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
发生了炸药包事件,我变得有些忧郁。王小毛也很配合地沉默着,一路无话。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我们终于开回了他在市郊新买的别墅。
别墅小区的路口竖立着巨大的售房广告牌,在夕阳的映射下熠熠生辉。上面写着“至尊经典欧陆风情”,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居里夫人已在本小区购房!居里夫人将与您为邻!”
我问王小毛,“你们把居里夫人的坟迁这儿来啦?”
王小毛说,“是有一个女的,姓居名里,在这儿住。现在她每天上派出所要求改名字。因为不断有人去她家里敬献花圈,还有少先队员组织前来瞻仰遗容。可是小区不同意她改,因为售楼处当初跟她签了合同,只要有一幢楼卖不出去,她就不能搬家,而且必须还叫居里。”
车开到小区门口,岗亭外面年轻的保安俯下身看了看车,又检视了一下驾驶座上的王小毛,扭头喊了一声,“起杆,放行!”而后“啪”地立正,右手举到帽沿,给我们敬了一个礼。
王小毛向保安点点头往里开。我忙指挥王小毛,“倒回去倒回去。”
王小毛一边倒车一边问,“什么东西掉了?”
我没理他。看倒得差不多了,我说,“行了,往前开吧。”
车开过保安身旁,他又“啪”地给我们敬了一个礼。
我高兴地忙对王小毛说,“倒车倒车。”
王小毛有点莫名其妙,“又有什么问题?”
我说,你就倒一下呗。
我第三次让王小毛倒车的时候,他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长那么大还没人给我敬过那么标准的军礼。你就让我再多过把瘾嘛。”
王小毛强压怒火,径自把车开过岗亭。我大叫“停车停车”,紧接着去抢方向盘。
王小毛只好把车停下。我跳下车大摇大摆地朝保安走去。
保安看见我,慌忙立正,“啪”地进了一个礼说,“首长好!”
我说,同志们也好!
保安又说,“首长辛苦了!”
我赶紧回答说,那什么,为人民服务。哎,稍息稍息。
然后我显出和蔼可亲的样子,一手叉腰,一手去摸小保安的头,笑容可掬地说,
“小鬼今年多大啦?什么时候参加红军的?”
小保安还没来得及回答,王小毛已经抢上前来,捂住我的嘴,对保安说,“别理他。他有病。刚又受了刺激。”
王小毛使劲拖着我往回走。我一边挣扎,一边继续冲着小保安大声喊,“你是哪个部队的啊?”
坐回车里以后,我笑着对王小毛说,“太来情绪了。仿佛又回到了抗战时期。”
王小毛说呸!抗战那时候你连单细胞都不是。
车曲折蜿蜒地在小区里转了好一阵子,终于停在一座鲜艳的小楼前。
我下车抬头观看,惊喜万分地说,“王小毛王子,原来你就是灰姑娘城堡的主人。”
王小毛说,别瞎说。我们这小区的房子是法国建筑师设计的。
我说哦,难怪有点像巴黎迪斯尼。
王小毛从包里掏出沉甸甸的一大串钥匙,又按了一大串密码,打开了三道房门。我听见一大串铜铃般的笑声从屋里传了出来。
我疑惑地问王小毛,“家里有人啊?”一边推开门探头向里面张望。只见一个花枝招展的青年妇女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一边拿着张面巾纸抹眼泪。
王小毛在后面说:“这是小张阿姨。”
我恭恭敬敬地跟小张阿姨打招呼:“阿姨您好。”
王小毛拉了我一下,悄悄地说:“小张是我的保姆。”
小张阿姨在沙发上欠了欠身,抽泣着说,“大革汇来啦。”
王小毛说,啊。这是我好朋友小酒,刚从国外回来。
小张阿姨哽咽地说,你好。大革俄还没做饭。
王小毛说,没事儿,您忙您的。我们一会儿上外面吃。
我好奇地问,小张阿姨在看什么电视啊,看得那么难过?
走到大屏幕前一看,原来是《猫和老鼠》。只听见电视里Jerry对Tom嚷嚷,
“今田饿奏立到这儿,你娃司伙把饿动嘎子。保看你娃陪瓜子美,把饿兜急咧饿端直猫个砖赔到你萨哈!”
我不无崇拜地对王小毛说,你保姆可以啊,看原版动画片 —— 这是哪国英文,我怎么听不懂啊?
王小毛低声说,小张是陕西人,讲陕西英文。方言版猫和老鼠在国内很流行的。我给你用北京话翻译一下:
“今儿我就站这儿了,你丫动我一试试。甭瞧你丫个儿高,逼急了老子拿板砖嗨你丫的!”
我说猫和老鼠不是喜剧吗,小张阿姨干嘛哭得这么伤心啊?
王小毛说嗨,我这保姆有一特点,一笑就流泪,越高兴越是哭得哗啦哗啦的。
放下行李,我开始打量王小毛的行宫。只见上下两层楼,金碧辉煌,瑰丽夺目。大理石地面,水晶吊灯,红木家私,高级墙纸,进口电器,无不透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气派。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型油画,画的是一大群人神采奕奕走路的样子。我觉得有点眼熟,努力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小时候曾经特别向往的“大团结”。我走上去习惯地用手指弹弹,又满地找手电。
王小毛说,别找了,肯定是假币,照不出水印来。
我尴尬地笑笑,指着墙顶说,小毛你在这儿挂五个钟,写上北京伦敦纽约巴黎莫斯科,你家就是五星大饭店了。
王小毛说哪里哪里,楼上看看。
楼上有六间卧房,主卧副卧客卧儿卧办公卧还有一间图书卧。
我走进图书室极目眺望说,王小毛你这个文盲,要那么大图书室干什么。
王小毛朝顶天立地的大书柜一挥手,理直气壮地说,摆设。
书柜最顶上有一排金光灿烂,我使劲蹦了好几次高也看不见是什么书。王小毛递给我一副望远镜,我才看清是一套《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我说,王小毛你知道大不列颠是什么地方吗?
王小毛说,怎么不知道,设计这书柜的哥们告诉我他就是大颠的。
王小毛的主卧里放着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上除了电话机,还摞着电话号码本,旅游指南,火车时刻表什么的。王小毛告诉我说,现在有钱人卧室都摆两张床,一张单人床,一张双人床。有钱人想睡单人床就睡单人床,想睡双人床就睡双人床。
主卧当然是带浴室的。我走进宽敞明亮的浴室,迎面看见一个高大的豪华浴缸矗立在中央。我顺着浴缸边上的梯子爬到顶,手搭凉棚向下张望,不小心把一块肥皂碰了下去,老半天才听到“咚”地一声响。我站在梯子上大声呼叫,王小毛,你这是用来洗澡的还是用来跳井的?
我听见传来的回音:“跳井的跳井的跳井的……”
好不容易参观完楼上,王小毛说,再看看地下室。
就连地下室也是四房一厅的。四房是三个保姆房一个司机房,自带卫生间。一厅是一个活动厅,里面拉着一张羽毛球网。王小毛很谦虚地说,陈设简陋了一点。目前只有小张阿姨在这儿住。
说着楼上又传来一串铜铃般的笑声。
我拉着王小毛低声问他,你不会跟那个小张有点儿什么吧?
王小毛正色道,小酒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我说那你还不赶紧把人辞了,就这悲喜交加的?
王小毛说,小酒你不知道,现在保姆可不好找了。工资高不说,就我们这住郊区的,人都要求配车。小张阿姨能每天坚持自己骑摩托来上班就算不错了。
我说,你把那辆宝马配给我,我当你保姆。
王小毛说,你算了吧,人小张好歹还是个女的。
逛了半天,我觉得有点饿了。于是提醒王小毛,咱这儿食堂开门了吗?
王小毛说,对不起对不起,忘了都到饭点儿了。咱们这就上会所吃饭。说完走到门厅的传呼器前按了个钮。
传呼器里说,“您好小区服务。”
王小毛说,“我是6号三栋。要辆车到会所。”
传呼器里说:“马上就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