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家都抱怨带孩子辛苦,我啥也没说,显得像特别不务实。发给过去的写的,只想说带孩子受累,也是一种幸福,也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就不要抱怨了,没什么值得抱怨的,也不要因为这个变成家庭纠纷的源头,也许更多的是感恩吧。
据说,NHS是英国人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为此主事者艾德礼至今以此被排为前三的最佳首相之列。
之前,我不惮以最大的敬畏来消化英国给我的culture shock。比如,我能够忍受餐馆里上道菜等个做满汉全席的时间,也能够忍受来装Sky的工人,嫌累给我脸色看,当然两个大汉把洗衣机送到楼下,让体重不足一百三的我下去扛,那是英国工人阶级的福利;我假设官僚主义是一种帝国绅士风度的余绪,把招惹我的teenager和yob当做体验英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是,终于,湿疹让我撕下了对英国社会温情脉脉的面纱,我很想冲到英国卫生部门口,朝这个人类社会伟大的制度竖起中指。
因为它长在曾笠身上。
英式看病难
鲁迅曾回忆,“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当铺和药店里”,湿疹到我家已经有半年了,我几乎是每半月出入NHS的诊所和医院,至今不断,药是免费的,不用找当铺换钱。但是,这英式看病难,让我常有反社会情绪的潜滋暗长,幸亏英国不可买枪。
诊所的GP(相当于国内普通门诊大夫)态度是好的,照例什么都说正常。如果你在英国生活过,你会知道这基本上是上大号之前的屁,没什么实质意义。久而久之,一旦你沉醉于这个正常那个不错的时候,你会发现连说对自己的名字都是一个非常amazing极为fabulous的智力表现。
仅此而已。尽管一切正常,湿疹却一直在曾笠的脸上。尤其去年圣诞节前夜,湿疹开始恶化,我从NHS转到私立的BUPA,因为我们想看专家门诊,受不了NHS漫长的等待,BUPA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快通道见到专家。其实,事后知道专家是在NHS和私立医院两家都干,BUPA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一个号托的角色。当然,我不否认私立医院的环境不错,相对于NHS免费的冰水,那里还有免费的咖啡喝。
NHS看病,可以用“保守”来概括,向医生要点药简直可以用攻城来形容。湿疹作为一种病因不清楚的皮肤病,在诊断起来的确有点难度,而所谓的GP相当于国内的普通科大夫,是英国NHS第一关。GP的功夫相当于《天龙八部》鸠摩智的小无相功,就那么样一招,翻来覆去的用。这招就是按照流程,查手册。有一次,坐在诊所里面,一个GP一般看电脑里病历,一边居然翻书找药。当时我想给他看病的心都有了。
在医患关系中,GP的保守在于,他们不会轻易下猛药。比如消炎药,首先是不打针,而是采用糖浆。这点在用药副作用和抗药性上可以理解,问题是消炎药进入体内大概就这么两个途径,既然打针不行,那么剩下来就是tea或者coffee break一样的猛喝糖浆。一瓶不够,两瓶,三瓶。久而久之,湿疹与消炎药和谐相处。
知道要一天,你想起来除了消炎,还有去湿疹目的。当你向GP提到这点的时候,他才会恍然大悟地给你开出药膏。当然,首先是最安全的润滑膏,如果你再坚持,你才会得到药膏,而你再坚持去一次,你可能会得到带有激素的药膏,因为那个药效好。随着病情变化,消炎、润滑、去湿疹三种功能的药,可以出现若干种组合,等到组合循环用尽,时光飞逝,你最后会同意GP所说,湿疹真的是不能够根治,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孩子长大。
“断价钿”是家乡话,就是砍价的意思。小时候在家,小孩子为吃一口饭,和大人吵闹是奖两块糖,还是三块糖,大人心情好还罢,一旦内心不爽,免不了赏小孩子一个耳光,连饭都没得吃了。从小断价钿,是温州人从商的启蒙,但是如鲁提辖所言“也是个不爽利的人”,这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品质。
NHS却教会了“断价钿”深刻含义,在这个国度生存,一个所不齿的小伎俩,竟然是成为普世价值和立身之本。
英国的国民性
在英日久,我对英国的国民性日渐感兴趣。我深切地意识到,当年鲁迅先生留日学医,是中国文学的大幸,却是国民性改造的悲剧。虽然上个世纪初,NHS尚未建立,如果他来到英国学医,可能会意识到学会当英国病人,才是国民性改造的门槛,而不一定要去搞什么文学。
关于英国国民性,有本书叫Watching the English: The Hidden Rules in English Behaviour。可惜涉及NHS很少,我这里作为拾遗。通过NHS求医,我发现英国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守城思维,你只有突破了他的第一道防线,才可以进入第二道,几乎没有中心开花这种局面出现。如果去买手机要offer,你就会深刻感受到,如果你不问,不去主动进攻,你绝对拿不到那个事实上存在最深处的最好的offer。
在这点中国人,是一个非常感性的民族。虽然我们之间貌似冷漠和隔绝,是一道巨大的城墙,但是一旦被突破之后,很容易被别人侵入自己的内心,互相掏心窝子说话。在这点上,我的经验告诉自己,英国人的礼貌克制,尊重隐私,不是一种修养,而是一种难以攀援的城墙,在他的内心与外在行为之间,这样的城墙至少有三层。很多时候,我觉得中国人在拿自己的最里层与西方人的第二、三层来沟通。
如今我喜欢上了去NHS,本质上NHS是一个巨大的社会实验,作为心理学家我最高兴地看到被实验者的不同反应。我通过去医院,体验围城的兴奋,品尝撤退的挫折感,也享受破城之后的快意。而一个社会的人,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攻城系统里,孜孜不倦,毫不厌烦,心安理得的守,少有抱怨的攻,的确是一个奇迹。这种安然,是对制度或者系统的信任,也是一个鼓励商榷和断价钿的基础。
4月份看到中国即将开始医疗改革。我不知道中国将走哪条路,美式,英式,德式?如果是英国NHS路径,我只想说,也许将防止医疗暴力作为重点预防疾病。估计感性的国人,绝不能够忍受这么“不爽利”的系统,人人都是鲁提辖。
在我刚到英国的时候,大概是一件什么小事,我忍受不了那种冗长的等待,我对同事抱怨,他说没办法,这是民主,是system。我第一听到一个人当着我的面,用system去定义“民主”。
也许有一天,我会明白自己曾经是一个拙于辞令的斜眼法官,看着A,说着B的名字,其实要判的是C。因为自己所孜孜追求的民主,其实要的是自由,不是liberty,而是freedom。而中国的医疗改革,其实是一个天才的设计,一场上承民族性改造,下启民主改革的伟大社会运动,真是草泥马的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