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注脚,就是当年美国和英国并不情愿放弃在中国的各种不平等条约权利,只是在汪精卫伪政权和日本人签订条约,日本放弃在中国的所有不平等条约权利,英美在匆忙宣称放弃他们的治外法权等等。可是蒋介石老哥,自己马上又签订了一个条约,来保障美国的各种权利,最终导致美军在中国土地上,胡作非为,无恶不作,最终导致了中国城市平民的反美运动。
其实看一下美军在菲律宾,日本和韩国的行为,和引发的群众抗议,大家也差不多明白了。
二
周星星教育我们,即使是死跑龙套的,也可以有“我是一个演员”的伟大梦想。
这个无名“行路人”——出现在那里,就结果而言,很难说及时——“我”只是个小人物,“我”看见了,可惜,两次救助未果。
但是,如果没有他,一切将会更糟。身劫难以避免,声名不可再辱。没有这个声音的存在,沈崇会被当日深心远谋的当局、他日得志猖狂的知识分子们怎么糟蹋,我们不用想象已可看见。人家翻案容易,沈崇翻身做人却太难了。
孟昭杰,第十一战区修理班工人。
谢教授史料中草草一语代过:【沈崇拼命抗争,大声呼救,路过此地的工人孟昭杰发现后,两次救助未成,便向国民党北平警察局内七分局报告,当警察到出事地点查看时,普利查德已逃走,警察遂将皮尔逊和沈崇带回警察局询问。】
不知谢教授意识到没有,他草草代过的这个人物,对于他宏论大业翻案文章,实在是要命的威胁。
这位工人相当有素质。
近日H1N1流行,民众再次明白,海龟未必个个有素质,素质和学历关系也不大——非典时期,有疫区民工带干粮步行回乡,电话联系老父后,在村外喝了N碗水,——碗是父亲依约先放好的,他始终和父亲隔了20米远。喝完水,朝父亲磕了几个头,此人直奔当地防疫中心报到。对民众负责,对家人负责,细心周到,可叹可赞。
几个知识分子捧着几本书,便以为可以对“愚民们”指手画脚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幻觉。有素质肯干事的人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
孟昭杰很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精神。看见了,又如何?努力救助两次,又如何?那帮人打不过惹不起,一般人晓得厉害,也就罢了,可他不抛弃不放弃,报了警。
接警的是内七分局警士关德俊。
中国警方终于出现了。
自古衙门朝钱朝势开,一方是握有兵器的美军大爷们,人家还有治外法权的上方宝剑,大家心知肚明。另一方是一个小姑娘,警察局后来才发觉这小姑娘颇有来头。在发觉这小姑娘来头非小之前,警察局对待沈崇,显然是带了有色眼镜的。
《燕京新闻》1947年1月6日登载了《沈女士访问记》,事主一方关于警方有如下回忆:
“你究竟赚他几块美金?”
“谁赚他美金,我不认得他,他侮辱了我……我是大学生!”沈小姐刚遭美兵损害,复受中国警察同胞之残暴,悲痛无力地回答。
“既然你是大学生,他说的话你给我翻译一句。”警察同胞还在逞威,“大学生不会不懂英文”,他回身恭敬地叫美兵说一句英文。
狡猾的美兵看着这个警察,懒懒地说:
“She is my friend”。
“她是我的朋友”。她照着翻译。
拍!又是一个耳光凶猛地打过来。
“妈的,你说不认得他?他不是说你是他的朋友?”
“这是我翻译他说的。”
“你住在什么地方?”警察问。
“××胡同××号杨公馆。”
“呸,你住在那儿?你配住那儿?你只配住苏州胡同!”警察非常侮蔑地说,他不相信站在面前的这位少女是一位大学生,更不相信她真就住在杨公馆。他把沈小姐带去警察局,在警察局她又听到难入耳的冷讽热嘲,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她,当时之痛苦悲哀可以想见。
警察局即以电话通知杨公馆,杨先生星夜赶至,接着检查等等手续开始,一直延至次日清晨5时二人才回寓。】
我们要感谢沈崇的“家世”,若非她的家世,这样的故事难以真正进入大众视野,烙印在大众心里。在那时中国,吃过美军亏的女孩子多了。即使出身小康家庭的,被奸污了,也多会被有心势力扣上“贪图美金贪图享乐”的帽子打发了事;底层更不用提——连沈崇都能被诬为妓女,她们能逃过吗?【它看来与1946年发生的大多数时间没有差异,唯一不同之处是,沈崇不是那种常卷入此类与美国水兵事件的姑娘:她是北京大学的学生。】(美国学者Suzanne Pepper《中国的内战-1945-1949年的政治斗争》)
1946年的沈崇就像2003年的孙志刚,人们大多对收容站的残酷略有所知,然而当一个大学生遇害,这种戕害不可能像发生在一个民工身上一样默默无闻——社会积压的愤怒就此喷薄,穿透了人们对于灰色地带的忍耐。人们忽然觉醒:我们忍无可忍,绝不再忍!
同时,亦因为沈家是世家,多有顾忌,不欲人知。沈崇也只是个十八岁出头的小姑娘,在保存证据方面,斯文人家,既不擅长,亦不积极。倘若真是土共设下伏笔,一环扣一环,绝不会沦落至此。左双文在台北“国史馆”查阅过国民政府外交部所存沈崇案原始讯问笔录,深有感触,【沈崇在保留犯罪证据方面毫无经验,皮尔逊在她身上曾两次得手,但因她拼命挣扎,竟未在她身上及衣物上留下罪犯的任何体液,因而在后来的审讯中显得相当被动,实在不像是有意设局。】
正因如此,证人孟昭杰们的存在,便格外具有价值。原谅我此时抖这个包袱,是的,目击者不止一人,一共是5个人。孟昭杰势单力孤,回身叫了同伴帮忙。警局亦留有他的报警记录。
《北平市警察局为呈报沈崇案经过纪要致内政部警察总署代电》内称:【“一、事实北京大学先修班女生沈崇,年十九岁,寓居本市内一区甘雨胡同十四号。于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八时三十分,由家赴东长安街平安电影院看电影,至影院迤西地方,由对面(东方)走来美兵二名,突将沈头挟持,拖架南行。沈崇当时呼救不得,被挟越过马路至使馆界界墙下,即被一美兵强行奸污,连续三次。事被第十一战区修理班供职之孟昭杰等瞥见,告知于内七分局警士关德俊辗转报告本局,当派警在当场将肇事之正犯美海军陆战队士兵皮尔逊(Peirson William)一名带交美海军宪兵队看押,将被害人带局讯悉前情。本局为详求当时事实真相计,曾将被害人送往警察局医院鉴定,确属被奸,开具鉴定书,并协同北平地方法院首席检察官纪元赴现场覆勘,制作笔录。传据证人孟昭杰、赵泽田、张志新、赵玉峰、马文彬等五名供明当场发现经过暨聆被害人哭泣甚哀。并警士关德俊、刘志平、尚友三报告美兵皮尔逊强行奸淫,施行强暴各节,均与沈崇所供符合。又据本局外事科科员张颖杰及巡官策绍明报告,该被捕之美兵(皮尔逊)身穿制服,面部尘土颇多,一手戴手套,一手未戴。被害人身着之大衣纽扣未扣,里衣未扣齐,大衣后下部浸湿一块,两袜脱落于腿腕,头发凌乱,全身灰土,显曾抵抗甚烈。是本案犯罪事实至为明显。】
“辗转报告”这四个字并不简单,和何思源市长“处女膜尚未十分破裂”的用词一样考究,字字珠玑,充满了官僚体制的智慧——预留空间,方便塞责及下步运作。
沈崇被架至操场,Pierson Williams实施强奸,T.Pritchard协助守卫。孟昭杰第一次被Pritchard驱逐,第二次叫上了稽查员,仍然被驱逐。后关德俊视察现场,T.Pritchard已离去,Pierson还压在沈崇身上。警方将Peirson William带交美海军宪兵队看押。三个小时,中国人不能救助沈崇,若被新闻界发难,警方显然颇为被动。“辗转报告”寥寥数字,妙处便在这里。片警儿关德俊随时可以抛出,责任自然就由他杠了。
1843年的中英《虎门条约》和 1844年的中美《望厦条约》强加给我们“治外法权”,即“领事裁判权”。诸位列强国人士,在中国胡作非为,中国政府亦不能处理。
二战中,美英为中国牵制日本,许以支票,1943年1月11日,中美签订《关于取消美国 在华治外法权及其有关特权条约与换文》。
1943 年10月1日,经蒋介石签字而命令公布了关于《处理在华美军人员刑事案件条例》,规定:“对于美军人员在中国境内所犯之刑事案件,归美军事法庭及军事当局裁判”,空头支票的泡沫正式破灭。
抗战后,美海军陆战队5-6万人驻扎我国。1946年 9月20日,蒋介石致电司法行政部氏谢冠生,提议将治外法权有效期延长“至在华美军全部撤离后为止”。司法部颁布《防止美军人员刑事案件发生及确保受害人获致公允裁判注意事项》,要求“各地治安机关,应随时告诫当地人民,勿于美军驻扎处所,及附近地带,逗留窥探,藉免误会。如遇美军酗酒,或藉端滋事时,并应劝导在场民众疏散,不得围观”。国防部更规定,在华美军顾问团官员眷属犯法,“甲:肇事人员,请免逮捕;乙:如车辆肇事,请免充公;丙:请协助肇事人员以电话立即报告美军宪警,以便到场调查该案”。
孟昭杰显然有“刁民”色彩,沈崇案,用官方的话要而简之,亦不过是“美军酗酒,或藉端滋事”,司法部希望“在场民众疏散,不得围观”。孟昭杰何止于“围观”,挑战美军有之,报警有之,真是个“好事之徒”。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谢教授私下摘引了一份所谓的“美军档案”——谢教授告诉我们,周一良公子周启博先生调出记录,然后,“据周先生介绍”,谢教授洋洋洒洒一大篇,无时间,无任何证人名录——这又如何可信呢?
谢教授不欲提供英文原文方便比照,亦不负责提供这份档案的时间,所有证人均隐约不详——却勇于翻案揭秘,当真强悍。
有两份记录:
一份是《北平地方法院致美国驻平海军陆战队司令公函》。
【“案据沈崇于本年元月四日起诉:本人于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八时许,在北平东长安街平安电影院附近,被美兵二名强架至东单操场地方,由一美兵连续强奸,另一美兵帮助强奸,请求法办等情到处。当经本处侦查,兹根据被害人沈崇并证人关德俊、刘志平、唐文华、王桐、孟昭杰、赵泽田、马文彬、张志新、赵玉峰等供述,以及各医师之诊断证明书,检查伤单等件,认为该两美兵确有犯罪行为,经向北平市警察局调查犯罪人系贵部士兵。其当时捕之一名,其姓名为 Pierson Williams,已送交贵部。其另一名,已由贵部拘押。相应依据处理在华美军人员刑事案件条例第四条第二项规定,函请查明依法惩处为荷。此致美国驻平海军陆战队司令官。”
附送证件:
(一)
一份是谢教授转述的“时间不详证人不详
——你相信哪一份?
无论是对极想“息事”的当局,还是对今日的翻案教授——孟昭杰们还真是棘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