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再见了,丽云

试着告诉读者,生活是多样的。每一个活着的人,在多元化的人生时空里, 扮演着某种角色,向着不同的方向展现着自己的千姿百态,书写着与众不同的生 命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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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豫西伏牛山区的一座煤矿招工,我结束了插队生活,当了矿工。那年,我刚满十八岁。我在那里生活和工作了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那里有我生命的记忆。

矿山的夜景是美丽的。只有当你离开她的时候才能感到她的凄美。我留恋那高大的井架,电绞车飞转的天轮, 留恋登上井架为天轮注油时仰望星空的那一瞬。因为, 在那一时刻,我感到了人生的渺小。那满天的星辰使我感到宇宙的无涯。我忘不了登上井架时回眸繁星点点,宝石般矿山之夜的灯火,机器的轰鸣声和蒸汽的气雾所构成的那幅美丽的交响画卷。


如今,我就要离开她了。

矿区位于四面环山的一片洼地里,周围有几个小村落。机电队的宿舍坐落在矿区洼地的西北角。矿区的西面毗邻一座海拔3000多米的山脉,叫云山。山顶终年积雪不化。眺望远山, 象一头俯卧的黄牛, 那牛的后面黑悠悠的景色中透出一抹金黄色的光芒,这金黄色赋予远山一种神秘,辉煌的色彩。

机电队的宿舍紧靠矿区的西门,出西门, 有条小道直通后山。山道两侧长满了杂乱的灌木从和酸枣树。树上一串串的小酸枣引得人直流口水。沿小道走上大约一里多地, 山上的树木便逐渐多了起来。高大的合欢树,树叶红得象火烧云,漫山遍野的核桃树和柿树在夕阳的照耀下,叶子呈现出斑驳陆离的色彩。木槿和紫色的牵牛花静静地的在树下蔓延,仿佛在编织着自己的梦。草丛里的荆棘们高昂着头,向路人显示着它们桀傲不驯的性格。

我喜欢在夕阳西下的时刻到这片山林中游荡。在丛林里,在绿叶中,寻找菲红,圆润,鲜艳而又丰满的酸枣儿。那酸枣儿红得可爱,象丽珠。

穿过山林,有条小溪。那溪水是从北山坡上的山泉中流下来。 那溪水很清澈,溪旁长着许多水草,最多见的一种草叫雪草,或者叫冬凌草。用手轻轻把拔起时,它的茎干能从主干上脱落下来,同时发出一种乐音,象是“滋儿”。外公在世的时候曾经教过我一个字,来描述这种音似 “滋儿” 的琴瑟之音,这个字的写法是左右结构:左边一个提手旁;右边是上中下结构, 由一个草字头 (上),水(中),和土 (下) 组成。据说这个字在>能查得到。外公还告诉我,这种雪草,也常长在河边。它长在水下的土里,即使在寒冬,只要河水不结冰,这草便是活的。它是一种草药,可治毒疮。采此草时,要向上拽,它便发出一种“滋儿” 的琴瑟之音。后来, 我还听说中国的一位药理学家从雪草中提取出了一种抗癌药物,叫冬凌草甲素,用于食管癌的治疗。

沿着这条山溪,来到一个石桥下,那里是个垂钓的好去处。每逢休息日,工友们便乘着薄暮中来这里夜钓。 石桥下有个潭,那里有很多种的鱼可钓,有草白条,鲫鱼,和猫鱼。黑夜里, 夜钓的人们抽烟时发出鬼火般的烟火。不时传来相互的询问: “手气咋样? 咬不咬钩?有蚊子吗?”

每次来这里钓鱼,我总会想到一位姑娘, 她叫丽云。丽云姑娘的坟就在离石桥不远的山脚下。丽云是曲书记的四女儿。 我第一次见到丽云时,她刚满十六岁,在矿山职工子弟高中念书。她长得象她的母亲,模样秀丽娇美,身材苗条,有着清纯少女那种特有的气质。她问我为什么要到这山里来?她告诉我她毕业后一定要从这山里飞出去。认识她不久后的一天,突然听到她的死讯。不知为何,她与母亲发生争执,一时想不开,喝下了一种液体灭蚊剂。一个活泼,美丽的花季少女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人世,像一朵还未来得及绽开花儿就这样凋谢了。曲书记对丽云的死很难过,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记得他说过,在他所有的儿女里,丽云最象他。四姑娘就这样走了,告别了她短暂的一生。

丽云的坟在离石桥不远的山脚下。每逢清明时节, 我便踏着溪旁的小路,来到四姑娘的墓前,凭吊她的亡魂。在我考进省立医学院,即将离开矿山的时候, 我曾来到了她的坟前与她告别。我告诉她我要离开这里了, 到省城去了, 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告诉她多保重,山里凉,晚上出来要多穿些衣服。凡事想开一点。我忧伤,像是与朋友告别时的离伤。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山上一片白雾弥漫,像是活着的人们所具有的那种白色的忧伤。雨水在一棵棵酸枣树上流淌,像思念的泪水。山溪的水声像挽歌,沿着溪流向远方流去,好像在诉说着一个少女内心深处的哀怨。凄美的亡魂萦绕在石桥边,溪水倾诉着少女再也不能实现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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