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ZT)

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著述行世谓之福,有聪明浑厚之见谓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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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商陆 (发表于12-30-2007)

阳台是我们庸常生活的一种延伸,是城市沉闷家居生活的一个缝隙。当我们把通向阳台的那一扇门打开的时候,我们可能同时拥有另一份梦想,梦想阳光和雨水,梦想酣眠的花草。

过去的几天里天气晴朗,阳光灿烂,风吹过来暖暖的,像是暮春或是初夏时节。夜晚月亮总是很好,它照着我的阳台,透过铁护栏,和那些花草,影子投在地上和低矮的淡绿色的台面上,有些暗淡。那些晴朗的月夜,映在阳台上的影子使我生出一份没有来由的忧伤。但忧伤也许同时是一种赠予。铁护栏提示我们身在樊笼,我坐在月光的影子里,却设想这是一份来自天外的恩赐。

一连很多天阳光很好,昨天天色却忽然变得阴沉起来,骤然冷了许多,到中午下起了小雨,下班回家时,冷风迎面吹来,听着小雨细细密密地打在伞上的声音。

年头岁尾,习惯于有一种仓惶。这种仓惶的感受来自于时间的流逝和岁月的消磨。关于时间的流逝,孔融在《与丘伯之书》中的话我记得很深:“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五十之年,忽焉已至”,这“忽焉”二字令人惊悚。庄子说,“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耳”,对于年命短促,多灾多难的古人来说,人生的短暂和时光的流逝对于他们来说就更意味着生命的飘忽和不永,古诗当中有许多叹息人生短暂、时光易逝的篇章,“古诗十九首”中有“青青陵上柏,磊磊磵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之类的感慨,汉代乐府诗中也有“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的叹息。阮瑀的《七哀诗》中说的更为悲苦:“丁年难再遇,富贵不重来。良时忽一过,身体为土灰”。陶渊明写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把人生比作飘忽的陌上的尘埃,是轻到可以忽略的,不能自主的要随风而逝的。人生就是以这样微不足道的状态,生存于宇宙之中。陵上青青的柏树与涧中磊磊的山石是永恒的大自然的象征,而人生如过客,若飙尘,却是短暂而易逝的。在茫茫的天地之间,人就如远行的过客,只作短暂的逗留,没有永远的归宿。鲁迅先生《过客》中“困顿倔强,眼光阴沉”的过客形象,是卑微的人生彷徨与困顿的喻体,来路布满荆棘,向前去的道路最终通向坟场,那是黑暗和绝望的所在。郑愁予“我哒哒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我是个过客,不是归人”这样的诗句之所以动人,是和人生飘渺无依这样的背景相关的。衰落和消亡是注定的,忧伤和落魄于是成为一种宿命。

佛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界上的事物都像梦境、幻术、水泡和影子一样空虚而容易破灭,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像朝露、闪电一般稍纵即逝。尽欢极乐,但乐极终归要生悲,和短促的年命一样,和世间所有因缘所生的事物一样,人生的欢乐也注定不能永恒。晏几道晚年为自己的词集作了一篇序文,大约说道:“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垅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曾经有过的悲欢离合,最终也都倏忽如昨梦前尘。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光易逝,有及时行乐的想法是自然的。所以在感叹陵上柏与涧中石的永恒与人生的飘渺无依之后诗中写道:“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另外,“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这样的感叹却是在“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的氛围中生发的。至于“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在不满百岁的有生之年怀抱千年的忧患,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这是一种超乎人生本身的关注,是对短暂人生的珍惜和延伸。陶渊明诗中也接着说:“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正因为时光易逝,所以应当及时行乐,但是也正因为时光易逝,岁月不待人,他同时勉励自己,其中有一种加倍珍惜的精神在。

孔子曾对着浩浩江水叹道:“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其情其景高远而辽阔。对于不断流逝的时间,我们习惯于用年年岁岁来表示。年年岁岁就像流水,“年年”和“岁岁”的重复和重叠,更让人真切地感觉到时间正是流动的,像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关于年年岁岁,刘希夷的诗句为很多人所喜欢并引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卢照邻的《长安古意》:“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花开花落,年年岁岁一床书,是真正的寂寞,但同时也真正远离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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