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友好:戏说汉语的荒谬

生前友好:戏说汉语的荒谬

 

廖康

 

有个短语,我们这些生在红旗下,沐浴在毛泽东思想的阳光里,在新中国茁壮成长的一代人肯定记忆犹新。那些老革命家鞠躬尽瘁,为革命事业死而后已,如果去世前还没有被打倒,或者有幸翻案了,党自然要给他们开个隆重的追悼会,在收音机和电视上向全国播放,“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在那些千篇一律的悼词里,总免不了“生前友好” 这个短语,随后是长长一串名字。那也有讲究呢;提谁,不提谁,先提谁,后提谁,抑或按姓氏笔画为序,不仅和死者的荣誉有关,也是生者的政治晴雨表。有人时刻密切注视这类名单,猜测谁会升迁,谁将出局,以便决定自己的进退。我在臭老九家庭中长大,根本没有资格做此考虑。让我产生疑问的是“生前友好”这一说。那些人难道不是这些老革命家死前的朋友吗?干嘛要说“生前”?查查字典,“生前”居然是“死者还活着的时候”之意。这就令我怀疑汉语的逻辑了。

 

稍微考察一下,就发现我们语言中不合逻辑、自相矛盾的词比比皆是。“生前”如果作为固定词组那么定义,倒也罢了,各国语言在相当程度上都是约定俗成的。可“没结婚前” 呢?居然和“结婚前”是一个意思!比如,“没结婚前,他们就已经在舞台上作夫妻了。”您要是觉着这话说得别扭,以为是我编的,上古狗查查去,“没结婚前”有数百万条呢!以此类查,“没发财前”和“发财前”一样,“没上学前”和“上学前”等同;还有“没下班前,没吃饭前”等等,举不胜举。

 

咱们的语言不光是“前后”模糊,“分合”有时也不清,“胜败”也不分。一盘菜,分着吃,是一快儿吃;合着吃,也是一快儿吃,永远透着那么亲密。“中国队大胜美国队”,那是说我们赢了。“中国队大败美国队”呢?还是说我们赢了。胳膊肘总是朝里弯。您要是再想想跟“非”呀“不”呀之类的字相关的词语,就更见含糊了。“这个活儿,非得让他干不可”和“这个活儿,非得让他干”意思完全一样。“翻译法律文件,非他行”与“翻译法律文件,非他行”也没有什么不同。举办圣诞晚会,费了我不少力气。我既可以说:“我好容易才把屋子收拾好。”又可以说:“我好容易才把屋子收拾好。”我们自己说这些话时,挺明白的,可要是教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就费劲了。这一较真儿才发现,怎么汉语里尽是自相矛盾的词儿啊?真不知道那些教老外中文的人怎么跟人家解释?

 

就说教学生吧,那也叫“教书”,还“教书育人”呢!也不知道教会书本什么了?还有“叫门”,那门会答应你吗?更有甚者,还“救火”,那不烧得更大发了?当然,你可以说“叫门”是“叫人开门”的简称,“救火”是“抢救火中的人和财产”之缩略。不错,简略的确是语言文字的重要手段。在工厂里用砂纸打磨工件叫“打砂纸”,用汽油清洗工件上的油腻简称为“洗汽油”。但我们完全可以用“敲门”和“灭火”来彻底代替“叫门”和“救火”呀。语言的含糊还是说明人们对逻辑不重视。所以我们才会有“打扫卫生”和“养病”及“拉肚子”的说法。有天晚上比较热,我把被子蹬开了,翻身压到被子上面。后半夜把我冻醒了,我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我怎么盖着被子呢?”随即我猛醒过来,拍床叫绝!通常我们说“盖被子”不就是被子盖人的意思嘛?我在朦胧中,才把这颠倒的说法给颠倒过来了。

 

什么颠倒过来了!有些读者可能会愤愤不平。我们照旧说“盖被子”,而且要祖祖孙孙说下去,盖下去。梨里面没有鸭子,我们不是照样叫它“鸭梨”?青椒不象柿子,我们还是要叫它“柿子椒”。汉语就是这样,就是这么不象话。你怎么着?学了两句洋文,就敢来挑老祖宗的毛病!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你以为英语就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告诉你吧,英语比汉语荒谬得多。美国有一位教授,叫什么来着?噢,对啦,叫 Richard Lederer,他写了好几本书,什么 Crazy English , Anguished English 啦,Fractured English 啦,你去看看吧,英语可比汉语混乱多了。网上流传的那些荒唐英语的例子,都是从他的书上抄来的。你怎么不学学那位教授,去灭人家威风,长自己志气?我小声嘟囔了一句:“人家灭的可是自己的威风。”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