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出院了,医院完成了抢救监护观察的任务,剩下的,是恢复健康还是残度余生,全靠自己。我把钱交给了妹妹,过几天我要飞回大洋彼岸。
妹妹搂住我:“嫂子,哥有天跟我说,他算了命,以后你们一家三口还会在一起的,嫂子你说,算得准么?”算命?为什么要卜卦来推测自己的将来?难道我们过去经历的一切,不是已经扼杀了所有可能的共同的未来?
“妹,我不懂算命,所以我,不知道……”很违心,我不忍直言相告:不会的,我走了,不只是这次,是当初。漫漫无期的挣扎之后才下定的决心、鼓足的勇气、做出的决定,终于走出那个曾经暖暖的家,不是只有伤心才能描绘,也不是只因为伤心才做的割舍,我不会回头。
“希望小珊对他好……但愿他能恢复自理。”
“她不是我嫂子,更不是我姐,她……”
“就算为了你哥吧,你不能照顾他多久的,先的那个女人有家有业,原本是……”我想说是玩弄涛,寻找刺激的。小巧女人小巧,但从未婚时起,她的爱好就是捕获高大的男人,而且,定要比自己年轻。糟糕的是她毅然决然嫁了个年龄偏高长相身高都中等的丈夫,只因为家境优越。不是密友,但还可以叫做朋友的时候,曾眼睁睁看她捋掠比我还年轻的男人。没意识到何时何地,她狩猎的目光锁定在涛的身上?是不是从此,涛才万劫不复了?没有必要对妹说这些。“那个,她是不能在乎你哥照顾你哥的,可你哥他,身边现在不能没人……”小珊是他唯一的稻草,他决不会再有机会雪月风花,我想起邻床大姐的话。
和妹妹分别的时候,我叮嘱自己,再也不要见涛,既然无法接受煎熬,就不去考验测量自己的崩溃指数吧,再多的,真的是盛装不下了。
启程的日期越来越近,刚子每天电话来询问我脸上怎么样,三两句话,不多说。有一天我终于禁不住兴奋:“不痒不干,好像看不出了!”他才兴奋地接口说:“真的假的?瞻仰瞻仰行吗?”
“就那样呗,和原来拷贝没两样,敏感点而已。”我说完就后悔了,赶紧加了句“你当是老人家的遗容呢?”。他欲言又止,终于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坐卧不安了一天,早起开始,连上厕所都把小灵通拎手里,生怕错过了电话。终于奏响的电话铃听着非常悦耳,“月,订了明晚的麒麟饭店,三楼,六号间,七点,你过来,记清楚!甭犯嘀咕,还有我以前一哥们,夫妇俩。”没容我回答,他就挂了。我的心跳得自己都听得见,血热得似乎要涌出胸膛。乱七八糟的念头跳跃得比狂乱的心脏还快:要不要去?要去的……要不要化妆?……即便只有我们俩……这数字,吉利吗?……只有我们俩最好,给刚子,也给自己一个交代……去饭店路上要多久?……我,并没有见不得人的……
女人,莫名其妙的矛盾体,患病闷在家里的几天,我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他曾经扶着我一霎间拥紧我的感觉,他大大厚厚的手紧紧攥住我时交错的痛感和慰籍,他调侃抱怨中流露的表白和几次被我阻止和未及阻止的关切……我竟然转而盼望,我走前,和刚子有机会独处!我愿意他抓起我的手,愿意他专注地凝视我的眼睛,渴望得到他的拥抱,我不断想象他拥住我时的温暖和热烈……我是不是将会犯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可是向左转还是向右转?谁能告诉我,哪里是错,哪里是对啊?!
运气还是拒绝恩宠笼罩我,我第一次盘算,就拨错了珠,严重失算。到了饭店,除了见到刚子,还有一对夫妇。刚子真的是怕我疑虑就不肯来的。
我大失所望,但也点如释重负,因为虽然幻梦了结果,却忽略了过程,我并没有想好怎样与他独处,走过了青春年华,我竟然不确定该如何面对一个真正疼我的人了。
“喂,上铺,移臀过来,这是月,恭敬一下!月,这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绝对不无声无息,关于爱情也没少提!提的对象,喏,就这位鲜花儿,大号儿明娜,寝室兄弟恩赐绰号儿 Fa。”
“你好,月,久仰大名!”上铺欠身说。我不知怎么叫,刚子接着笑说:“上铺姓牛号粪。属于寝室内部发行,Fa 与牛粪!当初牛粪惯用模范情书干些久违的事,小两口腻歪的那叫青春无悔。”
(注:校园歌手老狼:《睡在上铺的兄弟》及歌词,《模范情书》《青春无悔》《久违的事 》 )
“下铺,拜托了您呐,第一次见面,给哥儿们留一小脸儿成不!”不用多开口,这上铺是同村儿的。不过久仰从何说起?
Fa 站起来,比上铺足足短了一个半头还多,白皙滑嫩,玲珑娇小。 Fa 小鸟般雀跃到我这巨型鸵鸟身边。才心理阴暗到想鼓足勇气不要做鸵鸟了,今天的架势还是非做不可。“月姐姐好!不要听两个无厘头了啦,早年在学校都是没有正经腔调的,都不晓得他们哪里那么多的鬼话啦 !” Fa 说话也像小鸟般婉转悦耳。
“上铺毕业后,毅然决然离家出走,同鲜Fa私奔了,现如今回故里省亲,孝敬一下父母,顺便来孝敬孝敬我老人家,所以哥们聚聚。不过此次会谈的重点,是 Fa 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由虎视眈眈到决定阴谋入侵你们修正主义国家,不惜牺牲、舍身忘死也要受受资本主义的苦,说是非旦如此才能深刻体会社会主义的甜,感受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我合计着你怎么也能给她爆料一下资本家喝劳动人民鲜血的狰狞面目。他俩还有五年计划十年大计什么的,放着好好的祖国母亲,不去抛头颅洒牛血,非要去悲惨世界里搏击长空唿扇翅膀,你给这俩无邪的心灵儿苦口婆心一下,孤苦伶仃深入虎穴,哪儿那么容易,当是一样走咱社会主义阳光大道呢……”刚子滔滔不绝地接着介绍着,显然怕我这唯一的外人不明所以,但也没忘敲打我,不过他今晚的贫嘴好像比以往多了点神经质,话特多了些。
我冲刚子点了点头“你们上下铺放心敞开儿侃吧,我和明娜,哦 fa ,有得聊,不用总惦记着。”
酒杯酒瓶交错之余, Fa 问了我好多国外的事,大大小小,事无巨细,聊得兴起,顺便给我恶补了上下铺的校园逸事,仍不尽兴,进一步归纳总结 “……被上铺骗了啦,阿拉娘老早就港侬不好寻北方老公的,但是现在的辰光,男人拿回家钞票,不到外滩约女人,算得上台型啦,再会汰汰弄弄烧烧饭,简直不是五好男人了嘛!所以上铺马马虎虎啦……下铺……总之是拿女小宁迷得要死要活,但是又丢掉不管,毕业时的茉莉花蛮好的,下铺还不到半年就分了手,没理由的,港是啥看到朋友结婚了也不见得哪能欢欣鼓舞,搞得茉莉花老伤心恨死脱了…………哎呦,搞什么搞,怎么踢到我啦,老痛的…… ”吃兴高,酒兴浓,谈兴撩人, Fa 高兴忘了情,把刚子的老底掀翻了,好像还掀到了我,上铺竟然竖着耳朵截获了老婆的谈话,英勇地用脚提醒了一下老婆,却没想到被聊兴正酣的 Fa 下意识但准确迅速地爆了光。
一定是上下铺更多地了解各自的内情, Fa 只知皮毛,天真无邪的 Fa 一见如故地没有设防,结果上铺紧张她话多语失了。
上铺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望向刚子一脸歉意。刚子扬了扬眉:“干嘛拦着,月懒得考察我的革命历程,我想炫耀丰功伟绩都摸不边际,这是给了面子了才招耳听,不碍的,我招风惹蝶的又不是一天半天了,哥们暗恋人家,人坐跟儿不待见,闲咱没溜儿,多丢人少丢人都不能改变自身这固有形象……校园那点青春,忒酸忒涩,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才,当时多纯呵我?饶是借个情种鼓捣开花坐果了,我都没有您二位那么起腻……我也不是茉莉花的第一个男朋友,她还跟我玩纯情,毁了也不是在我手里……她与咱前老婆有着本质差别,性质不同,那才是哥们对不住人家,但咱知己知彼,知错就改,趁早全身而退,就两年,不能多糟塌人家花样年华……”这话是对上铺说的,但刚子却不住瞄我。
没有觉得他的校园爱情有什么可以指责。年少的我们,谁不曾启动鼓胀的满满的荷尔蒙去释放自以为是的青涩爱情呢?那些迷惑的情怀增经浓浓郁郁地遮住了我们的眼睛和心房,让我们以为,第一个为我们绽放的花朵第一个为我们舞蹈的蝴蝶,就是我们今生今世的归宿。对他速战速决的婚姻,我曾有所保留,但时过境迁,如今细想,在某种意义上,刚子一样人虽是浪子但或许也是智者情圣,与踏入婚姻圣殿却不肯皈依婚姻教义,宁愿鬼鬼祟祟也不肯退出殿堂的男人和女人相比,这种人也许更真诚坦荡。刚子语调很大无畏,可眼神是辩解的犹豫的,甚至好像,还很绝望。为了缓和气氛,我转移话题:“茉莉花是人名儿么?怎么会怪怪的?”
刚子和上铺一听,交换个眼神,旋即爆笑。刚子的神情放松了,手指往上一挑:“说来话长啊,上铺,落实政策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上铺为难地怪笑着,转脸委屈地对Fa 说:“老婆,侬不好耍脾气的,老早要告诉你,又不那么重要,”哈哈哈,这上铺绝对温馨,我差点笑喷,刚子立刻作晕倒状。
“不就是她姓莫啦?”Fa问。
“其实也没嘛大不了,因为截获了明娜,寝室兄弟都认为明娜是那系的系花,恨恨地给我改名牛粪,咱不服,就声称兄弟们不了解敌情,Fa 原是草,草和牛粪天生共同沐浴在同片蓝天下,还有着前因后果的关系……”上铺斜眼看了看Fa,Fa没任何愠怒的蛛丝马迹,相反,抿着樱桃般的红唇,眯着云雾般朦胧的杏眼,沉醉地望着上铺。
上铺放心了,狂喷唾沫星子“所以,当班花出手追捕下铺的时候,我就把花儿大大方方送给下铺的新任女友作号了。这么着,我们内部正式叫咱老婆草,刚子老婆,不不不,下铺女朋友花儿。不过,这都是内参,对外,她们的外号还是Fa 和花,加个茉莉以示区别,要不,去她们女寝楼下嚎人的时候,探出的脸蛋儿经常是错的……老婆,其实咱心里,侬是玫瑰来着!”上铺最后还不忘加一句奉承,直接和Fa对话时,还真真假假地搞搞四不像的方音花腔,Fa幸福的花枝乱颤,眼波中漾着的浓情立马要淌出来了。
从校园走出的情侣,到现在也是老夫老妻了,仍然如此恩恩爱爱粘粘腻腻,人怎么会这么不同?看着他们,我忽然明白了我去医院时,刚子说的那句关于长久的婚姻的哀叹,幸亏,眼前这对,证明的仍是甜心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