一起过中秋节。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篇文章，但我想告诉你，看着月亮的时候，我心里想的人会包括你，虽然那时你就在我身边。

(September 12,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