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出国之后过的最孤单的一个新年。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一个人,怀着一颗漂移不定的心。但我没忘给家里打电话,不是我自己的家,是爸妈的那个家。即使我的生活没谱儿,爸妈那里却总会让我感觉踏实。我妈听说我还在外面,问:“工作怎么搞得那么忙?过节都没回美国去?你不在,小芩还不得出去闹通宵啊?”“妈,我昨天跟小芩上网说话了,她没安排出格的节目,就跟朋友去旧金山看烟火,最晚两点也到家睡觉了,”我实话讲了,我要是谎称小芩会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我妈更得多心。“小芩说是一点钟啊,”妈说,每一句都带着叹气似的,真操心,“她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的,妈不放心啊。”“警察多着呢,妈,别看过节人多挺乱,比平时还安全,”我忙安慰妈说。“小薇,你可别出去看什么烟火啊,人生地不熟的,这热闹凑不得,”妈好像放心了小芩那边,想起我来了。我今年哪还有心思看烟火啊,我想,但嘴上却说:“这小镇的烟火有什么看头儿啊,妈,我就在屋里看电视,全世界的烟火都能看个遍!”“好,”妈忒满意,所以就自动操下一个心,“小芩说建京他们都回美国了,你不是因为这个赌气不回家吧?”这回我可真不开心了,妈没事提建京干嘛?不过,大过年的,我犯不着跟我妈闹别扭。远隔重洋之后,我还是比较孝顺的。“不是,妈,”我说,“您和爸都早点睡吧,别硬撑着等新年钟声了啊!”打完这个电话,我改了一下播出留言,就关掉了手机。等到半夜十二点来给我道新年快乐的好心人们都可以听到我这个留言:“我是小薇,我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也祝你新年快乐。”跟同事说我和朋友一起过年,现在再切断和所有朋友的联系,于是,我便全身而退,彻底解脱了。房间里忽然就静得像真空一样。我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也不敢动,感觉好像在沙漠中无奈地慢慢下沉,越是挣扎,就会沉得越快。我在窒息之前大叫着跳了起来,把自己吓得半死。这孤单我倒是要来了,但是我好像不是很能受用它。我决定下楼去酒吧坐坐。宾馆里的节日气氛很浓,装饰得温馨,酒吧里也坐了些不能或者不愿回家过年的人。大屏幕电视里放映着狂欢的节目,左下角的画中画在回放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年烟火。我刚坐下,就刚巧有人也进来,紧挨着坐在我旁边的位子。我看了他一眼,想挪个地方,又觉得那样不大礼貌,好像人家身上有异味儿似的。“烟火很好看,”他说。其实他说的是法语,我只听懂了“好看”,但是他说的时候眼睛还朝着电视那边示意着,所以我猜我没懂的那部分是烟火。我微笑着点点头,不大有聊天儿的愿望。他让我消停了一会儿,但不久又来搭话。我只好用英文说:“对不起,我不懂法语。”不过他当然懂英语,真是的,我还没接触过不会英语的欧洲人。既然他还要和我继续聊天儿,我又没心思奉陪,我就只好走掉。这人比较怪,完全不受打击,抢先掏钱,一并把我的那份也付了,还跟我一起从酒吧出来。我站住,再次谢过他,说:“我要回房休息了,新年快乐!”“一个人过年,我可以请你跳舞吗?”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生硬的英文发音透着固执,“那边很热闹。”我的确可以听到欢快的音乐从大厅的另一边若有若无地传过来。但是我不打算任何人介入我的今晚,我只想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睡觉。我更不会和任何人做爱,而这,恐怕却正是这个陌生男人真正想要的。我知道我很扫他的兴,感觉有些抱歉,但还是说:“不了,我要睡觉去了。”“你不必多心,我只想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有个人可以吻,”他说,眼神就忽然显得纯真起来,“你不想吗?咱们一起去等十二点吧!”“你以为我是谁?”我笑出了声,真觉得他很好笑,随便抓个人就能当爱人用。既然这么容易,他也用不着找我。我朝着舞厅那边指道:“我不习惯狂欢,那边应该有你可以吻的女人。”“那你新年快乐!”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说,“如果你改变主意,再下来玩!”我笑,真奇怪,心情终于好了些。忽然想找个熟人说话。我边等电梯便把我的熟人想了一遍,开门进屋的时候,我决定找下小芩。电话那边相当嘈杂,小芩像在跟我喊话。她说他们已经在旧金山了,在联合广场那里逛店呢,8点上游船,吃过晚饭看烟火。我和建京也这样在水上迎接过新年,心中唤起的回忆和电话那边的气氛深深地感染到我,我竟然打了个寒颤。我有些想家。“你旁边不是远朗吗?”我好像听见小芩说英文,问。几百块钱一张的新年船票,我想不应该像滑雪那样她一大帮同学都会同去的,只是远朗和她两个人比较合理。“怎么不是?” 小芩说。“那你怎么不说中文?”我追问。小芩没回答,那边又大乱了,不知道是哪家店,生意蛮好。我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看完烟火早点回家什么的,可小芩说:“姐,你在哪儿玩呢啊?”“就在宾馆,”我说,“楼下挺热闹的,就快十二点了,我再下去看看。”那晚,我没再离开屋子。我没有兴趣沾染不属于我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