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 桦树:记我哥哥的三位朋友(2)

亚特兰大笔会是由一群居住在亚特兰大的中文写作爱好者组成。笔会提倡中英文写作,互相交流提高。欢迎有兴趣的人士加入。
打印 被阅读次数

狐灵

尽管我跟狐灵认识比蓝阳稍晚,但至今为止,我家人和他家人都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因为巧之又巧狐灵的妹妹和我姐姐曾在一起当兵,她们俩是最要好的朋友。

第一次去狐灵家是我哥哥带我去的;第二次去狐灵家是我姐姐带我去的。第三次就是我自个儿去的。

谈起狐灵,我文笔的功力就显得太不够用。他多姿多彩,真是个非常特殊的人物。

狐灵个头一米八五,剃个小平头,利利落落,精精神神,一见人开口先笑。我总在想,如果他是个女的,那会是个难得的公关人才。我认识他有三十多年了,可他样子基本没变,永远的二十八。狐灵可真是聪敏绝顶,能言善道,且心地极为善良。不管他自己的日子过得多么潦倒,他也每天乐观向上,随时随刻地努力帮助他人。这就是我曾提到过的当年的干部子弟家庭每天灌输的奉献精神。说得形象点儿:如果他一无所有只剩一条裤子,只要我说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脱下来。其实我也乐于助人,但如果我只有一条裤子,那肯定只穿在自己身上,谁要也不给!所以较之狐灵,我这种俗人永远达不到纯粹,至多也就是诚心诚意力所能及地做点好事。严格意义上说,这条裤子可不是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别,而是天上地下。

狐灵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满了强烈的优越感。我每次读潘涌的文章,狐灵的形象就活灵活现地蹦了出来。狐灵口才绝对一流,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没有他不知晓的事情。中国大陆刚开始发行股票时,还不能在网上操作,他就能每天把股票的各种曲线图清清楚楚地用手绘出来。真是和潘涌有得一拼。狐灵特别喜欢读书读报,他每天读三四十份报纸,内容过目不忘。在过去没有互联网和谷歌的年代里,我如有任何不知道或不清楚的事情,打一通电话给他统统解决。所以我总戏称他就是我的百科全书。不过,我也最怕给狐灵打电话,因为只要他一接起来,就讲个没完没了,四五个小时都不稀罕,无论我怎么暗示明示都没用,有时我逼不得以干脆啪的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他也不生气。和他在一起,没有冷场沉默的时候,他一个人就能顶一百个人的热闹。

狐灵一家人都待我非常好。当年他妹妹在外地当兵,家里只有父母和他。他父亲是个厚道的山东人,待人真心诚意,恨不得每次把最好的东西都掏出来给你,这点像极了我的父母,所以我跟他爸爸妈妈聊天无拘无束。狐灵不叫我小妹,而是跟着我哥哥姐姐那样称呼我的小名。我生出来后父母给我取了个特没劲的小名,叫小姑娘。他们每次都把“姑”字音发得很短,“娘”字又发四声,外人乍一听总以为我叫“小亮”。有一个礼拜天下午我去狐灵家,刚走进单元的门洞,就迎面碰见了他家对门的老太太。老太太见到我特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说:“呦,亮亮来了。”我哭笑不得,只能说:“是啊,奶奶好。”这下子我可不干了,屡次严肃地通知各位无论是谁都只许称呼我的尊姓大名。我姐姐还比较识相,她了解我表面上看着挺乖实际骨子里可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若惹急了也会像五味斋的耳顺一样发鸡爪疯。所以她后来不管何时何地都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爸我妈在家听着总觉得太过正式了。而狐灵睁着眼睛十三点就是不往心里去。上星期我托我姐打电话向他询问个事儿,他居然还对我姐说:“告诉小姑娘别害怕,有我呢!” 我每次读潘涌的文章都乐坏了;我每次听狐灵说这些话也乐坏了。我的个性再不好对他也只能是没脾气。

狐灵人前人后免得麻烦干脆就说他是我哥,其实他比我哥可对我要好。不过有时他很烦,特爱管我的闲事。上大学时很多女生把头发烫得卷卷的,他就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可别剪你的长辫子啊,你梳辫子好看。”我在北京工作的地点离他家不远,他几乎每个星期六下班路过我单位都会在大门口等我,然后带我去他家改善伙食。狐灵很会烧菜,尤其会做大碗口那么大的馅饼,他知道我爱吃就常常做。 现在我也努力做大馅饼,可是屡次实验都不成功,我最多只能做小碗口那么大的。他去买我最喜欢吃的活鱼,养在洗衣服的大木盆里游来游去,等我一来就提溜起来杀掉。

夏天的某个星期五午休刚过,《新观察》杂志社的一个约摸四十多岁石姓编辑十万火急地找上门来,他约我写一篇八千字的特急稿子,还说隔天清晨就要发稿。尽管那件具体事件分配到我管,可我这不乐意就婉言推辞。石编辑恳求说大家差不多都是在这行混饭的,不是万不得已绝不会来叨扰。他大诉苦水说上级要求下期发刊一定要有此内容,不然麻烦就大了。当时我一个十几岁的晚辈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只好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我一夜未眠好不容易把稿子写好又誊抄清楚,完稿时早已到了清晨上班的时间。那天我的部主任和我有一个月前就预订好的外出工作,尽管我困得要命可也无法请假。车子途经王府井我先把稿子给编辑部送去,然后继续前往工作地点。那天我困得就像一个傻子,满心思里装的只有我那张木头小床。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汽车开到单位大门口时却看见了狐灵蹲在自行车旁边等我。我赶紧下车对他说我要睡觉不要去他家晚饭。他看着满脸疲惫的我笑着说:“完了,明天不能洗衣服了。下星期再洗,衣服上都是鱼的土腥味儿。”

我写到这儿心里隐隐感到好受的疼,我运气真不错能碰见这些好人。估计这年头有的人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这些事儿。其实人与人之间没了情这个字还剩什么?每天任你穿什么香奈尔提什么路易威登开什么法拉利还不是如同行尸走肉。那么自私坏心眼儿和侮辱他人有那么享受吗?你即使赢了或多得点儿就怎么着了?算了,我还是别离题了。

我出国后第一次回北京是84年。我有个台湾女同学很想跟我来中国看看,我说没问题就把她带来了。我姐姐给我们借了个朋友的单元房,我清扫了一下,铺了个白桌布,看着还挺不错。我的同学台湾长大没受过北京冬天的干冷所以很快就生病了。我让她吃了药在屋里躺着睡觉,我出去办点事情。临走前我嘱咐谁来也别开门,她说一定。没想到狐灵就来了。

狐灵在外面敲门,女孩在里面不开,她说我不在,让他等会儿再来。可是狐灵偏偏不走,可找到机会施展他的口才劝说那个女孩把门打开。他从如何认识我哥他妹妹如何认识我姐的历史长河说起,把我们所有的秘密都抖搂了个一干二净。后来这两人居然越聊越投机,狐灵告人家该吃什么药,要喝多少水,天南地北,地北天南。就这样他站在冰冷的楼道里,不停地呵着冰凉的双手移动着冻疼的双脚,大声地,不方便地隔着防盗铁门和另一层木门跟台湾女孩聊了两个多小时。若不是我及时地赶回,估计两个人都快陷入热恋了。后来台湾同学对我说你们大陆人可真好,真热情啊!!!

然而,令我难过的是狐灵人这么好这么聪明可是运气却很差。我去年底母亲过世回北京,心情特别悲戚,有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吃了镇静剂昏睡。我姐姐有点耽心打电话硬是把我叫醒,还非让我去她家吃饺子。在她家我看见了一条北京电视台的新闻,说暖气费涨价有人付不起被关进了派出所。我说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姐说,可不是,狐灵就被关进去了。啊,我大吃一惊,问为什么。我姐说狐灵身体不好办了病退,几乎就没有收入。他父亲过世后留给他一套房子,可是他却付不出暖气费,所以被关了两天。我听完登时急了说我要去帮他,我姐说他死要面子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而且她们几经把他救出来了。
Timberwolf 发表评论于
这位狐灵是典型的北京大掰乎。当年也有幸接触过几位这样的。任何事他都能说个天花乱坠,顽石点头,做起来一事无成。
土豆沙拉 发表评论于
读桦树这两篇写她哥哥的朋友的文章,也非常感动。同是感动,但同那篇写她父亲的文章的感动不一样。世界上有亲情和友情,这些真情总让人感动,感到生活的美好,心里潮潮的。

上班时儿子开车,我打电话给父亲,祝贺他老人家生日快乐,然后把电话帖在儿子的耳边,让他给姥爷说生日快乐。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让我今天一天都高兴。
若敏思文 发表评论于
对狐灵的描写太生动了。这样的人,现在很难找到了。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