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林最高档的地方--安林宾馆的大堂里,装着六十四盏水晶吊灯,装好的时候,很多人去都看,小微家也去了,哥哥顺手写出一篇歌颂文章上了学校文学社的季刊,大家一片赞叹,但小微私下觉得,那些吊灯虽然富丽堂皇,假的总是假的,比不上厂里浴室圆拱顶下面凝结的水珠,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流转着千姿百态的光,每一刻水珠里生长出一道小小的彩虹,随着水汽上升,水珠渐渐丰满,彩虹由小变大,偏开一个角度看,色泽就变幻成另一种,怎么看也看不厌。而水珠的生命极其短暂,等它沉甸到一定重量,便轻微地“搭”一声掉下来,落进水龙头边灰黑的水槽,仿佛天使突然坠入惨淡的人间,让人看了心里有点发疼。
小微喜欢把水龙头开到中档,让热水缓缓地沿着发梢流过全身。身上的水珠也是有生命的,要在落地之前转出最迷人的光彩,让她生出一种淡淡的怜惜之情。
在水龙头下,小微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她的乳房小小的,有个微微的弧度,她把手轻轻覆在上面,手心里隐隐约约能感到一种张力,像只小小的鸟嘴在啄。
在浴室里,看得最多的就是女人的乳房,各式各样,小的,大的,黑的,白的,长毛的,有痣的,硕大得如同沙田柚的,枯萎拉长如同沙袋的,圆润白皙瓷器一般的……女人上了年纪,无论是谁,脸保养得多好,乳房一律都黯然地垂下来,像是自知韶华已过无心再遮掩,相比之下,乳房是个诚实的器官。乳房看多了,小微莫名其妙觉出人生殊途同归的悲哀。
金燕燕就有一对十分圆润坚挺,几乎完美无缺的乳房,她骄傲地挺着那对乳房穿过更衣室走进浴室,再骄傲地走出浴室,乳房经过洗浴红润起来,仿佛两个圆溜溜的寿桃。
小微每次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回头再看看自己的胸,下意识地有些自卑。
在水龙头下,小微把紫红色的“蜂花”洗发精倒在手心里,打出泡泡,抹在头发上,几分钟后洗掉,再把明黄色的“蜂花”护发素抹在头发上,滑滑的,有股清新而带点土腥气的香味,她用手拨弄着头发,感觉头发一丝丝地柔润起来,心情也跟着明朗,半闭着眼睛,哼起“梁祝”的调子。
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个音乐会,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穿露肩黑色晚礼服的女孩子很优雅地拉着小提琴,全场暗下,只剩下一柱灯光照在她挺秀的鼻尖和手指上。她拉的就是“梁祝”,那个场景深深地震撼了小微,之后几天,那个调子在她耳边久久回响,她想,那就是传说中的“绕梁三日”吧。
“蜂花”护发素刚洗掉一半,头顶上的水一下开始变冷。“不好”,小微心里一紧,这是锅炉房常玩的把戏,有几个男工喜欢突然把通往女浴室的热水关掉,她皱起眉头,把热水端开到最大,使劲地揉擦着头发,试图在水彻底变凉之前把头发洗干净,然而,水依旧在她完成之前变冷了,她无可奈何地跳出龙头,用毛巾捂着头发,额前还挂着两个泡泡。
“十三点,作死啊!”她冲着空空荡荡的浴室用上海话大声骂了起来,然后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星期六晚上,八点以后,浴室就人迹稀少了,只有七八个女工一边洗澡一边聊天。
小微在清理更衣室,用竹柄大扫帚把地上的垃圾归到簸箕里,这个时候,突然听见浴室里的女人齐声尖叫起来,“啊----- 抓流氓,有人偷看啊!抓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