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第八章

没啥好说的,都来我家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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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回帖。


(八)
没有人再理会我,大家似乎忘了我,外面走来走去的喧闹声音渐渐平静下来,门口的岗哨也换了。屋里光线越来越暗,桔红色变成了暗红色,到后来,天完全黑了。
麻绳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双臂也麻木地失去了知觉。早春三月,月色淡而又淡,漫漫长夜寒风彻骨。我靠在角落里,想家,想肖南。
他应该还活着吧。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的身子开始有些不舒服。
除了政治上的污点,长乐门还给我留下了另一个要命的后遗症——胃病。当疼痛开始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抽搐和揪疼不在腹部,却在心口的位置,先是隐隐地,后来突然强烈起来,一阵紧似一阵,渐渐没有了喘息的时候。我头上开始冒出冷汗,尽量蜷起身子缩成一团。好容易挨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屋门上的锁响了。
进来了一个身材粗壮的红军战士,象其他生长在陕北高原上的汉子一样,黑黑的脸膛晒得两颊发红。
他走过来, 闷声不响放在地上一个玉米面的窝窝和一疙瘩咸菜,转身就走。
“同志!能不能给我一碗热水!”我低哑地叫住他。
他站住了,停了停才转过身来,眼神并不友好。我心里凉下来,怕他转身再走,急急忙忙退而求其次。
“同志,可不可以……把绳子解开,我没办法吃饭。”
他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走过来,抄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声音不大,却透着仇恨。
“你这个德(特)务,你这个……资产阶级的臭公子哥儿,” 他别别扭扭地说着那些名词,朴素的脸上青筋暴露,“他们说你大是二十五师的师长,对不对?厄(我)兄弟就是跟他们在邢台打仗的时候断了一条腿。你个归(国)民党。” 他扭头看了看门口,然后突然飞起一脚,踹在我肋骨上。我低叫了一声坐在地上。
他打了我,似乎有些害怕,背着抢急急忙忙地走了。我重新蜷缩起来,把脸紧紧贴在冰凉的土墙上。
肖南,我还能见到你吗?
到了中午的时候,我已经疼得神志有些迷糊了,脑子里乱哄哄的,甚至没有听到开锁的声音,直到有人大声地叫我的名字。
“李同,你想清楚了吗?”
我抬起头来,是团政委,我张开龟裂的嘴唇,低声道:“求求你,给我一杯热水!……胃疼。”
政委一愣,很不高兴,严厉地说:“李同,你不要装死狗,想要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
两个红军战士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想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勉强站起来,却紧接着一阵眩晕,晃了晃就往后摔,“砰”,脊背狠狠地撞在土墙上,又向地上滑下去。
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大声叫:“副师长!”
我身边的战士也挺身敬礼,我只顾着难受,伏在地上,咽口唾沫闭上了眼睛。
“报告师长,还没有问出来!”是政委的声音。
“有证据说他是奸细吗?” 一个声音问。
我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去。
说话的是肖南。
他高高的身子站在门口,旁边是两个荷枪的战士。
“他出身反革命家庭, 说自己是进步青……”,政委在说话,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已经听不清了。尽力抬起上身,我张嘴叫师长,声音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而上帝却听见了。
突然间,肖南扭过脸来,目光扫过士兵,他看见了我。

他骤然眯起了细长深邃的眼睛,放下手里的审讯纪录,向我走过来。肖南穿着灰色的半旧军装,戴着帽子,打着绑腿,紧紧系着的腰带上挂着一个露着毛边的牛皮枪套。他走到我身边,慢慢蹲下了身子。我满脸冷汗,忘了疼痛,呆呆看着这张让我魂牵梦萦的脸。
“李同?”他震惊地看着我,声音一如当年。
“师长,”我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但心里还清醒,没有忘记要小心谨慎。
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肖南抬手来摸我的额头,心疼的样子让我幸福。
“师长,您认识他?” 政委过来了。
肖南的脸色收敛了一些。他直起身来,语气僵硬。
“是的, 我认识他。李同同志确实是进步青年,他曾经作过《赤月》的联络员,这一点我和刘义勉同志都可以作证。”
“是吗?那太好了。” 看肖南脸色不好,政委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连声说:“事情搞清楚了就好,没有冤枉了好同志。”
肖南凉凉地说:“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这儿我来处理。”
人呼啦啦走个精光,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肖南蹲下身子给我松绑,因为我的挣扎,绳子紧紧的勒着,不容易解开。好容易解开了,却又疼得我大汗淋漓,原来胳膊拧在身后早就麻木地抽筋了,每动一下就痛彻心扉。
可是我顾不得胳膊了,靠着墙急急低声对肖南说:“快给我一杯热水!我……胃疼。”
“小刘!快去拿一杯热水!!” 肖南扭头冲门外大叫。
“为什么会胃疼?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毛病?疼了有多会儿了?”
“从早晨开始的。” 我闭上眼睛,老老实实回答。
一切象是回到了北平那个安静的四合院,今天圣心中学没有课,阿南跑来我的房间里来找我。
不多时,肖南的警卫员小刘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缸子进来,打断了我的白日梦,我抬手去接,却又因为肩肘上的剧痛放弃了。肖南挥手让小刘出去,把我半抱起来搂在怀里,端了缸子喂我。水有些烫,就着肖南的手,我迫不及待地咕咚咕咚往下喝。
热热的水顺着喉咙灌下去,让我有了一丝暖意。一缸子水很快见了底,我松下身子,长长舒了口气,抬头却看到肖南眼睛里盈盈有了泪光。
知道一定是自己灰败的脸色吓住了肖南,我忍不住笑了,轻轻叫道:“哥!”
肖南拿手背擦了擦眼睛,粗声粗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见他眉头皱起来,我连忙补充,“妈很担心你。”
他不再说话,让我靠在墙上,修长有力的手指伸过来,揉捏着我的肩肘活血化瘀。
我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他紧紧抿着嘴角,依然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的颜色,严肃的表情使他看上去竟然比我更象爸爸。
肖南,肖南,我在心里乐呵呵地叫。
他似乎知道我在看他,手下突然加重了力气。我吃疼,便往回缩:“哥!”
“不要叫我哥,叫我周文远,或者师长。” 他停下手,锐利的眼睛看着我,这样的肖南好陌生。
“我知道。”我垂下头,心里酸酸地,“我不会忘的。”
肖南却微微笑了,伸手磨蹭了一下我的头发,他温言哄我:“阿同,现在能走路吗?要不要我扛着你?”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讨厌的肖南故意这样问我。他坏坏地咧嘴,两手插在我的腋下把我慢慢扶了起来。

师部就在小学校的后面,高大的杨树刚刚抽芽,在一排窑洞前面落下喜人的影子,肖南占了最东面的一孔。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进门一张桌子,想来是他办公的地方,墙上挂了一个黄色的地图,看精细度,应该是从爸爸那边儿缴获来的。屋子里面一张大炕,上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床灰布被褥,为了防止落土,炕里面的墙上糊着一层干净的黄裱纸。窑洞看起来宽敞明亮,朴素整洁,就象肖南的人一样。
肖南扶我在炕上躺好,拉开被子给我盖上,炕里面大概灰烬未去,还温温的。我躺在那里,不错眼珠地看着肖南忙忙碌碌地在窑洞门口起灶煮粥。柴有点湿,浓烟把肖南呛得咳起来,警卫员小刘跑来问他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小刘听话走掉了。
我不是那种在乎天长地久的人,我活的是一份记忆,只要记忆里有过幸福,我就总是幸福。而今天,是我那么多幸福日子里,最幸福的一天。

高子 发表评论于
看得这心里憋得慌,人间为什么有那么多冲突和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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