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不但沉了鱼,还沉了夫差沉了吴国,末了,她也沉了她自己。
不管她最后究竟是被何人推落江中,按照《墨子·亲士》所说,那都是她注定要为美丽付出的代价,所以它用七个字就打发了她的死因:西施之沉,其美也。
还有一种向好的说法,那便是说后来勾践灭吴复国后,西子的旧情人范蠡深知伴君如伴虎的危机,就带着她双双私奔,归隐于五湖之上。他后来成为大商人,她从此便过上了阔太太的幸福生活。
——沉了也好,隐了也好,美人终将要红颜退逝,香消玉损。——然而有意思的是,千百年来,美人去了,“美人计”却永存;一个西施倒下去了,千百个西施站了起来。
——槟榔西施,地摊西施,蛋糕西施——古为今用,多么富于创意!——我站在自己房间里的穿衣镜前,想着阿香冠以我的这个使唤着你却又能满足你虚荣心的美称,无奈地一笑。
“清凉、性感而又不失端庄”,——我脑袋里重温着阿香的要求,从柜橱的衣架上拿下了几件久违了的高档衣裳,一一地试着,捉摸着哪件不但能达标,而且还能同店里的那件绣着“香妇人蛋糕店”的紫花围裙相搭配——那围裙是我明天现场秀蛋糕时,一定要穿出去打广告的“工作服”。
刚把一件低领紧身的乳白色薄呢裙套上了身,忽就听到敲门声——我一惊,赶紧把荷叶连绵的衣摆拽了下来,踮着脚来到门前,透过门镜往外看,——原来是金。
我想了想,深吸了口气,打开了门。
“天呢,露露,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靓?!——不但绾起了头发化了妆,还穿得这么浪漫性感,是不是心有灵犀,知道我会来邀你出去?”金盯着我,眼中充满了震撼。
“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我嗫嚅着问。
“当然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他说着就探头往里看看,说露露,这房子虽然不大,却让你收拾得挺整洁挺温馨,——怎么,周京没在这里吧?难怪在楼下只看到了你的车,没她的——就知道人家今天得回家陪奶奶过节去了,你一个人会被扔在这里落单儿,所以就早早过来找你……”
我说犀明没有哈,京京昨天还打电话来邀我晚饭前过去,一起过平安夜。
“昨天打电话?你不是说周京这两天一直陪在这里吗?”——金听出了破绽。
我看表,然后开始打岔,说犀明,我得上班了,所以就不让你坐了。
“上班,怎么又去上班了?”——他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想走的意思:“那天急诊室里等着时我不是对你说过嘛,这次病好以后就不要再去上班了,好好休息一段,等体力彻底恢复后再说——不,其实再过个把月咱们就得张罗结婚了,到时候还愁你没事儿干?!——露露,我这次也想通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去我那儿帮忙,定义要一辈子摆弄你的方块字,那结婚后就专心在家码子玩儿,在网上写小说发酸文吧——哎,怎么搞的,你在病床上熟睡时,我还特意叮嘱过周京,说等你醒了后把我辞工的意见转给你,看来我的话分量不够,她是左耳听右耳冒了……”
“犀明,你先别急,听我说——其实做蛋糕蛮有意思的,尤其是当你看到客人笑吟吟地提着它们出去时,你心里就特别有种成就感。——还有,告诉你,我不但当行出色,最近还升了官发了点儿小财,做了裱花队的小头头……至于码字的事儿嘛,其实我前段儿时间还在一家中学生网站每天写文章兼职,只是后来生病无法及时更新,就被网管撤换了……要说写小说发酸文嘛,那时吃饱了撑得慌才能做得事儿,那就等吃饱了撑得慌的时候再说吧……就眼前来看,我得好好干,再多加些班,尽早把前两天住院时你们-----哦你,-----你替我花的住院费,挣回来……”——我停住,不知道怎样继续。
金却一把拉过来我,用双手环住了我的腰说,你是不是要说还我的钱?!——露露你也真是,都快成金太太了,还跟我这么客气!——还有,至于住院期间欧为你的花费,等过两天筹备结婚时,我会从东北把那笔死期存款调过来,拿出一些,顺便把你欠他的钱全部还给他,包括上次你借他的十万块——不,我看到时候由我出面,直接还给纪英英算了。我届时会让她留给我一张收条,我也会把我们俩要结婚的消息顺便告诉她,以让她从此以后在我面前彻底闭嘴!——露露,你说我的想法怎样?”——他说着,开始微微地晃动着我的身子。
我抬起头,迎着他玩味的目光,说犀明,原来纪英英早跟你说过我欠欧先生的钱?
“他要委任我为他的律师,还能保留这么重要一个证据?”——欧说着揽紧我:“但我听到后,不但没有任何意外,而且暗地里非常地悔愧——要是上次渭柳轩里我不枝节蔓生,事态也许不会那样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儿——说到这儿,露露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句道歉的话,而且也希望你因此能把上次的一切包括你头上受伤的事情忘掉,原谅我。”——说罢,他便撩起了我的前额,用嘴唇轻轻地吻了我发际线处的疤痕,然后俯面过来寻找我的唇。
我没有躲,却举起了手掌,在四片唇之间竖起了隔墙。我说犀明不要这样,我唇上刚刚涂抹了秀水街最便宜的冒牌儿口红,据说那样的假货里会含很多有害的化学物质,一旦进了肚子,弄不好会得癌的,你要知道保护自己才是。——我说完,老师对着淘气生一般地看着他,眼里面没有一丝男女之间性的暧昧。
金松了手,脸上是受挫后的失意。他双手插到西裤袋里,用轻松状掩饰着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露露,今天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往店里打个电话请假一天?——跟你交代个实情吧,为了好好地补偿你,我昨晚就在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方庄聚福楼订了位,而且也终于搞定了上次没有拿到的那间“唐景轩”!——对了,聚福楼今天下午有场专门为订位客人举办的免费大型舞会,下午1点在一楼大厅正式开始,而我们的圣诞大餐是下午3点开饭,咱俩正好跳俄了接着吃——而且……”——金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住。
我看了看表,却还是问了句“而且什么”。
“而且,为了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我特意把我父母从美国邀了回来……露露,他们昨天凌晨已经到了,现在正在我新租的房子里休息。——你不知道,听到我说咱俩可望在春节前结婚,他们高兴得怎么招了似的,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你……”
“你的父母?!——犀明,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事先都不通知我一声?!——我今天------今天真的没有办法,——不是我故意跟你过不去,是因为昨天----昨天我已被老板娘作为‘蛋糕西施’派出,今天一定要去一个庆典现场,代表我们南城和东城的两家分店,做宣传促销活动,这不是个说取消就可以取消的任务!”
“蛋糕西施?什么蛋糕西施?!——这名头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让我不得不想起了台湾街头上那些穿着暴露的槟榔小姐,还有北京胡同里那些摆地摊的轻贱打工妹!——金惊诧地盯着我,脸色大变。
我说犀明,那所谓的“蛋糕西施”,不过是老板娘为了调动我工作热情以帮她开拓生意而加给我的好听不好当的堂而皇之的虚名,跟那些街头巷尾每天靠性诱惑去卖东西“西施”们不一样,你别多想。
不想他一屁股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难过地问我:“露露,为什么你总是那么不在意我,轻视我的感觉?!——放着律师事务所里高贵的白领不当,却穿成这样,做这种听起来就轻佻得不能再轻佻的促销工作,你真让我伤透了心!”——他说到最后,竟颤抖着声音,难过地低下了头。
我径自地站在那里,见他把脸埋进了手掌,久久地不出来,心中不由得一阵悲悯。
过了一会儿,我慢慢地走过去,抬手摸了摸他散着香味的整洁的头发,说犀明,对不起,如果你真的太在意,那就这一次好不好?——其实,我也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解释,可现在不行,真的不行,请你能理解我。——我想,舞会我还是不去了,但下午完事后,我争取早点回来,陪你父亲一块吃饭,——你高兴起来好不好?
不想他忽然间就拽住我的手,然后抬起头,用雾气沼沼的一双眼睛望着我说:“露露你终于答应我了,终于答应愿意跟我结婚,愿意跟我永远在一起,对不对?!——我不是在做梦吧?请你告诉我我刚才听到的那些都是真心话,好不好?——对了,一着急差点忘了大事了,为了表达我娶你的诚意,我昨天特意买了这个-----这个------本想今天当着我父母的面儿送给你,让他们知道我对你是认真的,但这会儿------这会儿------露露,我好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它,合不合适?”——他说着,用微微发颤的手,从外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黑丝绒盒子,用手心托给我。
然后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它,一边说露露,来,试试它,我花了十来万块给你买的,1克拉的裸钻!
厅里的槽灯下,那枚圆形的尤物正清亮澄澈、光芒四射地眩着人的眼,我仿佛中了邪似地呆在那里,石化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发现,它已被他套在了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晶莹剔透地高耸着。我低下头,轻轻地退掉它,有些语无伦次地告诉他说:“犀明,这个真好看----真好看----能不能等一等,等一等——我刚刚说过,下班----下班后会争取早点回来——不过已经答应老板娘了,就得去——当然----当然我知道----诺言和忠实在----在这枚钻石中,但犀明,它们是不是也在那款----那款----那款答应了就得送过去的蛋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