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纸鸢:奥汀的祝福

  【重生的火神】
  ※你还记得么,奥汀,在过去的岁月里,
  我们曾经是血肉相连的兄弟。
  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独自饮下一杯美酒,
  除非与我一同分享。
  ——《洛基的争辩》

  Chapter 1
  在我来到王都之前,身边的人都说,洛基依然活着,奥汀却已经死了。
  因为有奥汀的世界,不可能像现在这个样子。
  楼下的情侣又在为了一些无聊的小事吵架。
  “这么介意那三千维达,你这女人怎么这样势利。你跟我在一起,究竟是为了我的钱,还是为了我的人?”
  “我势利?当初有魔导师追求我的时候,我没有选他,却选了你这个实习小牧师。我要嫁早嫁了,还陪着你在这里受苦受罪?”
  “你这叫职业歧视?行行出状元你懂么,你别看着富豪榜上全是魔导师的名字就这么没出息好吧,弗雷还是大祭司呢。我没觉得祭司有什么不好的。”
  “问题是人家弗雷是十二主神之一,你是什么?”
  “你自己都是有精灵血统的,有什么资格说我?”
  “说我职业歧视,你还种族歧视呢!你以为纯种神族很了不起?既然你觉得那个喜欢玩炼金的小妖精有意思,你跟她好去,我们散了!”
  “怎么又扯到希亚,不都说了我和她什么事都没有么,喂,你回来。喂,你别走——”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在听到那个女人扯着嗓门大叫“你们男人就是喜欢希亚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这句话后,我终于忍无可忍,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把希亚才调好的蓝玫瑰香水瓶子扔出去。
  世界宁静了。我把整个头罩在被窝里,很快进入梦乡。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时空倒流,我回到了扔瓶子的前一刻。我收回手,打开窗子,很认真的告诉楼下的女人,其实小姐您弄错了,男人们觉得希亚胸大是因为她经常说自己胸大。其实她的胸一点儿也不大。当然,她无脑这倒真是事实。刚说完这句话,那个女人的头发突然变成了金色,希亚苍白扭曲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可以确定,这是今年最可怕的梦。
  然而到了第二天我才知道,现实到底是比梦境可怕得多。而且我也知道了,杀鸡取卵这样的事万万做不得。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比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还要恐怖,那是两个女人的尖叫声。如果有什么比两个女人尖叫声还恐怖,那是希亚的尖叫。
  当整个人被希亚从被窝里拖出来,拧着胳膊摇晃,被迫听着她无逻辑的咆哮时,我真恨不得像阿西尔的妖孽一样,瞬间移动到金侬加裂缝上空,义无反顾地跳进去自尽。
  希亚的尖叫声持续了半个小时,最后她失控过度,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堆干涸的蓝色玻璃碎片,口齿不清地说:
  “你知不知道,这瓶熏香花了姐姐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调出来?”
  “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希亚这妞做人挺成功,做女人特欠抽。每次看到一个个在我们楼下鬼哭狼嚎的可怜男人们,再看看在房间里翘着腿涂脚指甲油的希亚,我恨不得代表全世界女人消灭她。
  希亚在女人中真算是佼佼者。因为她是纯种神族,寿命极长,四十五岁才成年,所以外貌比一般三十多岁的混血都要年轻很多。所以,找一个纯神族的女子,几乎变成了所有男人的梦想。而拥有金子一般美丽长发的希亚,又成了极品中的极品。可惜,她经常沾花惹草不说,还惹得一身腥。对于华纳族男人的本性我们都太了解。男人都花,他们最花,却也是最不敢花的。前一日那个男人,如果没有被希亚挑逗过,绝对不会被他女朋友闹成这样,也不会把我吵得睡不着觉。
  而且,希亚活了四十九岁,谈过起码也有四十九次恋爱,却从来不曾爱上任何人,就连初恋也不爱。她的初恋是大祭司弗雷,这一点没几个人知道。
  可是从和他分手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希亚主动提起他的次数也不超过二十次。就算提到,也不过是平平淡淡还记得有这个人。因为当初他们分手的原因就是彼此都不来电。
  那时候我还没有来到王都,也没亲眼目睹他们分手的盛况。但就后来看到希亚甩人的劲儿,也大概清楚弗雷就算没感觉,看她更没感觉估计也不会太快活。
  希亚经常对我说,依娜啊,或许我就是因为太了解男人,他们即将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预算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这么快就没了感觉吧。
  我对她情圣一般的自白嗤之以鼻。其实女人能做到她这个份上也不容易。毕竟弗雷我见过,也认为和他恋爱过的人很难不陷进去。就算女人们可以忽略他那美丽的外形,也无法忽略他圣光笼罩的气质。就算忽略气质,也无法忽略他是十二主神之一的地位。就算忽略地位,也不能忽略他是蓝的好友。
  关于蓝,只一句话可概括:所有华纳学者的偶像。也就是所有魔导师,炼金术师,占卜师的偶像。
  虽然我不是学者,但他也是我的偶像。
  从小到大,姐姐强势的性格深深影响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崇拜哪个人,尤其是男人。我一直认为,崇拜男人只会让他们更加无法无天,尤其是王都的这些骨子里都贱到了极点的,喜欢高傲女人(例如希亚)虐待的男人。
  可是,蓝这个人已经超出了性别的局限。
  王都每年年初都会放出当年的各大名人排行。女人喜欢关注富豪排行榜,男人喜欢关注功勋排行榜。蓝在富豪排行榜上是第七位,功勋排行是第一位。然而,我对他的崇拜,与这两者都没有关系。
  我看到的是魔导师排行最上方那个闪耀简洁的名字。
  在我们部落的每一片土地上,父母都喜欢问孩子的梦想。在孩子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还没来得及回答的情况下,他们都会微笑着抚摸他们的头,说:“孩子,以后要成魔导师哦。”就像人类小的时候,父母会说“要成为科学家”一样。
  我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有多么想成为华纳强大的魔导师,多么想“依娜”这个名字挤进魔导师排行,成为最闪耀星星中的一颗。
  可是和人类一样,在孩子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放弃这种不现实的梦想。因为成为魔导师,不仅需要智慧与努力,更需要的是天文数字的钞票,以及最优秀炼金术师与神金匠的配合。
  如果说魔导师是灼灼绽放的花叶,那炼金术师就是潺潺流淌的浇花水。神金匠则是贡献养分和默默无名的粪土。
  希亚是那浇花水。我就是那粪土。
  身为粪土很遗憾,但我很喜爱我的职业,也在每一次锻造出全新武器以后感到十足的骄傲。再怎么说,我也是去侏儒国度学习过八年的人,我学到的锻造术,绝对比王都这些只知道纸上谈兵和理想主义的锻造师们实用。可惜至今为止,没人理解我,所以我依然在神金匠排行十五名上上下下摇摆不定。希亚经常说你这叫孤芳自赏。
  而蓝实现了我所有的梦想。一直认为能完成别人梦想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所以我对于他,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慕,而是单纯地崇拜他这个人。很多人都说,如果不是蓝太年轻,说不定就是是奥汀转世。
  只要是这世界上的生物,都会明白这句赞美已经高到了怎样的境界。
  当然,这一切与我没有太大关系,与正在眼前准备掐断我脖子的希亚也没有关系。
  “不知道?”希亚像是从来没听过“不知道”一样,双目圆瞪看着我,“那你知不知道这些材料都是我自己去挖的?你知不知道我在挖这些材料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鬼匠、一个黑暗神官还有一个大巫师?”
  好了,好了。
  话到此处,我已经充分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立刻站起来,一脸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为了这个……真的对不起。”后面竟开始觉得伤感和深深的愧疚。
  可能寻常人听不出这句话的严重性,可是我知道。没有与阿西尔族的人正面交锋过的人,永远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鬼匠,黑暗神官,大巫师,在我们部落就是神金匠,大祭司和大魔导师。这个三人组合一上阵,可以在瞬间让一个小城变成废墟。
  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情况不对——阿西尔神族看到我们就杀,绝对不会因为希亚漂亮一点就怜香惜玉的。
  “你遇到这些人,怎么活着回来的?”我一脸疑问地看着她。
  “那个黑暗神官很□,一直盯着本姑娘的脸瞧。”希亚风情万种地拨拨金色长发,“可惜他的脸我没看清楚,不然我一定以身相……喂,依娜,你别走啊,我说的都是真话……”
  拿着几卷武器图纸走出房间,我特别想抽自己一耳光。
  居然这样就相信了她说的话,智商果然在没日没夜的工作中变成了负数。
  我的锻造工房在伊登街二十九号。
  这一整条街上都是炼金房,稀有矿石提炼房,野生皮革店,药草店等。街上人如潮涌,整个部落最优秀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几乎都聚集在此地。
  虽说去了炼金房就会很方便,但上班的过程是非常不方便的。
  王都华纳海姆位于金侬加裂缝西部上空七百八十米左右,三千多年来一直是九大世界中最重要的商业、炼金业和驯兽业中心,也是华纳部落唯一一座完全建立在空中的悬浮城市。
  在这座城市里,最平民的交通工具就是金侬加巨鲸。随着这些年来战争频率增加,其他城市的人口大量移民到王都,每天早上排队等巨鲸的时间不断加长,我这种上班族就变得异常痛苦。
  当然,有钱人就不一样了。
  站在巨鲸上,只要一往四周探望,就能看见无数跳跃的白翼天鹿,还有根本看不清楚身影的银色光点飞窜——那是银翼龙,华纳部落的优等坐骑。
  乘坐巨鲸还经常会遇到诡异的事:偶尔会有年轻美女骑着银翼龙,仰着俏丽的下巴,同情地瞥一眼巨鲸上的乘客们,拨弄着时尚的卷发,流星坠落般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而此时,有一个金发尤物不仅停留在巨鲸旁边,还对着我无奈地叹气:“依娜,你赶快买条龙吧,排行榜上你后面五位匠人骑的都是这个,就你还是每天早睡早起乘巨鲸,老这么寒酸也不是办法。”
  “这是节省资源。”面对我出门时还在赖床的女人,我平静的微笑下是火山爆发的胸腔,“为部落献身的精神,你这种肤浅的人永远不会理解。”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骑‘嘟嘟’?”
  “希亚,姐姐总有一天会买金翼龙给你看的。”
  金翼龙和银翼龙一样,长着遮天蔽日的骨翼,和一条比自身还要长的细长尾巴,但因为是最上乘的空战坐骑,又比银翼龙大很多,非常稀有。所以价格可不是贵了一点点,还必须是皇室或者有头衔的人才能买。
  “得了吧,你的计划我还不清楚?要先扩张工匠房,再上神金匠排行前五,再买房子,最后才买龙……这没个二三十年是无法达到的,到时候人都老了,还买龙做什么?”
  “再过三十年我也不到八十,还年轻着。”
  “对女人来说,超过八十就很难嫁了……你现在都嫁不出去,还指望八十嫁出去?”
  我几乎把昨天才做好的水晶球扔出去打飞她。
  华纳海姆不仅是一个空中王都,还是一个空中分裂王都。主城区在正中央,四周围了五个小岛,和一些空中祭坛等。我住的地方在东区,也就是最东边的小岛上,赶到主城区的伊登街,还要转两次巨鲸。
  等我到伊登街的时候,希亚已经开始享受无数男客光顾的一天了。每次看到她穿着自行修改的低胸炼金术师长袍,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揽客,我都有一种她在从事特殊行业的错觉。
  在街边买了一个面包,含在嘴里,飞速冲进依娜工匠房。站在门口朝里面扫了一圈,里面有一个精灵侏儒混血,两个侏儒,两个巨人,一个神族,一个巨人精灵混血。他们一看到我进来,均纷纷精神焕发地叫着“老大早”。
  我从口中取下面包卷:“弗拉呢?怎么今天又没来?”
  那个侏儒用铁锤敲了敲手中的长剑,又在上面吹了一下,面色阴沉地说:“她说被金翼龙撞飞了。”
  “今天她又是被哪个主神帅哥的龙撞飞了?”见底下的人笑成一团,我轻叹一声,“算了,开工。先把昨天那个的水晶球委托完成了,这是底座的图纸。”我把昨天加班的图纸递给那个神族格菲。
  “老大,我们才接了一份超快委托,你不看看么?”
  我坐下来,拿笔在另一份图纸上涂涂画画:“做什么的?”
  “大魔导师专用手套。”
  手套?怎么最近老接到一些最不擅长的活儿。“什么时候交工?”
  “明天。”
  “明天?”我埋头继续在图纸上的剑柄中央打了两个点,“直接推了。”
  “可是委托人说报酬很高……”
  “委托书拿来。”
  她把委托书递到我手上,我大致扫了一眼制作要求和材料:炼金术师要我自己找。原材料贵得惊人,一般都是材料谱最下面几排的稀有品种,还未必买得到。
  我又把这份长长的委托书看了一遍,说:“你刚说的,什么时候交工?”
  “明天。”
  “格菲,你确定这不是你在搞笑?”
  “委托人是弗雷,我当然不是在搞笑。”
  “就算是弗雷,我也不认为他能够做支付……”说到这,我错愕地看着她,“你说委托人是谁?”
  “弗雷。”
  “做水晶球了。”确定格菲是在安抚我被希亚刺激的心灵,我把委托书揉成一团往门口扔去。
  不是说弗雷是主神就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那一帮人的实力我很清楚。头号炼金术师和神金匠都会免费为他们服务,怎么还会找我这种二流中的一流,一流中的二流神金匠来做手套?
  只是过了很久,我都没有听到委托书纸团掉地的声音。
  周围的人都愣愣地看着我身后。于是我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缓缓回头。
  ※《洛基的争辩》,即冰岛史诗《埃达》(Poetic Edda)中的Lokasenna。原文如下:
  Do you remember, Odin, when in bygone days
  we mixed our blood together?
  You said you would never drink ale
  unless it were brought to both of us.
  Larrington, Carolyne (Trans.)(1999). The Poetic Edda. Oxford World's Classics.

  Chapter 2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站在我的店铺门口,手中拿着我扔过去的、又被重新展开的皱巴巴委托书,像是从没见过一样仔细阅读。银色长发犹如月光一般,洒落在他的肩头。和所有的华纳神族一样,他有着极浅的发色,和雪白的肤色,还有一双翡翠色的瞳孔。
  就如很多年前在祭坛下方仰望那般,弗雷依然如同降世的天神,举步投足都带着神圣的气息。这样的纯净圣洁,和光明神博德的光芒万丈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此时此刻,他斜飞入鬓的英眉正紧紧地绞在一起,不悦的情绪完全写在了脸上。
  我有预感,自己将死于二十秒之后。
  久久,他抬头,用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眸看着我:
  “果然是委托书的内容太无聊,让依娜小姐讨厌了么。”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突然想起两年前希亚提起他,一脸麻木地对我说:“圣光笼罩?那只是他的外表。他虽然是太阳神,但是他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冷的气息。你和他相处试试就知道了。”我一直以为希亚是说他性格很冰冷。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时间太短,我恐怕无法完成。”
  “难道说,是因为委托人让依娜小姐感到痛苦?”
  “不是不是,和弗雷大人没有关系,”我连忙摆手,“真是时间不够。”
  “就算报酬是两千万维达也拒绝么?”
  “其实刚才是开玩笑,我时间很多。”
  希亚你等着,依娜姐姐很快就骑着五头银翼龙雄霸伊登街,横扫希亚炼金房。
  我快步走过去,接回他手中的委托书。他微笑着把委托书递上,但在抬眼看我的时候,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已经做好了?”
  “啊?”
  “你是依娜?”
  “是呀。”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骗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然后递给我一张银券,“这是订金,你先拿去买材料,明天我来取货。”
  我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看他快步走入空中,骑上金翼龙离去。
  第一次觉得生活如此梦幻。我居然接到了主神弗雷的单子。
  十二主神是当今六大种族九大世界都相当关心的话题,源头要追朔到创世以前。
  最开始,巨人创造了世界,统治着世界。在众神之王奥汀的带领下,十二主神取代了巨人的地位。巨人与众神的矛盾日渐加剧,引发了著名战役诸神的黄昏。原本众神不会战败,但在关键时刻,奥汀的弟弟火神洛基突然叛变,杀死了奥汀。
  奥汀的生命牵系着所有神的灵魂。他的死亡标志着所有神族英灵的末日,以及那一个时代、那一个世界的终结。
  众神消失了。包括火神本人。
  但是奥汀在临死前创造了新的世界,并让肉身死去的众神沉睡三千年。
  这三千年来,我们和阿西尔部落的战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而三千年后的今日,十二个主神已经在渐渐苏醒。
  有人说,世界的未来完全取决于最先复活的神袛。重生的奥汀将赐给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和平,而火神的复活,只会带来彻底的创伤和毁灭。
  随着时间的推移,十二主神渐渐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现出真身。迄今为止,出现在我们部落的主神只有两个:光明之神博德,太阳神弗雷。而阿西尔部落却已经有了五个主神。
  两个神族的实力差距摆在眼前。在持续不断的战争中,我们毫无疑问处于劣势。
  在被阿西尔族不断折磨与侵略的情况下,所有的族人都在祈祷着,希望最终奥汀能够在我们的领土上降临,停止这场持续了千年的斗争。
  我们自然没有等来奥汀。但是,等来了一个称之为救世主都不足为过的大魔导师,蓝。
  又看了看那个委托书,觉得如果是蓝要这对手套还可以理解。弗雷一个大祭司,要魔导师的手套做什么?况且原材料都如此奢侈。
  例如有一项是尼福尔海姆蓝宝石。这种只有尼福尔海姆才有的矿石,一年进口到王都的数量不会超过两千公斤。一买最少得是一颗,一颗通常不会低于五百克。因为宝石产自冰元素的世界,对冰系魔法有极强的辅助作用,所以水魔导师一般会把整颗宝石镶嵌在法杖顶端。
  可是,这份委托书上明确写着:取尼福尔海姆蓝宝石、穆斯贝海姆红宝石各二十克,海姆冥界钻石三十克,镶嵌在手套大拇指根部。也就是说,要我花五十万以上的钱去买三颗五百克的矿石,取那么一丁点儿来给手套做镶嵌。
  这只是工匠的原材料的一小部分成本。还有炼金材料没算。虽然我对炼金术一窍不通,但我最起码认得“金侬伽妖精魂体”这几个字。
  也难怪弗雷说报酬是两千万,成本估计都得超过一千万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银子可以赚。而且,完成主神的委托,我在神金匠排行榜上一定飙升。
  现在我要做的,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整条伊登街都搜刮干净,搜集好所有的素材,然后用高薪威逼利诱员工们留下来加班,赶在凌晨前把那个“邪神手套”做好,再留四到五个小时请炼金术师来加工。
  炼金术师的话,就是希亚了。虽然这妞性格很让人受不了,但是干起活来还是很厉害的。
  于是按照这个计划,我把整个工房的人都派去收集委托书上的材料,自己留下画图,精细勾勒出手套构造。
  四个小时后,下午三点。七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我一一清点到最后,发现这一回我的运气居然一反常态特别好,我要他们去买的材料是三十三种,包括炼金加工需要的材料,他们买回来了三十二种。
  “好了,现在还差什么?我去买。”我站起来擦擦汗。
  “莫金鱼油。”
  一听到这个名词,我怔了证,说:“伊登街没有莫金鱼油?”
  “没有,都说卖完了。”
  一整个人仿佛跌入深渊。
  “这一份草稿你们先看看,把材料先整理提炼出来。我去一趟黑纳村,很快回来。”我拿起挎包和委托书,夹着图纸飞奔而出。
  一边在空中快速奔跑,一边感慨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怎么都不会想到什么都可以买到,却没买到莫金鱼油这种卖烂了的东西。黑纳村就在华纳海姆的东边一点,很多原材料在那里买都会便宜很多,不过因为地方太偏僻,王都人民又比较懒惰,都比较愿意在繁华的伊登街买东西。
  黑纳村外是黑纳森林,这一块儿一到晚上是比较可怕的。我赶到黑纳森林外侧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所以加快了脚步。
  其实我不是华纳海姆人,是二十九岁才搬到这里的。我相信,所有不住在王都的人,都会深刻理解我此时害怕的感觉。因为,华纳部落的任何一个角落,可能都会被阿西尔族袭击。
  因为他们会瞬间移动。任何一个阿西尔神族都可以无视金侬加裂缝上空的巨大阻力,冲到我们的领土。华纳海姆住着最强大的华纳神族,所以至今无人敢闯入。如果整个华纳部落都像华纳海姆那样,那我想阿西尔族也不会再这样放肆。
  可惜不是。
  我出生在华纳部落的一个普通村庄。家中曾经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从小就很想当魔导师。但是以我这样的生长环境,成为魔导师是非常不靠谱的事。姐姐天天去山林中打猎采集素材,以极低的价位将那些材料卖给定期从其他城市赶来的商人,商人们大部分会去王都,将这些东西加工分类后,再高价卖给挥霍无度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们。这样,被炼制或者锻造出来的药物、兵器、金属等,都会被最有钱的人们花上比成本贵上千万倍的价格买下,成为他们战场的利器,或者效忠皇室提拔自己的跳板。而这一帮最有钱的人,九成都是魔导师。
  我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完全没有异议,毕竟有能力的人是有权利比别人过得富裕且轻松。前提是,这些人确实尽到保家卫国的责任,或者我们生活在太平盛世。
  从小到大,曾经无数次对这个帝国的冷酷感到失望。生活在离王都很远的地方,我看着那座整个部落最高的悬空都城,在那座都城上空拖着长尾飞行的金翼龙,巨鲸,天鹿……还有漂浮在空中的亭台和一座座城堡,总是会想,那个世界看上去如此飘渺梦幻,那边的人或许真的无法理解我们的痛苦。
  希亚曾经无数次抱怨我的性格太苦闷,话太少,就像我们都厌恶至极的阿西尔神族。说苦闷话少我都能接受,这是事实,可我痛恨被说成像那些世界上最卑劣狠毒的人。
  但是我依然表现出她讨厌的反应,一句话也不说。
  到了黑纳村,用最快的速度买下了莫金鱼油,将那深棕色的小罐子扔到挎包里,已经热得浑身冒汗。我用发圈把头发扎起来,用帽子套住,一路往黑纳森林对面的华纳海姆赶去。
  可是天黑得很快,比我想象得要快很多。
  黑纳森林一到天黑,像极了家乡夜晚的后森林。很小的时候,无数个晚上,我都梦到黑夜中有一双双发亮的深绿色瞳孔,在盯着我,等待着我们走出村庄的保护光晕,奥汀的祝福。
  一想到那时候的场景,我就浑身发冷。
  再看看漆黑的森林,黑色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落叶翻卷着,摩擦着我的小腿。我晃晃脑袋,极力控制着自己恐惧的心理,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是走了一段,我隐隐听到了身后传来簌簌的声响。顿了顿,浑身紧绷,又僵硬地,快步地往前走。
  是错觉。必定是错觉。
  刚走出两步,身后传来急速呼啸的风声。我知道凶多吉少,可是还是准备快步跑到空中。但脚还没有抬起来,一到惊雷迎面劈下,我吓得后退一步,后脚跟随即踩在了冰冷的东西上。
  很快,极寒从脚跟一直往上游走,游过的地方,就彻底失去知觉和行动能力。最后,手中的东西全部掉落在地,整个人仿佛都化作冰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我最不想看到的场景又一次重现。
  两道银白色的光芒倏然闪过。
  两个阿西尔神族站在我的面前。
  或许住在王都的人不会意识到,那样疾驰的、闪电一般的银光究竟象征了什么,但是在看到这两个人的外貌以后,如果还不知道自己处于什么状况,那一定就是傻子。
  眼前这一幕,和二十多年前的一幕重合了。
  同样漆黑的森林,同样是这样的夜晚。
  那个人没有留意到躲在树后的我和姐姐。虽然她也是女人,但长相和穿衣风格都与我们相差太多:她五官轮廓分明,留着深红色的长发——从小到大,除了自己,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深的发色,也没见过那样直的头发,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的眼睛和嘴唇竟都是深蓝色,手臂骨和腿骨都格外修长,身材修长,美得惊人。而她嘴角没有笑意,一点也没有。
  她的一手拿着记载着奇怪文字的书,另一手握着及地的魔杖。那时她正蹲在地上,抚摸一把骨头。
  没错,那确实是一把骸骨,而且是一只凤凰的骸骨。长而薄的尾骨拖在地上,像是已经死去了千万年。可是在她念下一句咒文以后,那只凤凰骸骨的周身竟散发出深绿色的光芒,且头颅抬起来,用没有眼珠的眼孔空洞地对着我们。接下来,像是死尸复苏,它展翅飞起来,周身散发出的森森的阴气,几乎将空气都吞噬。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震慑人心又令人恐惧的场景,那一刻我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大大地张开嘴巴。
  也是同一时间,那个阿西尔族的女人飞速回头看着我们,原本深蓝色的眼睛闪过一道绿光,就像那只凤凰骸骨周身的光芒一样。
  而姐姐一把捉住我的手腕,转身就跑。
  接下来,一团蓝色的光芒擦着我们的耳侧极速前冲,撞断了我们对面的一片大树——那团魔法极寒的感触,与此时此刻完全相同。
  在我们往前跑了大概十米左右的时候,姐姐的身体径直冲了三米有余。我看到她的背脊被巨大的冰剑刺穿,在鲜血流出不久后,冰剑又缓缓消失了。
  而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两个阿西尔族人,与那个眼中闪过绿光的女人也重合了。
  他们一个是大巫师,一个是伏魔官。
  那个大巫师举起魔杖,口中念念有词,一个闪电球在他的手中慢慢凝聚。而那个伏魔官两手分别戴着白手套,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捧着一个紫金属盒子,盒中密密麻麻装了几十个试管,他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取出一个试管,大拇指拨开木塞,里面流动的液体飞速倒入闪电球。
  液体没有穿过闪电球,而整个球又变得更大,光芒更强烈。
  如果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能会觉得好受很多。但是这一场景我在以前学习和看书的时候,都看到太多次。
  有伏魔官辅助的大巫师,可以让我瞬间烟消云散,不留尸体。经过炼金术师的提炼,可以制作出华纳神族的魂体。就像我们在金侬加裂缝上空提取生物的魂体一样。
  他们不是来杀人获取功勋的。他们是来采集素材的。
  眼见大巫师将施展魔法的手举过头顶,我浑身战栗地闭上眼睛。
  接下来,即便是隔着紧闭的眼皮,我都能感觉到灼目的火光。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红色。轰炸的声音,树木噼啪燃烧的声音接连响起,我身上的冰块在刹那间融化。
  再接下来,火光渐渐散去。一切又化为黑暗。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而我依然有知觉。
  睁开眼睛,我诧异地看着前方:那两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浑身被火烧伤,似乎已经停止呼吸。而地面上有一个巨大的坑,还跳跃着一些零碎的火星。
  我看看四周,没人。再抬头,一条金翼龙正朝着黑纳村的方向飞去。离奇的是,那条龙有四支翼。骑在上面的人穿着白色的衣裳,衣角和短短的碎发迎风乱舞。因为是在夜晚,头发颜色并不容易看清。只是被月色的照耀着,泛着点点银光。
  我有些错愕,尚未从惊吓中走出来。
  如果不是视野范围内只有这一个人,我绝对不会相信这两个阿西尔族人是他杀的。
  因为他已经飞得很远了。甚至没有下来确认一下尸体。

  Chapter 3
  我弯腰拾掉了满地的图纸和挎包,因为双手过度颤抖,东西掉落了好几次。
  虽然金侬加裂缝将我们和阿西尔部落冰冷黑暗的世界隔离开来,但是从小到大,长辈一直教育我们,遇到了阿西尔族人,一定要使尽吃奶的力逃离。不然只有死。
  之前,我一直都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主要是从小到大对阿西尔部落的认识都是通过书本了解的。那边的城市跟我们的故乡截然不同,常年的黑夜中,高耸的建筑中闪烁着万千恶狼瞳孔一般的灯光,还有肤色白皙却冷漠如冰的阿西尔族人。
  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太遥远,太抽象。而且我总想,他们在世界的另一端,而我们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怎么可能和他们对上呢?再说,就算真的对上了,我们村的人都那么友善,又手无缚鸡之力,他们不可能这样残忍,伤害一群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和平主义,也认为战争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只要有一方不愿意,另一方也无法继续下去。我知道,我并不想与阿西尔部落的人为敌。
  直到姐姐死去。
  在我,哥哥,妹妹以及母亲都伤心得无法自己的时候,曾经参军的父亲眼中竟透露出惊恐之色。那时候,恐怕也就只有他知道有作战能力的阿西尔族出现在村落,即便只有一个,都是多么可怕的事吧。
  一个星期之后,大批阿西尔族出现,杀光了村落周围的所有族人,并且将整个村庄包围起来。
  他们不敢入侵村庄,仅仅是因为华纳部落每一个村庄或者城市,高空都悬挂着会杀伤所有入侵者的保护光团,“奥汀的祝福”——这是奥汀离去之前,留给族人们最后的礼物。
  曾经问过爸爸,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待我们,不要说没有伤害他们,甚至连话都没跟他们说过。爸爸说,因为我们是华纳族人。我说,可是这样的斗争,原本应该只发生在首领之间,我们不过是无辜的百姓,凭什么要伤害我们。
  爸爸苦笑着说,每一个华纳神族,都有可能成为战场上骁勇杀敌的勇士。所以,见一个杀一个,阿西尔族才能保证永远的繁荣。现实就是这样,历史和传说也不容许你改变。现在我们应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他们为什么要伤我们,而是如何避免死于他们的手下。
  我们在村庄内坐立不安地等候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村外不再有阿西尔部落的部队,整个村的人都开始纷纷收拾行李准备搬迁。因为父亲是退伍军人,所以民众都决定由他带领大家一起离开。
  当时哥哥已经成年了,所以他和爸爸一起走在最前面,妈妈则抱着妹妹,牵着我跟着后面的人群前进。
  再后来的一切……就跟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样。
  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我在那一瞬间,看到一团火光以虎狼之势从天而将,看到了爸爸和哥哥当场死亡,妈妈用力将我推向村子中央,却在自己跑过来的时候,和妹妹一同被火光吞灭。
  从那以后,我的黑发紫瞳就被活下来的村民们讨厌。他们都说我和阿西尔部落的变异神族长得一模一样,说是阿西尔族的奸细。就是因为这样,我的家人才会被我害死。
  从那以后,成长的充满梦想和欢笑的小小的村庄,在硝烟和摧毁性的大魔法中,仿佛变成了永恒的灰白。
  这是我一生都洗不尽的罪孽。
  在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我的苟且偷生之后,我就发誓,此生此世,就算不能变成魔导师,也要成为能够站在战场中,看着阿西尔族一个个灭亡的人。
  我离开了故乡,努力寻找一条能够让我顽强生存下去的道路。
  于是意识到了,侏儒的世界瓦特海姆或许适合我。虽然本地的侏儒都会排斥神族,但是那一年我只有二十一岁,身高还不足一米四,还有一头深黑色的头发。除了脸孔肤色和他们不一样,其他的特征都完全符合。
  虽然二十一岁在侏儒中已经是成人,但是神族成长速度慢,二十一岁根本就是孩童,对很多事也是一窍不通。到了瓦特海姆以后,吃过很多亏,受过很多自己一度认为无法再站起来的打击。
  有一次快交学费的时候,我的积蓄完全不够用,所以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去矿山打工,都勾选的是不包伙食时间最长的活路。神族的体力和耐力原本就不及侏儒,那一天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肉体已经失去知觉,仅仅是凭着意识在敲着一块块坚硬的巨石。
  半夜两点过,老板才挖到的一颗有拳头大的宝蓝金刚石不见了,我听见他在后面叫唤询问,但是因为体力透支,所以没有回答他的话。然后,后脑勺被巨大的矿石砸中,我摇了摇,当场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扔到了矿山外,不要说工钱,本来身上带的钱都被搜刮光。我捂着血流不止的脑袋去找老板评理,他说我已经把工钱丢在你身上了,自己没保管好,怎么反倒怪起我了。再说,你一小姑娘本来就没什么能耐,别来我这了。
  侏儒就是这样,非常野蛮粗鲁,但都是很厉害的巧匠,拥有强大的智慧,他们打造出很多宝物,贩卖给竞争中的阿西神族和华纳神族。又因喜欢黑暗的环境,就算离开他们的世界,很多也都会去阿西尔部落。在华纳部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受过这样的待遇,我咬着牙离开矿山,发现自己连医药费都付不起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可能是年纪太小,那时候很不坚强,这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让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在伤感中,不愿意和任何人打交道,不想做任何事,甚至有了不如死掉的想法。
  这些年,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做着奇奇怪怪的梦。
  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会梦到阿西尔族的入侵,他们冰冷的眼神,分明的轮廓,还有淡漠的,不带一丝感情念出的咒文。再接下来,万箭穿心的刺痛会让我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还有一部分时间里,姐姐会出现在梦中。她用一如以往坚毅而刚强的口吻对我说,娜娜,振作起来,别忘了,无论经历怎样的困难,姐姐都会在身边守护着你。
  还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时间里,我会梦到一个人的笑容。是很奇怪的梦境。在梦中,我不曾看清楚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年龄,甚至不知道他的瞳色,却知道他在凝视着我,用一种让人几乎落泪的,温柔而熟悉的眼神。即便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即便只是出自一种本能,我都知道,那是深爱的目光。很可惜的是,这个人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即便是在梦中,他也如此吝啬言语。
  尽管如此,似乎只要看到那样的目光,还有那样的微笑,我就会觉得再没有什么事是可怕的。虽然听上去很可笑,但是这样一个重复的没有起点和终点的梦,一直支撑着我的精神世界,直到现在。
  当然,再美丽的梦境,在遇到希亚真实的咆哮以后,都会变得微不足道。和她从第一次见面几乎打架到现在成为死党,还同居,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是死党,但是很多时候,我都特想把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截下来,扔给那些已经失去理智的男人们看,看他们还能不能一脸陶醉地说出“希亚就是华纳海姆的香榭丽舍大道”。
  就像现在。
  我赶回华纳海姆以后浑身都弄得脏兮兮,回家换套衣服,冲澡的时间都没,就直接在希亚乱七八糟的柜子里翻出了专用鱼油提炼试管,准备赶回店铺。结果前脚刚迈出门,后脚就被无形的力量锁定住。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希亚掐着我的脖子,一脸阴沉地说:“我今天很郁闷。”
  “我手里有个大单子,回来再听你诉苦。”我拨开她的手。
  “不准走,听我说完。”她另一只手又搭上了我的肩,一听到她那坚定的口吻,我就知道今天肯定没戏了,于是直直地盯着她,看她美丽的面容渐渐扭曲,“你很喜欢的那个蓝,简直是个大烂人,烂到极点了。”
  “然后?”
  “我知道弗雷对我旧恨难忘,所以才会笑眯眯地把我分到他手下去工作。我居然就这样相信了弗雷这个阿西尔养的……现在我看到蓝这个字就想吐。”
  “然后?”
  “他就是个烂人。”
  “然后?”
  “你滚吧!”
  于是我滚了。
  虽然只是崇拜蓝的实力,对他本人的生活和性格并不是那么好奇。但是被希亚这么一说,如果不是太忙,估计也打算多问几句。而且,本来我是想请她帮我加工手套的,但是她要知道委托人是弗雷,大概会直接掐死我。
  抵达依娜工匠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刚一进去,格菲就放下了手中的图纸:“老大,不久前有人找你。”
  “什么人?”
  “蓝——”这个声音是从房间的角落传出来的。而这个声音拖到尾声的时候,声音的主人,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发精灵姑娘就闪到了我的面前:“是蓝!”
  “弗拉,这么晚了你居然还在,真难得。”
  她说的话可以直接忽略。弗拉是工匠房里我认为招聘得最失败的一个。虽然她对装备的外形设计非常擅长,灵感和创意也是不同凡响,但是她以各种理由罢工请假的次数,绝对比她正常上班的次数多得多。因为她也不大在意我扣工资,所以我就自动把她当成了临时工。另外,蓝在城北有一家粉丝俱乐部,部长应该考虑换成她的。
  “依娜姐姐,难道你不觉得蓝来这里很神奇么?”对了,她也是所有人里唯一叫我依娜姐姐并且屡教不改的。
  “材料收集好了,把你们弄好的那些拿给我。”我打开委托书和图纸。
  “老大,蓝大人真的来过。”格菲说。
  “什么?为什么?”我猛然抬头。
  “我们也不知道。他问你在哪,我们说你去了黑纳村,他就离开了,说明天再来。”
  “这样啊……”我沉思片刻,“不管了,先把手套做出来。菲利,你把皮革修剪一下。”
  “依娜姐姐,难道你真的不好奇么?我看到蓝了啊,好帅,好帅啊!”弗拉捧着胸口陶醉,我看见侏儒菲利剪坏了一张价值三万八千维达的海德伦皮革。
  这一次加班可以说是最持久也最疲倦的一回。直到第二天中午,我们一帮人才送走加工的炼金术师,然后全部趴在铸炉旁边呼呼大睡,等待大祭司的大驾光临。
  在睡梦中,我隐隐听到门外传来了两个人的争吵声,确切说,是一个女人的吵闹和一个男人的平静应答。很显然这个女人声音的分贝是不容忽视的,整个店铺的人都被她闹醒来。
  “你真的以为你自己很了不起么?是么?”这是我听清楚的第一句话。迷迷糊糊的抬头,揉揉几乎爆掉的脑袋,拨开窗子,正好看到一个容貌是希亚级别、扭曲程度比希亚还高的美女,一个高挑男人的背影。还有一头在骑乘兽栖留地蜷缩睡觉的四翼金翼龙。
  “让我清楚地告诉你,你除了□比较能耐,什么都没有!”
  “喔——”我周围的人嘴巴都成鸭蛋状,齐刷刷地看着门口。
  “这美女真豪放。”格菲说。
  我原以为这男人会爆发了,结果他还轻笑出声:“谢谢。”
  爆发的是那个美女:“你得意什么?我在说你脑子里是一包草,智商为零!我和你在一起的回忆里,除了上床什么都记不住!你认为这很值得骄傲么?”
  “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大部分都在床上,茜卡小姐。”
  “喔——”这下发声的人数翻倍,伊登街不少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一幕。
  “你……你太过分了!”茜卡的脸涨得通红,最后终于耐不住,扬手一耳光扇在那个男人的脸上,转身走掉。
  菲利摇摇头:“真不知道这个美女是不是故意的,男人听到这种话能不开心么。”
  格菲说:“在女人看来,一个只有床上功夫而智商为零的男人,恐怕没有那么大魅力。所以这个美女肯定是认真说的。”
  菲利摊手:“问题是这个男人可能智商为零么。”
  很显然那个茜卡的耳光力道不浅,他的脸被重重地打偏过去。他擦了擦面颊,表情倒是从容得很。看见弗拉双手捧心的模样,再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反应都这么大了。
  近些年来,几乎每天都会在报纸杂志书刊上看到这张脸。整个华纳部落……不,九大世界里,恐怕已经没人没见过了吧。只是,三维立体版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所以觉得特别不真实。
  “蓝!”
  街道的对面的弗雷从金翼龙背上跳下,朝着这边挥挥手。蓝也应了一声,抱着双臂站在我的店铺门口右侧等他。
  怎么说,感觉蓝真人的形象和以前见到的差别蛮大。可能是因为他出名得比较早,四十二三岁就已经变成报纸头条了。如果我没记错,他今年应该是五十九岁,都还没有完全成熟。头发颜色也没有书刊上那样明显,是淡到接近银色的金。瞳孔倒是一如传说那般,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紫蓝色。身材……似乎也比书上看着高大些,甚至比弗雷还要高出小半个头。
  虽然我一直认为男人的相貌无所谓,但客观地说,蓝真的是个美男子。很少有男人能像他这样,让人见了第一眼就会觉得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比例都非常完美,整个人给人视觉冲击很大。
  这时候,弗雷已经走到他身边,和他说说笑笑地朝店铺走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的心居然开始狂跳起来。紧张得双手都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直到看到他们进来,我才赶忙站起来,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谁知,蓝也正巧回头,与我四目相对。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略显诧异之后,眉头微蹙,最后疑虑着说:“请问……你的名字是依娜?”
  “是。我是依娜。”
  “你好,我是蓝。”他走上来,伸手。
  “久仰大名了,蓝大人。”我立刻和他握了握手。但是握手完了以后,他和弗雷两个人都在盯着我看,盯得我浑身发毛。
  得找点话题打破尴尬。
  “昨天蓝大人是否有经过黑纳森林?因为我好像看到那条龙了。”我微笑,指了指窗外的四翼金翼龙。
  “嗯。”
  “那有杀过两个阿西尔神族?”
  “你说的是哪两个?”
  “黑纳森林里面的。”
  蓝沉思了一阵子:“……好像是有那么两个,路过就顺手解决了。”
  他说完这句以后,整个工房里除了弗雷,所有人都是微微张了口。我更是无言以对——那两个视我为鱼肉的阿西尔神族,他“路过所以顺手解决了”。

  Chapter 4
  既然前一日蓝赶得这么急,那肯定没有看到被冻结在树林里的我。正犹豫是否要让他知道这么丢人的事以证明我们很有缘分,弗雷却先说话了:“蓝,我说的对吧。依娜小姐真的如同传说中那样漂亮。”
  蓝又看了我一眼,微微笑着:“我比较关心依娜小姐做的邪神手套。”
  “啊,对,手套。”我转身把手套拿过来,递给蓝,但手伸出一半又收回来,“这个手套不是弗雷大人订做的么?”
  “是我替他订做的。”弗雷拍拍蓝的肩。
  “这样……”我把手套递给蓝,突然感觉退缩了。对自己的作品一向很有自信,尽管手套制作不是我的长项。但是我一想到这个手套是蓝要用,顿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他身边有那么多强悍的神金匠,看到我做的东西,会不会觉得质量不过关……一想到昨天还觉得委托人钱多了没事做,还觉得浪费素材了,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为什么依娜小姐看上去这么忧伤?”恍然抬头,弗雷的脸突然凑得很近很近。我吓得后退一步。他又说:“难道是因为我太无聊,所以你快哭泣了么?”
  “不是,当然不是。”
  “那肯定是因为他太无聊了。”弗雷用手肘撞了撞蓝,“因为他看上去太□,亵渎了美女的眼睛。”
  肉……欲?
  不止我,整个房间的人都睁大了双眼。我因为过度震惊,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句话。蓝则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反复检查着那个手套。弗拉倒非常勇敢,皱着金色的眉毛,毫不客气地说:
  “弗雷大人是在开玩笑吧?蓝大人看上去这么优雅,有你这样形容人的么?”
  弗拉这句话我倒是举双手赞成。蓝的言行举止都很有礼貌和风度,而且看上去也是很温柔的人,怎么都和那个词扯到一块儿去。
  “你是女人,你不懂看男人。他有一张纯洁的脸,和一个□的身体。”弗雷露出淡淡的微笑,“况且,□也是赞美。说一个男人帅气,□,性感,说明能吸引女人呀……小姐,你怎么了?”
  不想再看一眼没出息的冒烟番茄弗拉。我好奇的是,蓝怎样做到在听见别人这样评价自己后,还能如此平静地微笑:“我很满意。下次一定会找你的。”
  “蓝,你不觉得依娜小姐真的很特别么。她这个颜色的头发,我还是第一次在华纳神族中看到——不,依娜小姐是纯神族么?”
  “是。”我点点头,但对于这个问题,已经不想再进行下去。
  “那真的是很特别了。虽然颜色和阿西尔族像,但依娜小姐的外貌一点也不刚硬,反而非常柔和,真的很漂亮呢。”
  “……谢谢。”
  蓝看了我一眼,拍了一下弗雷的肩:“付钱,准备走了。”
  弗雷很没趣地看他一眼,付钱给我。然后对我露出慈爱温和的笑容:“依娜小姐,我们有缘再见。”
  眼见蓝就要离开,我忍不住说:“蓝大人,冒昧问一个问题好么。”
  蓝转过身看着我:“请说。”
  “按道理说,花更多的时间精雕细琢这样一个成本比较昂贵的手套,或许成品更好,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收货呢?”
  “因为我明天要去阿斯加德取一个东西,不准备充分一点,可能会有危险。”
  “取东西晚一些不可以么,我始终觉得这样很浪费……”说到这里,发现自己总是追求十全十美的职业病犯了,对客人原本不该说这么多。正想改口,突然意识到他刚说的话:“什么?去阿斯加德?”
  “是的。因为之前弗雷找来的炼金术师把她调配了半年的溶液给打碎了,替代品只有阿斯加德的那个东西,刚好那东西一年只会出现一个,占卜师昨天通知我是后天早上,所以只有麻烦你们加班了。”
  “去阿斯加德……那不是有可能有危险,是很危险。不能用别的方法么。”顿了顿,我又忍不住说,“如果蓝大人出现什么意外,我们部落才是更危险了。”
  “我不过是偷偷潜入去取。就算出现意外,我也能保证百分百脱身。只是东西不一定能拿到了。”
  “那个炼金术师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害蓝大人要去阿斯加德!”弗拉愤怒了。
  “那是弗雷找的人。我已经辞掉她了。”
  “我真不知道她会这么笨的。”弗雷立刻辩解。
  顿时,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吞了口唾沫:“这个炼金术师……叫什么名字?”
  “这……因为这次的行动非常机密,不方便透露。”弗雷抱歉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啊,依娜小姐。”
  “没有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送走蓝和弗雷,送走了奄奄一息的员工们,还有那一个精神焕发脸颊红润的临时工,我带着巨大的疑团,回到家中。
  这么早,希亚居然就回来了。没有约会,没有站在阳台上对着楼下捧着鲜花的男人抛媚眼,只是蜷缩在床上,一副老了十岁的样子。
  我慢慢蹭到希亚的身边,拍拍她的肩:“我回来了。”
  “因为蓝那个烂人,我丢了一份三十年内估计都不会再有机会得到的工作。”希亚的愤怒显然早已过去,她面色苍白地看着我,“本来有机会成为最一流的炼金术师,有机会晋升到皇宫工作……我的一生中,又还有几个三十年……”她扁扁嘴,抱住我的脖子大哭起来。
  之后,她跟我哭诉了一整个小时,但是对于解雇的原因只字不提。我知道,这么爱惜自己性命的希亚也不可能为了一瓶香水去冒险。所以那个瓶子里装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蓝让她去调制的。
  事态发展成现在这个状况,我如果良心没受到一点谴责,那我就真不是个东西。
  然后,也从希亚那一激动就不怎么严实的嘴里听到了一些事。开始想过,能被那几个战场前锋的人如此重视的事,多半与阿西尔族的竞争有关,也与十二主神有关,所以不太意外。
  但是他们的计划让我感到诧异。
  事情要从世界的起源说起。
  最初世上只有一冷一热两个区域,被宽大而无底的金侬加裂缝隔离开。冰火在裂缝上空交融摩擦让第一个巨人诞生了。这个巨人在后来与神族的斗争中死亡,之后他的肉体化作大地,血液化作海洋,骨头化作山岩,毛发化作树木……眉毛化作一个叫做中庭的世界,将火与冰分开。也就是现在的人类世界。
  这个巨人尸体腐烂以后,渐渐长了蛆虫。受光的一面长出的蛆虫进化成了光明精灵,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精灵;背光的一面长出的蛆虫进化成了黑暗精灵,也就是侏儒。
  战败的巨人后代,则带着对神族的仇恨穿过血海,到了东方的世界住下,随时准备报复。
  在巨人离去后,神族数量越来越多,渐渐产生了领袖,最早的十二个主神。在众神之王奥汀的带领下,十二主神逐步取代了巨人的地位,统治着世界。再后来,十二主神分成两批,将整个神族世界分裂成两个部落,一是奥汀统治的阿西尔部落,一是海神统治的华纳部落。
  接下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巨人的反击,洛基的背叛,主神的消逝,以及奥汀临死前重造的世界……到现在,重生的世界依然保留了以前的六大种族:神族,巨人,精灵,侏儒,人类,兽。各个种族分散的九大世界也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原本的至上神界阿斯加德如今依然属于阿西尔部落。唯一不同的是,光明之神博德和太阳神弗雷意外地在华纳部落重生了,而在世界的最高点的阿斯加德,没有这两个神的护佑,变成了一个常年笼罩在黑暗中的国度,阿西尔神族也已经完全变异。
  人人都知道主神多的部落将会占优势,而奥汀和洛基的复活决定生死存亡。可是,听希亚的描述,该觉醒的应该是十一主神,或是十大主神,而不是十二主神。因为十二主神里有一个肉体和灵魂都已经彻底被粉碎,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奥汀是不是真的会重生。
  阿西尔族已经有五个主神。也就是说,如果再有一个主神出现在阿斯加德,除非奥汀出现,那我们就彻底输了。
  而蓝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是尽量找到所有流散在华纳部落的主神,并且用最高级的炼金术复制那一个已经消散的主神。我说连人都可以复制,那为什么不直接复制个奥汀,我们就彻底胜利了?希亚说,非常奇怪的是,只有这一个能复制。
  可是当我问到这个主神是哪一个还有如何复制的时候,她立刻闭嘴了。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听到这个复制神族的计划,总是感觉浑身毛毛的。所以当天晚上我做了个很惊悚的噩梦,梦中我被关在黑暗的小房子里,一打开灯,满房间都是复制的自己。
  第二天发现希亚已经早早地离开了,我带着罪恶感和噩梦的余韵去工房,一大清早就笼罩在低迷的乌云下,还蹲在门口动都不想动。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一双双款式不同的靴子从我面前路过,我的目光最后锁定在一双宝蓝色的短靴上——这做工,这镶嵌,这线条设计……
  然后不由得盯着那双靴子看。那双靴子居然朝我走来。我顺着靴子往上看,一个后仰,差点撞到门板上。
  “怎么,依娜小姐开始守门面了?”
  “蓝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又有委托书了,你接么?”
  正准备开口说“我有事想要对你说”,话到这里却咽了下去:“我免费做。”
  “免费?”蓝对我露出了非常温和的笑容,“这一回是魔杖,免费好么?”
  怎么都不会想到蓝会让我做这么重要的东西。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可以考虑卖掉依娜工匠房了。
  见我半晌不说话,蓝把委托书直接放在我的手上:“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明天要去阿斯加德,你把上面能收集到的材料都收集了。肯定有一些是收集不到的,那一部分留着我回来处理。”
  “不管怎么说,我只收成本钱。”
  “为什么?弗雷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
  “我打算让你成为战场神金匠的事。”
  “啊?”我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战场神金匠,顾名思义,就是会上战场的神金匠。而且还分三种,一种是在后方和大祭司等辅助和支援前方战线兵器补给的,一种是参与战争投掷大量金属器具的,一种是和炼金术师辅佐魔导师横扫战场的。三种以第一种为最安全,第二种为最有钱,第三种为最有权。
  第二种虽然听上去拉风,但是毕竟动手打人严格说来就不叫工匠了。如果没有特殊背景或者兼职,一般战场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第三种,也就是我一直向往成为的最高级黄金粪土。
  “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为什么要免费做?”
  “我想恳请蓝大人重新采用希亚。”我吸气,一鼓作气说到底,“因为你们说希亚摔碎的溶液,实际是我不小心摔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蓝沉默了一阵子:“你就不怕说了以后失去上战场的机会?”
  “如果我不摔坏她的东西,这样的机会是属于她的。”
  “这样吧,你先研究委托书。”蓝抬眼看着我,微微笑着,瞳孔犹如紫水晶一般透亮,“如果你真的想要我重新采用她,就用心做好这把魔杖。”
  “好!”我卯足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自信答应他。
  但是,在蓝走了大概五分钟后,我就彻底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自信——那个委托书上所说的主要制作材料只五种:世界之树的枝干,玛尼钻石,尼德霍格的鳞片,穆斯贝火山的熔岩,密密尔地底泉水。我熟知的只有密密尔地底泉水。这种泉水产自巨人的国度,无论在炼金还是工匠制作方面,都是最上层的材料。但特性就是一遇到地面的空气就会蒸发。
  这些素材不离开华纳海姆恐怕是取不到的。而现在阿西尔族遍布九大世界,我估计材料还没取回来人就死外面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边和大伙儿在工房里吃早餐,一边翻看桌上的报纸。结果看到一条关于蓝的新闻:大魔导师蓝六十岁的生日宴会将在两个月后举行。所有神祗和知名人士都受到了邀请,将在他生日当天赶到海尼尔皇宫参加寿宴。这将是华纳海姆五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盛宴,其人数规模庞大,将远远超过光明之神博德三年前举办的庆功宴。
  两天过后,蓝又出现在伊登街。
  “蓝大人,这魔杖我做不了。”在查过资料以后,我在见到他以后立刻开门见山。
  “你一个人做肯定是有难度的,因为这些材料收集起来不轻松。”
  何止不轻松?那是不可能。蓝要我做的根本是传说中的神器。
  “材料我是可以收集的。不过部分材料是有保质期的,所以要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里?”
  “跟我来。”蓝扬了扬下巴,转身步入空中。我和整个工匠房里的工人们面面相觑片刻,又莫名地跟出去。
  我走出去的时候,蓝已经骑在金翼龙身上了。他朝我招手,示意我上去。我踌躇了半晌,才慢腾腾地磨上去。虽然翼龙体积很大,但是因为身形太婀娜,能乘坐的地方其实很小,所以一般都是给个人乘骑用的。不过,坐在蓝的身后,我发现还有很大空间。还好这条龙不像希亚的嘟嘟那样娇小,每次和她共骑两个人都感觉要被挤扁了。
  蓝拍拍金翼龙的背,它立刻冲天飞起。我低呼一声,立刻抓紧金翼龙背上的角。
  微凉的空气拂过脸颊,不过是眨眼的瞬间,整座王都宏伟的楼房变成了脚下密密麻麻的金色积木,只有高耸入云的海尼尔皇宫建筑群越来越清晰。而华纳海姆下方的城镇和村庄,早已变成了一片片云层下的斑斓色彩。
  海尼尔皇宫里面有一座高塔,塔顶常年散发着火红耀眼的光芒,外面还包裹着淡蓝色的魔法层。每次晚上和希亚坐在窗边聊天,每次看到那个塔,我们都会说那是皇宫的烛光,因为颜色很漂亮,而且实在太明亮。
  直到翼龙在高塔顶端的外侧停下来,我才反应过来我们的目的地就是这。蓝握住我的手:“不要松手,不然会被魔法伤害。”我点点头,然后他拉着我穿过魔法层,跳进高塔。

  Chapter 5
  进入高塔内部,里面是一间石室。放眼望去是一条长长的楼梯,阶梯是用悬浮的石板铺彻而成。楼梯顶端有一个石制台座,上面不知放了什么宝物,一条红色的光直劈而上,通向屋顶。
  我跟蓝一起走上楼梯,到那个台座旁。
  原来那是一本摊开的书。摊开的纸张就像红色的镜子一样,透明,光滑,散发着红色的光。我甚至可以在上面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倒影。不过因为摊开的书页画满了奇怪的图案,所以散发出的光芒也像幻灯一样,带着密密的光斑,在整个房间内静静旋转。蓝凑过去看的时候,淡淡的红色光晕照上来,连同那些符号的光斑也在他的面颊上流转。
  再仔细看那个书页上的图案,原来不是别的,正是※九个世界的简略地图:
  五层九界,神界阿斯加德在最上层;精灵的世界在上层;中层有五个世界:北方的冰之国,南方的火之国,东方的巨人国度,西方的冥界,中央上方的金侬加裂缝和下方的华纳海姆。下层是人类的世界;最下层是侏儒国度。
  当然,书上是没有标明地名的,只是由一个个金色的光点代表一个世界。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旅游魔法书“火神的九界书”。只是,蓝为什么会有这本书?太不可思议了。突然想起前一夜和希亚的对话。我问她,蓝力量这样强大,可能是十二主神之一么。
  希亚气得嘴巴都歪了,说他不可能是。我问为什么,她说,到目前为止,主神在觉醒之前都是力量非常平庸的人。除非蓝是奥汀或者洛基。但是,就算是力量没有觉醒,性格特征也不会改变。阿西尔族的诗神布莱奇预言说,重生的奥汀将是完全成熟稳重的成年男子,而洛基是红发、性格张扬狂狷、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神族。你觉得蓝像哪一个?
  此时,我看着淡淡碎发散落在额头,认真研究地图的蓝。确实,就算希亚不说我也知道,洛基是张狂,奥汀是沉稳。而蓝不像其中任何一个。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内心并不希望他是主神。
  蓝双手撑在台座两旁,认真看着书中的地图,喃喃道:“一般做魔杖,都是先取杖身木材的吧。”
  “是的。”我出神地回答。
  他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手指点到哪里,指尖就会被红色的光晕包围。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精灵的国度艾尔夫海姆上,轻轻敲了一下。
  书页刷刷翻起来。很快,页面的红光消失,散发出了翠绿的光芒。再看魔法书,上面呈现出一棵巨大的,生长在泉水上的树。周围的水面有很多长着翅膀轻盈飞舞的精灵,身体晶莹而明亮,不注意看,还会以为是浮动的萤火虫。而那棵树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树,大到可以建立一座城在上面——不,再仔细看,上面真的有一座城堡。树根上有很多漂浮的小岛和小船,小岛小船上也修建着一座座小楼房。
  这城市规划……不跟华纳海姆一样么?都是城堡在正中央,城区在四周零散的小岛上。只不过华纳海姆是在高空中,也不是建立在树上。
  “走了。”
  蓝一手拉住我的手,另一手捧着魔法书,念了一句咒文。书中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将我们包围,湮没了视线。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我们已经站在了书中浮现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那本书上有详尽的世界地图,而且还可以动态地表现出来。但是不知道它居然还有瞬间移动的功能。
  “这样会快很多。”
  蓝带着我快步走到巨树上空,然后指了指树冠。一道闪雷落下,劈落了一根树枝。他又指了指那根树枝,汩汩清水浮空流过,把那根树枝卷过来,送到他的手中。
  “拿到了,世界之树的树枝。”他对我笑笑,然后停留在半空,又翻开魔法书,研究下一个地方。
  我看看下方的精灵国度,感到十二分的不真实。以前读过那么多赞扬艾尔夫海姆景色的优美诗句,但是从来不曾亲眼目睹。那些美丽的精灵们,一个个在水面上飞行,水面波光潋滟,就像是世界之树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荧光大雪,雪花还在对着巨大的平镜,悠闲地跳着舞。
  “很喜欢这里是么?”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十分温柔。
  我心中一紧,用力摇摇头:“很漂亮,但是我们得赶时间,不然树枝会死掉的。”
  “半个月内它是不会死的。如果你喜欢这里……”
  “没关系,去下一个地方吧。”
  “好吧,那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来。”蓝对着书页上另一个地方点了点。
  一看到里面熟悉的场景,我就忍不住叹息——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还要去这个地方。
  棕色的光芒将我们包围又消失以后,我们来到了侏儒的世界,瓦特海姆。
  不过既然来了瓦特海姆,目标应该就是玛尼钻石。关于玛尼钻石我没有查出什么东西,但是关于月神玛尼的记载看了很多:他是巨人的儿子,姐姐是太阳女神。他的姐姐散发金光,在白天活动,他则是散发着银光,在夜晚活动。他们原本是在天上交替奔跑带来日月的两个神袛,但是因为玛尼长得非常漂亮,自恋又贪玩,奥汀取消了他的职务,还连带他的姐姐。
  后来玛尼环游世界,整遍了所有人,唯独斗不过狡猾的侏儒,这激发了他的叛逆心理,发誓要在侏儒的国度折磨他们一千年再离开。据说玛尼会在人多的地方唱动听的月夜曲,听过他歌声的人都会产生幻觉,把眼前的某件事物当成自己的心上人,这个期间内玛尼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能够抵挡住不受诱惑的人只有三种:爱人在身边的人、没有心上人的人、聋子。
  我和蓝来到瓦特海姆的一个小村庄门口。这个村庄建立在光秃秃而沙尘四起的矿山谷中。村庄门口挤满密密麻麻的侏儒,他们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长长的鼻子也都被涂成了红黄蓝三种颜色,每个侏儒手中还拿着有他们手臂长的空啤酒罐子,看样子是在进行每月举行的啤酒晚会。
  “玛尼的钻石,是在玛尼身上么?”我问蓝。
  “对。那个钻石实际是他的眼泪凝结而成的,而玛尼几千年都不大可能哭一次,也只会在身上带一颗钻石。所以他戴在身上的钻石,一定聚集了大量的魔力。”
  “那你确定他今天会来这里?”
  “这就不清楚了。但是这个村子的啤酒晚会是最疯狂的,玛尼应该不会错过。”
  这时,很多侏儒整齐地回头看着我们,露出了鄙夷之色,窃窃私语。侏儒一向偏心阿西尔神族,理由是华纳神族太虚伪,而且太喜欢光明。他们讨厌光明,就像我们讨厌黑暗。所以会被嫌恶,我也是早就预料到的。只是我居然会听到一句话:“华纳男人最没用了。长得白白净净的,头发颜色那么淡,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什么是真男人?修恩才是啊。他杀的华纳神族的数量,恐怕比所有侏儒加起来还多。”
  我差点把自己憋死。修恩今年都两百七十多岁了,他们居然说他有男人味?好吧,他胡子是没有白,但分明就是个中老年人的模样……看来侏儒的审美和我们真有差异。
  这时,另外一个侏儒说:“那个阿西尔的女人真贱,居然会跟一个华纳部落的男人搞在一起。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谁去叫他们滚蛋啊。”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回头看了看蓝。蓝没有一点反应,只是走到一个侏儒女性那里,买了两个啤酒罐子。才想起刚才的侏儒说的是他们自己的语言,蓝应该听不懂。当下松了一口气。
  谁知气还没呼完,人群中传来惊呼声。刚说话的两个侏儒屁股都被火点燃了。
  我猛然回头看着蓝。他举起啤酒罐子,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按杀敌数量来衡量男人味,那么很感谢你们对我的赞美。另外,这位小姐是华纳族人。”
  说完他把啤酒罐子递给我,用下巴指了指村庄内部,就直接越过矮矮的门框,进入村庄。没想到蓝也会有这样冷酷的时候。传闻说他和修恩的火药味一直很重,看样子不是假话。
  天渐渐黑了。
  村庄内举办起了篝火晚会,风琴奏的音乐响起,很多侏儒手拉着手围在一起举杯跳舞,特别热闹。蓝和我喝了两杯啤酒,撑着下巴朝我微笑:“说实话,瓦特海姆的啤酒和矿石是九大世界里最好的。”
  “我只是没想到蓝大人居然会说侏儒的语言。”
  “侏儒的语言是五个种族中最简单的吧。”
  “难道你还会别的?”
  “人类的语言太繁多,我只会一点。其他都学得不错,最擅长巨人的。”
  “巨人语?”我的脸拉下来了,“发音和语法都与我们的语言完全不同,学了很久都没学会,我觉得是最难的了。蓝大人传授一下经验吧……”
  “你想学的话以后慢慢教你,今天先等玛尼出来。”蓝想了想,又说,“叫我蓝就好了。”
  我怔了怔:“这……不大好吧。”直接叫偶像的名字,妥当么?
  蓝抬头依然是温柔地对我笑笑,点点头,嘴巴又动了动。我原想叫他再说一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包括自己的。而周围的侏儒们,都已经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也是同一时间,轻灵的歌声在耳边响起。唱歌人的声音很模糊,甚至听不出男女,带着空远的回音,就像是天边的海潮声……我也禁不住捂住自己的头,蜷缩在地上。
  歌声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远……
  再过一会儿,有人轻拍我的肩。
  我眯着眼睛抬头,却正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色眸子。
  周围的人都在刹那间消失了。
  眼前的人身材高大魁梧,却丝毫不显得野蛮或者粗犷。他穿着一身银色的战甲,一手捧着头盔,一手握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长枪,深黑色的短发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虽然是黑色的瞳孔,但右眼的颜色比左眼浅一些,而且没有左眼那样明亮,就像失去了光彩。
  他的眼窝很深,所以看上去很成熟,也有些孤傲,或者寂寞。
  不是蓝那样美丽到无可挑剔的,完全属于成年男子的外貌也让人无法联想任何可以形容女子的词语。但浮现在脑海中的,就只有两个词语:英俊。王者之气。
  没错,他整个人透露出的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让人不容忽视,甚至不敢靠近。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最关心的。
  我看到的,是这个曾经无数个睡梦中见过的笑容。非常包容的,宠溺的,熟知一切的微笑。
  他仅仅是这样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准备离开。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的悲伤和思念汹涌而来。就像是他离去以后,就永远不会再回来。我立刻站起来,快步跑到他的背后,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
  “不要再离开我——”话还没说完,眼泪已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坠落,“不要走了,求你……”
  他转过身,愕然地看着我。
  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留住这个人。直到他也回抱住,轻轻抚摸我的背脊:“依娜,不要难过了,你看到的都是幻象。”
  “什么?”我抬头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盖住我的眼睛,许久,然后松开手。
  放大的蓝的面孔近在眼前。我怔怔地看着他,眨眨眼睛,又看看周围。所有的侏儒已经抱作一团,亲来亲去蹭来蹭去,还有很多男的对另一个男的口里念着“宝贝儿”然后去抚摸对方的胸。
  再低头一看。我正死死地抱住蓝的腰,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最让我窘迫的是,蓝居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一手回抱着我,一手还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只是他没对着我说话:
  “多谢月神了。”
  他对着的方向,是篝火上空的一个影子。那个影子相当模糊,如果不是它已经被一团火球凝固成人影,寻常人大概都会以为那只是烟雾。
  “你都把我的宝贝拿走了,还想怎样?放开我!”
  蓝念了一段咒文,手却没有从我身上挪开。我浑身僵硬地抽了抽手,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摆脱这个窘境。可蓝虽然抱得不紧,但是想要抽身还是无法不让他发觉……
  那团影子软软地掉落在地,很快化作一个银白色的人影。
  一个留着银发少年站起来,面容清俊,可是嘴角却露出妖艳邪气的笑:“真看不出来你变化这么大。”
  “谢谢夸奖。”蓝面无表情。
  “虚伪的人,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蓝根本不理他。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对我的歌声一点反应都没有?按道理说,你应该最怕——”说到这里,玛尼看了我一眼,诧异地后退一步,“主神保佑,这是,这是——”
  “你再说一个字,这世界上再无月神。”
  “看,本性露出来了。” 玛尼恶狠狠地望着蓝,咬牙切齿,“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才伪装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假如你是为了女人,那我告诉你,放弃吧。你这种没有自控力、心理变态的伪情圣,就算装也没用,迟早暴露还不如不要隐藏。”
  蓝抬手,手中冒出一团火焰。
  “再见!”话音刚落,玛尼身形一晃,融入了月光。
  过了许久,蓝才放开我,轻声问道:“现在好一点了么?”
  “嗯,没事了。”我觉得很奇怪,现在再想一下幻觉中那个人,竟然一点感觉都没了。反倒是玛尼说的话让我很在意。他看到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还有——
  “蓝。”看他翻出魔法书,我禁不住唤道。
  “嗯?”
  “在玛尼制造的幻境中看到的人,一定是自己喜欢的吗……如果是从来都没见过的人呢?”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没有中玛尼的蛊惑?”
  蓝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给了我一颗拳头大小的,耀眼得出奇的钻石:“准备走了。再过一会儿侏儒们醒来又会有麻烦。”

  Chapter 6
  穆斯贝海姆是原始火元素的世界,故又名火之国。这里充满了火与热,最初与冰之国交替作用下产生了第一个巨人。这里有百分之八十的丘陵都是火山,火山里又有百分之九十六是活火山。所以,除了主宰者火之巨人和山脚一些厚甲昆虫,这里几乎没有生物。
  所以在这里,也毫无危险可言。
  问题就在于制作这把魔杖必须使用熔岩。而如何将熔岩取出,又怎样将它焊进魔杖,很有难度。
  最关键的是,我在这里快要被热死了。
  空气因为高温而扭曲,我和蓝悬停在两座火山的中间,下面是滚滚流动的熔岩。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下落,双颊滚烫得几乎可以烤熟一只鸭子,但还是耐着性子把杖修好,钻石镶嵌在上面。常年依赖镶嵌师,我的手工能力已经退化到了幼稚园水平。如果没有人帮助,镶嵌我是完全不行的。
  “现在需要熔岩……”我捏住松动的杖头,“该怎么取出来?”
  “等一下。”
  蓝往下滑行一段,张开双手,往上微微一抬,野兽一般狂奔的熔岩突然就像清澈的流水,乖乖地往上游走。一直游到蓝的身边,绕着他旋转。
  我愕然地看着蓝。
  从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非常奇怪。虽然蓝是大魔导师,所有元素的魔法他应该都不弱,但是每个神族生来体内的元素就决定了他的天赋。
  越是精通哪个系列的魔法,就越不怕该元素的魔法攻击。也就是说,火魔导师会比较耐热,水魔导师会比较耐冷。但魔导师可以用元素去攻击或限制别人,却无法像变魔术一样操纵元素。
  外传蓝最擅长的是地系魔法,很久以前我就在报刊上看过他灵巧地摆弄飞沙走石的壮举。但是,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他用的最多的魔法,似乎是火系。
  而且,从来到穆斯贝以后,蓝一滴汗都没有流过。他似乎没有一丝不适,反倒情绪极好。最重要的是,那些熔岩好像都能听懂话似的,自动变成条状慢慢焊入魔杖。
  在那些熔岩全部焊接好之后,我擦去脸上的汗,禁不住说:“蓝,你真的很厉害。”
  “是么?怎么个厉害法?”蓝忽然抬头,淡金色的头发上倒映着火红的光芒。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看上去……和以前不大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魔导师能够这样控制原始元素,你的火魔法熟练到了……简直就像是和火焰融为一体一样。”
  “真的么?可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蓝咬住下唇,脸慢慢朝我靠近,再松开口。与此同时,他捧在手心上空的熔岩砰地爆开,被更旺盛的火焰烧化。他眼睛微微眯起:“会烧死人的。”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岩浆已经落到了他的手心。可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玩水一样把它们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扔出去。
  “你的手——”我惊呼,捉住他的手腕仔细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碍事。”他忽然反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往他面前拉了一段,“依娜,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他的手心灼热,烫得我倒抽一口气。
  “你……怎么了?”
  “说呀,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蓝,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
  “回答我的话!”他提高音量,手心的温度越来越高,紫蓝色的双眸几乎要爆发出火焰。
  我吓得连连点头:“是,我当然是在关心你。”
  “是么?”他松开手,在半空中坐下,歪着头,朝我露出邪恶却异常俊美的微笑,“我不相信你。”说完,两只手的手心都燃起了火焰。
  眼前这个人还是蓝么?我直接怀疑是另一个人进入了蓝的身体。
  “算了,走吧。”蓝无趣地耸耸肩,取出火神的九界魔法书,打开,“接下来该去哪里呢?哦对了,去阿斯加德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冲过去,摇了摇他的肩,“蓝,你清醒一点,你还是蓝么?”
  “我当然不是蓝。其实我的名字是……”他微微一笑,朝我凑近了一些,“我们去杀了奥汀吧。”
  “怎么才能让你恢复正常?蓝!蓝!”
  我又用力摇晃他,希望能把他摇醒。结果他睁大了眼睛,用一种天真如孩童的目光注视着我,许久,一口咬在我的唇上。
  我的惊呼声湮没在他的吻中。他一只手捧着几乎被火焰燃烧的魔法书,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腰,用力将我揽到他的身上,力气大得完全不似一个普通神族。
  “唔。”他突然松开我,捂住流血的嘴角。然后他晃晃脑袋,点了一下书页,拽住我的手念了咒文。
  再一转眼,空气温度骤然下降,周遭一片冰天雪地。脸上的汗液几乎是刹那间结成冰。
  我们站在一片冰原中。
  “我……对不起。”蓝立刻说。
  “你不要过来。”我双手挡在前面,后退了两步。
  心中乱到了极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蓝擦擦嘴角,朝我走来:“依娜,我……我必须解释一下,那不是我的本意。”
  “不要过来!”
  蓝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我只要一到穆斯贝海姆,脾气就会变得很古怪暴躁,而且无法控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是这一回比较严重,刚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我稍微缓和了一些:“为什么……会这样?”
  “从生下来就是这样。”
  我沉默了片刻。从来没有与男生亲近过,从小到大,也觉得男孩子都是比较好脾气而且谦让着女孩的——所以,刚才并不是生气,而是感到害怕。
  第一次知道,原来男生会这样……危险。
  其实,如果他一直是这样温柔的模样,或许,或许我并不会讨厌他的吻。
  想到这里,我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从脑中摇去:“你去什么地方还会发生大变?”
  “没有了。”
  “既然这样,就不要太在意。”我抱住双臂摩擦了一下,实在很冷。
  这里是原始冰元素的世界尼福尔海姆,又名冰之国,位在金侬伽裂缝的北边末端。这里完全没有阳光,只有浓雾和极寒。而这个时候,浓雾如同悬挂的油珠一般,寒风将它不断推移,扩大至各个方向。这让原本就已是白茫茫一片的冰原变得更像是一座迷城。
  如果没有猜错,我们是来这里寻找毒龙尼德霍格的。因为世界之树三条根中有一条就在这里,而尼德霍格早在世纪之初就开始啃噬世界之树的根。后来世界重生,它被海姆冥界的主人海拉捉去当了宠物。而海姆冥界建立在这片冰原的西方。据说九大世界里,亡者的灵魂有一部份会去阿斯加德的英灵殿,剩下的则会来到这里。
  正想着海姆冥界的具体位置,再随意看一眼周围,雾气散了一些。我和蓝站在一个小冰丘上,而周围的地上,半空中,都密密麻麻站满了透明的灵魂。
  “不要动。”蓝也朝四周看了看,“这里的亡灵没有英灵殿的那么厉害。如果你不动,他们是看不到你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说到这,脚下的冰丘突然裂开一个小缝。我倒抽一口气,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完全站不稳了。蓝冲过来扶我,结果他也险些摔跤。
  那一瞬间,所有的亡灵都看向我们这个方向,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一秒过后,千百条透明的灵魂朝我们冲来。
  脚下一道红色的魔法阵闪现,半圆形的火焰层将我们包围起来,形成一道防护壁。那些亡灵就纷纷冲到了火焰壁上,飞速融化,蒸发,然后又在周围重生。
  可能是元素相克的缘故,蓝又一次补上去的魔法并没有开始那么强大。火焰倒是像是被泼了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一般,越来越弱。
  “这下不好,看来我们得赶快离开了。想好办法再来。”蓝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魔法书。
  这时候,原本只是开裂的冰丘突然断裂。毫无预警地,我摔了。可非常奇怪的是,我摔了以后,并没有掉入冰下河流中,反倒像是掉进了一个冒着寒气的深渊。
  脚下有一条巨大的,柔软的黑色事物在左右摇晃。我还没看清是怎样一回事,蓝已经捧起一团火焰朝底下扔去。同一时间,他将我拦腰抱起,冲出魔法阵,极速飞向高空。
  惊天动地的嘶吼响起。
  眼见冰原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千万条透明的白色亡灵也跟着冲上来。而刚才裂开的地方,竟生生冲出一张巨龙的头——那个黑色的事物,竟然是龙的舌。
  寒冷的空气和雪花在蓝的手心飞速旋转,一支长长的冰箭凝聚在他手心上方。他倏地将冰箭扔出去,投掷在尼德霍格的身上。可是对它来说,这无疑就是打雪仗。
  这条满嘴毒气的尼德霍格,居然在海拉的□下变成了一条沉睡的冰龙。
  “见鬼。”蓝把我往旁边一推,在我周身施展了保护魔法,“在这等我。”
  一眨眼他就下去了。
  那些亡灵又像是经过军事特训一般,跟着他纷纷冲下去。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过去,蓝又捧着魔法书飞了上来,捉住我的手,念了一句咒文。
  强光将我们包围,我禁不住闭上双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一片树林的高空。
  “好了,这个给你。”他将手掌大小的冰蓝鳞片丢在我手上,“你先把该做的做好,然后我们去取泉水,就大功告成了。”
  我握住那块依然在冒着冷气的鳞片,眨眨眼:“你就拿到了?”
  “嗯。”
  “哦。”我轻轻叹一口气,“跟你在一起,真是不好玩。”
  连面对九大世界中最猛的怪兽之一,也可以这样轻松又无聊地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没一点惊险的事情发生。
  “我们之前去过的地方当然无聊,不过这里就不无聊了。”他指了指森林远处的山群,两座巨山之间又有一座巨大的城堡,“这里是巨人的世界。”
  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虽然沉寂了很多年,但是从前巨人毕竟是神族的敌人。应该会比较刺激吧……
  谁知,这时候蓝补充了一句:
  “约顿海姆,我的故乡。”
  我已经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这一回走马观花的“出游”没有什么刺激可言。
  不过,约顿海姆倒是异常的漂亮,而且非常奇特。主城居然就是一整座和山一样高的雪白大理石城堡,依山而立,高山环绕,布满了茂密的树林。两根巨大的罗马柱支撑着城门。城外有大片的森林和植物,所以这里盛产木材和棉。再远一点的东方有一片铁森林,则是通往中庭的道路。
  城堡外有一个九大世界里最大的喷水池,水池溅起的水花几乎有三分之一座城堡高。所以靠近一些,感觉就像站在雨中。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蓝刚才说他就是个巨人的事。
  据说远古时代的巨人确实是巨人,身高一般是神族的1.3到1.5倍。现在的巨人族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大得惊人,但怎么说也比寻常神族要高出一个头。蓝确实蛮高,如果要跟他进行长时间的对话,我的脖子会很酸。可是,他也仅仅比弗雷高一点,怎么就成了巨人?
  而且,巨人无论男女都长得比较粗犷,男人的胳膊特别粗,肌肉发达,臂力惊人;女人的胸部和屁股都特别发达,但这绝对不是阿西尔神族那样妖艳的发达,看到女巨人的胸臀,我经常会有“它就在那里,无法不看它”的感觉。
  再看一眼蓝。他那样接近银色的淡金短发,清秀英俊的脸蛋,还有修长的丝毫不感到夸张的身材……一点也不像巨人。
  突然想起那个在伊登街抽他耳光的女人——难道蓝那方面……很像?
  一想到这,立刻觉得自己想法太下流,用力晃了晃脑袋,却被蓝看到了。他回头看着我:“想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我……在想,蓝真的是巨人么?”
  “我父亲不是。他是嫁到约顿海姆的华纳神族。”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嫁到这里?”
  “嗯。我母亲是约顿海姆的骑士团团长,长得很漂亮,但是因为太强势所以没人敢要她。直到遇到我父亲——或许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华纳神族的男人确实比较温柔,也容易让着女人。在两百多年前巨人和神族最后一场战役上,我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之后就离开了华纳海姆,搬到这里。”
  蓝笑得很温和。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金发上,流转的光芒让他的发显得异常耀眼,甚至比希亚的□浪还要耀眼。我失神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两百多年前那场著名的战役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光明之神博德觉醒;华纳部落首领,海神尼奥尔德退位娶了巨人的骑士团团长。
  我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你是尼奥尔德的儿子?”
  “嗯。”
  “这么说……你和弗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嗯。”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弗雷对他这么好,为什么他可以住在海尼尔皇宫,还可以在那里举行这样盛大的生日庆典了——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王子。
  “但是,为什么你父亲不把王位给弗雷,反而要给博德?”
  “因为博德是光明之神,是奥汀和弗丽嘉的儿子。只有他才有力量与他的孪生黑暗兄弟抗衡。不过,跟修恩比起来,他还是不行。”
  “修恩真的不是主神么?怎么会这么厉害。”确实很奇怪,黑暗之神霍德不是没有觉醒,但修恩却是阿西尔部落的帝王。
  “不是。他两百多岁,再过些年都快入土了,要觉醒早已觉醒。我没有与他正面交锋过,不过据说他并没有出色的战斗能力,只是军事才能和策略卓越出群。”
  “那以后如果修恩死了,谁会继承王位?”
  “应该是霍德吧。修恩没有子嗣。”
  “两百多岁的人,一个孩子都没有?”
  “没有。他女人多得要命,但没有孩子,也没有王后。”
  “不会吧,这么老了还有很多女人?”
  “你不知道么,男人越老,就越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就像你这样的。”蓝转眼看向我,突然拾起我的一绺头发,“你的头发很长。是有人让你留的么?”
  “一直没有时间打理,所以就这么长了。我正考虑剪掉它。”我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僵硬。
  “不,不要剪。这样很美。”蓝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扬起来,“依娜,你知道么……我从小一直幻想的梦中女孩,就是你这样的。”
  不知是否错觉,心脏在那一刹那停了一下。
  我垂下头,轻声说:“我们还是先去取泉水吧。”

  Chapter 7
  阳光从林间的缝隙洒落,走过一个小石桥,蓝和我先后抵达了密密尔泉水的源头。我坐在泉水旁的石头上,开始制作魔杖的最后一步。蓝在我身后的树下靠坐着休息。
  或许我刚才的做法真的很失礼,也让他觉得尴尬,可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虽然对蓝的情史没有了解,但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一个很懂哄女孩子开心又经验丰富的人。以异性的身份接近这样的人,我知道对自己没有好处。
  希亚经常说,对男人来说,最没有魅力的女人就是那种怕死被抛弃的、没有自信的、天天提心吊胆男人会跑还质问一二三的乖女孩。她还有一句已经念到我耳朵生茧的口头禅:男人说的话,听过了自己爽了就好,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他要说很动听的话来迷惑你,那你就说一句更动听的来反迷惑他,等他被你迷惑了就没力气骗你了。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可站在蓝这个高度,在有女人投怀送抱,他又不大拒绝的情况下,恐怕是什么样的都见过了。对他来说,处理我这种级别恐怕是跟1+1=2这样简单。
  所以,还是像以前那样,很单纯地把他当成偶像比较好。
  就算是暧昧,也不可以。
  一边这样想着,很快魔杖就制作完成了。
  看着泉水浸泡过的杖身,还有那颗巨大的月神眼泪,雪白的钻石座,我想这应该是当今九大世界中最值钱的一把了。说不定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用这么好的素材做东西。
  用软巾擦了擦魔杖,我站起来,回头,却看到了已经睡着的蓝。
  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淡淡的金发有些顽皮地垂落在额间。他的呼吸均匀,面孔就像一个孩子一般,恐怕现在把他绑起来他都毫无防备。
  一时玩心大起,特别想去采一点野草来弄他,总算忍住。人刚站起来,却听到树林里有人高声唤道:“蓝——”之后的是巨人语,完全听不懂了。
  蓝忽然睁开眼:“有人叫我?”
  “啊,是的。”我心虚地躲到一边。
  蓝站起来,快步朝呼声的方向走去。那是一群他来密密尔泉之前就说过话的女巨人。虽然种族之间有巨大的审美差异,但我也能看出来那几个女人在巨人里长得很漂亮。
  只是喜欢神族的巨人很少,女巨人更少。原因很简单,一是神族女人很多都偏爱巨人男子,二是巨人女子很少喜欢巨人以外的种族。这一点我努力研究过,一直没琢磨出原因,希亚立刻就说到了重点:只要是个巨人男子,无论在巨人女性面前有多弱,在神族女人面前他也是意气风发。而一个神族男人如果能搞定巨人女性,那说明他真的很……说完她竖起了个大拇指。
  综上所述,巨人女性一直认为神族女性抢了她们的男人,对我们也从来都是充满敌意的。
  所以,此时此刻,蓝和一堆巨人美女在一起聊天,非常意气风发。我站在他身后,活脱脱成了他的跟班。不过我脾气比较好,耐心更不错,听他们说着鸟语也不觉得急。
  只是说到后面,其中一个女的突然用下巴指了指我,然后我听到蓝说到了“依娜”和“华纳”,那个女的点点头以后,又用很滑稽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周围的人全部大笑起来。
  我有点不舒服了,正准备滚到一边去呆着,突然听到那个女巨人用蹩脚的华纳语说道:“如何了古尔薇格?”她的发音阴阳怪气,其他人又开始哄笑。
  蓝想了想,继续用巨人语回答。不过我听到了“华纳海姆”这个词。
  他们又聊了一阵子,蓝转过头对我说:“我跟她们回城里看看,你一个人回不去,在这里等等我。”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回去给你加工钱。”
  还没回答,他已经离开。
  于是我在这无聊的小泉旁边坐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以后,蓝回来了,身边又多了几个男男女女。他跟那些人拍肩击掌,告别。等这么久我不可能完全没脾气,可他甚至没看我一眼。
  最后,他打开魔法书,带着我回了海尼尔皇宫的高塔。
  离开并不久,但感觉像是过了好几个月似的。出了高塔,乘翼龙旋转而下,我大概给蓝指了回家的路。无数被夕阳映成淡金色的楼房与我们擦身而过。
  最后到我家楼下,一个背光的巷子口。
  “好了就到这。”我从金翼龙身上跳下来,“谢谢你,我回去了。”
  “明天我让人送报酬来,还有刚才三小时的。”
  “不必了。”我摆摆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换回希亚的工作机会。如果不可以,以后我还会再努力的。”说完转身准备上楼。
  “等等。”
  我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他已从翼龙身上下来,走到我面前:
  “刚才让你等这么久,很抱歉。”
  “没有关系的。”
  黄昏替整座王都抹上了金色的胭脂。蓝侧过脸看向别处,睫毛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做这种让你讨厌的事。”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没有人会讨厌蓝的。”我笑笑,“你可是我们部落的骄傲和救世主啊。”
  “那就好。”他苦笑,“忙了这么久你一定累了,回去休息吧。”
  刚开家门进去,就听见房里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碰撞声。我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冲到希亚的房门前:“希亚,你怎么了?”
  里面传来开窗关窗的声音。我又敲了几下门,又听见一些收拾东西的杂声,门才打开。希亚有些不自然地对我笑了笑,很快又摇摇我的肩:“不对,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我踮脚朝房里看看,坏笑:“不对,有问题哦。”
  “有什么问题,能有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藏男人了?”说完这句又觉得不对。希亚带男人回家我已经司空见惯,还经常旁若无人地在我身边腻歪。
  “当然没有。刚我房间很乱,所以……”
  “你房间乱什么时候怕我看到了?”
  “今天特别特别乱。”
  “是么……”
  “当然是了。”希亚拨了拨金色的卷发,朝我妩媚一笑,“倒是你,你去哪里了?我们依娜大小姐从来不会不辞而别的哦。”
  “我去收集素材做魔杖了。”
  “做魔杖需要这么久?还要你亲自去收集?”希亚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最好坦白从宽。”
  “是替蓝做,他需要一些特殊的现成材料,所以我们就去收集了。”
  希亚死死地盯着我:“帮蓝做?”
  “是的……”
  “我的天,这家伙为什么阴魂不散。”希亚痛苦地仰望天花板,“算了算了,进来坐。你是遇到了工作就六亲不认的,我知道。但是小姐,你已经四十七岁了,能不能不要再像三十八九岁那样素面朝天清纯过头?再过几年也该考虑结婚的问题……”
  “停!”我在她身边坐下,作了个手势,“不到七十我不结婚。”
  “七十?你怎么不干脆八十再结?”
  “难道你想五六十岁就结婚?”
  希亚张开口,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我也不知道。有的时候,结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我是耳朵出问题了?一向自认青春无敌讨厌被束缚的人,居然对我说出“结婚不容易”这样的话。这女人是不是恋爱了?不,我宁可相信奥汀会向我求婚,都不相信她会爱上别人。
  “真不是你说话的风格。”我长吁一口气,倒在床上,却闻到了一股味道。
  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味。希亚那种充满芬芳的女人味,我也闻了接近二十年。
  这不是希亚的味道。
  有问题。我坐直身子,认真观察她的表情。
  “我们很久没有出去玩了。”希亚拍拍我的肩,“明天是周末,跟希亚姐姐去弗奥琴街热血享受一番吧。”
  我握紧双拳,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好!!”
  虽然我知道,这次制作的魔杖是一分钱报酬都没拿到,还倒贴了一些加工材料。也知道制作邪神手套赚来的钱,都用来装修西区的分店了,目前我一贫如洗。
  但是,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激情。那就是弗奥琴街的爱。这份爱让我忘记了之前要观察的东西,直接和希亚开始讨论明日的购物计划,还有最近流行的,具有浓郁复古风格的鞋子。
  第二天我们两个比谁都起得早,口袋中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银券,将聚集了全世界最多美女的弗奥琴街逛了个遍,吃了个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一分钱不剩。
  看着自己提回家大包小包的东西,知道自己把剩下一个月的粮食钱都败光了,我抬头无限哀怨地看着希亚:“希亚,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的命就靠你了。”
  希亚刚从楼下的邮箱中取来了一些信件,此时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最厚也是最华丽的一封:“天啊。”
  “怎么了?”
  “你猜我收到了什么?”
  “什么?”
  她把那个厚厚的镶金册子递到我的手中。我打开一看:
  送呈:希亚小姐台启
  为蓝的举行生日典礼晚宴以及舞会
  神族公历7月29日,3017
  晚上8点至凌晨4点
  聚集地址:海尼尔皇宫空中祭坛
  宴会地址:海尼尔皇宫光辉的殿堂
  “居然我都能收到邀请函,太奇怪了。”希亚不可思议地看着邀请函,“那个烂人的生日我不想去,你替我去吧。”
  “这样多不礼貌。”
  “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好了。不然我怕我会当场爆发。”
  我摇了摇手中的邀请函:“这是红色邀请函。”红色邀请函的意思就是,只有被邀请人本人才能去。银色可以带三个人,金色可以带十个人。
  希亚一头倒在沙发上:“还有接近两个月,到时候再说吧。”
  不夸张地说,这个邀请函对她来说,简直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倒不是她真的有多讨厌蓝,而是她不愿意面对自己失去最重要工作这个事实。不过既然邀请函到了,我想在蓝的生日上,一定会有惊喜。
  十五分钟后,我下楼去倒垃圾,顺便查了查邮箱。里面有两张广告单,一封来自瓦特海姆的旧友的信,一封催房租的信,一份新的制作单子。就这些了。
  起码有十年没有亲手制作东西,给蓝做的魔杖是这十年来第一次。突然有点怀念刚到华纳海姆时替人打工、每天被老板逼着做五到七双靴子或者六百支魔法箭的时光。
  第二天早上,我把新接到的制作委托书交给格菲,并且请她帮忙看好店铺,买了一些材料,回家开始加班做各职业的皮革手套和靴子。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没有去伊娜工匠房。
  也不知道是否自己打算放松的缘故,在这几天里看希亚都觉得她变温柔很多。然后会想,有时候是不是太过专注自己的事而忽略了她。
  虽然她也忙于工作,但在奥汀节、挚友节、女神节、微笑节、华纳日、我的生日……都会很贴心地送我花朵或者亲自调配的熏香,有时候还会附上小贺卡。可是,我却只有在她生日的时候,会花比较多的钱买礼物给她。
  希亚是典型的要面子不要银子的小女人,她很懂得浪漫,懂得如何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会给自己买四百万一头的银翼龙……可是她没有一维达的积蓄,炼金房里这个月又跑了一个人。
  这样的女人是最需要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照顾的。可是她丝毫不介意,还是风风火火地游戏花丛,收男人的鲜花珠宝新衣,却绝不收戒指。
  有时候,大概她也是很害怕被伤害而且孤独的吧。
  想到这,我就决定亲自下厨为她做一点东西吃。虽然这样做的结果可能是她惊叫着要送我去医院。
  从柜子里拿出一副餐具,意外地在上面发现了一根头发。我将那根头发取下来,在阳光下拉直了看。不是金色,不是黑色。
  是深蓝色。
  又回想起了我回来时希亚的反应,还有她房间里的味道。再看看这根头发,顿时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这种深色冷色调的头发,无论怎么混血,都是华纳神族绝对长不出来的。
  我头脑一片混乱,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这就是希亚不肯让我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原因?
  因为……那个男人是阿西尔神族?
  可是过了几分钟,仔细思考觉得不对,阿西尔神族是没可能潜入华纳海姆的。且希亚是个极端的爱国主义者,她憎恶阿西尔神族的程度绝对不亚于我。这种可能几乎没有。
  这颜色除了阿西尔神族,就只有侏儒长得出来。难不成,希亚是玩遍了所有种族,开始挑战侏儒了?但是又因为她说过很多瞧不起侏儒的话,怕在我面前丢人,所以……
  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这件事我决定不再多问。
  本来想回厨房继续捣腾,但是脚仿佛又不受控制似的往楼下挪。
  又一次打开邮箱,里面又多了一张水魔法学校招生简单,还有一张号称只用三千维达就可以赚回一头银翼龙的广告。我将那两张单子拿出来,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
  对着空空的邮箱叹了一口气,却听到旁边传来希亚的声音:“三天而已,你这女人已经彻底沦落成了主妇。”
  我翻了个白眼,对着邮箱说:“是是,我是主妇,满意了么。”
  “脾气还特不好呢。”她咂咂嘴,“有贵客来了,你看你穿成什么样。”
  “依娜姐姐今天还打算做饭给你……”特不爽地转回头,却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蓝。
  “依娜,好久不见。”蓝朝我笑笑。
  我微微张了嘴。希亚耸耸肩:“人家蓝大人去工匠房找你四次了,你都不在。”
  “这……没有人告诉我啊。”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相处是多么地和谐,我禁不住笑了,“希亚,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当然,托蓝大人的福,我又复职了。”希亚挑挑眉。
  “不,这都是依娜争取来的。”
  “我不认为依娜是会管这种闲事的人。”
  “好了,希亚,不要装了。”我拍拍她的肩,“其实是我把你的香水瓶子扔出窗外,才害你失去你的工作,我知道。”
  “别跟我提香水,一提香水我就想杀了你。”希亚咬牙切齿,“你知道么,那是我折腾了半个月才研究出的‘海尼尔的恋人’,你却给我摔了!”
  “等下……”我怔了怔,一字一句说,“那个……不是你工作的重要溶液么?”
  “怎么会是溶液,是男人闻了都会神魂颠倒的终极魅惑香水。”
  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扶墙:“……不管怎么说,蓝……谢谢你。”
  “你怎么就不问问人家为什么要来?”希亚一脸无奈状。
  “哦对,你今天来是……?”
  “希望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蓝递来了一本金色的小册子。

  Chapter 8
  接过那张金色的邀请函,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时,我竟然有一种扑过去抱住蓝的冲动。当然我不可能做这种事,可是喜悦程度竟然完全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谢谢。”我握紧邀请函,见蓝只是看着我笑,又耐不住沉默加了一句,“一定要带十个人去么?”
  “没有这样的要求,带不带人都可以。你来就可以了。”
  “哦……”我垂下头,抓抓脑袋,“谢谢。”才意识到自己又重复了一次,想掌自己嘴了。
  但是,背上蔓延过无数蚂蚁乱爬的感觉。我缓缓回头,正对上了希亚异常诡异的目光。正想开口解释,希亚露出了“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深沉表情。她甚至还特体贴地闭上眼,点点头。
  “对了,依娜,这是给你的报酬。”他又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
  “什么报酬?”
  “制作魔杖的报酬。”
  “我说了是免费的,不要了。”
  “收下吧,不然当心学费会交不起。”
  “学费?”
  “哦对,依娜,刚蓝说了叫你一起到皇宫里培训。”希亚走过来,递给我几份厚厚的介绍书,“这是皇家行为准则介绍,这是阿西尔部落种族地理书目,这是战场演讲会的时间,这是晋升战场神金匠的培训简介……”
  “慢着。”我拦住她的手,“我完全没理解你的意思。”
  希亚双眼往天上一翻,一脸拿我没法的表情:“意思就是,你从后天开始,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都可以去皇宫里培训了,几个月以后你将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你就正式成为战场神金匠。”
  我下意识将目光转移到蓝的身上。蓝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培训是要交钱的,我听希亚说你最近钱都用光了,这些如果不收下,你是打算放弃这个机会么?”
  “我先说,如果你交不起钱,希亚姐姐我绝对见死不救。”
  在最后一句打击下,我终于硬着头皮收下钱,对蓝说:“老站在这不累么,都上去吧……蓝,你要上去坐一会儿么?”
  “不了,谢谢。我还有事。”蓝朝我和希亚笑了笑,离开了。
  他刚一走,我转身上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希亚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勾着我脖子阴森森地笑:“老实招了,什么时候跟蓝走这么近的?”
  “心情烦着呢,你别再逗我了啊。”
  “怎么了?”
  “我真是没骨气的人。”我看了看手上一堆文书,揉揉脑袋,“不知道为什么蓝会给我这么多机会,但是我很清楚,这不是单我的实力就可以做到的……”
  希亚愣了:“你如果都不可以,那伊登街没几个人可以了。”
  “可是,我排行这么次,又没有实战经验,怎么可能这样简单地就进入皇宫了?”
  “我还五十多名呢……我说依娜,你是不是故意说来气我的?你难道不知道培训的人很多,但是真正能通过考试的很少?况且近些年阿西尔族非常强势,部落急需战争人才,上战场已经不是那么天方夜谭的事了。”
  “真的么?蓝真的不是因为同情我才让我去的么?”
  “当然不是,你太贬低自己了。”希亚想了想,又说,“同情?同情你什么?”
  “我太穷了……”
  这时,我们刚进家门,希亚换鞋的时候踢到台阶,险些摔在地上。长久的沉默以后,她转过身来,异常严肃地说:“你一定要恶心我么?”
  我摇头:“不喜欢被人同情,更不喜欢被他同情。”
  “依娜。”
  “我在。”
  “你是不是对蓝有点……”说到这,她轻笑一声,“算了。跟你这嘴硬的说什么都没用。”
  “有话不要说一半,说完。”
  “这……是什么意思?”希亚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瞪大了眼,“难道你真是打算做饭?”
  “喂,希亚,希亚,别进去……”
  工匠房暂时交给菲利打理。因为实习战场工匠可以带上一到两个助手,两天后我把格菲和弗拉带去了皇宫。
  海尼尔皇宫的城堡是全世界最高的,最高点比主城区的城墙要高出四百多米。所以如果靠爬楼梯或者空中步行,恐怕最少也得要半天才能爬到内部。所幸皇宫下方有传送魔法阵,可以通过魔法阵直接抵达正门。
  六座主建筑顶部都呈半球状,有两座上面站着巨大的主神雕像,一是穿着长袍的太阳神弗雷,一是穿着盔甲、高高举剑的光明之神博德。整个华纳部落的最高点就是博德的剑锋。
  站在正门前面,如果是黎明或者黄昏,眺望过去,会发现太阳几乎是和城堡平行的。每当太阳升起,九大世界最辉煌的光芒也会最先照射到主神雕像,然后顺次渲染海尼尔皇宫,最后才会洒满整座王都,以及华纳部落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说,如果六个主神都觉醒,那城堡上空就会出现六座雕像,到时候的场景才是气势宏伟蔚为壮观。
  从来到海尼尔皇宫那一刻起,弗拉就没有安静过,一直感叹这里漂亮那里漂亮。进入学者殿堂的长廊时,她还特没出息地大叫一声,激动地说,依娜姐姐,这还有回音的。
  我捂着额头,打从心底后悔带她来。
  今天要听的演讲标题是“如何成为战场上的华纳神族”,演讲人是纳瑟斯,排行第一的炼金术师。很可惜的是,她从来都不是希亚的偶像,希亚还相当讨厌她的“老古董学术”。
  所以,在铺着红地毯的、宽敞犹如议会厅的学者殿堂中,坐在我斜对面的希亚无法开口说话,只好一直给我扔纸条说她有多么看不惯这个老太婆。每次当纳瑟斯转身的时候,我都把纸条飞回去安抚她,传来传去,半个小时过去,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听进去。
  正打算告诉她我要听讲课了,纳瑟斯却突然说:“各位休息十分钟。待会儿整个华纳部落乃至九大世界中最伟大、最有成就的大魔导师将会来到这里,发表十分钟的演讲,并且进行实战演示。”
  很显然,纳瑟斯这句话为她枯燥的演讲挽回了不少人气。周围的人全部都以闪烁目光讨论着她这句点睛之语。
  这一次演讲是针对所有即将上战场的神族进行的,所以在场的听众不止是炼金术师和神金匠,还有祭祀、魔导师、圣灵骑士、占卜师等。而且男人比女人多。
  刚离开座位在希亚旁边坐下来,就听到她身后有人说:“最近蓝大人收敛了不少,他刚进入部队的时候,你知道么,他曾经和弗雷大人、古尔薇格大人、还有米默大人一起,什么事也不做,就徘徊在阿斯加德外延上空,瞄准阿西尔族乱放魔法,来一个杀一个,真的太解恨了!”
  “我很好奇蓝大人跟修恩那个老骨头对上是怎样的场景,看老骨头还能不能那么嚣张。”
  “我的目标就是成为蓝!”
  “做梦吧你,”一个女孩子推了那男生脑袋一把,“这样能比主神还强大的神族,三千年就出这么一个,你还指望成为他?”
  “你们说什么我不管,蓝大人太帅了啊……”
  最后那一句当然是弗拉说的。我和希亚同时被恶心到,同时转过头去,叫弗拉闭嘴。希亚忍不住加了一句:“我讨厌女人一天到晚研究男人的长相。你们再关注下去,这世界将再无男人。”
  “就是,你们这些女人,看看这位美女说的话,多地道。”一个男生附和道。
  “我还以为聪明的美女已经绝种了,看样子不是嘛。”
  希亚又一次被众多即将沦陷的男人包围。
  这个时候,另一个女孩子却说:“凭良心说,蓝大人确实很有穿衣品位,长得也很好看。如果否认这一点,就是虚伪。”
  我也终于忍不住,回头说:“小姐,讨论一点别的好么,我觉得蓝的成就是他的战绩和魔法,以及带给华纳部落的希望,而非容貌。”
  那个女孩子面红耳赤,正待反驳,这时候纳瑟斯从后门进入。我立刻拉着弗拉坐回原位。很快整个殿堂安静下来。然后,众人讨论的主角进来了。
  还没有等纳瑟斯说话,掌声已经热烈响起,有很多年轻一点的神族甚至站起来眺望,或者朝他挥手。蓝脸上还是挂着纯净的微笑。他穿着魔导师的白色半袖短袍,里面是深棕的高领长袖衫,胸前挂着一枚长长的红宝石项链,下身是略贴身的白裤和深棕色短靴。手腕上还有一串点石成金的水魔法图纹手环。
  我看了他很久。确实非常帅气。
  他拿着一本魔法书,走到演讲人的位置,声音清澈又略显低沉:“各位未来的神族勇士们,我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和你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说到这,掌声打断了他一阵子,他笑了笑又继续说:“如果当你们坐在这个位置上都还有疑虑,觉得我们最大的敌人是阿西尔神族,或者是沉睡了千年的未知的主神,那么……”
  听到这的时候,我前方的桌子上又掉了个小纸团。我打开看,上面写着:你家蓝宝贝华丽登场了。
  我敏感地回头,看到周围只坐了男生的希亚正回过头,风情万种地拨拨肩头的长发,冲我抛了个媚眼。顿时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刚才我一直死盯着蓝看,被她看见了?
  原想扔掉手中的纸条,但是希亚这人从来都把不解释当作默认的。于是在纸条背面写上:蓝今天是蛮帅的,衣服很好看。不过你别乱说话,不然依娜姐姐回去收拾你。
  非常幸运,一直坐在后排的纳瑟斯刚好走到过道上,背对着我们。
  我将纸团扔了出去。
  谁知这之后,纳瑟斯突然后退两步。纸团碰到她的肩,掉在地上。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所幸她没看到,又往前走两步。我立刻站起来想去捡。
  这时,奇迹发生了。她突然转过身,往后面走去。
  地毯是大红色,鲜艳的大红。纸团是白色,纯粹的雪白。虽然她戴着深度近视眼镜,但不可能忽略地上那团白。
  她蹲下来,把纸团捡起来。
  此时此刻,希亚拨弄着金发,和她旁边的男生窃窃私语。而纳瑟斯正用她那双爬满青筋的手,缓缓地展开我的纸条。
  眼见她嘴型微动,似乎在努力地阅读和理解那张纸条上的文字,我感到了灭顶的绝望。正如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住时,最恐怖的阶段不是责罚,而是审查时期的沉默。
  最后她看了看周围,将那纸条放在口袋里,继续徘徊。
  我长喘了一口气。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待会儿演讲结束她把纸条递给蓝,我不是死得很爽?不对,等演讲结束,我立刻去找她道歉,然后说希亚是依娜,让她把纸条还给我。
  正这么想着,希亚回过头来,似乎打算索要回信。我对她做了个口型,然后伸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显然她没理解,歪过头莫名地看着我。我折腾了半天终于放弃,朝她摇摇手,抱着头郁闷了一阵子,然后抬头看着演讲台。
  “其实,我们学习的高级魔法、炼金术、战术、领导术等,在初期上战场的时候运用并不多。打个比方说,在敌人近身的时候,一个普通的雷电束缚绝对比雷神之怒有用。”
  蓝让开一些,抛出一团雷电,将第一排的一个桌脚系住。
  我后面的一个魔导师禁不住感叹:“我的天啊,他施魔法的速度怎么可以这么快,就一眨眼的时间而已……这个魔法我要念咒十秒啊……”
  “我的天啊……”我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纳瑟斯站在蓝的身边,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蓝点点头,往旁边让了一步。
  “很抱歉在这里打断蓝大人的演讲。”纳瑟斯拿着纸条,认真地朗诵着,“你家蓝宝贝华丽登场了。”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一头砸在桌子上。与此同时,我的余光看到了希亚猛然回头。一片诡异的沉默过后,爆笑声传遍整个殿堂。
  “蓝今天是蛮帅的,衣服很好看。”纳瑟斯清了清喉咙,仿佛想要吐字更清楚一样,“不过你别乱说话,不然依娜姐姐回去收拾你。”
  爆笑声依旧源源不断地在整个殿堂内回荡。
  我完全瘫死在桌面。
  纳瑟斯收好纸条,继续说:“这位依娜姐姐,我不知道你是在座的哪一位。不过,既然这是重要的新生战场演讲,可否把注意力从蓝大人帅气非凡的衣服和脸蛋上,转移到他动听的声音上呢?”
  殿堂中只剩下了“哇哈哈哈哈”。
  一直没有听到蓝发言,我已经完全没有勇气再看他。倒是周围的人都在交头接耳,纷纷问着“谁是依娜”“你们看看依娜是哪一个”“大家快看看依娜在哪里,怎么不见她说话”……
  就在我打算一直鸵鸟到演讲结束,然后回去申请换名字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尖尖的声音响起来:“依娜是希亚的好朋友呀,就是那个趴在桌上的黑发美女呀。”
  不用怀疑,这就是刚被我说到面红耳赤的女孩。
  突然想起格菲说过的至理名言:人活着,就是为了死。
  这时,后方刚好传来她的声音:“老大,没有关系,你说的是事实,我们都觉得蓝大人很帅啊。虽然在演讲上传纸条不是好事……”
  然后,弗拉火上浇油地加了一句:“依娜姐姐,如果喜欢蓝大人就去追,我们都支持你!”
  随着周围的人唏嘘声越来越多,头埋在桌子上,几乎在上面印出我脸部的轮廓。
  “蓝大人,请继续吧。”纳瑟斯退到一旁。
  蓝后面讲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很快周围的人就把落魄的我遗忘到了角落,我听到他们鼓掌,欢呼,提问题,又换了纳瑟斯进行演讲。这个老人家似乎跟我卯上了,刚一上台,就对着坐了四百多个人的座席说道:“依娜小姐,睡够了就请起来听讲吧。”
  又一次感受到八百只眼睛射来的强力波光,我顶着老脸坐起来,满脸发烫地听她演讲。在这过程中,看都不敢看蓝一眼。相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三个小时过去,漫长的新生演讲终于结束。纳瑟斯刚一宣布解放,我就随着第一个起来的人冲出门外。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弗拉的声音:“依娜姐姐,等等我们呀。”
  “依娜,你冲什么,回来。”希亚的声音。
  我的脚步稍微放慢了一些,回头看看她们。同时也看到了她们身后朝我走来的蓝。
  我戴上帽子,飞奔出人群。

  Chapter 9
  “真的丢死人了。”希亚第十七遍对我说这句话,“你说,那纸条怎么就丢到纳瑟斯的身上了?依娜,你倒是说话,别弄那个手环了。”
  “我才知道,制作魔法装饰品比做普通装备利润高很多。干脆以后我们合作吧,肯定能大赚的。”
  “这个问题迟些再谈,你先说说纳瑟斯是怎么突然回头的。”
  “不谈这个了好么。”我长叹一口气,倒在床上,“明天以后如果我还在皇宫遇到蓝怎么办?我不想去了……”
  “这就不去了?”希亚掐住我的肩膀,把我拽起来,“我觉得面对蓝还好说吧,毕竟你没有说他什么。而且我的话你也否认了。”
  “我不知道,就是不想见他了。”
  “依娜,这样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应该已经很习惯了吧。”
  她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很多不堪的往事。
  前年在皇宫颁奖的时候,我拿到了“年度产量最高神金匠”的银奖,因为过度激动,下台忘记耳朵上还挂着扩音石,就对希亚说法兰克教授戴的是假发,结果全场人都听到了……
  还有去年微笑节上台玩原地翻滚的游戏,主持人随机抽人上去,弗拉眼睛不好,在我前面站起来,我为了让她坐下一边叫唤一边挥手,主持人就说“居然有自告奋勇的人呢,那位黑发小姐请上来吧”……之后的原地翻滚让我落枕了很多天。
  我用力晃晃脑袋:“怎么可能习惯?反正就是没脸了。”
  “其实在演讲结束,如果直接过去跟蓝像平时一样聊天,顺带说一句‘刚真是很不好意思,不过你今天确实蛮帅的’,他肯定会感谢你,然后尴尬就没了。谁叫你跑的。”
  “唉,不管那么多了。今天的演讲就听到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我要去看书了。”
  “你这工作狂。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我要上战场。”
  我抱起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一个人缩回屋里奋斗。但刚一进去,希亚就也抱着书过来了。她卸掉了艳丽的妆,年轻而干净的面容在灯光下特别好看。我朝她笑笑,开始读书。
  第一本是《阿西尔神族全史》,历史概括自然是我以前就看过的。但是既然是全史,里面有很多细节我都不知道。
  中庭的人类们总是抱怨他们的世界很乱。因为国家很多,人种很多,光是黑白黄棕四个肤色的问题都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但是这些坐井观天的人类大概没想过,三色虹桥连接的神族世界,那才叫乱成一团。
  光是华纳海姆这一座王都,就拥有来自九大世界包括华纳部落其他城市地区的大量移民,根据3002年人口普查表示,移民人口占74%。其中神族占全市人口的38%,精灵占27%,侏儒占9%,巨人后裔占4%左右。人和兽占了不足1%,剩下全是混血。
  三千多年前,九大世界的主要矛盾就是神族和巨人的矛盾。也不知道是诸神的黄昏后巨人族的力量减弱,还是他们看到了自相残杀的神族觉得爽够了,总之,他们滚回约顿海姆,准备与我们和平共处了。令人想象不到的是,在神族复苏以后,以前原本只是有些彼此看不顺眼的阿西尔神族和华纳神族突然变成了仇家。
  只是我一直以为原因是重生主神分布问题。但在看过这本书过后,总算明白了。
  因为洛基是巨人和神族的混血,他的母亲是巨人,是奥汀的养母,所以他和奥汀是结拜的兄弟。他的父亲则是华纳神族以前的首领尼奥尔德。洛基几任正式娶进门的妻子不是巨人就是华纳神族。
  虽然由于奥汀的缘故,洛基搬迁住入阿斯加德,但是阿西尔的许多神族都在内心有些排挤他。最后引发诸神黄昏的罪魁祸首也正是洛基,阿西尔神族一致认为是华纳神族的败类毁灭了他们的家园,毁灭了他们的主神,所以这件事让阿西尔族和华纳族彻底撕破脸,互相残杀起来。
  最可笑的是,直到现在,那些阿西尔族都认为他们会变成那个鬼样子,都是我们的错。
  这些理由都是我没想到,却不感到意外的。真正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阿西尔神族讨厌洛基的原因:洛基几次试图玷污奥汀的妻子,阿西尔族人心目中最高贵的女神,爱神弗丽嘉。
  洛基是否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书上没写,但是看到这一句以后,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场景:阿斯加德的黄昏是幻灭,洛基的红发如同炼狱的火焰,融入漫天燃烧的夕阳。
  “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不是真的爱情,仅仅只是你的占有欲和好胜心而已。”
  “哥哥那样对你,就叫真爱?他就算看到我们俩在一张床上,都不会有一点感觉——”
  “够了。洛基,你听好,不管奥汀对我做了什么,我也只会爱他。”
  “我也喜欢你!从小到大一直喜欢!不管你有多爱他,就算只喜欢我一点点,都不可以么?”
  “我一直很喜欢你。但是,永远不会爱上你。”
  ……
  这时,希亚用手肘撞撞我:“出神想什么呢?”
  我让她看了书上的介绍,然后复述了自己的联想。
  希亚沉默了片刻,只是果决地抽出一本书,在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受不了!一本普通的历史书都能让你幻想出不切实际的爱情故事。如果男人都跟你想的一样,那就不是男人了。如果洛基真是这样的人,那他也不要当火神了。赶快把书看完!”
  “哦……”我揉揉头,继续看那本无聊的《阿西尔神族全史》。
  原本打算就照希亚说的去做,若无其事地与蓝相遇,若无其事地跟他聊天顺便把那件事一笑带过。但是两天过去了,我才发现在海尼尔皇宫和一个人相遇的几率,基本上和在一座城里与人相遇的几率一样。每天去学者殿堂,听课,穿过正殿去露天餐厅吃午饭,实战练习,回家,不要说和蓝说话,连他的影子我都没看到。
  所幸跟我一起上课的人大部分都是非常善良的,就算是聚在一起聊天,提到那件事,也是很宽容或者友善的态度。只是心情却是出奇的低落,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这样的情绪连弗雷都看出来了。
  第三日下午,我和希亚、格菲还有弗拉在露天餐厅用餐。看着热气腾腾的海德伦肉和新鲜天鹿奶,我居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不过一会儿,弗雷来这里买便餐,看到了我们,跑到我旁边坐下:“各位女士,这几天感觉怎样?”
  那三个妞分别说出了自己的感想,我也勉强笑着说很好。弗雷点点头,注意力却转移到我身上来了:“依娜小姐,怎么你的脸色不大好?”
  “她维持那个状态很久了。”希亚长叹一声,“本来话就不多,这两天根本成了哑巴。”
  “你们多想了,我很好。”我摆摆手。拜托,不要再讨论我了……
  弗雷和希亚交换了一下视线,又聊了一会儿,就说有事先离开。他走了以后,我慢吞吞地啃三块两百维达一片的海德伦肉,又慢吞吞地喝下一半天鹿奶。正放下刀叉告诉她们该走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真有这么好吃?”
  “真的,烤海德伦肉做得很地道。”这句话是弗雷说的。
  然后蓝和弗雷在我们斜对面坐下。
  我我把刚放下的刀叉又拾起来,继续吃海德伦肉。
  “啊,依娜姐姐,快看,是蓝大人。”弗拉开始兴奋了,“蓝大人就在我们对面……”
  “哦。”我点点头,看着周围三个早吃完的姑娘,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在这里吃,让她们继续等着,还是赶快起来走了。
  “蓝,依娜小姐在那边哦。”
  弗雷说完这句话,我半晌才抬头,刚好对上蓝的视线。他正跷着腿,拿着菜谱点餐,见我在看他,立刻朝我微微一笑:“依娜,这两天过得怎样。”
  “嗯,很好。”笑容甚至还没挤出来,脸已经埋下去了。
  格菲小声说:“老大,你平时不是最注重礼节的么,怎么今天这么冷冰冰的?”
  “是啊是啊,蓝大人不高兴了怎么办?”弗拉接道。
  我还是继续和盘中的烤肉奋战。唯独希亚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用一种几乎把我从外到里看穿的目光杀伤我。
  再用眼角看了一眼蓝,他正和弗雷说说笑笑,也没再留意这边,心情居然更低落了。吃完饭以后觉得有些不舍,甚至有再点餐的欲望,也被自己强制压住。与那两人打了个招呼,就朝金匠的殿堂走去。
  “你完了。”和希亚分道扬镳的时候,她凑近我,笑得很邪恶。
  下午学习的是如何和炼金术师在战争中配合制作魔法箭。导师先传授了我们几种最基本的快速制作方法,又说明天下午会和炼金术师的班合并演习。我不得不说自己是个天赋异禀的神金匠,在完全走神的情况下,居然都做出导师所谓“完美的火箭”。
  休息的时候,有一个男生问我是不是希亚的朋友,还让我明天介绍他和她认识。其实这种情形我早已适应,只是这一天,我第一次觉得很羡慕希亚耗不尽的自信和女人味。
  次日一切照旧。
  午饭过后,希亚提议我们四个一起玩独眼巨人和侏儒的游戏,当是饭后活动。我对她偶尔爆发的童心很无奈,又顺便把那个男生的事告诉她,希亚翻个白眼说她最讨厌的就是男神金匠,说这些男的整天想的都是装备实物构图,满脑子铁锈。我说男女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神金匠么。希亚说女的更没救了,直接忽略。我说,你还真是能若无其事地说出狠毒的话啊。
  刚一说完,发现自己抽到了巨人签,忍不住低呼一声不公平。虽说是独眼巨人,其实就是捉迷藏的游戏,玩的时候要用失明魔法将两只眼睛都盖住。
  于是一道强光下来,我失明了。
  “希亚,你这个混帐,刚才就是故意整我的吧,当了三次独眼你不爽了是吧。”十秒过后,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前摸索,“等我抓到你,你要是敢耍赖飞起来的话,要你知道什么叫袭胸。”
  径直往前跑,本来是无头苍蝇乱撞,却撞到个人。只有希亚玩游戏会这么笨,连跑都懒得跑的。我哼哼一笑,直接往那个人胸前一抓……
  “谁?”我后退一步。但是没到五分钟,我又不会魔法,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人没有说话。但是刚就摸了他的胸一下,我知道是男的。
  等了半晌他还是没说话,我怀疑是自己错觉了。于是又试探着摸过去——确实摸到衣服了。顺次往上摸,确定这个人个子还很高。
  “什么人,为什么不说话?”
  刚一收回手,手腕就被人握住。然后,有两片微微发烫的唇落在了我的唇上。
  刹那间,不仅眼睛看不到,仿佛连大脑都停止运转了。直到这个人搂住我的腰,才反应过来要躲开。可是身子刚往后退一些,他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什么人,放开我……呜……”根本没有说话的间隙,他的吻非常霸道。
  因为双目失明,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触觉就变得格外敏感。所以,在他的呼吸擦过脸颊,不经意间碰触到他的舌尖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只是潜意识排斥这种被人莫名侵犯的行为,一直在努力反抗。不过反抗都是多余,这一个别扭又热情的吻持续了很久。
  最后这个人走了。我一个人钻到草丛里去,心猿意马地等着五分钟过去。希亚她们回来以后,完全没有勇气告诉她们这件事。因为没有抓到她们,又不幸地当了一次巨人。
  下午在上实践课的时候,导师分给我了一个油光满面的青春痘搭档。就在我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希亚举手申请说要和我合作,因为和我一直很有默契,救了我一命。
  她在我身边坐下,妩媚地拨了拨长发:“亲爱的,现在是不是觉得希亚姐姐美丽动人?”
  “呕。”
  “真失礼。”希亚拿出导师发的材料,还有两个试管,娴熟地调制着,“告诉我实话,你现在是不是有喜欢上什么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我确实有。”
  “哦?真的?”莫非是那个侏儒?我心中阴笑。
  “这样,我们两个互猜,给对方一次机会。如果猜中了就承认,猜不中就算输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试管摇了摇,将冒着紫色泡泡的溶液递到我的手上。
  “不行,我猜不中的,要说出来。”
  “你喜欢蓝。”
  我正小心翼翼地将溶液注入箭尾,听到这句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我不喜欢他。”
  “就知道你会口是心非。最讨厌你这样了。”
  “我不知道。”把溶液灌好,沉默了片刻,我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我真的不知道。从来到华纳海姆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就算认识了,他对我来说也太不真实。觉得可能还是一直把他当成很崇拜的人来看……会好很多。”
  “你真的这么想?”
  “别说了。”我垂下头,长叹一口气,“没可能的,完全没可能的。现实点,先做箭……”
  “如果刚才亲你的人是他,你还会觉得没可能么?”
  “什么?”
  “我说,刚才你当巨人的时候,蓝刚好路过。本来我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故意不出来,看你会不会出糗。结果……你知道的。”
  “……怎么可能?不可能是他。”
  “小妞,你已经在笑了,不要再故意做出很惊讶的样子,希亚姐姐看了难受。”
  “真的么?”
  见她点头后,我埋下头,紧紧闭上眼睛,然后扑过去把她抱住:“啊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
  “说不出来?高兴得都快死掉了吧。”希亚推了我一下,“唉,头发被你弄乱了。”
  这时,导师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依娜,希亚,你的火箭都做完了?”
  我清了清喉咙,继续忙手上的东西。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希亚没有告诉我她的心事。
  似乎从这一日开始,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了。而且每天中午,蓝都会跟他的朋友一起到露天餐厅吃饭,每次也都是坐在我们不远的地方。虽然依然只是彼此打个招呼,问候几句,但只是和他不经意的对视,都会让我回味很久。于是,每天的午饭变成了我最期待的事。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蓝的生日也即将到来。

  Chapter 10
  在这个对整个王都都比较重大的日子到来之前,也有三件重要的事发生。
  第一件就是希亚有男朋友了。
  这件事乍一听似乎没有什么,毕竟希亚有着超过她年龄的恋爱次数。但是,她恋爱过无数次,男朋友却只交过三个。一个就是弗雷,第二、三个都是她的恋爱对象。
  第三个男友和她在一起两个星期就分开了。那时候她对自己无法爱上任何人感到很疲惫,她对我说,以后还会恋爱,但是如果不是真心爱上的人,就不会再让他当自己的男友。
  可是这一次,她非常郑重其事地把这个男人带到我的面前,说:“依娜,这是我的男朋友,提斯。”
  提斯是骑士团的一名普通士兵,但长得英俊非凡,金色的及肩发,高大的身躯,笑起来会露出一排格外雪白的牙。和希亚站在一起,可以说非常般配。虽然希亚从来不要次品,虽然这个提斯没有弗雷的优雅和蓝的高贵,但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华纳海姆有个帅哥榜,这个提斯一定榜上有名。
  他很热情地和我打了招呼,在我们家中坐了一会儿才离开。之后我又坏笑着问希亚,老实交代,你和这个提斯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希亚说,上过床了。
  这绝对是五雷轰顶。
  或许别人不知道,或许任何人都不知道,可我知道,风情万种的希亚是个处女。因为她说过,她深知男人的本性,一旦让他们占有了,他们很快就会失去兴趣。而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对于这件事,希亚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不小了,有的事是该经历一下。第一次跟这种极品帅哥,她不吃亏。而当我问她是否爱提斯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爱。
  之后很久她才问我,依娜,对你来说,爱人重要,还是部落重要。
  我说,爱人。但是如果面对的部落矛盾是我们和阿西尔,那肯定是部落重要。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是古尔薇格的回归。
  这个女人是希亚的唯一偶像。不为别的,就为她浑然天成的性感和略微沙哑的声音。希亚的脸孔其实很纯真,身材虽然窈窕婀娜,但也绝对不是波霸。其实很多时候,她穿上雪白的长裙,卸掉那大红嘴唇和浓黑睫毛的妆容,会很像天使。
  但古尔薇格影响了她。确切说,是影响了2950年后的一整代年轻女性。她独立,坚强,聪明,性感,美丽,有能力……总而言之,她拥有一切女人想要的东西。
  她还是重生的神族。虽不是十二主神之一,但她在远古时期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许多主神,例如只知道漂亮和打扮的西芙。在诸神的黄昏到来之前,她就是华纳部落的女巫,曾经代表华纳到阿斯加德辩论两个部落哪个更加值得尊敬,却遭到了阿西尔神族无礼的对待。也是因为她,两个部落爆发了宏大而惨烈的战争,也是创世以来第一场战争。这场战争过后,双方损失惨重,最后通过交换派遣人质来协商停战。
  同时,美艳的古尔薇格也迷住了火神洛基,很快成为了他的情人。正是因为这一点,重生后的她让人敬佩,又让人畏惧。当然,也继承了以前的优势,她成为了华纳神族最主要的大魔导师之一。前几年她被调遣至其他城市,终于在今年回来了,据说是为了参加蓝的生日。
  这是第二件。
  第三件事发生在七月二十八日晚上,也就是说,是在蓝生日的前一天。
  因为工作的时候不小心让店里的员工看到了金色邀请函,不叫他们跟着一起去,似乎有点过意不去。既然他们要去,就要停工一天,我忙到很晚才回去。
  因为马上是蓝的生日,为了节省能源,整个王都所有带有魔法的建筑都被限制使用。我们家楼下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直到我到门口,拿出钥匙的时候——
  “依娜。”
  我吓得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蓝?”
  “是我。”他把钥匙捡起来,“不好意思,吓了你一跳。”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没有别的事,就是想来确认一下,明天的宴会你会不会来?”
  黑夜中,他的声音尤为清晰。就连呼吸声都让人心跳加速。我握紧双手,笑着说:“当然,你的生日我怎么会不来?”
  “那就好,因为明天对我来说很重要。”他顿了顿,“你能来……真的很高兴。”
  一时间紧张得牙齿都有些发颤,我轻声说:“我也很高兴蓝会出现在这里。”
  “那,明天见。”
  “明天见。”
  之后上楼,耳边似乎一直回荡着蓝温柔的声音,幸福得跳了好几次。直到推开门,进入玄关,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滚,你给我滚!”希亚嘶声哭喊着,一边将一个花瓶扔出去,砸在一个人身上,“你如果再靠近我,再干涉我的生活,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这里!”
  “西芙,是我对不起你,我……”
  “我的名字是希亚!你再叫我一次西芙,我就扔毒龙液了!滚——”
  我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门上。
  他们两个同时回头看着我。
  站在希亚面前的男人皮肤白皙,五官轮廓异常分明深邃。他的腿明显比一般华纳神族长,甚至有着深蓝色的瞳孔和发,整个人的气质也比我们要冰冷太多。
  他穿着深黑色的长袍,手臂上绑了一圈白缎,上面有一个黑色的逆十字架。
  这是个黑暗神官。
  是阿西尔神族。
  我捂着嘴,像看到厉鬼一样失声尖叫。
  或许希亚不知道他的身份,这张脸我却能认出来。
  力量之神索尔,奥汀的儿子,在阿斯加德重生的主神之一,与黑暗之神霍德、守护神海姆达尔同属一个战队,曾经杀过不可计数的华纳神族。虽然单人实力都不如蓝,但是这三个人仿佛生来灵魂与精神都是牵系在一起的一般,只要他们同时出现在华纳部落,所及之处就不可能留下活口。
  显然,希亚和索尔都没料到我会突然出现。我惊慌地往自己的包里探索,想要把自己才做好的匕首掏出来。希亚怔了怔,立刻冲过来,按住我的手,小声而颤抖着说:“不,依娜,不要,不要……”
  “这是阿西尔族,你看清楚了,这是阿西尔族!”我抽出匕首,径直朝索尔扔去。
  索尔并没有闪躲,或许是躲不掉。但是也如我预料那般,匕首擦破他的手臂,他摊开手掌,在流血的地方轻轻抚过,一道蓝色的光芒顺着闪过,伤口立即复原了。
  这就是黑暗神官的可怕之处。和他单打独斗的时候,他不一定能让你受到重创,你却一定伤不了他。除非一剑刺入他的心脏,不然就算是在他身上划一百个口子,他也只是略微疼痛后又复原。
  “依娜,不要激怒他。”希亚握住我的双手,压低声音,努力平定自己的声音,“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让他走……”
  “不是他的对手?蓝就在这附近,我就去叫他,不相信除不了索尔——”
  “蓝?”索尔一听到这个名字,深蓝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好啊,你让他来,我看他能掩饰自己的真面目到什么时候。我就不相信今天还有谁敢阻止我带西芙走!”
  他的神族语中带着浓浓的阿西尔口音,说完还念了一句咒文,眼中闪过绿色的光芒。淡紫色的火焰从他的脚底燃起,像是一道护壁一样将他包围:“你让他来。”
  谁知这时候,希亚把那柄匕首捡起来,对着他:“如果你再在这待一秒钟,今天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会活下来。”
  在经历过这么多次外来入侵后,只要看到冷色调的东西,都会感到极端的恐惧。姐姐身体被长长的冰条刺穿,瘫软在地的模样,还有那混着冰水流淌的血水……又一次在脑中重现。
  而此时此刻,这个阿西尔神族,此时这样无害地,甚至有些受伤地看着希亚:“西芙,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滚回阿斯加德!!”希亚狠狠推了他一把。
  索尔身形一闪,瞬间移动到了窗外。他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都是你。”可是在和我四目交接的时候,他突然诧异地说:“是你——”
  希亚已经把窗子关上,拉下窗帘。
  之后一整个晚上,我和希亚都保持着沉默。我不想多问。阿西尔神族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但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希亚抽剑刺穿了索尔的胸膛,他都不会有一声怨言。
  希亚并不是是害怕他。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为哪个男人这样失去理智。他离开后,我听到她房内传来了呜咽声。
  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荒谬,也是最不可能的爱情。
  “他非要说我是西芙,我知道自己跟西芙长得像。开始也只打算和他随便玩玩的,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就是索尔……可是……”第二天早上,希亚顶着略肿的眼圈对我说,“请看在我们的朋友情面上,忘记这件事。我保证他不会再来干扰我们的生活。”
  收获女神西芙是索尔的妻子,传闻她是十二主神里最臭美最自恋的一个。她有一头长长的金子一般的头发,所以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花园里梳头。说到这一点,和希亚还真是蛮像。
  第二天晚上,王都所有的灯都亮了。源自整个海尼尔皇宫的喜庆冲淡了前一日的恐惧。希亚似乎也早已索尔的事忘记,在房内梳妆打扮了整整四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
  大红色的嘴唇和晚礼服,金色的卷发高高盘在头顶,唯一的缺陷就是珠宝首饰挂了一身,实有过犹不及之感。理由是她眼睛很肿,就是化妆都盖不住。如果不用点东西吸引别人的注意,人家就会留意她那双核桃一般的眼睛。
  “哟,还不错嘛。”她对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挑衅地说,“不过你还是完了,待会儿将会被希亚姐姐的光辉盖住,永远停留在黑暗的角落。待会儿看谁赢得的男人更多吧。”
  “我有说要跟你比么,你这自恋狂。”我继续对着镜子梳头。
  “是么?你害怕了。”
  “是是,我害怕了。”我站起来,牵牵裙子,“希亚小姐请原谅我的怯懦。”
  她却忽然大笑起来,凑过来捏住我的脸,眯着眼睛说:“逗你玩的,小公主今天真的很漂亮,待会儿肯定会把你亲爱的王子捕获牢了。”
  “胡说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
  “白裙很衬你的黑发,腰部的蝴蝶结往上拉一些,到这里,嗯……散发虽然不够正式,但是非常突出这一头长发,不过项链不能要这个。”她顿了顿,冲到房间里去,“你等等。”
  她拿出一个银冠和银白项链,替我戴上:“这样。”
  我回头一看镜子,低呼:“你这女人……真厉害。”
  “平时你要有现在的十分之一美,我都感谢上天了。”希亚临行前不忘泼我一盆凉水。
  宴会集合地点是华纳海姆最大的空中祭坛。我和希亚乘着嘟嘟飞到海尼尔皇宫下方的时候,工房里的人都已经到了。这帮人毫不意外地把我从头到尾涮了一遍,尤其是弗拉,回归精灵装扮的她,围着我转了好几圈,还把她收起来很久的翅膀展开扑腾了几下。
  确实有些不适应,我和希亚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一双双惊叹的视线。希亚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回头率,仰头挺胸,眼角流转着迷人的妩媚。
  可是,她的好日子并没持续多久。
  海尼尔皇宫大门前有三个魔法传送者阵。中间那一个是通往空中祭坛的。但是不幸的是,魔法阵前面站了一个守卫,要进入必须卸下身上的武器,金银珠宝必须脱下给他检查以后才能再戴上。
  “这不公平。”希亚惊叹着,低头看着自己挂了一身的首饰,“不,我不想午夜再入场。”
  我已经将头冠、项链和耳环脱下来给守卫检查,他很快递给我,我又重新将它们戴好以后,看到希亚已经开始脱了。
  一条项链,一个珠花,又一个珠花,又一条项链,再一条项链……
  “希亚,我上去等你。”我立刻逃进传送门。
  一眨眼,人就站在了空中祭坛中。这个祭坛的面积比闹市区的广场还大,经常举办庆典。站在这里,四周都是美丽而宏伟的空中建筑,还有脚下万点灯火星光。远处装有魔法书的高塔顶部散发出红色的光芒。
  周围人山人海,有不少报纸上书刊上经常出现的熟悉面孔。有几个男人不小心撞到我以后,双眸闪亮着叫我当他们晚上的舞伴。
  其实很喜欢参加这种聚会,也喜欢被人追求的感觉,但是不是以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乱跑的形式。但如果不是这个样子,大概也不会有人追求。人生真是矛盾。
  祭坛中间有一条长长的天梯,上方站着的全部都是整个华纳部落最有名的神族。其中就有身材魁梧的法王博德,留着月光长发的弗雷,今日格外英俊的主角蓝,还有正在下楼梯的古尔薇格……
  这时候,蓝上前唤了古尔薇格一声。她回头朝他眨眼,点点头,作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就继续往下走。
  “欢迎大家今晚前来海尼尔皇宫!”博德穿着战甲,长长的白色披风拖在地上,“首先,请允许我代表整个海尼尔皇宫的华纳神族们向此次前来的神族、巨人、精灵、侏儒们感到诚挚的感谢!让我们一起以掌声迎接今天的寿星,蓝——”
  掌声雷动,蓝含笑着走上来:“谢谢博德,以及特地前来祭坛的朋友们。”
  这时,我身边有人说:“恐怕也就只有他敢直呼法王博德了吧。”
  回头看,原来是希亚。我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的珠宝呢?”
  “我再重新把它们戴上,今天你都看不到我了。”希亚对着脖子扇扇风,“第一次见蓝穿红色的披风,他以前都不偏好黑色或白色么。”
  “谁留意这些……”我刚一回头,就被跑过来的人撞着了,险些跌倒。那个人立刻扶住我。
  “对不起,我走太急了。”
  略微沙哑的声音,美丽而大气的五官,艳红的唇,雪白的紧身低胸短裙,还有两团让人彻底无法忽视的胸部。眼前的女人留着金色的卷发,左侧的发别在耳后,右侧略微挡住右边的部分脸颊。她朝我微微一笑,又往我们身后赶去。
  “她有这世界上丰满的身体,和最性感的唇……”我望着古尔薇格远去的背影,无限憧憬。
  这时候,古尔薇格一脸喜悦,朝着高台上挥了挥手:“我放了哦,洛……不,蓝!”
  蓝在上面点点头。

  Chapter 11
  古尔薇格摊开手心,一团火焰在她的手心燃烧,一把红色的短剑在火焰中成型。她念了一句咒文,霜花环绕着火焰团团旋转,火焰短剑凝结成了冰晶剑。
  她转过身,朝着海尼尔皇宫正对的方向,掷出那把冰晶剑。犹如拖着长长尾巴的冰蓝流星,冰晶剑划破了繁星闪烁的夜空,在极远的高处消失。
  众人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希亚在我耳边悄声说道,“她扔的什么?”
  话音刚落,冰晶剑消失的点透出点红色,天显得更黑了。片刻过后,红点处透出点金黄。金黄的光点缓缓向四处扩散。就在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光点时,一道道刺眼的金光向四面八方射出,纵横交错。
  万丈金光中,一个发光的石碑徐徐升起。
  与此同时,又一道带着尾巴的金色光点从我们上方飞出去,几秒之后,击中那个石碑。石碑像是破壳的蛋一样碎裂,脆弱而缓慢,变成了两半。
  然后,强烈的光芒照到脸上,我挡住眼睛。再挪开手,发现所有的人目光都转移到了我们身后。
  我和希亚跟着回头,被眼前巨大的地图吓了一跳。
  无数道光芒在凌空凝聚成了九大世界的地图,线条仿佛是流动的液体,在泛着星光的夜幕上勾勒出了密密麻麻的陆地、水路以及空路,还有每个世界的象征和种族画像。
  这绝对是我见过最大也是最虚幻的地图。蓝站在地图前面,光芒照映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他探出一颗火星,指着最中间的位置,对众人说:“新世界诞生至今已经三千多年了。这三千多年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一直与华纳部落荣辱与共,在享受着部落在外美名的同时,也饱受着外来种族的侵略和屠杀。如果你们是一个真正的华纳族人,就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是顺应历史而发生的;更不会认为,九大世界至上的神界,阿斯加德应该属于那些已经完全失去了尊严和良知的怪物——”说到这,火星飞速上窜,落在了最高点,阿斯加德的位置。
  “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会期望看到一百年后,一千年后,我们的子孙后代依然在这片美好的大地上,幸福健康地生活着。然而,三千年来,我们一直经历着反反复复的痛心与哭泣,憧憬和希望。因为我们知道,华纳族人是最具智慧和力量的民族,我们的部落是完美的部落!然而,面对那些日益残暴的阿西尔神族,我们渐渐地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我们渴望着主神的重生,可幸运女神却永远只知道眷顾着已经变成废墟的英灵殿,以及变成死城的阿斯加德。这是谁的错?是我们的么?”
  人们仰头看着蓝,不少人眼中露出了忧伤的神色。而希亚则是握住我的手,紧紧地。
  “确实,一直以来我们都错了——是的,部落的命运终将改变,但并不是掌握在重生的主神手里,主神奥汀的手里,更不是在阿西尔神族的手里!”蓝从高空滑翔下来,站在祭坛的最高处,高举权杖,“而是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我们已经迷茫了很久,犹豫了很久,而现在改变历史的时代已经到来,我们将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这个世界,亲眼见证华纳神族的崛起,部落的荣耀!”
  他刚的话音刚落,许多早已握紧双拳的人挥舞起双臂,高声大吼起来:“华纳万岁!部落万岁!!!华纳万岁!部落万岁!!!……”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远。
  许久,待声音终于平定一些以后,蓝的声音也变得平静许多:“今天是我的生日,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我之所以能够站在这里,在今晚,对大家说出这样一番话,不仅仅是因为过去的战绩,对魔法的研究,或是光明之神博德的支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他顿了顿,摊开手掌。一团火焰已在他手心燃烧。他将它抛出去,击中远处天边的石碑中。很快一道红色的光芒从里面急速飞出,直冲祭坛。
  “那就是我的另一个名字——”
  话音未落,那道光芒已经落在他的脚下。刹那间,熊熊烈火轰然横流,火狼一波接一波地往上冲涌。
  群众们惊声尖叫着四处逃窜。
  火焰如同碎裂的红布,在漆黑的夜空中颤动。然而,却只是在祭坛最高处燃烧,并没有蔓延下来。慢慢的,人们停下脚步,极度疑惑地看着那里,面孔净是古铜色的火光。
  最后,冥冥的夜色也被漫天猩红吞没。
  一个红色的身影从火海中走出。
  所有人都难以自控地低声抽气。也不知是害怕,还是诧异。
  那是一个男子,看上去是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年纪,穿着之前蓝穿的衣服,两条金色的带子顺着腰际垂落至地面。他有一头略微凌乱的红发,额心有一个深红色的火神印记,左耳上戴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耳钉,甚至连微扬的眼角都泛着淡淡的红光。虽五官与蓝一模一样,却再无人会认为那是蓝。
  一道晚风刮过,舞动了他碎乱的红发,腰间的金带。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他嘴角露出一抹邪佞的微笑,“我是洛基。火神洛基。”
  许久,火焰熄灭了。
  最后一点星光消失的那一瞬间,海尼尔皇宫正中央的建筑顶上,一手捧着魔法球,昂首挺胸遥望远方的火神雕像渐渐浮现,凝固,和博德与弗雷的雕像站在了王都的最高处。
  整个祭坛依然死寂犹如无人。
  夜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黑色天鹅绒,上面闪烁着一双双诱惑的眼眸。天空上,王都内,还有夜空与大地交接的地方,万点星星闪烁着着银色的光辉,那张九大世界的地图则成了美丽的图案。
  我和希亚对视一眼,一时间竟都失去了言语能力。
  这时候,那个人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把各位吓着了,失礼了。虽说是我的生日,但实际上也不过是博德为了让大家聚起来放松的一个理由。现在请各位进入皇宫尽情享乐吧。”
  他的声音一点没变。但我不知道,同一个声音从同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区别居然可以这样大。此时此刻,连他的笑声都让人感到心惊。
  洛基重生了。
  邪恶的火神重生了。
  而且,还是在我们的家乡,华纳海姆——到最后,我们都没有等来奥汀。信誓旦旦说要带领我们走向美好未来的,居然是当初毁灭一切的源头。
  我双手遏制不住地颤抖。虽然如此,虽然如此……但我知道,他是热爱这片土地的。有了洛基,最起码,我们不会再受到阿西尔族的欺凌,应该如此……
  和希亚无言地跟着人群进入光辉的殿堂,强迫自己抬头看着和博德并肩站在殿堂尽头的洛基。其实心中清楚,真正令我感到震惊的,并不是火神的降临,而是——
  “蓝去哪里了?”我低声问希亚。
  “什么?”希亚怔了证,“蓝不就是洛基么……我也很吃惊,这真的……太突然了。”
  “蓝就是洛基?”我抬头,看着洛基和博德、弗雷勾肩搭背,举杯畅饮,还若无其事地享受着众人注视的目光,还是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但是没过多久,身边的人都开始纷纷讨论这个问题。也有不少人对之前传说洛基即将带来毁灭产生疑惑。但是,非常离奇的是,绝大多数人都还是感到惊喜的。
  我们部落已经笼罩在阿西尔的阴影中太久了。只要有人能拯救这片土地,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介意他是不是奥汀,或者他是否杀过奥汀。
  就在这时,古尔薇格拿着酒杯,加入了他们的聊天。她含着胸,缩着肩,一手叉腰,一手端着红酒,微微扬着下颚,炫耀着艳红的嘴唇。话说不到几句,她就用力一摆手,做出“讨厌”的样子。有侍应端酒盘子过来在她面前驻留,询问几句话,她也是高傲地抬起头,轻轻扇扇手。
  “真做作。”希亚眯着眼睛,喝了一口酒,“不过,我就是喜欢她这股做作劲儿。”
  “我觉得她很像猫。慵懒性感又迷人。”
  “她完全知道男人喜欢什么,也很擅长将这些表现出来。”
  刚说完这句话,古尔薇格已经端着酒杯凑过去,大红色的指甲掐住洛基的脖子,在他的唇上狠狠亲了一口。洛基先是略微惊讶,很快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搂住她的腰,温柔地回吻她。弗雷和博德在旁边又拍手又起哄。
  我垂下头,转过身去。
  “他们原来就是一对。她等洛基觉醒很久了吧。”希亚说到这,像是意识到说错话一样捂住嘴,“哦不,依娜……”
  “没事。我没关系的。”我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洛基和蓝不是同一个人。性格和行为方式完全不一样。我只是为蓝的消失感到伤心,很快就会好的。”
  这时,一个爽朗的男子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美丽的小姐,能请你跳支舞么。”
  我和希亚一同回头。原来是提斯。他正微微俯身,金发微微垂落,暖色的眉毛和睫毛让他显得异常温和。心中正感慨希亚找的男朋友确实很帅,结果希亚却高傲地说:“我和依娜有事,待会儿再找你。”接下来完全无视他,挽住我一只手说:“娜娜,不要难过。我陪着你。”
  希亚基本不叫我娜娜。上一回这么叫,是在我不小心一把火把整个工匠房的材料都烧了的时候。上上回这么叫,是在我接单太多延期被客人狂骂之后。上上上回这么叫,是我在偷偷告诉她某男很帅,结果第二天就听到他说我长得漂亮但是是个男人婆的时候。
  于是,我知道了现在在她面前自己有多么可怜。
  “我没有关系的。”我朝她微笑着,“跟提斯去跳舞,有你这大美女一直杵在这,我就失去了被人追求的机会了。”
  希亚这才笑出声来,紧紧地抱住我,然后赏赐了提斯一个热吻,和他进入舞池。
  我端着酒杯一个人坐到角落的沙发上。
  这种时候尽快转移视线其实是最好的。但是,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不想面对任何人。
  洛基和古尔薇格的亲吻已经结束。古尔薇格则是单手搂住他的胳膊,一副小女人样。谁知这个时候,另一个深红长发的女人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古尔薇格的胳膊,将她拖到一边去,挡在洛基面前。
  古尔薇格虽然身材火爆丰满,看上去也蛮有力气,但个子不高。这会儿来的女人不仅□,连个子都比她高很多。男人经常提到的“让人感觉无法驾驭的、过犹不及的胸臀”,应该说的就是这一类——那CUP,说G估计都保守了。以前一直以为我和希亚的C很合适,今天觉得我们就是那飞机场。
  不过,在看过后面这女人略厚的嘴唇和发色以后我知道了,她是个巨人。看她死命守住洛基的样子,大概也是他以前的情人。也难怪洛基这么喜欢这一类型的女人,他自己就是被这种女人包围着长大的英俊小巨人。
  “小姐,请问我可以请你跳支舞么?”一个男人走过来。
  “不,谢谢。”我无力地拜拜手。
  他走了以后,这两个女人之间闪烁着嫉和恨的电光,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讽刺对方。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不过红发女人很挑衅,古尔薇格很轻蔑。
  倒是洛基,一下被两个大美女抢来抢去,大概得意得快要死掉了。这时希亚依偎在提斯怀中,却使劲朝我使眼色,拼命摇手。我知道她想说“不要去,去了会很掉价”。
  果然,我立刻听到有人在旁边说:“女人的斗争。她们都疯了。”
  “洛基大人幸福啊。怎么就没女人抢我?”
  “虽然古尔薇格比西格恩漂亮,但是她斗不过西格恩的。毕竟西格恩是洛基最后一任太太,古尔薇格不过是他的情妇罢了。”
  “这可说不定。我听说几千年前洛基早就想娶古尔薇格的,是因为西格恩太泼辣就不敢离婚。现在他们都已经重生,不存在任何责任和婚姻关系,洛基肯定是喜欢谁就选谁的。”
  “如果我是洛基,我哪个都不选。一个个慢慢享受,哈哈。”
  “洛基大人太乱来了。”最后一个女人长叹,“唉,还是我们的众神之王最专一,至始至终都只有弗丽嘉一个。”
  “小姐,我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很久了,不会觉得无聊么?”又一个男人走过来,“要不要我……”
  “我很有聊,谢谢。”
  后来又接连来了很多人,我都一一拒绝了。最后一个离开以后,我为了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无聊,开始给自己倒酒。然后非常意外地发现,那些人也在合伙灌洛基。
  其实真的不知道自己打扮成这样,又拒绝掉所有人有什么意义。其实活了四十多年,单身四十多年,也该恋爱一次了。
  之前一直没有给自己留机会,这一晚特地做好了准备,开始期待爱情的到来。然而到现在才知道,爱情并不是敞开怀抱迎接就会来的。人生就是这样,常常为了一个目标跑了很远很远,耗尽力气,最后却发现终点等待着自己的,早已不是当初想要的。
  现实中,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总是那么少。
  世界上确实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但是美好的东西都是会变质的。越美好,变质越快。就像美丽的女人,就像爱情。
  只有记忆和思念,是不会改变的。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瓶里的酒已经倒空了。
  迟来的晕眩和疼痛一下充溢了整个大脑。我眯着眼睛,再看看舞池,半晌没有寻找到希亚的身影。总之不要打扰她比较好。先回去吧。
  “小姐,你还好吧,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加快脚步走到大门口。
  但是前脚刚一踏出去,手臂就被人捉住。这时,头已经昏沉到了极点,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我甚至还没看清楚眼前站了什么人,就下意识抓住他的肩,不让自己摔倒。
  之前想着会偷偷亲吻我的蓝,想着他微笑着送上金色的邀请函,一直觉得整颗心都变得暖暖的。我一直觉得,他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甚至在知道希亚和索尔的事以后,我还觉得非常庆幸。对自己说,我喜欢的人,那么善良,那么好……
  为什么现在会觉得这样难受?
  “蓝……你在哪里……”我努力站直身子,不让自己倒在他身上,视线却模糊了,“蓝……”

  Chapter 12
  半醉半醒中,我意识到自己被人扶着离开,口中模模糊糊地说了几句话,但是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住。之后再发生什么事,就完全不知道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黑发男子□着上半身,背对着我,正在用绷带包扎伤口。是在什么地方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自己正坐在床上,他坐在床边。我在他身后一个劲地说我来,他却理都不理我。我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在他宽阔的背部轻蹭。他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别动,要是流血了你负责。谁知我一点儿不觉得害怕,反而很高兴地说,好啊,我负责,你的事我都愿意负责。他依然不理我,继续包扎,动作却快了很多。
  包扎好了以后,他突然转过身,一只手臂环住我的腰,将我抱到他的身上。虽然梦很朦胧,但他手掌的温度和感触却相当真实。他的手很大,在搂着我的时候,一只手掌几乎可以把我背面整个腰部都覆盖住。我伏在他的胸前,轻轻抚摸他身上的绷带,低声说,对不起。他说,下次你一个人再乱跑,我绝不管你。我忍不住低声笑了,将头发别在耳后,凑过去吻了他。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是我很清楚,我很喜欢他。至少在梦中,我和这个人深爱着彼此。
  这种感觉在我醒来以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微微睁开眼的时候,我立刻又想起了蓝嘴角温柔的笑意,还有低沉动听的声音,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然而,却发现身体不对劲。
  一直都有裸睡的习惯,也喜欢用被窝把光溜溜的自己裹住,然后在柔软的触感中陷入梦乡……可是,现在皮肤贴着的,是非常温暖却不是棉被或女性柔软的……身体。
  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落地窗帘并没有拉上,窗外有一个阳台,阳台上面是繁星闪烁的夜空。借着洒落进房间的星光,我看清了自己趴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是个人。
  还是个侧脸极美的男人。
  他睫毛又密又长,鼻尖挺直而秀气,在脸颊上投落薄薄的侧影。短发碎碎地散落在枕头上,因着黑夜呈现出明亮的玫瑰红色。
  我倒抽一口气,稍微后缩一点,却无法动弹。他正紧搂着我,一点空隙也没留下。挣扎了半晌无用,只好颤抖着伸手往下摸,然后发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事实——
  我确实趴在他的身上。
  而且,我们……都没有穿衣服。
  半分钟后,我的叫声终于把他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头发,点亮了床头的灯,睡眼朦胧地望着我:“……怎么了?”
  总算有力气挣脱开来,把被子拽下来裹住自己的身体。可是,再也无法控制住复杂又绝望的情绪,我提高音量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不,我在哪里!”
  “你叫我起来,就是问这个?”洛基眯着眼睛看我,皮肤在灯光下如同陶瓷一般,“你之前喝醉扑到我的身上,刚好我也喝多了,又被那两个女人闹得不行,就回来了。”
  “这是你家?”
  “嗯,对。”他一边说着,熄灯继续睡。
  “你给我起来!”
  洛基又亮了灯,但大半个脑袋还是陷在柔软的枕头中:“唔……还有什么事?”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对你做了什么……”洛基眨了眨眼,似乎还是睁不开,半闭着眼说,“我们做了。”
  最后那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
  很久很久,我都麻木地保持一个姿势,麻木地看着他。
  “依娜,不要难过。”洛基闭着眼,但嘴角扬起,笑容甜美而慵懒,“我很喜欢你的身体。非常娇嫩,非常性感……而且刚才你热情得不得了,我们做了好几次呢。”
  他最后那句话刚说完,就吃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握紧微微发痛的手,羞愤得浑身颤抖:“你……你……”
  这一下他彻底醒了,慢慢坐起来,又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歪头笑着:“你想说我趁人之危么?可是,你一直叫着我的名字,对我又抱又亲的,这么主动,也不是我的错了吧。”
  “我叫的是蓝!”
  “我就是蓝,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你就不认识我了?”洛基下了床,我立刻转过头去。他穿好长裤,将桌上的红酒倒了一些到高脚杯中,小酌一口:“你不是因为我偷偷亲你高兴了好几天么?现在我们变成最亲密的关系,应该更高兴才是。”
  阳台上烛光点点,罗马柱上垂下紫色的藤条。洛基靠在沙发垫上,银色的星光勾勒出他年轻而充满男性魅力的身体线条。
  这个时候,我连话都不想说了。一头扎进被窝,弓着背,把整个人从头到脚裹起来。
  这才是今年最可怕的梦。赶快醒,赶快醒。醒来以后,我又可以把第一次从这个乱七八糟的男人手里夺回来了。
  一夜过去。
  梦没醒,第一次也没回来,甚至因为过度郁闷精神衰竭。我顶着黑眼圈从洛基的家中走出来,非常幸运地发现,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
  不仅如此,洛基觉醒的事还震惊了九大世界,连带阿西尔神族。各大报刊头条都是洛基站在火焰中重生的图文,还有一些专家们匪夷所思的推测。据说阿西尔部落的民众反应最激烈,但是主神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从洛基那里出来,就在海尼尔皇宫内遇到了希亚。希亚说是听说了一些事专程过来搀扶我的。我摆摆手说没关系我很好。她却一脸担心加疑虑地看着我,死不相信,还在我身上闻来闻去,对我露出了令我毛骨悚然的笑容:“感觉如何?”
  “还好,有点头晕。”
  “听说主神觉醒以后,力量还会比以前强大很多。洛基在觉醒之前就这么厉害了,那觉醒以后肯定更不用说,应该各方面都很厉害才是。”
  “哦,应该是吧。”他强不强与我有什么关系?那是牵涉的是部落的命运,我是干涉不了的。况且,以后又不打算和他打交道了。
  “应该是?你别害羞了!具体一点吧……”
  “我不知道。”
  “他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强么?”希亚眨巴着眼,认真地问我,还特不好意思地用手肘撞了我胳膊一下。
  “或许是吧。”
  希亚居然低声尖叫起来,还扑过来抱住我的肩:“可怜的依娜,第一次就遇到这种人,他温柔么?没有伤你吧。”
  “温柔?”我嘴角禁不住抽一下,“你看他哪里像是温柔的人。”
  谁知希亚反应更剧烈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只好又补充一句:“洛基真的是很粗鲁的人,一点不懂得尊重女人……”想到他说的话,我禁不住咬牙切齿:“总之他很恶心就是了!”
  “天哪,亲爱的,我们俩换吧。我就是觉得提斯太温柔了,一点让我被征服的感觉都没有……”
  我本来想说洛基真的很不懂得尊重女人,在不经过对方允许的情况下就做出这种事……如果希亚知道我和洛基发生了什么,大概我就会被从头到脚鄙视到死。
  “好了,看他样子也不像是很温柔的……你现在还走得动路么?”她又搀住我的胳膊。
  “我就有一点点头疼,真没关系的。”
  “少来了,身上没有不舒服么。”
  “没有啊。”
  “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跟我说你没有跟男人亲热过么?”
  “是没有呀。”
  “那现在下面不疼?”
  “哪里?”我歪着头看她,又看看自己的脚,“一点不疼啊。”
  脑袋被希亚狠狠敲了一下。她横我一眼:“你不要装傻了好吧。你跟他回去的事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隐瞒也没用!”
  “什么?都知道了?”我捂住脸,“以后我还要怎么活……我不活了……”
  “现在不是活不活的问题,是回去休息。我真佩服你怎么站得稳,腿不软么?”
  “不软呀。”
  希亚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依娜,你真的跟他做了?”
  我捂着脸:“……对。”
  “那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会没感觉,我觉得很难过。怎么说第一次也该跟自己喜欢的人,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起来连发生过这种事都不知道……”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希亚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凶狠地看着我:“亲爱的,你确定洛基那方面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打断了她:“……够了!”
  我和希亚同时回过头去。站在我们身后的,是穿着浴袍,倚在墙上,头发还略微湿润的洛基:“你们说话小声点不行么,好歹是在我卧室楼下。希亚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跟她说。”
  “啊,好。”希亚从重新捡回工作以后,就再也不认为他是烂人了。她拍拍我的肩,直接叛变回去。
  我当然是跟着她一起走,但刚走两步洛基就把我拉回去,推在墙上:“你还是……”他想了想,又说:“你昨天跟我是第一次?”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鼓着腮帮子,一句话也不说。原以为他会逼我,结果他却轻轻咬了咬下唇,眼角微微弯起来:“告诉我,昨天是不是你的第一次?”
  我还是鼓着腮帮子看他,眼露凶光。他仍不放弃,嘴唇贴近我的耳朵,充满磁性的声音荡漾在我的耳边:“娜娜,告诉我……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么?”说完以后,轻轻含住我的耳垂。非常奇怪的是……浑身的血像一瞬间冲了上来,身体也变热了。
  “是是是,是的。”因为心跳过快有点承受不住,我用力推开他。
  他也不再靠近,只认真思考着:“既然我们都有过这样的关系,如果让外面的人误认是逢场作戏,可能对我们的声誉都不大好吧。”
  “你还有声誉可言?”
  “嗯,对你的损害最大,不能这样。”他沉默片刻,突然微微一笑:“不如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好了。”
  “不管怎么说,你要想办法避谣。”后面那句话我直接忽略。
  “你放心,订婚以后我绝对不会再碰你。因为阿西尔神族等我复苏已经很久了,他们这几年攻打我们这么厉害,也是因为想逼我出来。你也即将上战场,如果不是以订婚为理由,我很难把你带在身边。”
  “这么说……你明明知道自己不现身他们就会杀更多的同胞,还能这样沉得住气?”
  “我要提早觉醒,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快而已。毕竟我们不知道奥汀会在哪里重生。”
  “奥汀?如果奥汀真的重生了,战争立刻就会停止的。”
  “不可能。奥汀也是一个普通的主神,只是他统领众神,人们就将他神化了而已。”
  “那九大世界的人都将他神化了?”
  洛基欲言又止,最后轻吐一口气,微笑:“我不想与你讨论这个。总而言之,会让你知道订婚日期。不过订婚归订婚,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互不干涉,互不来往。”
  他根本没留给我任何回击的余地,就直接飞回去了。
  谁稀罕和你订婚?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了。
  ——真的很想对他说这句话。可是追上去又太不威风。于是憋着一肚子的怒气冲回家。一进门就看见希亚坐在沙发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说新接到的工作让她头疼,虽然炼金术的原理前辈们都归纳总结出来了,但对她来说,还是无法进行而且难以进行的事。
  她说的是很早以前就跟我提过的复制炼金术。他们要将那个消散的主神复制出来。只是我很不明白,分明洛基都已经觉醒了,现在整个部落都充满了希望,为什么他们不肯筹备军械,而是忙碌那一个不一定能复制出来的主神?希亚说她也不明白,她不过是在帮上面打工。
  洛基的生日给华纳海姆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过了很多天才稍微平定下来。我依然每天早上和希亚共骑嘟嘟去海尼尔皇宫学习,下午又步行到伊登街加班,晚上在星光灿烂的云层中,踩着庞大的巨鲸飘然回家。生活非常充实,不过伴随着一些宴会后留下的风言风语。
  有人说谣言二十八日以后一定会过去。可就在我准备卧薪尝胆的那几日,洛基出现了。
  他其实没有做什么很过火的事,就是每天中午请我去吃饭,下午送我回去。我不愿意骑他的“热血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希亚都这么喜欢替翼龙取变态的名字),他就陪着我一起搭巨鲸。每到夜幕降临,晚风浮动,他坐在我身边飘逸的红发、温柔的目光其实还是蛮吸引人的,只是我们周围一双双铜铃一般的眼睛就有些骇人了。
  真的很想问他,你不是说我们俩没关系么。可是有的时候看到他的视线,又会想起自己曾经对他多么心动。况且,他一出现我周围的人就会自动消失,弗拉还会在消失之前通常会加一句“爱他就上吧”……我基本没有说不的机会。
  某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被希亚捏成粉丢到试管里,摇摇晃晃最后爆炸了。我知道做这梦的原因是她前一晚在家里配置溶液弄得乌烟瘴气,起来以后强忍着暴打她的欲望,拿起床头的报纸翻了翻,在右下角看到一条小小的消息“阿西尔神族突袭吉尔村”。
  这样的消息几千年来每天都有报道,自从洛基觉醒以后减少了许多,不过依然不能避免。
  可是,上面写的是“吉尔村”。
  那是我的成长的故乡。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荒村,怎么突然又……
  心神不定地上了早上的课,我回到家中,将投掷用的魔法短剑和匕首装满包,背在背上,借了希亚的嘟嘟,说有事回家乡一趟,就往王都外飞去。
  吉尔村离王都其实并不远,骑龙速度更快。但是抵达目的地就像是经历了几天几夜一样漫长。悬停在吉尔村的高空,看着村中杂乱的稻草,村外荒芜的田地,还有层层叠叠的山峦,满目荒烟四起……又一次想起了姐姐。
  “娜娜,现在我们要努力,等以后赚够了钱,就把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全部接到王都,去过平安又富裕的日子。”姐姐曾经这样对我说。
  我按捺着心中的悲伤和愤怒,让嘟嘟悄悄往下滑翔,擦过一间间农舍。
  最后,在一个烛光微弱的农舍旁边,两个人的投影照映在枯黄的地面,站着的人拿着巨大的锤子,狠狠砸在跪着的人身上。
  “说!她去了哪里!”说完了以后,又一锤砸下,地面上的人已经开始呜咽。
  “依娜去了哪里?!说啊!!”

  Chapter 13
  “咳咳……我真的不知道……咳……”那个一直被重击的人,终于干咳了几声,“她二十多年前就离开这里了,临走前只说她去了海姆冥界……她一直没有回来过,咳咳……”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是从小一直看着我长大的村长爷爷。
  这时,我看到了农舍后院中一直徘徊的几头坐骑:一条骨凤,三头骨豹,一条长尾冰龙。
  骨凤就是我很小的时候看过,那个杀死姐姐的阿西尔神族饲养的凤凰骸骨。这种坐骑专属学者和牧师。而骨豹同样眼眶黑洞,四肢的爪子和獠牙是森白的骨,战斗能力极强。
  长尾冰龙浑身是冰蓝色,后腿发达,善于翻山越岭,耐寒,但极度惧热。在雪地里几乎可以充当变色龙的角色,与冰雪融为一体,不易被敌人发现。既然有这一条在,说明他们来华纳海姆必然是穿过海姆冥界——
  果然,这个时候,里面有一个人低声说:“他在撒谎,杀了他。”
  ——是索尔。
  那个庞大的身影已将锤子高高举起,我倒抽一口气,抽出腰间的小斧子,朝里面扔去。那个人的锤子脱手而出,斧子在扎入墙中的时候轰然爆炸,农舍瞬间坍塌。我冲过去捉住村长的手就往外面逃。
  “什么人?!”索尔的声音从我们身后响起,举着大锤的人也追过来,“快,快捉住他们!”
  “依娜——”村长十分惊愕,压低声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说了,快跑。”我朝身后又扔了一颗魔法弹,后面轰隆隆的滚石声响起。
  我们一直往村外跑,但是很快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再这样下去,几乎可以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将会有魔法从后面将我缠住,无法动弹,我或者村长,两个人其中一个身体又会被利剑刺穿。
  “这些人是来找我的,你不要出来。”一咬牙,将村长推到一边的稻草堆中。
  然后,转身,面对那个离我越来越近的阿西尔神族。
  他在战斗,他非常激动,眼睛已经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他的身形庞大,即便穿着衣服,也可以看得见块块结实的肌肉。
  这是一个屠杀战士。
  只要他不靠近,我就不会有事。我一边快步后退,一边抽出挎包中的黄色溶液试管,将它丢到战士的脚下。试管砰然爆炸,他的双腿立刻像是陷入了沼泽地一般,不能动弹。再奋力挣扎几下,他甚至几乎摔倒在地。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舞着双臂,对我嘶声吼叫。
  声音响亮而骇人,我继续往挎包中摸去,紧张得几次都伸到了包外面。不过没有关系,希亚做的缚足溶液起码可以维持一分钟的时间。我又取出一只雷魔法箭和短弓,将魔法箭架在弓上,闭上眼,用力一拉,一道紫蓝色的光芒朝他飞驰而去——
  屠杀战士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响起。
  许久,我才敢睁开眼。
  那个屠杀战士已经躺在地上,鲜血横流。我立刻回头看着草堆中的村长,谁知还没开口,又有三个举着巨锤的战士冲了过来。
  这一回平定了许多,我抽出三瓶缚足溶液,扔出去。然后架好三支箭,射出。
  他们三个同时倒下。
  我一时竟激动得不能言语——其实早就不用看到阿西尔神族就逃跑,其实我比他们很多人都要强。我并不是任人宰割的。
  只是后面不知还有多少埋伏。我蹲下来,拉住村长,准备继续逃跑。
  但,我们才刚站起来,第一个被我打倒的屠杀战士又支撑着身体,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脚下有一道道冰蓝色的光芒旋转而上,原本刺入他胸膛的箭居然活生生地被急速复原的伤口挤出去。
  他依然被束缚着。
  可是,不仅时间快到了,他身后三个屠杀战士也陆续站了起来。
  “一个神金匠,身上能有多少炼金溶液呢?”这时,一道黑影慢慢靠近,“我很好奇,依娜小姐是否其实是炼金术师,还可以一边配置,一边杀敌?”
  索尔抱着双臂,手臂上的逆十字架异常显眼。他手中捧着的黑暗圣典,黑色长袍在风中抖动。站在那几个壮汉当中,他身材已是最为瘦削。但是,我已无退路。
  身上寥寥的溶液,远远不及他无穷无尽的魔力。
  “都给我上。活捉她。”索尔冷冷道。
  “你不想和西芙在一起了?”
  “慢着。”
  那几个屠杀战士都停下脚步。
  可是,索尔冷酷的面容没有一丝动摇。他坚决地打开黑暗圣典,高举手,对着那几个屠杀战士念了几句咒文。黑色的羽翼幻影在他们头上展开,羽毛簌簌落在那几个战士身上;很快,又有一道淡灰色的盾影罩在他们身上,迅速消失了;接下来,他们身上裹上一道银色的光芒;再来,模糊的赞颂声响起,屠杀战士们的手臂上闪过金黑交错的图纹……一道道保护魔法加得我又是心惊又是绝望。
  终于最后,一团巨大的燃烧半球从天而降,落在这几个屠杀战士身上。
  于是他们全部倒下了。
  “我说索尔,你这优柔寡断的性格什么时候可以改一下?”洛基的声音从我们上空传来。
  我、村长还有索尔同时抬头,看到了上空骑着巨大金翼龙的洛基。索尔细长的眼眯成一条缝:“你居然还没死。”说完身形一闪,人已出现在半空中。
  “不亲眼看见你们死,我怎么舍得死?”洛基双手捧着两团火,源源不断的气流从下方冲上,他的衣摆在空中震颤,“故意引诱依娜到这里,是因为怕了我?”
  “你想多了。”索尔冷笑,“你以为用小火球烧死几个小兵,就算厉害了?”
  “魔法多了不起?没一个能杀人。”
  “是不能杀人,不过你也杀不了我。”
  “是么。”说完,洛基倏地将手中的火球抛出,索尔又一闪,闪到了洛基面前,但肩膀还是被火焰擦伤。他正准备近身攻击洛基,洛基却突然张开双臂,火焰以他为中心向四处扩散。索尔被弹出到至少十米以外。
  有那么一瞬间,洛基的瞳孔变成了红色,衣裳和头发都犹如那些燃烧的火焰,无规律地舞动着。
  索尔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又举起黑暗圣典,对自己念了一句咒文。伤口复原了一些。他又念了一次咒文,但还没完全恢复,红色的两条火光朝他旋转而去,又一次击中他的胸口。
  “谁说在单挑的情况下黑暗神官杀不死?”洛基抱住“热血男人”的脖子,以天真如孩童的目光看着他,“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那些人都太菜了。”左手和右手依次燃烧出火魔法团,朝着索尔扔去。索尔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只有不断为自己疗伤。
  看着空中红色的火球毫无间隙和停滞地冲向索尔,尽管那是阿西尔族,我几乎都看不下去。在洛基还是蓝的时候,已经是闻名九大世界的大魔导师。如今觉醒为火神,和索尔对决像和小孩玩家家酒。索尔到现在还没死,也真算是奇迹。
  “今天遇上你算我倒霉。”索尔喘息着,“洛基,等奥汀觉醒……咳咳,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索尔又瞬间移动至十米以外,准备撤退。谁知火焰像是预知他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似的,从他的脚下一冲而上。索尔立刻往后退一步,他身后又冲出一道烈火。左边,右边,也都陆续被火挡住了去路。
  “奥汀是么?”此时洛基处于盛怒状态,双眼似乎已经变成了两团火,因此显得十分可怕,“如果他重生……我会让他再死一次。”之后,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开始念一段极长的咒文。
  完了。他是真的想杀了索尔。
  “洛基!”我在底下呼唤,他根本听不见。
  他的脚下已经开始闪烁着魔法阵的光芒。我立即朝空中飞去,挡在洛基前面:“不要杀他!洛基!洛基!……你杀了他,就会不知道是谁指使他来的了!”
  洛基眼中的火红渐渐褪去,又变回了澄澈的紫红:“……哦,对。”说完把我抱在他前方坐下:“索尔,是谁叫你来的?”
  “杀了我吧。”
  “你不说?”洛基打了个响指,包围着索尔的火墙往里面收了一些,索尔闷哼一声,又开始疗伤。洛基问:“不说?”
  索尔不说话。
  洛基又缩小了火墙的范围。谁知面容秀气的索尔居然是个地道的硬汉,紧紧咬住牙关,连叫都不愿意叫。
  “索尔,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跟西芙最近在讨论结婚的问题。”我高声说。
  “什么?!”索尔一脸诧异。
  “如果你不说,我就鼓励她嫁人。她很听我的话。”
  “是修恩。”
  “……修恩?为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索尔迟疑了一阵子,“因为我回去以后跟他说过,我在华纳海姆看到——”
  “索尔,你可以走了。”洛基打断他,撤销了他周围的魔法墙,“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考虑。要么继续把修恩的计划说完被烧死,要么立刻滚回阿斯加德。一,二。”
  索尔已经闪人了。
  “洛基!”我又是诧异又是愤怒,“你怎么把他放走了?他正要说出修恩的计划。”
  “他刚才是在拖延时间,再过一会儿估计大量阿西尔族会杀进来。我们赶快走吧。”说完,调转金翼龙的头,朝华纳海姆飞去。
  “你在撒谎。”我抬头死死看着他,“你会放弃这么好一个屠杀阿西尔族的机会?告诉我实话。”
  洛基沉默了半晌:“关于战争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刚才如果不是希亚告诉我你来了这里,你已经被他们捉走了。”
  “这么说……你这几天跟着我都是因为这个?”
  “对了,你也知道希亚就是西芙?”
  “不要叉开话题。”我相信此时的目光一定很犀利,“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我害羞?可能么。”
  “脸都红了。”
  “那是刚才用火系魔法的缘故。”
  “不必害羞,关心别人是一种美德。”
  “我没有害羞。喂,你不要完全无视别人的话好不好?”
  “我没有无视你,你也不用特意解释给我听的。”我微微笑着,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慢着,你刚说什么?希亚真是西芙?”
  洛基看着我,陷入了无限的沉默。
  希亚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是西芙。
  洛基说,主神和普通神族给人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且,重生的主神一般外貌不会产生巨大改变,除非年龄太小或者太老,会有一些寻常生物都有的新陈代谢变化(远古时代的主神有伊登的苹果维持青春,所以不会老)。而希亚,无论是在外貌上、性格还是感觉上,都与以前的西芙相差不大,所以基本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不过他反复嘱咐不要告诉希亚这件事,不然希亚很可能因为老公在阿西尔族就叛变了。
  听他说完以后,我认真思考了一阵子说,你对我有没有相似的感觉?我有没有长得像哪个主神?洛基说有。我心中有些雀跃,问他是谁。他说,你长得像伊米尔。我又问伊米尔是谁。他说,是帮布莱奇和他老婆伊登杀猪的屠夫。
  之后到回家我都没有理他。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一份包裹。包裹里有一个大盒子和一个小盒子。
  大盒子很重,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圆溜溜的,跟篮球一样大的金球。而且这颗球做得特别精致:不但非常光滑,而且连条缝都没有。我抱着这个球左看右看,观察了起码有二十分钟都没看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冰凉凉的,天热的时候抱在怀里一定可以消暑。
  小盒子里装了一颗红宝石钻石戒指。以我长达近三十年的工匠经验来看,这颗戒指少说值个八位数。
  确定邮递员送错东西了以后,准备下午回来把东西退回去,中午却洛基却慢腾腾地在我身边坐下,跟我闲话家常起来。洛基这人虽然性格很贱,但据我长期观察发现,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甚至跟人交流都有问题。在他看来,除去正事,跟男人沟通的方法就是决斗,跟女人沟通的方法就是上床,似乎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最经典的是,这孩子工作能力很强,自理能力却糟糕得一塌糊涂。据他的一个侍女说,有的时候他会在房里研究战场队形和布局,会忙到很晚,没人叫他吃饭他就不会吃,一直忙到饿死。但是他饿的时候不会说,偶尔叫他吃饭他也不吃,忙完了以后又会抱怨为什么让他挨饿。
  很头疼的性格。可是感觉那些侍女在聊到这类事的时候,口里在抱怨,却有点甘之如饴的感觉。
  可是这一天早上,在我安静地吃早餐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问我了我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例如今天上课感觉怎样,有没有不懂的地方,饭好不好吃等等。
  最后我实在忍不了了,单刀直入:“你有话就直说吧。”
  洛基愣了愣,说:“你……收到包裹了么?”
  “那个包裹是你寄的?”
  “上面有我的名字,你没看到?”
  “看到了,我以为你寄错了。”
  “没寄错,就是给你的。”洛基站起来,“我走了,再见。”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那个球是什么,还有寄这些给我是什么意思,他就已经没了影。
  刚好有一堂理论课,我带着一脸疑问回到了学者的殿堂。整个殿堂的人都以非常惊悚的目光看着我。我也以惊悚的目光回望着他们。直到我坐下,弗拉冲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没错,就是掐,激动地喊道:“依娜姐姐,你要和洛基大人订婚了!天啊,火神的未婚妻!”
  “老大,动作太快了吧,都没告诉我们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依娜你完了,昨天晚上还跟姐姐我说受不了洛基的性格,其实早就不声不响地和他私定终生了……”
  我瞪大双眼,看着她们:“你们弄错了,没有说要订婚,我只是收到了——”
  “不要再辩解了依娜姐姐,你这是在伤害我们的心。”弗拉抽出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头条说,“面对铁一般的事实,你如果还要隐藏,我只能说,我太失望了!”
  一个女占卜师凑过来,小声说:“依娜,洛基大人在底下是不是真的很浪漫,很懂甜言蜜语?”
  看着那张报纸的头条“火神洛基与著名神金匠依娜订婚”,第一反应是:我什么时候成为著名神金匠了?
  我摇摇头,往前坐一些:“听课吧,这是谣言。”

  Chapter 14
  之后想找洛基问个究竟,结果几天都没有找到他人。而且希亚非常气人。我回去告诉她自己并没有打算订婚,她居然很生气,说洛基很好为什么我不愿意。我说我和他了解还不够多。她翻了个白眼说该做的都做了,了解还不够多。说到此处,我无语。她说,你从来不敞开胸怀接受他,当然对他了解不够多。
  希亚似乎有故意气我的意思,每天都把提斯带到家中,在我面前又亲又抱的。就算是在她制作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在调配好一瓶溶液后赏提斯一个吻。
  提斯当然是受宠若惊。他大概从来都没有被希亚这样热情对待过。
  几日后,我做了一个梦。
  还是那个黑发男子。
  不过这一回,他的面容青涩了不少,双眼也没以前看上去那样深邃,像一下小了几十岁。他站在一个很高的台阶上,台阶后面是一座宫殿。我快步朝他跑过去,搂住他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
  我小声说:“我喜欢你哦。”
  “嗯。”
  “怎么又是这种反应?”我有点生气了,“我对你说我喜欢你,你该说什么?”
  “我们的婚礼就在这里举行吧。”
  也不知是觉得被转移话题很尴尬,还是对他的不坦率感到愤怒,我狠狠在他手上拍了一下,转身就走。
  但是没走出几步,他已从后面抱住我,长叹一口气,说:“我的母亲告诉过我,一个男人向他至爱的女人告白,最好的方法便是给她完整的家庭,和一生的幸福。”
  我握住他的手,眼眶略微湿润。
  “看来她说话也不全是对的。”虽然不像洛基那样每个音节都十分磁性而且性感,但他的声音很好听,沉稳,空旷,像是寂寞的大提琴。
  “反正又是我的错。”我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他,“……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
  谁知刚一回头,竟对上了一双宝石般的紫红瞳孔。他的鼻尖白皙而秀气,在我的鼻尖上蹭了蹭,然后,上衣被脱下来,他垂头咬住我的内衣带子,往下拉。还没来得及推他,他的头已经埋在了我的胸前。
  “不,不是你……”
  我急喘着推开他,可是下一刻,下身刻骨的疼痛已将整个人湮没。我倏地仰头,沙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觉得好像有什么进入了身体……
  他抬起头,那微微泛红的美丽眼角也渐渐弯了起来:“你是我的,再也逃不掉了。”
  我抓住他的双臂,想要将他推开,但身体已被牢牢地压住,并且不受自己控制,被动地晃动。他的嘴角一直略微扬起,他的笑容得意而满足。那□的,原本线条优美性感的身体,像是沉重的枷锁,残酷地夺走了一切的呼吸和自由。
  “依娜,你逃不掉了。”他的声音一次次回荡在我耳边。
  “不——”
  我用力一推,把被子从身上推到地上。
  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四周,我晃了晃脑袋。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是……太真实了。在梦中我都已经明明感受到了痛。洛基像是在体罚我,但是他为什么要脱掉衣服?而且当时感觉不仅仅是痛,还有……耻辱?
  太奇怪了。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穿好衣服赶去皇宫。
  终于,授课的内容已经上了一大个台阶。这一回导师要我们进行分组的实战练习。每一大组分两个小队对战。我们这一大组中,一队是大魔导师、炼金术师、占卜师,一队是圣灵骑士、大祭司、神金匠。
  希亚被分到了另外一组。我们这一队的大祭司是一个七十来岁的女性,圣灵骑士是一个叫杰的年轻男孩。刚一进组,杰就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依娜姐姐肯定习惯了跟魔导师合作,不知道我会不会表现很失败。”
  “绝对没有的事。跟骑士在一起会比较有安全感。”
  这是发自内心的想法。一旦跟魔力强大身体柔弱的魔导师在一起,神金匠就是那肉做的盾牌和临时的肉搏战士,临场制作盾牌、魔法箭还有多种武器,替魔导师消除一切近身攻击的敌人。而跟骑士在一起,只需要跟在后面快速打铁准备投掷武器就够了。所以,与大魔导师合作的神金匠几乎都是男人。
  “真的?我也觉得骑士是很适合男人的职业。”杰似乎很高兴,“不过,依娜姐姐是洛基大人的未婚妻。对依娜姐姐来说,魔导师应该是最酷的职业了。”
  “魔导师是我一直的梦想,不过局限太多就放弃了。”本来不想多加辩解,但是有那么一刹那,脑中浮现了那个有些恐怖有些耻辱的梦,心也莫名乱跳起来:
  “还有,洛基大人会说我是他未婚妻,纯粹是战争因素,我跟他不是实质上的情侣。”
  “你不喜欢他?”
  “我们之间……并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样。”
  “真的?”杰用力握拳,“依娜姐姐,没有关系,以后上了战场我保护你。保护神金匠是每一个骑士的责任和义务。”
  我笑了笑,心情很不稳定地完成了后面的练习。
  第二天同样是实战练习,但是刚分好组,消失几天的洛基就来了。他直接抓着我的手,把我拖了到了花园当中。
  “有人告诉我,你说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是真的?”
  他脸上毫无笑意。我心中忐忑,琢磨了半晌才说:“我们确实没有关系。”
  洛基沉默地看着我,许久,淡淡笑了:“我知道了。”
  洛基的反应没有异样,可我却心里隐隐觉得他有些不高兴。不过几天以后我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余。虽然话少了很多,他还是每天准时来送我回家,也遵守了之前所说的那样,互不干涉彼此生活。这种状况大概会一直持续到冬季的订婚典礼。
  虽然一直觉得怪怪的,可是在皇宫里学到的东西,以及我的进步速度,都让自己感到十二分的满足。只是希亚似乎也被洛基传染了似的,每天郁郁寡欢,话越来越少。
  某一日工匠房里一口气卖掉了十五把剑,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回家以后,却看到希亚抱腿蹲在沙发上,头发散乱,手里还叼了根烟。希亚绝对是个烟鬼,如果没有限制她可以一口气抽三十根以上。可是抽烟有损美容众所周知,所以她才以非常惊人的自控力把这种欲望压下去。
  所以,一看到这种状况我就知道有问题。我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
  希亚看着窗外,眼眶红了一圈:“我真的没有办法。”
  非常简单的回答,可我立刻就懂了。正想着怎样继续安慰她,她却又沙哑着嗓子说:“他真的很自私。原本带着这种目的去追求人,就注定会带给对方伤害。现在我只要一照镜子就会想,他喜欢的不过是我这一张脸。不是我,不是希亚。”说到这,她咬紧牙关,额上的青筋微微突起。
  一时心里难过极了。很想告诉她,你很可能就是西芙,就是索尔的妻子——可是,我恨阿西尔神族,我恨一切与阿斯加德有关的东西。如果我说出来,希亚是不是就会离开部落,我是不是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了?
  “希亚,你跟他相处的时间已经并不长。或许会这么执着,正是因为不了解他。为什么不注意一下身边的人呢?例如提斯,他很爱你。”
  “他不爱我。”希亚用力抽了一口烟,“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有女人要。现在有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主动送上门,他会拒绝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提斯是很优秀的,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如果他真的那么优秀,为什么死缠着我不放?男人没有你想得那样单纯。你不必替我担心,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靠另一个男人来减轻相思苦。”
  “希亚……”你是西芙,你是西芙——我说不出口。
  “我会忘记索尔。”希亚将烟头丢在地上,然后拍拍我的肩,“你很幸运。把握好洛基。”
  又到周末。为了帮助希亚缓解压力,我们决定又一次去弗奥琴街爽一爽。这段时间天热,我和她共撑一把粉色小阳伞,欢天喜地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穿行。
  希亚大概是自制力全部都用在了戒烟和戒男人上,购物欲处于完全爆发状态,她拽着我进入了“莫金时代”,这个整个华纳海姆最贵的品牌城堡。这座城堡里有百分之九十的商品是从莫金海港空运过来的,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都是的进口货。
  这也是看到洛基送的戒指时非常震惊的原因——盒子上金丝镶边的“莫金时代”以及底部的“瓦特海姆生产,阿斯加德加工,艾尔夫海姆制造”,虽然加工地点让我恶心了很久,但这一切无一不在说明了这戒指就是一金山。
  莫金时代的人数就像金字塔,越往上面人越少。最顶楼也就是五楼基本是常年空旷状态,所以那里的售货员都非常寂寞。一楼的人还是比较多,不过大部分都是老人家,我和希亚进去随便逛逛,人家大概会想:又是两个富豪的情妇或者有钱人家的败家子来了。
  就算银子是咱们自己赚的,挥霍起来也不大好意思。希亚提出了一个彪悍的决定:“我们上顶楼去玩吧。”
  只是她很可怜,到第四楼的时候就被人拦截下了。
  那个人就是提斯。
  “我在这等了一天,你终于来了。”提斯明显很开心,立刻就想抱她。
  希亚却激烈地闪躲开,凶狠地问:“谁告诉你的?”
  “是依娜……”
  后面的声音已经消失在风中……
  因为我拔腿就冲上了五楼。捂着胸口,我承认自己很怕希亚发飙。可是前一日在楼下遇到了和众男人们一起哀怨的提斯,我无法不去安慰他,也无法忍受他碧蓝的大眼睛如此伤情……
  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缓缓,我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沙哑的女声:“这件红色的你看怎样?”
  “嗯,非常性感,很衬你。”
  一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晴天霹雳,我立刻蹿到转角墙壁后面躲起来。然后偷偷探出一颗脑袋,看着声音的源头——
  竟然真的是洛基和古尔薇格!
  古尔薇格正穿着一件大红色的低胸晚礼服,戴着雪白发亮的珍珠耳钉,左手挂着一串珍珠手链。她理了理胸前的领口,拨了拨银色的卷发,抖了抖完全没有皱褶的高档衣料,对着镜子微微嘟起嘴唇,眯眼望着镜中的洛基:“你觉得这件好看?可是那件白色的也不错。”
  “白色的显得人年轻一些,不过你已经够年轻了,所以这件红色效果更好。”洛基随口说着,语气没有丝毫恭维她的意思,却让她更开心了。
  她的鞋跟高到让她几乎踮脚走路,可是她走得轻松自在,膝盖抬得高高的,臀部也不由自主提起来了,一步步稳妥地踩到柜台旁边,把那件白色的裙子也提起来,在身上比了一下:“如果穿上这件,再染个金色的头发,应该会很有少女的感觉吧。”
  “你喜欢这件?”
  古尔薇格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睁大眼,天真地看着他。他立刻会意,对售货员说:“把这两件都包起来。”
  “等等。”古尔薇格按住那两件衣服,“这个牌子的衣服我都很喜欢,想再逛一逛不可以么?”
  “你不是还要买项链么?现在不早了,我还有点事,今天不能回去太晚。”
  “这样啊……”古尔薇格想了想,又朝他微微一笑,“好吧,那我们买好项链就回去,好吧。”
  “待会儿如果你还想买就继续逛,改天我再来继续陪你。”洛基转身对售货员说,“她如果还要买,都记在我的帐上。”
  “洛基,你对我真好。”古尔薇格双手捧在胸前,“我敢保证,这是我那么多生日——哦不,也不是那么多的生日中,最幸福的一次。”
  洛基温柔地说:“今年比较忙。明年会好很多,到时候一切都听你安排。”
  售货员把衣服都包好,朝他们笑了笑:“洛基大人,古尔薇格小姐,你们感情真好,应该是整个华纳海姆中最般配的一对了。”
  这一帮人似乎已经完全忽略了洛基的订婚消息——其实,这无所谓。他跟古尔薇格是一对小情人,我早就有所耳闻。
  只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蓝”并没有消失,只是从我面前消失了而已。看看洛基对古尔薇格说话这优雅的态度,这温柔的神态……跟觉醒之前有区别么?
  不,我不能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们本来就是没有关系的。
  眼见古尔薇格挽住洛基的手臂朝我们这里走来,我又一次抱头鼠窜了。只是跑了以后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害怕和他们正面冲突,明摆着说明了我和洛基没关系,不是更好么?
  到四楼看到了希亚和提斯。这两个人已经和好了,并且在一个柜台旁边挑选一堆圆球。本来准备跟她说一声就直接回去,结果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金球,于是凑过去跟他们一起看。
  “这是什么?”
  “蛋。”希亚趴在橱窗旁,眼睛睁得大大的,白皙的面容被莹莹的光芒照得十分可爱。提斯根本没看蛋,而是一脸宠溺地凝视着她。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目光,只是自言自语说:“等我混出来了,一定要把这只骨凤买下来。”
  她指的是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物体。里面有银色的液体流动,还有蜷缩成一团的软骨。这是阿西尔部落的特产,在阿西尔神族看来,地位和我们的金翼龙差不多。虽然看了以后被恶心到不行,但一看到蛋的标价和购买等级,就理解希亚的想法了。
  华纳部落每种商品都有购买等级。一颗星的商品任何人都可以购买,三颗星的只卖给神族和精灵,五颗星的只卖给有头衔或者榜上有名的人,六颗星的只有皇室和功勋榜前十的人可以购买。
  金翼龙的购买等级是五颗星,而这骨凤蛋是六星。毕竟是阿西尔部落来的东西,相当危险,普通人是不能随便买的。
  然后我在旁边看到一颗金球,除了稍微小一点,和洛基寄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
  原来是颗蛋。
  很好,今天晚餐有着落了。
  一边想着一边回头,结果迎面走来两个人。我微笑着,又一次掉头,朝着反方向快步前进。

  Chapter 15
  “依娜,你去哪里——”希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啊哦。”
  “洛基,你去哪里——”古尔薇格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
  我刚跑了一段,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必要逃跑,于是站定,转身,差点和洛基撞个满怀。洛基忙伸手扶我,我像是碰到瘟疫一样敏感后缩:“洛基大人,早。”
  “你为什么要跑?”
  “这似乎不属于洛基大人管辖范围吧。”我堆了一脸的笑,但估计会很假很阴森。
  “我是问你,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我是见了你就跑么?”
  洛基朝我走了两步:“你说我们没关系,我已经照做了。你又有哪里不满意,还希望我怎样?”
  同一时间,古尔薇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洛基身边,挽住他的手,朝我摇摇头:“依娜小姐,你就原谅他吧,他脾气一直这么不好……”
  谁知洛基甩掉她的手,更加逼近我:“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心中打鼓,但还是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张:“好吧,我刚确实在躲你,不过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看古尔薇格:“不想打扰你们而已。”
  “照你这么说,莫金时代那么多人,我认识的也不少,每个人都会打扰我了?”
  古尔薇格又站出来打圆场:
  “依娜小姐,你怎么可能打扰我们呢?我很早就想认识你了,他一直说你是一个很有思想的人,也知道你和他的订婚典礼是为了其他的原因,不会误会的。”
  希亚看着古尔薇格,眼睛虚成了一条缝。
  提斯和其他人则是大眼瞪小眼。
  “哦,这么说,原来洛基大人已经解释过。那看来是我多虑。”我又开始虚伪地笑,“既然是误会一场,我们也就没必要不开心了。”
  洛基眼中隐隐透出些火红色,说话的语气却毫无起伏:“所以很多时候,依娜小姐没必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说到这,他突然笑得有些邪气:“再说,我的女人有很多,我想古尔薇格也不会介意我们曾经因为醉酒发生过什么的。”
  “洛基,你——”
  “我们走了。祝各位度过愉快的一日。”洛基揽着古尔薇格的腰,大摇大摆地离开。
  他走了很久,我都站在原地,紧紧握住双拳,气得浑身发抖。希亚和提斯面面相觑,似乎想过来安慰我,可是一直没有动。
  “古尔薇格不愧是大魔导师,脑子很好用。”希亚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话,带着一肚子火气冲回家,从房里抽出一把才做好的斧子,挥舞了几圈,朝着墙角的大金蛋劈过去。可是手一滑,斧子飞了出去,也顺便撞飞了那个金蛋。金蛋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裂开了一个缝。我正准备去拿东西来擦流出来的液体,裂缝却掉了一块蛋壳下来。
  然后,一个小小的金色爪子从缝隙里伸出来,在蛋壳上刨了几下。我彻底惊呆了。小爪子刨了半晌都挣不出来,收了回去。很快,尖尖的金色小嘴伸出来,结果嘴巴卡在缝隙处出不来,又收了回去。接着,一只金色的水汪汪大眼睛在缝隙处眨了眨。因为眼睛太大,缝隙根本不够看,它再收了回去。许久,那颗蛋左摇右摇,滚了几圈,一只脚伸出来,踩在地上,跳了几下,蛋壳又振动几下……我看着这条小龙和蛋壳挣扎了起码一个小时,终于知道这蛋和它以前的主人一样白痴。
  “洛基他儿,你爹惹毛了我,血债血偿你懂?”我扔下这句话,去厨房蹭希亚的饭了。
  第二天早上,希亚下楼去倒垃圾,发现门口有一个小箱子。拿上来打开一看,我们俩都愣住——居然是前一日我和她在莫金时代看到的透明蛋。只是那个蛋要比骨凤蛋小很多,里面依然是一片片看不清形状的软骨。
  希亚也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寄错东西了,但很快就在里面看到一张纸条: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钱,但是总有一天会送你一只最漂亮的骨凤。提斯。
  “这应该是蛇。”希亚捧着那颗蛋,沉默了片刻,突然说:“依娜,或许你说的话是对的。”
  可是,她能做的也就是说这些话。把盒子往外面一扔,捧着蛋进去放好,她又回到客厅:“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你不喜欢……人生就是这么奇怪。”
  “最起码他们都没做出伤害你的事。别难过啦。”
  我在她背上敲了一下,提着垃圾袋,开门下楼。但是刚走到楼下,就看到被锁在大门外的洛基。他的头发湿了一半——似乎外面才下过雨。我走过去,把垃圾往地上一扔,转身离开。
  “依娜。”
  “什么事?”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回头朝他笑笑,“我不记得你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昨天对你那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擦了擦额前的雨水,“……让我进来好么。”
  我继续微笑着走到大门前,握住栏杆,对着垃圾袋又踹了两脚,把它踹到墙角,然后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里,正准备收拾收拾去皇宫,却看到了墙角的龙蛋。裂缝大小还和前日一样,不过是朝着上面,那只金色的小爪还伸在裂缝外,一动不动。看样子这小龙仔挣扎累了。我摇摇头,开始往包里装笔记、书和一些材料,收好以后回头,发现那只小爪子依然维持着开始的姿势,挂在龙蛋壳上。
  感觉不大对。我抽出一只笔,刨了刨小爪。它钟摆一样摇来摇去,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我吞了口唾沫,又戳了它几下,结果还是一样。完蛋,好像我真的把这东西给……玩死了。
  飞奔下楼,找来一个铁铲,把龙蛋给铲起来,重心不稳地将它带到楼下,打算扔在角落的垃圾堆里。但龙蛋太光滑,一个不稳滚了出去,在地上砸碎了。
  然后,一个小小的,金得发光的翼龙从里面滚到墙角,眼睛紧闭,俩小细腿儿朝天,四翼像是被压扁了一样贴在地面。那圆圆的肚子和圆圆的脑袋也是非常可爱。可一想它是死的,我的鸡皮疙瘩就开始乱颤。
  开门出去的时候,还发现它嘴角流出了透明的类似唾液的东西,更觉得毛骨悚然。拉开门冲出去,不跟希亚一起走了,我相信她会摆平的。
  真是太意气用事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四翼金龙蛋。这种极品怪胎我怎么就想着灭了它呢,丢到拍卖场我就可以开一堆依娜工匠房分店了。
  我很忧郁,这样的忧郁一直持续到了进入学者殿堂以后。殿堂里吵吵嚷嚷,我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尽量避免被待会儿赶来的希亚发现。可显然这里太过明亮,我的头发又太黑,希亚很难得的没有顾及形象,顶着一头稻草冲进了殿堂,直接坐在我的旁边。
  “你知道我今天在家门口捡到什么了吗?”希亚神经兮兮地看着我。
  “不知道。”我云淡风轻。
  “一条金翼龙。”希亚像是在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四翼的!”
  “真的?四翼的!好厉害!希亚,你发财了!”
  “可惜这龙已经被刻印了。”
  刻印,这就是金翼龙比银翼龙值钱很多的一个因素。金翼龙只会跟一个主人,一旦它被刻印,就不会再认别的人。洛基真是太卑鄙了,大概一早就料到我可能会把蛋拍卖掉,送来的时候就为它加上了刻印。
  我点点头,等着希亚继续说“可惜这龙已经死了”。但她半晌没反应,她的包里却传来了咕咕的声音。
  “你肚子饿了?”
  话音刚落,一双金色的大眼睛从希亚包的开口处射出彪悍的光芒。我很确定,那道光是对着我的。希亚似乎没有发现它,还继续说:“你知道么,我发现它的时候,它还在睡觉,睡相很难看,还流口水。难道这就是它被主人遗弃的原因?”
  两只爪子乱刨着,那颗圆圆的头已经伸出来了。我下意识抓紧希亚,希亚还在自顾自地说过:“你先别激动。别看它小,如果找不到它的主人,它可是会发飙的……”
  这时,一条细细的火焰喷出来,烧焦了我的发根。一个小小的金色的东西飞起来,扑到了我的脸上。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它似乎在我脸上又挂不住,慢慢滑下来,掉到我的腿上。
  “天啊……”
  周围一片唏嘘。希亚也呆掉了。
  于是,洛基的小宝贝没死,眯着眼在我的怀中蹭来蹭去,蹭来蹭去:“咕……咕咕……”
  我拎着它脖子,把它放到地上,选择性无视它。它却用两条小腿儿慢慢往前面蹭了一段,张开扁扁的四翼,裹住椅子腿,抬头,双眼露出可怜兮兮的目光,就像一个用力抱住妈妈大腿的小婴儿。
  “啊啊,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小的金翼龙,好可爱啊……”
  “这是谁家的小龙,实在太讨人喜欢了!”
  “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一群女孩子围了过来。
  “四翼金龙!”一个男生惊诧地说道,“这可是终极战斗神兽啊——”
  刚一说完,熊熊烈火在我身边轰然冲起。那些围过来的姑娘都被熏成了黑人。我再一低头,小龙依然用四翼裹着椅子腿,眼中的凶光刚刚消失,又一次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咕咕……”
  我冷汗乱流,哆嗦地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颤声说:“洛洛,不……不要害怕。”
  这孩子还真像被人欺负一样,眼中泪光闪烁,蜷缩到我怀里瑟瑟发抖。周围那一圈黑人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它。
  拥有一条拉风的金翼龙是我的梦想。但是,我从来没考虑过养一头小龙。因为金翼龙的成长速度非常慢,和神族差不多,说不定比神族还慢一些。要让洛洛一边喷火一边替我奋勇杀敌,起码要等到我七十五岁。但同时亲自养的翼龙又会格外强大而且忠诚,所以一般有钱人家在怀上小孩的时候,很快就会为孩子配一条翼龙一起成长。
  所以,不是我坏心,在开始以为洛洛死掉的时候,我虽然惋惜,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这东西看上去很小,食量大爆发力大可是出了名的。要养它,估计我会破产。
  然而事情明显比我想象得糟。金翼龙生来就会喷火,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直到晚上,翻了《华纳大词典》找到金翼龙的解释以后,我才发现有一句“幼龙会不受控制喷火”。在看完这一句的时候,洛洛已经在我的身后飞来飞去喷来喷去飞来飞去喷来喷去……
  这一个晚上我彻底失眠。第二天我精神衰竭坐在飘逸的金侬加巨鲸上,怨念地看着飞在半空中被人们围观的洛洛,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把它拍下来:“你给我长大!长大!”
  很显然我这种行为引起了周围人的不满。最后这些人的责备以洛洛的一记喷火宣告结束。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提前老化,在岁月的磨练中情商暴增智商爆减,但未料到年轻人果然还是年轻人。我耐性很差,养了两天以后洛洛就扔给菲利,让她去买龙饲料来帮我照料它。
  对兽很有研究的菲利抱着洛洛研究了半天,用专业术语替我分析了这孩子的性能,听得我头昏脑胀。不过大概意思我明白了:它绝对不是一个早产残疾儿,是稀有的极品龙,翼大身轻,骨骼线条上乘,喷火量很多。另外,它是条公龙,因此作战能力应该更加比母龙更强大。长大以后估计会和洛基的骑宠(热血男人)有得一拼。
  我沉默地看着洛洛。它居然是公的。如果是母龙我们就赚了。我问:“如果切掉它的那个部分,它能不能生蛋?”
  “切掉男人的那个部分,他会生小孩么?”菲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看着夹紧双腿全身发抖的洛洛,我更加坚定了抛弃它的信念。
  洛洛不愧是金翼龙,很通人性,刚被抛到菲利那就开始嚎叫加乱喷火。我捏住它的脸颊认真地说:“你如果再乱叫,我就把你卖到黑市。你这小样儿,就算是刻印过的也可以卖个七八百万,信不信?”洛洛两颗水灵灵的大眼睛湿润了,直接钻到菲利怀里咕咕哀嚎。我自动把那些哀嚎理解成“为什么我不是母龙呜呜呜呜”。
  摆脱了那个小祖宗,我突然意识到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洛基。很快我又听到了洛基和古尔薇格分手的传闻。也不知道是不是欺负洛洛多了,对洛基警惕也放松了些,抽了时间去他家附近逛逛。
  原本只是逛逛,但是如果遇到了……还是假装无所谓,不要和他闹得太僵。
  谁刚一走到前院附近,就看到古尔薇格捧着脸跑出来,泪水从指缝间流出,十分狼狈。她一看到我,立刻就想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我在后面问:“古尔薇格大人,怎么了?”
  “太过分了。”古尔薇格背对着我,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这样对我。”
  “是洛基么?他怎么了?”
  “他吼我……说要跟我分手。”古尔薇格用力擦了擦眼泪,“他就是那种人,谁对他糟糕,他就喜欢谁,只要是他完全得到的女人,他就一定会厌恶。是我的错。我太顺从,太顺从了……”
  “怎么会?”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别难过了。”
  “依娜,你不懂的。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这种感觉你不懂的……”古尔薇格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
  她刚走没多久,洛基的声音就从上方传来:“看够了么。”
  我抬头。他正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似乎是刚睡醒,红色的短发看上去很柔软,却略微凌乱。扔下那句话,他就回头进了房间。
  我立刻飞到他的阳台外面:“虽然这事与我无关,但是……古尔薇格是真心对你,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你应该对她好一些。”
  洛基在沙发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嗯,然后?”
  想起古尔薇格刚才说的话,心中竟有一丝酸涩。难道他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一旦完全拥有一个女人,就会对她感到厌恶?
  所以,他之前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没有得到我。自从那一夜过后,他满足了,一旦我对他不够顺从,他就觉得我这个人存在与否,都不那么重要了?就算顺从,也只能落得古尔薇格的下场?
  无所谓,我……并不爱他。只是心寒而已。
  “进来坐吧,老在外面站着不累么。”洛基微笑着,抿了一口红酒。

  Chapter 16
  我顿了顿,走进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塞一般,说出来的声音都有些沙哑:“火神大人是典型的男人,这一点我早就意识到了,不过今天感悟得比较透彻。”
  “什么叫典型的男人?”
  “一旦占有了,当对方对自己动了真心以后,就立刻分手。”
  “我和古尔薇格不是情侣,不存在分手这种概念。”
  “你和她这种关系就叫情侣。”
  “上过床就叫情侣?那我们是不是情侣呢?”
  “当然不是。”这一瞬,十分害怕他会再做一些让我无法接受的事。好像自己再多说出一些真心话,就会被伤害到体无完肤。我微微握住手心,鼓起勇气,终于说:“那一次不过是意外。我们都不喜欢对方,这点你我都知道。”
  洛基端着杯子看我许久,点点头,又饮下一口酒:“嗯,没错。”
  原本想自己说出来会好受点,但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平淡地承认,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你……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不能这样绝情。”到此处,觉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是有时候,你喜欢的人就是可以对你没感觉。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你。可以去抢,去争,用尽一切手段去得到他,但是他到最后还是不会成为你的,甚至厌恶你——依娜,你不小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会对他很好。”
  洛基怔了怔,忽然笑了:“那是你们女人的处理方式。如你所说,我是男人。”
  “可是,古尔薇格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不是么?”
  “这个问题你要说几次?”洛基把杯子放到一旁,竟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除了一起享乐,不干涉对方生活,只是她想要更多而已。难道说她有那个意思,我就必须喜欢她?”
  突然想起他曾经说的话:我和他订婚归订婚,没有任何关系,互不干涉,互不来往。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一时间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我低声说,“这些都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不过随便问问……打扰了。”
  我转身,还没出去,手臂已经被人握住。
  “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洛基把我强扭过去,“是希望我对她好?跟她在一起?还是直接和她结婚?”
  “这和我没有关系。你……放开我。”
  用力拨他的手。但他力气很大,不仅没松手,还把我整个人都给箍在怀中。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来原因,我对这样的姿势感到害怕。于是挣扎得更厉害。
  “是不是我跟她在一起,你就开心了?”洛基紧锁着眉,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颚,缓缓垂头,脸离我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却变得异常温柔,“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是么?”
  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逃,我半闭着眼,完全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目光。直到他的唇已经贴了上了我的,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就这么容不下我……是么……”
  天已渐渐黑下来。
  晚风拂过脸颊,有些冰凉。也不知是否太冷的关系,下意识总是想寻找温暖。被紧扣在他胸前的手渐渐放松下来,贴着他的胸膛,仿佛已经触碰到了一颗跳动的心。身体也贴近了一些。他捏住我下颚的手也放开了,我却没有再挣扎,竟微微张开口,试探地触碰他的舌尖。
  这一碰,洛基像是瞬间被点燃了一般,双手插入我的长发,捧住我的头,极度热情地回应我。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几乎出现了幻觉。
  在一个仙境一般烟雾缭绕的地方,有一个穿着白色短衫的红发小男孩朝我跑过来,他有着大大的眼睛,微扬的眼角和雪白无暇的皮肤,非常可爱,可是脸上身上都是摔伤。他抓住我的衣角,声音细细软软:“姐姐,姐姐……姐姐。”
  可也是那一瞬间,耳边响起了有些模糊的,低沉的男子声音:“依娜……”
  睁大眼,看着闭着眼专心接吻的洛基。心几乎跳停。我们贴得如此近,所以,我能明显感到他的身体在变热,还有下面突起的顶着我的……
  我在做什么?
  我们在做什么?
  低呼一声,猛地推开他。他毫无防备,立刻后跌了一步。我按住胸口,用力摇头:“不对,这不对……你不要过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洛基愕然地看着我,但又进退两难。我走出阳台,快速后退,然后转身逃跑了。
  这一晚,所有的思绪都被洛基占满。可是又无法开口告诉别人,包括希亚。接吻看到过很多次,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在洛基那里发生的一切都不对。
  那个吻就像一个黑洞,无法不被吸引。但一旦靠近,就会彻底沦陷了。
  这样的不安持续了很久。
  直到几日以后,听说了两个消息。
  一是阿西尔部落的帝王修恩即将访问华纳海姆,并且签署停战协议。
  一是洛基离开华纳部落已有数日,途中遭遇大批阿西尔神族,包括主神霍德,索尔,芙蕾雅,布莱奇。双方交战之后洛基重伤,不省人事。
  如果不是修恩之前做出的决定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洛基这次昏迷大概会严重打击我们的士气。这也是所有人都没有弄明白的一点:既然洛基已经被他们重伤,为什么修恩还想停战?
  听到洛基受伤以后两天,我已经去皇宫六七次了。每次都毫无音讯。我去把洛洛接回来,很显然这孩子对我积怨已久,而且自尊心很强。当初怎么都赶不走,这回大眼圆瞪,死缠在菲利身上,嚎叫着不肯离开。后来我硬把它拽下来,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我拖走。但是这样的叛逆没有持续多久,在街上买了几颗糖给它啃,它又特没志气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了。
  带着洛洛回家,却看到希亚又一次叼烟坐在客厅里,头发蓬乱无比颓废的样子。我想大概是修恩快来了,她又想起了索尔才会这样,于是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心情还是很不好么。”
  希亚看着我,脸上却无一丝忧伤,反倒有些恐惧:“我不想再在皇宫里工作了。”
  “怎么了?他们又为难你?”
  “不是的。依娜,我接受不了。”希亚夹着烟头,突然抱住我,“这份工作太可怕……我今天看了计划书,觉得无法做下去了。”
  “你是说……复制主神么?”
  希亚忽然身体一僵,放开我,摆摆手:“没事。没事。洛基还没有回来么?”
  洛洛正趴在我的腿上,纯真无瑕地左看右看。
  “没有。”我垂下头,咬紧牙关,“阿西尔神族真的太龌龊了。那么多人打他一个,还下这么重的手。我听他们说,他们不仅伤了洛基,连他的龙也差点死掉……”
  说到此处,洛洛猛然扭头看着我,小小的四翼牢实地贴在我的胸前:“咕咕,咕咕……”
  “那些人里有索尔,对么?”
  我微微一愣,说:“是。”
  希亚仰头靠在沙发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对了,你的骨蛇蛋呢?”
  “还给提斯了。”
  “你不喜欢蛇?”
  “不是,骸骨的蛋我都蛮喜欢的。”希亚转过身去,抽完最后一口烟,又点燃一根,“可是喜欢不一定就要拥有。阿西尔部落的东西都是这样。”
  第二天洛基被接回了勇士祈祷堂,我立刻带着洛洛赶到皇宫,结果被外面人山人海的神族挤得进不去,只好绕道后方,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
  抵达皇宫正门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沉,我又拿着地图在皇宫里摸索了起码半个小时才找到勇士祈祷堂。弗雷和一帮大祭司正站在一旁,似乎刚结束疗伤。我被门口的守卫挡了许久才被弗雷留意到:
  “让她进来。”
  “他怎么样了?”我立刻跑到洛基身旁。他闭眼平躺在一个大理石床上,手臂、大腿、胸口还有头部都绑着染了血的绷带。
  “现在还在昏迷,不过这小子体质好得很,估计不出一周就会醒。”
  “真的?太好了……”我拍拍胸口。洛洛也用四翼拍拍胸口,拍了两下就掉下来,我连忙伸手接住它:“下次要拍用两翼拍就行了。”洛洛头歪了一下,又用四翼拍了拍胸。我扶额:“难道你的四翼不能分开活动?”洛洛再用四翼拍了拍胸。
  “啊,这小家伙不是洛基他孙子么。”弗雷说。
  我和洛洛一起莫名地看着他。
  “洛基总说热血男人是他儿子。”
  “对了,热血男人如何了?”
  “龙要调养好一段时间了,他的皮没洛基厚。”弗雷想了想,摇摇头,“其实都是洛基自己的问题。本来芙蕾雅只打算用魔法束缚将他生擒回阿斯加德,但是他的魔法抵抗力很强没有中,这时如果他跑了就没事,但他非要硬拼,也不管那里是否有他的死对头。”
  “你是说索尔?”
  “索尔和霍德。索尔都还好,霍德是黑骑士,也是他们那一队里最强的,只要一让他近身,寻常人不死也残了。看洛基头上的伤,应该就是他的杰作。”
  “霍德——你是说黑暗之神?他和洛基有什么仇?”
  “都是以前的事了。”弗雷略微垂头,目光闪烁,“依娜小姐,你在这里先照顾他一会儿,晚些我让别人来守他,明天就可以搬他回家了。”见我点头以后,他又微微一笑:“我代他向他无聊的脸蛋向你道歉,以后会找机会弥补依娜小姐的。”
  最后那句听得我一头雾水。
  他们离开以后,洛洛扑到了他爸爸身边翻滚。我在洛基的床边坐下,双手伏在他的身侧。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面色依然苍白。只有头发的颜色依然艳丽瑰红。他额上绑着一圈绷带,就是在闭上眼的时候,睫毛都微微上翘。就是受了伤,夜色中的睡颜也美丽得让人心动。
  我握住他的手,在他的额心吻了一下,顺次吻到鼻梁,鼻尖,最后轻轻覆住他的双唇。
  弗雷身为大祭司,居然也有预算这么不准确的时候——洛基仅昏迷了一天就醒来了。
  已入深秋。天气转凉,云彩混混沌沌的,最后一点绿色也被金色覆盖。皇宫后院的红叶飘零,从内部往窗外看去,就像是下了漫天的红雪。洛基苏醒的消息刚一传开,整个海尼尔皇宫像是重获新生一样,欢声笑语也融入了金色的云层中。
  最后一堂课结束以后,我带着洛洛快步跑到洛基家中。雀跃地推开厚重的皮质卧室房门,却被里面的情景吓了一跳。
  墙壁像是被涂满了银色的荧光粉,空气中还飘舞着金色的羽毛,一旦落地就会立刻消失。仔细一看,那些并不是羽毛,而是羽毛形状的魔法纹样。应该是弗雷为他施展的治疗魔法。
  洛基穿着雪白的衬衫,靠在床头,腿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上刚换了一条新的绷带。可能是那些魔法的缘故,整个房间看上去梦幻又瑰丽。
  两名侍女正端着午餐和茶站在床边,他的腿上架了一个小桌,似乎正准备吃饭。
  “醒了?”我眉开眼笑地跑过去,在他床边坐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洛基完全不看我,神色有些复杂。
  “昏了这么多天肯定饿了吧?先吃饭。”我把挎包往地上一扔,帮忙把那些热腾腾的食物放在他的面前,“有些烫,慢点吃。”
  侍女把东西放好以后,互相对望一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先出去。”
  待她们出去以后,他把桌子往下面推了推,又钻进被子里,背对着我。第一次看他穿衬衫,可能还有受伤的缘故,他的肩膀看上去有些单薄。
  “在生我的气么?”洛洛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实在煞风景,我直接把它抓下来,用一条腿压在床上,然后推推洛基,“不管怎么说,身体最重要,先填饱肚子再生气好么。”
  洛基还是不理我。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叹了一口气,替他盛汤,把肉片切开,“是不是还要我喂你?”
  “依娜。”
  “怎么啦?”
  “我们——”洛基背对着我,“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几乎是凭本能说出口的。
  “你不是说不想再看见我么?我想过,这样其实最好。”他顿了顿,轻声说,“我也已经不想再见你了。以后……就当陌生人吧。”
  “为什么……”
  “一见到你,就会很难受。不想再这样下去。”
  房间内的金色羽毛依然轻轻飘落,有几片甚至静静融化在他的发间。我的腿渐渐松开,洛洛钻出来,推了推我的腿。洛基没有再说一个字,安静得就好像已经睡着。
  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在他亲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只要喜欢上他,我就完蛋了。
  鼻尖有些酸涩。我强忍着眼泪,站起来,默默收拾好东西,拍拍洛洛示意它离开。洛洛咕咕叫了两声,回头看了一眼洛基,扑扑四翼飞起来,居然格外听话。
  走到门口,我停住脚步。
  很不甘心,有很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然而眼泪不受控制流下,落在地毯上,连吸气都不敢,静悄悄地拉开房门。
  “依娜,你还在吗?”洛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嗯。”鼻音很重,不能多说一个字,不然他立刻就会发现。
  “我喜欢你。”
  时间像是在一刹那停滞了,脑中同样一片空白。视线因为泪水模糊,一切都变成了幻觉。羽毛的魔法纹样像是凋零的花瓣,舞动的红叶,在空旷冰冷的房间内飘摇。
  “尽管你永远不会喜欢上我,我还是喜欢你。”身后传来了洛基低低的,有些忧伤的声音,“我知道这会让你更加讨厌我。但是我保证,这是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带来困扰……对不起。”
  我捂住嘴,努力不哭出声音。
  许久,卧室中都持续着无边际的寂静。
  “你怎么了?”他又问道。
  实在无法用这样的状态面对他。我擦去眼泪,想要笑着回头和他说话。被喜欢的人告白,应该是很开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却感到深刻的悲伤。
  我一直没有回头,直到他下了床,走到我身后:“依娜?”将我转过去,面对他。
  他的面容被泪水模糊着,我却依然看得到他诧异的目光:“为什么哭?”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我只是告诉你而已,不要你做出回应的。”他苦笑着,擦去了我的眼泪,“不要难过,忘记就好了。听话……不要哭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深深的愧疚。就像是他做错了事,需要我来原谅。
  我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Chapter 17
  从那以后,我依然每天都会去洛基家里看他。他除了那一日告白后有点伤情,之后又变回原来的模样。每次询问他的伤势。他都给同样的答案:“这点小伤,用水洗洗就好了。”我又问他头上还疼不疼,会不会留疤,他说:“男人留疤又如何?”弄得我哭笑不得。
  但是正如弗雷所说,洛基的恢复能力是超人级别的。一个星期以后,他就又开始去皇宫工作了。自从修恩说要签订停战协议,入侵的阿西尔神族大量减少,整个部落都变得和平很多。因此,洛基这最讨厌内政的好战分子不得不开始做他讨厌的事。
  有一天早上,我头一回这么早去洛基家里看他,结果管家说他去博德神殿了。又问我是不是打算去皇宫,给我一份未开封的炼金计划书,叫我交给他。
  我去了博德神殿,在宽阔空旷的大厅门口站了一阵子,发现里面除了几个站岗的守卫,什么人也没有。觉得十分奇怪,正准备把计划书送回去,转身却迎面遇到了博德。
  这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他,我们的法王。博德依然十分年轻,穿着一身纯银盔甲,留着金黄色的短发,但肤色略显古铜,五官端正阳刚,脸颊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外加身材高大健壮,所以丝毫不显得稚嫩。
  “博德殿下。”我稍有些局促,朝他行礼。
  博德却蹙眉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迷惑地看着他:“这里不可以来么?”
  “跟我来。”博德转身离开。
  他带着我走出博德神殿,穿过一个花园,进入了火神殿堂。其间一句话都没说。我被他弄得一头雾水,在进入火神殿堂的走廊后,却听到一间小房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其实有时候我想……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这一直都是你的决定,我们不过都是帮助你。洛基,不是我说你,你做事一向果断极端得可怕,还从不给自己留后路,怎么一遇到这事就犹豫不决的?”
  “弗雷。”博德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你们的炼金术师呢?”
  弗雷和洛基一同转过头,看了看他身后的我,都愣住了。与此同时,被我关在挎包里的洛洛终于呼吸不顺畅,挣脱飞出来,在博德的头顶晃来晃去。
  弗雷的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博德脸上,又从博德脸上转移到他的头顶,然后就一直看着那里说:“他们应该都还在工作……吧。”
  洛洛开始在博德头顶绕圈圈,翅膀扑腾扑腾挥舞着特别欢快。但是扑腾到一半,一道大风刮来,洛洛小小的翼在风中颤抖。它吸吸鼻子,又扑腾一下翅膀,又吸了吸鼻子。这下连洛基都忍不住往上看去:“依娜……我觉得,你有必要让它下来……”
  “依娜?”博德怔了证,回头看着我。洛洛又吸了吸鼻子。
  “是的,殿下。”我也看着洛洛。
  博德也顺着我们的目光,仰头看上去。与此同时,洛洛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熊熊烈火又一次喷发,洛洛打完了以后还觉得有些害羞,用四翼捂住自己小小的肚子扭了扭。于是我又一次伸手去接它。
  半分钟以后,博德一边用手帕擦着黑黢黢的脸,一边离开了。
  “洛洛!一天就惹事,抽死你!”我把洛洛翻过来,对着它的屁股狠狠抽了几下,它用力挣扎了几下,就贴在了我的手心中,死了一般。
  “洛……洛?”弗雷诧异地看着我。
  “依娜。”洛基眯着眼睛看着我。
  “这是你管家叫我交给你的。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抓着洛洛就往外面冲。
  “等着,我送你回去吧。”
  “伤员该在家里调养……”
  “我送你回去。”
  二十分钟后,我骑在热血男人背上,洛洛用四翼环抱住它爸爸背上的角,都还抱不稳,几次被狂风刮跑。我看着爸爸的角,再看看洛洛的角……那简直就是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得到。
  怎么一条龙可以从这么小长到那么大的?
  又看了看洛基的背影。虽然还没有入冬,但是火神大人已经穿上了皮靴和厚厚的雪白斗篷,还是高领的。也是由于怕冷的缘故,洛基不敢飞太高。在低空飞行,像是擦着一栋栋金色楼房的窗棂而过,脚下有无数红叶在翻转,旋舞。颤抖的红,一如洛基的发。
  “洛基。”我轻声唤着。
  “嗯?”
  “听说冬天的艾尔夫海姆很漂亮,刚好我的课也在女神节那一天结束,到时候我们去那里玩如何?”
  洛基没有说话。他的斗篷被迎面吹来的风鼓起。
  “洛基,女神节一起艾尔夫海姆玩好不好?”鼓起勇气,又问了一次。
  “不去了。”洛基顿了顿,“那里冬天太冷。”
  “有我在,不会冷的。”我理了理他的斗篷,从背后抱住他,靠在他的背心。人在风中的时候,勇气总是特别大。仿佛说了什么话,别人都听不见。
  那一瞬间,洛基的身体微微一震,之后一直维持着僵硬的状态。
  许久以后,他才轻声说:“你这样……还不如不要见面。”
  我深吸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同一时间,洛洛在我的脖子后面用力地勒住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我之所以能说自己的课在女神节那一日结束,是因为我有自信能在那一日通过最后的考试。可是某日看见兴致勃勃写冬季旅游计划书的希亚,突然觉得自己会不会是太把考试当回事了。如果她能过,那我保证这次结束考试以后,这一批实习生都解放了。
  但是事实说明我的猜测没有错。一周过后,提斯竟然也加入了训练。到十一月考试,他的成绩比希亚还高。
  希亚给自己没过考试的理由是金发女人智商都比较低,我一直认为这个概念太含糊,应该解释为:金发女人的平均智商低。如果希亚不是金发,那这个平均数值就会恢复正常。
  十一月,王都下起了细细的冰雪。海尼尔皇宫顶的雕像群上堆积了一层雪,到中午,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那些雪就悄悄地褪去了一层外衣,仅留下薄薄的冰霜。这时,三座雕像是镀了一层魔法,闪着美丽的银光。
  不过,华纳海姆的温度尚可接受。艾尔夫海姆才是真正的寒冷刺骨。
  我和洛基通过魔法书来到精灵的世界以后,一道寒风迎面而来。世界之树不会在冬季枯败,不过早已积上了厚厚的雪,树冠上空甚至有乳白缭绕的雾气升起,汇聚成一片片云朵,飘向繁星闪烁的天空。
  华纳海姆才是下午,这里居然已经天黑了。
  艾尔夫海姆是初冬渡假圣地。一到冬天,九大世界的各个种族都会云集此地。尽管在这一日,这片土地上不会有战争发生,但是看到阿西尔神族还是觉得浑身发毛。
  因为很多地方都会举办女神节的活动,反正最后都是通过比赛给获胜者颁发奖品和女神的称号。而被人们称为“美貌和短暂青春的象征”的精灵又特别重视这个节日,所以,“精灵女神”也自然而然成为最值钱的头衔。
  我们部落举办活动主要在莫金海港,比赛方式是选美,去年的“华纳女神”是古尔薇格;阿西尔部落的比赛方式是选气质优雅和实力强大的女子,去年的“阿西尔女神”是暗黑领主芙蕾雅;约顿海姆的比赛方式是比武(我一直不理解这是评选女神还是武神),去年的“巨人女神”是洛基以前的老婆西格恩;去年的“侏儒女神”是个出名的采掘师……
  但是,每一届的“精灵女神”几乎都是新人,而且大部分获胜者都是精灵或者巨人。神族获胜的次数十分之一都不到。这和第一轮比赛的评分制度息息相关。
  世界之树也就是主城的上空有一个金色的苹果,那是伊登的苹果,取下它的女人将可以获得“精灵女神”的称号。不仅如此,吃了它可以立刻年轻二十岁,不论是什么种族。不过如果是刚成年的吃了就无效了。待会儿报名参赛的人就会开始为那颗苹果奋勇直冲,
  看着环绕着世界之树的五棵大树,我穿着白毛连帽披肩,戴着雪白的棉手套,朝洛基拍拍手:“一会儿主要靠你了,今天我一定要吃到那颗苹果!”
  “我这边没问题,但除非作弊,不然苹果多半拿不到。”洛基往前走了几步,“跟我来。”
  我们走到了冰河旁边排队,穿着不同风格衣裳的美女们来来往往。
  比赛是淘汰制,第一回是选美。这一关比较好过,只要长相稍好,声音过关,上去走一圈唱一会儿歌,八个不同种族的评委评分超过四十分(满分八十)就算过。每个种族有两个评委,自己种族不能给自己评分。一般来说,阿西尔和华纳的评委一定会给敌对种族零分,一上来基础分就少了二十,神族老被淘汰也是在所难免的。
  我回头,对洛基笑了笑:“你猜我能拿几分?”
  “三十九。”洛基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扭过头去再不理他。
  这时,我突然听到队伍最前方传来了精灵评委的声音:“华纳神族,希亚。”
  我和洛基对望一眼,一起往前看去——居然不是重名,真是希亚。
  她穿着大红色的冬裙,金色卷发这一日特别闪耀。非常值得一提的是,这么冷的天她还穿低胸衣,大秀□。她顶着精致的妆容,仰头挺胸地走到冰河旁边,牵牵裙子,立刻开始唱她最喜欢的《伊登的金苹果》,倒也应景。
  很快,两个阿西尔评委摊开双手,两个大大的魔法冰圈徐徐升起。巨人评委一个给八分,一个给九分。精灵评委一个给十分,一个给九分。侏儒评委一个给五分,一个给七分。
  总分四十八。希亚没有理阿西尔评委,反而狠狠瞪了一眼给她五分的侏儒。很显然,五分比零分更伤她的自尊。可是侏儒是亲阿西尔神族派,而且讨厌浅色头发,审美标准不同,这是没法的。
  后面来了个远远没希亚漂亮的精灵拿了六十三。再一个被精灵低分拖下的阿西尔神族拿了三十九。我回头白眼洛基,洛基无辜地回望我,轻轻笑了。
  这时,我却被一个人的身影吸引住了视线。
  天空飘落着片片雪花。
  那个男人站在极远的河岸边,有着深黑色的短发,穿着雪狼皮大氅,肩膀很宽。此时正双手叉腰,半侧着头,吐着白雾,抬头看着世界之树。他身后跟着一群恭敬而安静的随从。
  因为站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这是一个阿西尔神族。
  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看他。
  “华纳神族,依娜。”
  直到听到这个声音,我才回过神来。对洛基做出了必胜的手势,一路小跑到河岸边。
  每个种族审美不同。巨人倾向健康活泼型,侏儒倾向居家贤惠型,精灵倾向甜美可爱型,华纳神族倾向金发妩媚型,阿西尔神族倾向黑发冷艳型。
  没有优势。不过我没有希亚那么高的要求,四十分足够。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
  看着人群中比任何人都要夺目的红发男子,禁不住朝他微微一笑。
  寒风呼啸着,我将连衣帽放下,及腰的黑发被扬起,在风雪中翻舞,颤抖。
  夜晚,漫天的星斗像是悬挂在世界之树梢头,散发着幽静柔和的光,照到岸边的雪地中。对岸斑斓的灯光映过来,照在眼中。飘落的雪花在星光下变幻着色彩,落在肩上,发上。
  我双手在胸前交握,深吸一口气,开始吟唱。
  但是很少不束头发,偶尔放下来一次,长发却很不配合,一直飘起来,挡住我的视线。用手将它往后面挽了一下,却看到了洛基直直看着我,甚至有些呆愣的眼神。突然像是有了更多的勇气,嘴角含着微笑,将那一整首《英灵神殿的回忆》唱下去。
  渐渐的,雪瓣有花朵那样大,夹着冬季稀薄的雾气,旋转着飘舞,模糊了视线。我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回音。不很清楚,飘渺的,像是被击碎一般,余音未了,后一丝又接上,击碎前一浪。反反复复,在空旷的大地中回荡。
  最后一个尾音停止后,没有评委打分。所有的人都在看我。
  我开始有点后悔。
  难道刚才自己太忘情……或者声音太大?
  “依娜小姐。”这时,华纳部落的评委抬头看向我,“你会古神族语?”
  “不是很懂。这首歌是我姐姐教的。”
  古神族语是新世界诞生之前的神族语言,不分阿西尔或华纳。姐姐教我的时候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们又一次用这种语言说话,那一定重新回到了和平的年代。
  那个评委点点头,其余评委才想起来要打分。
  巨人评委第一个打,九分和八分。
  精灵评委给了九分和十分。
  侏儒给了八分和七分。
  很好,五十一分。想不到我表演居然这么成功。带着满意的心情打算撤下,却看见一个阿西尔评委手中捧起了数字十的魔法。
  我微微张口,就差没有说“你看清楚,我是华纳神族”。当然,吃惊的不止我一个,排队的人都露出错愕的神情,并议论纷纷。
  “你看清楚,那是华纳神族。”另一个阿西尔评委推了推打分的那个。
  “我知道。可是你不觉得无论从外貌、气质、声音来看,她都完美到无懈可击么?如果不打满分,我良心过不去。”
  “是,她是非常漂亮,但这不妨碍我打分。”于是给了我个鸭蛋。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差点晕厥。活了这么多年,第一个给我这么高评价的居然是阿西尔神族。不过阿西尔神族的确喜欢冰冷的气质,也就是希亚所谓的闷骚。而且对他们来说,黑色是最高贵的颜色,黑发黑瞳有着绝对不可动摇的地位。
  我突然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男人。
  现在再回头看向河岸,刚才他站立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但是这已不再重要。我跑回洛基面前,仰头朝他微微一笑:“怎样?”
  “很美。”洛基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声音很温柔,“你一直都很美。”
  我倒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垂头笑笑:“那我在树上面等你,你一定要上来,不然我白唱了。”
  “好。”
  我转身往树上飞去。在这过程中,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地位比较高的阿西尔神族几乎都是接近黑色的头发,而纯黑色的只有两个:霍德和修恩。

  Chapter 18
  第二轮比赛的流程是女神们选勇士。勇士们与世界之树的守护人比武,守护人会放同等两倍数量的勇士爬上树,让女神们挑选适合的搭档。每个勇士只有两次选择机会,如果第二次被女神拒绝就会出局。同样,如果哪个女神没有勇士追求,或者断然拒绝了所有追求者,这个女神也会被淘汰。
  世界之树的树枝最粗的可以顶三个我的腰,我坐在上面也是特有安全感。只是很快,就开始和对面的金发美女进行电波对抗。只是没多久,就有一个年轻的巨人男子在她面前单腿跪下来,目光诚挚地看着她。
  “我不会说巨人语。”希亚摆摆手。
  那个巨人依然不死心,对她说了几句我们都听不懂的话。
  “我不会说巨、人、语呀。”希亚放慢了动作,指了指树顶,又划了个弧,“我要吃金、苹、果,我要当女、神啊。”说完,又一道仇恨眼波电流扔过来。
  我一闪,躲开那道无形的电流,用力一甩头,朝她扔了一道过去。她伸手一挡,打飞了我的电流,很快微笑着迎来了一个华纳神族:“啊,先生,真对不起,我和哥哥有约,要一起上去。”
  希亚,你什么时候有个哥哥了?
  “可是跟哥哥是没办法拿到苹果的,参加这个比赛一定要有爱情。”那个神族吻了吻她的手,“希亚小姐,我仰慕你已久……”
  我正感慨那男人真帅,就有人也在我面前单跪下。我回头正准备说走吧,却被眼前的人吓着了。
  “请跟我走。”
  那个男人态度很冷,但是声音动听,而且眼中充满了浓浓的侵略欲。一般女人对这样的男人都难以抗拒,而且他非常英俊,生了一头淡紫色的长发,和挺拔笔直的鼻子……
  到此,我已经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不要,不要。”
  我刚一开口,他就略微诧异地看着我:“小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走,走开。”
  已经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欲望,不要从口袋中抽东西来扔他。可他仍不相信眼前的事实,继续说道:“拒绝人,也不用冒充华纳狗。”站起来就瞬移到一个阿西尔女子面前。
  他走后,我心神未定地按住胸口,却又迎来一个蓝发阿西尔男子:“一个人么?”
  希亚看着我,无奈地长叹一声,把手伸出去,递给了她的“哥哥”提斯,大摇大摆地离开。
  “我是华纳神族。”
  那个男的皱了皱眉,也瞬移了。
  接下来又来了一个侏儒,一个阿西尔神族,一个巨人,才是华纳神族:“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华纳部落的么?”一看到这种熟悉的华纳式微笑,我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
  “是,我当然是。”
  “果然。小姐的外貌看上去很特别,不过看着你的坐姿和神态,还有柔和的面孔,我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是我们部落的淑女。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勇士呢?”
  “……不好意思,我在等我朋友。”
  他刚一走,又一个阿西尔男子走过来,用他们听上去就很没感情的语言对我说:“刚你对那个华纳的男人笑什么?这样出卖自己的部落,不觉得可耻么。”
  “我不是阿西尔……”
  话没说完,无比熟悉的火球又一次从天而降。那个阿西尔神族跌下树。
  “抱歉依娜,刚我又被芙蕾雅和霍德缠上了。”洛基出现在我面前,牵起我的手,“刚那个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们也来了?”
  “今天连修恩都来了。”洛基皱皱眉,“不过他们似乎只是路过这里,不是来参加比赛的。”
  看样子刚才那个黑发男人不是霍德就是修恩。洛基微微喘气,我在他身上东看西看。他擦擦额上的汗,怔怔地看着我:“怎么了?”
  “你没受伤?”
  “今天索尔没在,那两个不是我的下饭菜。”
  “果然是火神大人,好厉害。”我眯着眼朝他靠过去,张开双臂,“火神大人抱我上去。”
  洛基禁不住笑出声来,立刻将我横抱起来。
  后面几场比赛比较变态。因为从再上一层树,女神就不能双脚着地了,也不能空中漫步或者瞬间移动。也就是说,要么抱要么背,勇士要一直这样坚持到世界树的顶端。
  这时,一个身影闪了闪,出现在离我们不远处。
  居然是用魔法捧起一个阿西尔美女的索尔。他冷冷地看我们一眼:“我今天是来参加比赛的,不和你们打。”说完闪到上面开始环绕木梯步行。
  “上次那么多人围攻我的时候他凶得很,现在就底气不足了。”洛基坏笑,“待会儿比赛结束就玩死他。”
  “他好像用魔法抱着女神上去的……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你为什么不用?”
  “不想用。”
  “魔导师体力不是都不怎么好么?”
  “我首先是火神,其次才是魔导师。我体力很好,无论在什么方面。”洛基微微垂下头,在我耳边柔声说道,“……任何方面。”
  “任何方面?例如说?”
  “回去以后我示范给你看好了。”
  “没问题。”我勾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赶快上去吧。”
  中层树洞中,第一批女神勇士们已经在等候,大部分的勇士都背着女神。似乎只有几个巨人勇士在横抱精灵或者侏儒女神,还有我和洛基。
  提斯正背着希亚。希亚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一脸小女人的模样。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说几句就会亲一下。非常好奇索尔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下意识开始四处张望,却没找到人影。
  “依娜,一会儿输给姐姐不要哭啊。”希亚又开始挑衅我。
  “就凭你们两个黄毛的,我一个顶俩!”
  “你有火神撑腰了不起啊?照杀不误。”希亚一边说着,一边在提斯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谁跟你说我要靠洛基了?我是说依娜姐姐一个人顶你们俩——”
  谁知希亚完全无视我,甜腻地对提斯说:“我们是最有默契的情侣,跟那些暧昧期的小孩子不一样,是不是呀,亲爱的?”
  我被她说得满脸发热,又不敢抬头看洛基了:“你胡说什么,姐姐哪有暧昧,一点也不暧昧……”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是情侣了?是情侣就亲一个呀。”
  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我开始底气不足。但很快洛基就抬起我的下巴想要亲我。
  “不要,人太多,我不行。”
  “轻轻的一下,没有关系的。”
  回望他的眼,心又开始乱跳。还没有回话,他已经微微侧下头,温柔地含住了我的唇瓣。那一刹那,心脏几乎已经跳出胸膛。
  “哇,我都忘记你们俩已经……是我的错,你们好样的!”我被希亚说得更无脸见人,直接埋进洛基怀中不出来。希亚却仍在旁边起哄。不由感慨这妞真只有在提斯面前才如此没形象。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嗲嗲的阿西尔语:“老公,你老看那个华纳女人做什么?”
  “我没有。”索尔的声音。
  我、洛基和希亚都不由自主朝那个方向看去:索尔用魔法托着和他有相同发色的阿西尔女子。那个女子打扮十分成熟,但面孔稚嫩,比希亚还小。她不仅面容甜美,身材玲珑有致,个子也不矮。眼睛圆圆的,不似一般阿西尔神族那样细长,似乎是巨人和阿西尔神族的混血。
  她完全无视我们的视线:“华纳女人都爱炫耀她们俗不可耐的金发,廉价的口红和平板的身材,还喜欢对所有追求她们的男人暧昧,真是不能理解。老公,你说她们到底在想什么呀?”
  希亚原本已经十分白皙的脸此时完全失去血色。索尔却像是根本没发现有人在看他,别过头去看着别处:“我不知道。”
  原来索尔已经结婚,也未料到希亚会来这里。他那个老婆腰间有个试管袋,应该是伏魔官。如此挑衅,大概能猜到在阿斯加德首席黑暗神官老公的保护下,她杀过不少华纳神族。说不定还没败绩。
  希亚平时是绝对不会吃这种口头亏的。她此时这么呆,必然是因为这位混血美女那声嗲嗲的“老公”。
  “老公,你怎么还在看那个华纳丑女?”她蹭了蹭索尔,“她长得就像出来卖的一样。”
  这时希亚的眼眶居然已经红了。她紧紧地抱着提斯的脖子,头埋在双臂中。提斯这才留意到事情的异样,忙问她怎么了。
  “你把我扔到他们面前。”我抬头对洛基说。
  “你要做什么?”
  “只要不踩地不移动就不算犯规。你不准转身。我不要你帮忙。”
  “好,”洛基照做,“你小心,别动。”
  我悬空站在他们面前,俯视着索尔的老婆:“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她歪着头看我:“姐姐为什么要说华纳语?”
  “因为姐姐就来自华纳海姆啊……”我微笑着,在她脸上重重拧了一下,“小姑娘,以后做事悠着点。你老公就是喜欢俗不可耐的金发美女,还三番五次追到我和美女的家。我都被他烦死了你知道么……你说,你亲爱的老公怎么不看看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就死缠上去呢?”
  索尔他老婆尖叫一声,整个树洞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她一脸震惊加委屈,嘶声力竭地喊着:“老公,这游戏我不玩了,帮我杀了她!放我下来!”
  “雅恩莎撒,别——”
  索尔还没说完,她已经挣扎着跳下来,高高举一根试管:“还有那个金发□,还有她男人,我都要杀了!老公快帮我!我要血洗艾尔夫海姆——”
  这时,洛基转过身来,朝她微微一笑:“我是她男人。你要杀我?”
  整个画面定格了。包括雅恩莎撒的手。
  很好,洛基,你又抢了我的风头。
  许久,雅恩莎撒才收回手,低声跟索尔说了一句话。索尔点点头。她下面一句话声音没压下去:“我们就打不过他么?”索尔看着她,无限沉默。
  雅恩莎撒握紧双拳,十分不甘地怒视我,哼了一声就往外走。
  “小姑娘,记得问问你老公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回事啊。”我在后面高声呼唤,无奈他们已经走远。
  “好了,依娜。”洛基又将我抱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今天好好玩,不要和别人闹事了,听话。”
  “你还好意思提这件事。”我咬牙切齿,“刚才叫你不要转过来看的,你偏不听。”
  “刚是担心你,她都已经要动手了。”
  “你认为我打不过她吗?”
  “打得过,当然打得过。我都打不过你,他们两个肯定更不是你的对手,是我错了好不好?”
  “本来就是你的错。”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女性精灵走出来,说:“大家都准备一下。一分钟以后开始抢答,这一批总共选十对女神勇士。最先答对十道问题的可以进入上一层,连错三道的出局。”
  “待会儿让希亚他们先过好吗?”我看看一直沉默眼睛发红的希亚,还有一直安慰无用的提斯,“我蛮担心她的。”
  “嗯。”
  一分钟后。
  “好了,第一个问题。”绿裙精灵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树洞,“诸神的黄昏之前,被派遣到阿斯加德又引发战争的华纳神族是哪一位?”
  “古尔薇格。”洛基立刻接道。
  “洛基。”我拉了拉他。
  “嘘……待会儿再说。”
  “二,英灵殿的别称是?”
  “瓦尔哈拉宫。”洛基和一个阿西尔神族同时说。
  “三,世界之树的树种是?”
  “梣木。”
  ……
  “不愧是洛基大人。”精灵微笑着说,“十,第一个栽培金侬加巨鲸为交通工具的神族是?”
  根本没人争了,所有人都等着洛基回答。洛基却不说话。这时,提斯说:“米默。”
  之后洛基一直沉默,树洞里却热闹起来。所有人都在低声探讨着答案,直到十五分钟后,希亚和提斯终于被放上楼梯,洛基才把最后一个问题抢答了,抱着我跟上去。
  洛基站在上层的树洞门外,将我放下来,严肃地说:“这一关最难过。待会儿你先不急着回答里面考官的问题,也别乱走,知道么?”
  “嗯。”我用力点头。
  终于到这了。
  可是,没过多久,我们面前的大木门被轰然踹开。提斯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希亚跟在后面,一边擦眼泪,一边唤道:“提斯,你别走,听我解释——”
  提斯已经完全把我和洛基当成透明的。他背对着希亚,深吸一口气:“你跟索尔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没有关系,我不喜欢他。”
  提斯皱紧眉头,脚下动了动,但还是一咬牙跳下世界之树,又在半空中走了两步,继续下坠,很快消失在浓浓的雾气中。
  我按住胸口深呼吸。洛基牵着我的手,径直走进去。
  里面有一个妖异的银发少年。他朝洛基笑了笑:“好久不见,蓝大人。”
  洛基反应却是淡淡的:“玛尼,待会儿你唱歌完了以后,不管是什么结果都让我们过,知道?”
  以前其实没有这一关考验,但因为这些年有越来越多侏儒加巨人互相利用的组合,精灵们迫不得已才让玛尼来唱歌考验女神和勇士们的爱情。也就是说,女神选的勇士不仅得强壮聪明,他们还必须用真爱通过玛尼的歌声考验而不被迷惑,才有资格继续比赛。
  “不理解你。带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来,有意义么?你不会真想要那吃腻了的金苹果吧?”
  洛基抱住我,轻声说:“一会儿我会叫醒你的。”
  “洛基……”我抬头看着他,眼眶莫名就湿润了,“……你知道我会出现幻觉?”
  “他笨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就好。”玛尼耸耸肩,“火神大人,我给你放水,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不杀你。”
  玛尼摸摸脖子,吞了口唾沫,继续说什么我没注意听。
  “等等。”
  我拉了拉洛基的袖子,突然没了自信,满脑子都是希亚哭着追提斯的情景。其实叫他来女神节就是想给他惊喜,让他知道我不会被玛尼迷惑。可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是产生幻觉,”我握紧他的手,鼓足勇气说,“你会不会不理我?我们下个月的……订婚典礼,会被取消么?”
  而洛基只是错愕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洛基,洛基。”我摇了摇他的手,又回头看向玛尼,“洛基怎么了?”
  玛尼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许久,洛基才低声说道:“……他还在唱歌。”

  Chapter 19
  我又回头看了看玛尼,他还是嘴巴在动,没发出一点声音。凑到他嘴边努力去听,洛基却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拽到他的怀中:“告诉我,我是谁?”
  “洛基。”我满脑子疑问,“难道我现在已经在幻觉中了?”
  洛基看着我,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他朝玛尼挥挥手:“我们可以走了么?”
  玛尼拉长了脸:“最讨厌遇到你们这样的。都听不到我美妙的歌声了……”后面的话再听不见,洛基已经拉着我走向后门。
  冷冽的寒风怒号着,呼呼刮进衣裳,雪花夹着细细的冰雹落下,大片大片的波浪从夜空中滚滚落下。灯光从树干下方的河面照上来,洛基背着光,神情并不清晰。
  也没有时间去观察他。刚一走出来,他就把我推到树干上,激吻像狂风暴雨一般落在我的唇上,热情到接近粗鲁。我被他这样的行为吓着了,但又不想退缩,只好迟钝笨拙地回应他。可是,只要稍微主动一些,他就会更加主动,甚至霸道地纠缠我。
  终于有了说话的空隙,我立刻按住他的唇:
  “等等,我不是很理解……我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就会听到他的歌声但是不产生幻觉。”洛基捏住我的下巴,声音有些沙哑,“如果什么都听不到,说明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他离我这么近,被这样露骨却又婉转地提点出来,我一瞬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双手撑在他的胸前,踮脚又碰了一下他的唇。
  这他愣了愣,稍微平静了些,捧着我的头,轻柔地,蜻蜓点水般亲吻我。在无数个细小的吻的间隙中,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真的……喜欢我?”
  “嗯。”我捧住他的脸,凝视着他荡漾着星光的双眼,“我喜欢你。最喜欢了。”
  洛基捂着眼睛,微微垂下头,嘴角却很明显地上扬。
  许久,许久。
  他微微蹲下来,将我抱起,然后原地旋转起来。
  “啊……放我下来,一会儿摔下去了。”长发在风中飘舞着,我吓得抓紧了他的肩,“洛基,不要转了,我怕掉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将我放下来,撑着树干喘气:“真的晕了。”
  “笨蛋。”
  “依娜。”
  “嗯?”
  “回去赶快订婚。”洛基握住我的手,回头认真地看着我,“然后,我们结婚吧。”
  我沉默了片刻,甩掉他的手,径直往前走:“你疯掉了。”
  “我是认真的。”洛基在后面大声说道,“依娜,嫁给我吧!”
  “你小声点。”我立刻跑回去捂住他的嘴,刚好从窗子里看见又两个因为玛尼歌声不欢而散的情侣,“先别说什么结婚了。我事先说好,如果你再乱来,我们就再见了。”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现在什么都有了,还会乱来么?”
  “又开始夸张了。”我捏捏他的脸,“赶快上去,我要苹果。”
  洛基牵着我的手上了楼梯。
  终于到了最后一次试炼。
  这一场完全就是为淘汰而淘汰的比赛,也就是拼酒比赛。精灵长老会为每一对上去的女神勇士倒三杯酒,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消灭这些酒而不倒下。第一轮没倒下的人,第二轮会补发一杯。因为酒精浓度很高,一般第一轮不倒下的都已寥寥无几。
  我和洛基,还有十多对搭档并排站在一起,每对女神勇士面前都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装满酒的三个酒杯。
  精灵长老宣布拼酒开始后,我端起一杯酒:“我酒量不好,我一杯你两杯没问题吧?”
  “你不用喝。”洛基按住酒杯,“这是千年蜜酒,非常烈,你肯定受不了。我来喝吧。”说完接过杯子一仰而尽。
  “你是小瞧我么?这么小的杯子我会醉?”待他又喝了一杯以后,我把剩下那杯抢过来,不顾他阻拦,仰头饮下。
  几乎被辣出眼泪,我沙哑着声音说:“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洛基拍拍我的背,“不要逞强了。我去给你找解酒药。”
  “不行,那样女神就没了。”我一把抱住洛基的腰,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围无数人倒下,“洛洛,你的酒量真好。继续,继续……”
  “我不是洛洛——依娜,别睡。”他摇摇我,“依娜?已经醉了吗……”
  后面的话,再听不进去。只模糊记得最后洛基扶着我,走上了世界之树的树冠顶,整个艾尔夫海姆的雪景都一览眼下。远处的小房子全是白色,像是冻结的小砖块,发着漆一样的光亮。
  然后,看见精灵长老把金苹果放在我的手上。树下的所有种族都在欢呼着,鼓掌着,庆祝今年精灵女神的诞生。可是,这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原本就不是为了这个苹果来的。
  只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风呼呼刮着,树枝上有积雪滑落,化作第二层雪,卷入飘舞的大雪中。偶尔有小雪粒飘落在洛基的发间,睫毛上,融化消失在每一寸肌理。
  那一刻,看着他,心中有一种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悄悄滋生:其实如果真的跟他建立一个家庭,为他生几个孩子,一辈子都在一起……或许会很幸福吧。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一看到外面冬阳高照,我立刻想到工房还没去,连忙翻身下床,脑中却一片嗡鸣加剧痛,一下跪在地上。
  “什么事这么急?”洛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然后一双手扶我上床。
  “我要去上班了。”我抱着头挣扎着要下去。
  “周末也要上班?”
  “对,今天周末。”我长吁一口气,缩回被窝,但又坐起来,“我怎么会在你家?”再拉了拉衣摆:“啊,这是谁的衣服?”
  “我的。昨天你吐了一身,这又没女式睡衣,就在你洗澡后把我的给你套上了。”洛基手中的书本放在床头,握住我拉衣摆的手,靠过来搂住我,“大小刚合适,可以当睡裙穿了。”
  “衣服是你换的?”
  “嗯。”
  “澡……是你洗的?”
  “嗯。”
  “那我们……没发生什么吧?”
  “当然有发生什么。”洛基微笑着捏捏我的脸,“昨天你虽然醉醺醺的,但依然很热情、很可爱呢。”
  我一头钻进枕头里不出来。洛基拉拉我,又叫我,都没有理他。维持这个状态一分钟后,他才悄声说:“开玩笑,你昨天都醉到没知觉了,就算亲热也没有感觉。还有,澡是侍女帮你洗的,衣服也是她们换的。趁人之危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你不趁人之危?”我猛然翻起来,“上次是谁趁我醉酒的时候乱来?”
  洛基不可置信地地看了我半晌:“你不会到现在还认为我们上次做了吧?”
  “难道没有吗?”
  “做没做你自己感觉不出来?”
  “你不要想骗我,我亲眼看到的,我记得。”
  “你亲眼看到?”洛基用手掌盖住我的额头,“是不是睡糊涂了?”
  “那一次……明明什么都没有穿……”
  “没有穿衣服,不代表就做过了。”他叹息一声,在我头上轻轻一吻,“那天我也喝得烂醉,根本就没有力气。”
  我抬头,直直地看着他:“大概跟我说一下这件事的流程吧。”
  这下空气全然静止。壁炉在噼啪燃烧。有冷风刮开了窗,撞得墙壁砰砰响。洛基清了清嗓子,下床把窗户关上,又回来,沉默地看着我。我也回望着他:“怎么了?”
  “依娜,你几岁了?”
  “四十七。马上四十八。”
  洛基张开口,继续沉默。最后他抱住我,将下巴靠在我的头顶,像是安慰一样拍拍我的背:“这样,晚上我到你那里去,到时候我慢慢教你。”
  两三个小时后,他让侍女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送我到家门口以后,又回皇宫办事。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意识到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我握住双拳在楼下激动了半晌,才跑上楼。
  掏出钥匙打开门,听到房间里传来希亚的叫声。那是非常奇怪的声音,像是被人打,又像是很开心。我冲到她房门口,开门,但门锁上了。于是用力敲门:“希亚,你没事吧?希亚,开门!”
  叫声突然停止了。房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
  许久,房门才打开。希亚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依娜?……你不是去洛基那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提斯□着上半身走过来:“依娜,你好。”
  “你好。”我朝他们笑笑,“我刚听希亚在叫,以为她出事了……没事就好。那我先不打扰了。”
  他们俩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希亚,待会儿你来我房间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扔下这句话,我很自觉地回房了。本来打算看一会儿书,做前几天我一直虎视眈眈的新型短剑,但很快发现,那些平时很感兴趣的构图进入脑子以后,统统都变成了洛基的脸。一头砸在书页上,意兴阑珊地叹息,却听到敲门声。
  “请进……”
  没过多久,希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不是跟洛基已经上过床了么?”
  “是上过啊。”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问我……”说到这,希亚突然停了一下,“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
  突然,她冲到厨房,拿了一根黄瓜和一个半个圆的西瓜,把西瓜摆在桌上。她高举着黄瓜:“我是说这样的事——”然后黄瓜轰然舞下,插入西瓜瓤中。
  血红色的西瓜汁立刻飞出,溅在我的脸上。
  “你和洛基做过了么?”
  我抬头看着她,震惊到言语不能。
  希亚将黄瓜抽出,又狠狠插入西瓜中,像是舞着一把大刀一般,抽□插,把西瓜瓤戳了个稀巴烂。那些鲜红如血的汁液乱溅,如此血腥,如此暴力。
  希亚握着沾了西瓜汁的黄瓜:“这,是他的下面。”然后指了指西瓜:“这,是你的下面。” 抓住我的领口:“这,才是做 爱。你们做了么?”
  我的目光已经完全停留在那个被插烂的西瓜上。
  希亚面容冷酷,俯瞰着我。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擦去脸上的“鲜血”,颤声说:“洛……洛基说他一会儿要来,他……他说要教我。”
  “很好。好好享受。”希亚把那根黄瓜插入破烂的西瓜瓤,把头发甩到身后,转身出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坐在书桌旁,穿好盔甲,握紧手中的短剑和斧头,头上冒着冷汗,浑身僵硬地看着时钟。终于,七点四十五的时候,门铃响了。
  过了不到十秒时间,希亚去开门。
  我猛然站起来,双手乃至双腿都在发抖。脚步声渐渐近了,外面却传来希亚一个朋友的笑声:“女人,这几天你就知道跟你男人在一起,把我们都忘了。”
  “懒得理你。等我,我去收拾收拾就来。”
  又过了五分钟,希亚敲敲我的门:“依娜,我跟她们出去玩,十二点前回不来。待会儿洛基来了,你记得好好享受美好的夜晚。”
  “洛基要来?”她的朋友惊叫,“我听说洛基那方面很猛,你朋友赚到了。”
  “依娜还是处女呢。”
  “噢不,可怜的依娜……大概会死掉吧。”
  她们说笑着,出去了。很想冲出去求希亚把我带走,但无法挪动。她们离开后大概五分钟,门铃又响了。应该是希亚忘记带钥匙。我丢下手中的装备,快步跑出去开门。
  “晚上好。”洛基朝我温柔地微笑。
  “晚上……好。”
  洛基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揽着我的腰进来,站在客厅中:“你家很温馨。一直和希亚住在这里?”
  “对。”我僵硬地走到沙发旁边,“坐吧。”
  洛基坐下来,把我也拉下,坐在他的腿上。我连忙站起来:“我去给你倒点喝的吧。你想喝果汁还是水?”
  “果汁吧。”
  我转身就奔到厨房。
  但希亚和提斯把我才买的果汁败光了。又徘徊了一阵子,把那个被戳烂的西瓜再戳碎一些,将西瓜汁倒进杯子里。
  “谢谢。”
  洛基接过西瓜汁。我看着他将那些鲜红的液体喝下去,胆战心惊,站在原地不动。他将杯子放在桌面,又看我一眼,也站起来:“不带我去你房间看看?”
  我僵硬地往前走,他跟在后面。第一次觉得客厅到卧室的路这样漫长。
  刚一进去,他就将我搂到怀中,轻轻吻下来。我回吻着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被戳烂的西瓜,和刚才他喝下的西瓜汁。洛基一边吻我,一边将外衣脱下来,扔出去。衣服落地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也跟着颤了一下。然后,他的手探入了我的毛衣,顺着我的腰抚摸上去。
  “洛基,先不,不要……”我推开他,“现在太早了,晚一点再说。”
  洛基怔了怔,突然笑了。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伏在我面前说:“看得出来你很紧张。不过不要担心,今天不一定要做。只是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微弱的灯光下,洛基的面容精致而清秀。刚才的恐惧感瞬间烟消云散,我捏了捏他的鼻尖:“只要是我有空又在家的时候,你都可以来呀。”
  洛基想了想:“那我明天也来?”
  “嗯……好。”
  “《高级武器锻造术》……这么用功?”洛基从床头抽出我的书,“我可以看看么?”
  “当然。”
  然后他翻过身趴下来,翻了几页,指着一把魔杖说:“这把我以前还找人订做过。”
  我抱着枕头,在他身边趴下:“这把我刚好没有做过。成本太高,市场需求量不大。你觉得好用么?”
  “不知道,被弗雷抢走了。”洛基又翻了几页,似乎看得很认真。
  我戳戳他的脸:“你看得进去?”
  “看不进去。”他理直气壮地继续翻页,“我又不是神金匠。”
  “那你还看。”我推了他一把,“……对了,我有点问题想问你。”
  “嗯?”
  “刚我听她们说,那个什么的时候,会……死掉。是真的还是假的?”
  “什么?”洛基想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希亚已经告诉你‘具体流程’了?”
  “是……很详细。”我吞了口唾沫,巴巴地望着他,“……真的会死掉么?”
  “别人我不清楚。”洛基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诱惑地说,“跟我做,你一定会死过去。”
  又一次全身震颤,恐惧地回望着他,鲜血四溅的画面强烈而真实地浮现在我的脑中。

  Chapter 20
  当然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是怕我多想,洛基还想回家睡。我一直说没关系,然后留他跟我一起睡。睡觉的时候我穿得很多,也不敢贴他太近,一个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照常上工匠房工作,菲利居然让洛洛喷火焊接武器。我看了以后非常兴奋,连忙叫巨人把炉子停了,说以后我们有天然火炉了。洛洛咕咕叫了几声,菲利面色苍白地说:“老大,放过它……它还小……”
  然后,一整天都很想洛基,洛洛差点被我蹂躏至死。下午收工,希亚由于还要继续课程延迟工作,回来得比较晚。我到家的时候,洛基和希亚的朋友正站门口聊天:
  “什么?什么都没发生?为什么?”希亚的朋友诧异地看着洛基。
  “她还是太小,可能没准备好吧。”
  “她已经成年了,完全有接受的能力啊。”
  “没有关系,我等得了。”
  “洛基大人,您真是太痴情了,我……”说到这,她看到了我,“依娜,快来开一下门。洛基大人在这等很久了。”
  进房门以后,希亚的朋友直接去厨房帮希亚做饭,我去帮她,洛基也跟着来,弄得她受宠若惊到有些局促。没过多久希亚回来,把我和洛基赶出厨房,我们只好又回客厅待着。
  晚饭后,提斯来了,我们五个一起玩神族战棋直到十点过,希亚的朋友走了,他们俩回房,我和洛基又不得不回卧室。
  他还是跟我睡在一起,在经过一个晚上的放松之后,我似乎不那么害怕了,睡觉的时候抱着洛基的手也收得紧了一些,也敢在黑暗中亲吻他了。吻到一半洛基突然推开我,让我早点睡觉。我说自己一点都不困,身体又潜意识贴近了他。只是这一贴,就明显感到有个很硬的东西在顶着我。洛基呼吸变得粗重,强行将我翻过身去,从后面紧紧抱着我说,晚安。
  从第一次拒绝洛基以后,他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我们两个感情依旧很好,他经常来我这过夜,每晚都会发生相同的事,每次都不愿意多说话就直接睡觉。
  随着对洛基的感情加深,我的罪孽感一日比一日深重。而且和他睡在一起,经常会有奇怪的事发生:接吻的时候和白天的温情完全不同,身体像是被焚烧一样,呼吸和心跳都无法控制。
  有一次吻到一半,洛基甚至压到我的身上来,按住我的双手,用膝盖分开我的腿,充满暗示性地用硬起的部位隔着衣服撞击我。血溅西瓜的事我一直没有忘记,遇到这一幕,我吓得哼出声来。洛基当下像被雷击一般起来,以喝水为借口离开房间,直到我快睡着才回来。
  那一天过后,洛基就说暂时不在我那睡,等订婚过了再说。
  还有几天就是订婚典礼。
  周六的下午我去他家里玩,他正躺在床上看书,我立刻跑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之后聊天聊上瘾,再回过神发现已经快十点了。洛基叫我就在他家睡,但我又没带换洗的衣服。
  “没关系,还是穿我的吧。下次你拿几套衣服放我这好了。”
  “嗯。”
  “快去洗澡。”
  还是第一次进入他的浴室。盥洗池旁居然只有牙刷、刮胡刀和古龙水。不像我和希亚的,瓶瓶罐罐一大堆。希亚的香皂都有四种:一个洗脸,一个洗脖子,一个洗手,一个洗澡。
  整个浴室里都是熟悉的,洛基身上的香味。脱下衣服以后,也洗得特别忐忑。用他的毛巾擦身子时更觉得不对劲,恨不得一头钻进水池里去。
  洗好澡,从门缝中伸出一颗头来。洛基正躺在床上看书,只下身围了一块浴巾,头发也干了一半。见我出来,他看看钟,无奈地摇摇头:“女人洗澡真麻烦。我都在楼下洗好快半个小时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粗糙么?”
  “男人粗糙点没什么吧。”洛基挑挑眉,湿润的头发微卷,有几缕红发贴在两鬓,显得那张脸秀气又性感,“你躲在那里做什么,快出来。”
  我哦了一声,用浴巾包好身子,磨磨蹭蹭地出去。从走出来到在他身边坐下,他的视线一直没有从我身上挪开。最后他把衣服扔到我头上:“穿好衣服再叫我。”转过去背对着我。
  “洛基,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的。”我拿着他的睡衣,拉开理顺。
  “嗯?”
  “我不是不愿意和你做那样的事……是这个过程太可怕,我……还没有做好受重伤的准备。”
  “受重伤?什么意思?”
  大概跟他说了一下西瓜和黄瓜的故事,洛基却不说话了。我垂下头,解开衣服的扣子。洛基却突然说:“这就是你不愿意做的原因?”
  “对。”
  “好吧,如果事情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呢?”
  “那我当然愿意。” 我解开浴巾,准备换衣服。
  这时洛基突然站起来。我吓得立刻把浴巾拉好,盖住自己的身体。但他只是走到窗边,拉好窗帘。然后他走回到床旁,掀开被子,把我放倒在床上,直接揭开了我身上的浴巾。
  “你做什么——”本想用被子盖住身体,但是来不及。他□的身体已经覆在了我的身上。
  灯熄了,视野变成黑暗。
  这一夜,仿佛才刚刚开始。
  四天后的早上是一个非常平常的早上。我依然六点就起床,站在街上排队等候二十二号金侬加巨鲸。空气一如既往清新,四周也围绕着不同的口音甚至不同的语言。
  心情是复杂的,身体极不舒服。
  腰像是要断掉,两腿间陌生的疼痛有增无减。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青紫,也要用高领长袖毛衣才能盖住。不仅如此,还不敢四处张望。总而言之,就像是一个被关了几十年的山顶洞人,突然来到了繁华的都市。
  这时,前方有个银发神族姑娘向她朋友炫耀新项链。她朋友捂住嘴,惊诧地说:“这不是和古尔薇格上次出席晚宴时的一样么?天啊,那得多贵。你不后悔?”
  “不后悔。”她微笑着,“绝不后悔。”
  听到这一段对话,我的脸上大概也是一阵红白。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三天前晚上的情景:
  “我要进来了。”他一手扶住我的腰,一手与我的手十指相扣,“一旦进来,你就不再是个女孩了……要后悔还来得及。”
  “……我不会后悔。”
  ……
  像是怕周围的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我把头埋得很低。这个时候,那两个姑娘不知道是为什么,开始疯打起来。周围的人,连同我也不由自主回头看着她们。银发女子突然扑过去,在她朋友胸前乱抓:“你笑我,你笑我,看我捏你胸。”
  ……
  “不行,不能碰这里。”
  “不能?我偏要。”两只大手把我的双手压在枕头上,他的声音温柔,却坏到骨子里,“不但要碰,我还要亲,要咬,要舔……”
  “住嘴!别说了……”
  ……
  我捂着头,紧闭了眼。
  这时,有一条巨鲸从高空降落,不是二十二号。二十二号紧接后面还没赶上,前面有一个巨人忍不住低声说:“怎么每次都有其他巨鲸挡路,就不能动动么?”
  ……
  我的手插入他的发间。
  “……不要怕,放轻松。”
  过了许久,他因□而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可以动了么?”
  ……
  我使劲摇头,拼命想要将那些记忆从脑中甩去,甩去。我跟着人潮一起上巨鲸,后面却传来一个男子急促的喘息声:“呼……哈……老婆,你怎么不叫叫我,我差点就赶不上了。”
  “等你买了银翼龙,我不但天天叫你,还每天给你做早餐!”
  “我每天都在努力赚钱啊……老婆别走,老婆我爱你!”
  ……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卧房,在他匀称紧致的身材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银光。房内很安静,只剩下两个紊乱急促的喘息声。
  “依娜,依娜……我爱你……”
  ……
  坐在巨鲸背部安放的软垫上,看着下方重叠的云层,错落有致的楼房,我深呼吸几次,调整已经变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其实只不过经历了人生必经的阶段,世界还是原来那个世界。
  清晨的华纳海姆依然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海尼尔皇宫依然是部落的最高点,阳光依然温暖,高空中依然有无数人骑着飞兽流星般飞蹿。
  此时,一个穿着裤子的姑娘非常男孩子气地叉腿骑在银翼龙背上,但她的骑乘水平似乎还不过关,双手抱着龙的脖子,双腿缠着龙身子浑身僵硬地往前冲。
  我捂着脸。什么都不要看好了。
  终于到了伊登街,我拿着图纸和挎包冲下来,但是非常不幸地,又看到穿着艳丽衣裳的希亚靠在她的店门前。不过这回她不是揽客,而是和在上班前专程来看她的提斯聊天。
  想别过脸走掉,希亚却大声唤道:“依娜,你这几天怎么没回家?最宝贝的工匠房也不要了?”
  “嘘……”我冲过去,小声说,“我这几天有点事出去了,已经跟格菲说过,让她帮我看店。”
  “真的?你去哪了?”
  提斯看了看我的腿,说:“依娜,你还好吧?怎么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我摔了。我去采矿石,摔了。”
  “什么矿石在这条街买不到,非要亲自去,还去了四天?” 希亚挑眉,“你去了几次啊?”
  ……
  那夜过后,第二日清晨,发现自己和他四肢交缠着,而他却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我连忙把所有被子都扯过来,盖住自己,却看到他□的身体,于是立刻捂住脸。
  他拽下我的手,故作委屈地说:“不公平。昨天我才一次,你好几次。”
  “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要讨回来。”他完全无视我,将我抱起来,“来,试试在上面。”
  ……
  我在头上狠狠拍了一下,深呼吸:“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因为矿石也是需要吸收天地精华的,这里出售的质量肯定没自己找的好。你是炼金术师,你不懂。”
  希亚和提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满意一笑,转身往依娜工匠房走。但是刚一穿过街道,站在工匠房门前,希亚很大的声音也跟着穿过街道和人群,传了过来:
  “依娜,原来你是去火神殿堂采集精华了?哦不,是采集精华矿石了?”
  这时,整个依娜工匠房的人都惊悚地看着我。
  不过我有一个优点,就是喜怒从不形于色。进去,放下手中的图纸,开始一天的工作。果然工匠房是我最容易待上瘾的地方,很快我就全神贯注投入到制作“圣骑士阔剑”中。
  员工们已在前两日将剑身做好。我把材料递给格菲,却看到菲利把金甲剑柄握在手心,上下摩擦了几下:“感觉太光滑了,很容易脱落。老大,这个还要重新加工一下吧?”
  心中狂跳。
  “老大?”菲利舞动手臂,将那个没有剑身的剑柄舞出去,戳在软垫上,“真的容易掉。”
  我连连点头:“啊,好。”
  ……
  第二天,我起来得很晚,原本打算当天回家,第三天照常上班。但是从我开始下床到穿衣,洛基都只是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你舍得走?”
  当然舍不得。可是过了一会儿,我还是说:“明天要去工匠房了。”
  转身,拉门。洛基却把我扛起来,扔到了床上。
  ……
  “好。再加工一下。”我意志坚定地说。
  “老大,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老大今天真奇怪。”格菲说。
  “依娜姐姐,你耳朵后面是什么?”弗拉凑过来,眨了眨眼睛,“怎么红红紫紫的?”
  “不知道。”我连忙捂住耳朵,“干活吧。”
  ……
  第二天晚上是说什么也要走的。我下床,刻意避开洛基,把所有的衣物拿到门前,站在那里穿衣,打算一穿好就拉门出去。内衣和上衣才刚穿好,他就走过来了。
  我吓得立刻拉开门,也忘了自己没穿长裤。他直接靠过来,把我撞到门上,一口咬在我的耳朵上。门砰的一声关了。
  ……
  砰!
  这时,一个金色的物体不知从哪个地方飞出来,扑到我的脖子上,但明显它预算失败,一头撞上来,把我的高领拉下去。还没来得及转身的弗拉惊叫:“你的脖子……”
  我又拉起领子盖住脖子,拼命朝她使眼色。她像是明白了,缓缓点头,缩到格菲身边去。我瞪了一眼洛洛,掐住它的脖子,使劲摇晃。它小小的四翼非常有规律地扑打着。
  “你别靠我这么近,我快被炉子烘死了。”格菲推开弗拉,“唉,真想洗个澡。”
  ……
  之后,别说回家,我连走回床上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虚脱地瘫在门上。他打横抱我起来,往床上一扔,又狠狠吻了我一下,自己去洗澡了。
  第三天凌晨我醒来,发现他还在睡觉,偷偷摸摸去沐浴,打算洗好就走。
  洗到一半,门开了。我浑身缩成一团,抬头看着外面。洛基一句话不说,直接进了浴池。觉得那时候我大概是折腾傻了,洗到一半,看到了某物的变化,居然条件反射自己坐了上去。
  ……
  “老大,老大。”有人推我的肩。
  我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抬头。格菲抚了一下我的额头:“你还好吧?已经五点了。”
  “哦,好……下班了。”我晃晃脑袋,想站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腰酸背疼,比早上还难过。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我还趴在桌上。
  “依娜。”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精神抖擞地坐直了身子,缓缓回头。
  “怎么了,这么累?”洛基在我身边坐下,搂住我的腰,突然眼中露出了愧疚之色,“还疼吗?”
  “不是很疼了。但浑身上下都很难受。”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失控了。”洛基抱紧我,“以后一定注意的。”
  然后,他抱着洛洛,扶我出去,骑上金翼龙的背。龙才起飞没多久,我居然又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又在他家里。
  “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待。”我站起来。
  “依娜,这几天你都别出来。工匠房那边我会吩咐照看好的。”
  “为什么?”
  “修恩要来了,不安全。”洛基沉默了片刻,“你先在这里休息几天。”
  说完他出去,把门关上。
  “什么意思?”扑到门上,可是房门已经锁了,我用力敲了敲门,“洛基?洛基?怎么回事?”
  “……等他走了我会放你出来。”说完这句话,脚步声已远。

  Chapter 21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关在洛基的卧室。原本想跳窗出去,但是他居然在窗口上加了魔法。还有两天就是我和他的订婚典礼,完全不理解洛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丧气地坐在床头,抱着洛洛发呆。很快,这条笨幼龙就靠着我的胳膊睡着了。只好在洛基那霸占了整一面墙壁的书柜上翻东西来看。虽然目标是战场神金匠,但他喜欢的军事相关书籍我都不喜欢。
  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一本很厚的《当代究级炼金术》,不过这本书在书柜最右上角。我搬了个板凳把它取下来,结果书本太重直接落下来,差点砸了我的脑袋。一堆纸张落了满地。
  没想到洛基也会看和炼金术有关的东西。
  我跳下板凳去捡,翻开几页调出来的纸张,均有折痕,上面写的东西我是一个字都看不懂,不过我知道都与炼金有关。然后最小的一张纸上,竟是用彩笔画的人物画。
  非常古老的画风,背景和人物打扮也是很复古的。画中的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裙,留着一头极长的淡金色长发,发间还有几缕雪白的羽毛。她的眼睛亦是淡淡的金棕色,眉眼看上去如此妩媚,又略显得含蓄,五官不仅柔和,还十分漂亮。而且,她的身材不像巨人那样夸张,也不像精灵那样过于纤细,是匀称性感的身段。
  古尔薇格带领起来的性感爆乳风潮刮遍了整个华纳海姆,连希亚这样的小女孩都会忍不住去模仿。现代神族的审美在渐渐改变,对于这一类的美女争议也很大。
  但我能确定的是,这画像上的女人,是华纳神族男人的标准梦中情人类型,没有悬念。
  其实我是很喜欢这样的女性。可自己无法多加赞叹。
  因为虽然穿衣风格、气质、发色及神态都相差太多。但是她的脸就是我的脸。
  原来,洛基这个传说中的大人物也不能免俗地喜欢金发美女。虽然对于他画我很高兴,可是这一头过于闪耀的金发让我的喜悦大打折扣。
  我生来就是黑发。华纳憎恶,阿西尔偏爱的黑发。
  突然有些生气。洛基他凭什么对着我意淫?他是看上了哪个金发姑娘,非要把我弄成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洛洛咕咕的叫声。我回头,它扑腾扑腾飞到窗台上,脸贴着窗子,眼睛瞪得圆圆的。我也抬头看去:
  雪下得很大,这一夜的星星特别密集。天上地下一片漆黑,王都的万家灯火格外辉煌。被星光照映着的雪花泛着银光,让人分不清何处是星点,何处是雪瓣,何处又是灯光。
  就在这一片璀璨的光芒中,成群结队的骨凤从远处的星空中飞来,却在海尼尔皇宫的外延高空悬停。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骨凤。而且,每一只骨凤上,都有一个深色头发的阿西尔族。
  秉承了在阿西尔部落生长的遗传,骨凤会瞬间移动。所以尽管不能像金翼龙那样喷火,却绝对是最阴森可怖的生物。所以光看着它们飞过来带动着大片的绿色微光,就觉得浑身发冷。
  当那一群骨凤盘旋在皇宫上空有一阵子后,刹那间,一条庞大到惊人的黑翼龙突然瞬移在它们中间。
  我低呼一声,几乎摔倒在地。
  这时,连洛洛都禁不住扑到我的身边,浑身哆嗦起来。
  那只黑翼龙的体积和金翼龙差不多大,但是尾巴和翅膀都比金翼龙大了太多,大到舞动翅膀的频率,只有骨凤的三分之一。
  骑着黑翼龙的人我看不清楚。但就那一头黑发,还有被其他阿西尔神族包围的阵势看,应该是修恩。
  我按着胸口,害怕到无法出声。洛洛则是直接钻到我的怀里,不敢看下去。
  这个队伍有多强大,我是知道的。
  现在海尼尔皇宫乃至整个华纳海姆都处于无防备状态。如果他们突然袭击我们,恐怕很快部落就要沦陷。
  雪越下越大,银色也越来越明亮。离地面近的雪瓣都被王都的灯火染成了金色。如果不注意看,还会以为是漫天的星星从夜幕上掉下来,洒落大地。
  这时,修恩举手,作了一个手势。
  所有的骨凤,连同他本人和黑翼龙整齐地消失,瞬间出现在海尼尔皇宫的正门口。
  下一刻,阿西尔神族们从坐骑上消失。他们应该到了皇宫内部,我就再看不到了。而后面那一批骨凤又瞬间分成东西两队,瞬间移动到皇宫门前左右两侧。然后,骨凤群身上的绿光消失,慢慢蜷缩,又化作了一堆地上的白骨。
  黑翼龙则是停留在正门上空,一直舞着巨翼,绿眸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像是在监视着整个华纳海姆。
  两个小时后,洛基回来了。
  他猛地推开大门,快步走进门,立刻压到我身上。甚至话都还没说一句,他就开始脱我的衣服。
  “等等。”我按住他的手,“今天真的很累,不想做了。”
  “哦。”洛基长叹一声,靠在床头。
  想问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也想向他抱怨把我画成金毛的事,更想指责他把我锁在家里的行为。但等了许久,他都一直沉默。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我靠过去,抱住他的头:“很累了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洛基倏然抬头看着我,将头埋到我的怀中,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
  “没事。”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的。”
  原以为洛基道歉以后就会放我出去,但没想到接下来,又一是被困在房中的一天。不过还有一日就是订婚典礼。邀请函都已经发出去,我不信他能一个人去订婚。
  到晚上,洛基又出去了。
  雪下得比前一日还大,一片片像是松软的鹅毛,被风吹落的花瓣,覆盖了整个王都,遮掩了所有金色的屋顶。雪花落到窗台上,渐渐融入洛基施的火焰魔法层。
  我往窗外外伸手,发现魔法居然被溶解了,立刻抱着洛洛跳出去。谁知洛基不仅加了火焰魔法,还设了束缚空中漫步的魔法。眼见就要在楼底摔个屁股开花,我伸手捉住了墙上的一根管道。可是管道上结了冰,根本抓不紧,我就这么直直地往下滑落。
  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一楼的地上。我疼得直咬牙,但不敢发出声音。
  因为听到后方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
  应该不是洛基。我长吁一口气,站起来,抱着洛洛偷偷往皇宫外跑。
  “什么人?”
  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感到啼笑皆非。这分明就是华纳神族的地盘,他索尔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问“什么人”?刚好我对这个男人不满已久,转过身去说:“华纳海姆的一个市民。”
  大雪很快落满了头,洛洛冷得在我臂弯中发抖。
  很快,两个阿西尔神族瞬间移动到我面前不远处。其中一个自然是索尔。他们均穿着黑色的衣裳。不过索尔穿的是黑暗神官的长袍,另一个是银黑相间的盔甲,背上还别了一把比他胳膊还宽的黑暗之神巨剑。
  他留着深黑色的及肩发,发型有些凌乱,末端微微翘起,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毫无焦点,也不知是看的哪里。他的脸很小,皮肤雪白,似乎和我年纪相仿。身高和索尔差不多,但即便是穿着盔甲,也显得十分瘦削。大概是因为还是少年,没有长成熟的缘故。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完全不带感情,又身穿战袍,就是一个标准的粉嫩美少年。
  这个人我也是认得的。
  “这是火神大人的家。不知索尔大人和霍德大人在这里做什么?”我知道他们是来谈和的,可是对阿西尔神族的憎恨至死不变。
  “洛基的家又如何?我们和华纳部落谈和,不代表和洛基谈和。”索尔说。
  “不和他谈和,恐怕也没法和部落谈和。况且,他愿不愿意签约还不知道呢。”我抱紧洛洛,白他一眼,“我走了。你们自便。”
  “洛基在哪里。”这时,空空的,飘渺的声音传过来。
  “请问霍德大人又想做什么?”
  “杀了他。”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想起洛基被他们一群人重伤的模样,无名怒火敲敲燃烧起来:“黑暗之神大人,我不是小瞧你,但除非你带上一帮人,不然只可能被他杀。”
  “就算带一帮人,我也要杀他。”
  “真卑鄙。”
  话刚一说完,霍德快速抽出背上的巨剑,脚下银光一闪,人消失了。我心中一凛,朝上空冲了一段。果然刚一上去,霍德就出现在我刚才站的地方,双手握着巨剑,剑锋拖在地上。
  他又消失在银光中。
  和霍德对战,我肯定玩完。立刻把随身携带的烟雾试管扔出来,砸到地面,洛洛也从我的怀里飞出去。然后抽出一把小匕首,投掷下去。下面传来铿的声响,霍德的巨剑打飞了我的匕首。
  “吼——”
  这个奶声奶气的吼声传出来,熊熊火焰在雪花中燃烧。霍德闷哼一声,捂住手,巨剑落地。很快,洛洛扑腾着翅膀蹿到我的怀中。
  “什么东西?”霍德抬头看上来。
  “吼!吼!”洛洛在我怀中张牙舞爪地朝他挑衅。
  霍德仍不死心,拾起剑,又一次想瞬移过来。我又飞得更高了一些。可就在这时,地下冲出黑色荆棘,荆棘缠住了他的脚踝。
  “霍德,你在做什么?”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霍德的眼中立刻露出惊惶之色,这是他唯一一个带有感情的面部表情。但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刚才的死样子:“杀人。”
  “杀什么人?”
  “华纳狗。”
  “来之前我说过什么?”
  “……不能在华纳海姆杀人。”
  “那你在做什么?”
  霍德握着剑,张了张嘴,但没说话。
  “回去。”
  霍德将巨剑插入背后的剑鞘,瞬移到我的视线范围外。
  到他消失,我一直没听进他们的对话。我留意的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很熟悉,熟悉到就像昨天才听到过。可是就记不得是在哪里听到的。
  茫茫大雪飘扬着,像是千百只缤纷的白蝶翩翩起舞。
  有一个高高的身影从黑暗与大雪中出现。窄紧的靴子在雪地中摩擦出清脆的声音。那个人穿着黑色的衣裤,外面披着很厚的雪白的毛皮大氅,漆黑的短发反射着雪光。
  我知道他不仅不年轻了,甚至还很老。但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名字,我会以为他只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因为他的面容和身材都保养得那么好,和梦中出现的英俊的黑发男人几乎没有区别。
  “索尔,你也回去吧。”
  索尔应了一声,瞬间移动离开了。然后他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直接步行离去。
  “等等。”我从空中落下,忍不住上前两步,“你……是修恩?”
  他站住脚步,回头看着我。
  我更加用力地抱住洛洛,突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以前憎恨修恩,所以不曾仔细观察他的五官。见到他真人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惊叹他有多高,有多霸气,或者多么让人不敢接近……而是他的面容。
  那个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熟悉而冷漠的面容。只是此时看去,他比梦中起码老了五十岁。
  “是。”他不带感情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其实应该很恨他,恨他杀害了我的亲人,我的族人,害得部落中有那么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但对他的感觉竟和索尔霍德以及所有阿西尔神族完全不一样。
  他不像是应该属于哪个部落。
  暗黑的天空和飞雪融成一片,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和梦中的一幕重叠了。就像是回忆中的片段,模糊又遥远。
  “陛下,”我又快步走上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站住脚步,并没有回过头来。
  “陛下以前来过华纳海姆么?”
  “没有。”
  “可是,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说梦实在太离奇,我想了想,“不是在书刊上,也不是战场上……我好像看到过陛下年轻时的模样。”
  “是么。”修恩转过身来,嘴角扬起,“小姑娘,你太年轻。如果是六七十年前,说不定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这句话我半天都没有理解。直到他又一次离开,我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禁不住大声说道:“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请你不要误解!”
  但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身影消失在苍茫大雪中。
  突然想起洛基还没觉醒之前,曾经告诉我修恩特别喜欢年轻的女孩。很明显事实不是这样,可是,我也一点那个意思都没有……越想越气,只好狠狠踹了几脚雪以泄愤。
  这时,身后传来了洛基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生气?”
  我吓得立刻转过身,连连摇手:“没有,刚我看到无聊的人。随便问几句,他就以为我在搭讪他。真受不了。”
  梦到修恩的事说什么都不能让洛基知道。所幸他也没有太在意,只是靠近一些,眼睛眯起来:“依娜,我好像告诉过你,不要离开我的房间。”
  “我知道……可是我在里面真的好无聊,外面又下雪,想出来走走。”
  “好吧,反正明天晚上就要订婚,很快阿西尔神族就要离开,你也快自由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雪下这么大,你一点都不冷么。”
  脖子上突然一凉,一小团雪顺着衣领融下去。我倒抽一口气,扯着衣领使劲抖了几下:“好冷,你……笨蛋!”在地上捏了一个大雪球,往洛基身上扔去。
  “好可怕,女王发飙了。”
  洛基双手挡胸连连后退,又绕道我身后,把我抱起来。我还没玩够,使劲敲打他一阵子,连洛洛也站在旁边踹他,但洛基死不放。
  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一吻。他温柔地回吻我。雪花像是白色的碎片,纷纷扬扬落在我们的身上,他玫瑰色的发上。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到最后,洛基在我耳边轻轻说:“今天休息好了么?”
  本来很冷的,但听到这句话以后,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嗯。”
  洛基牵着我的手走上楼去。
  到他的卧室以后,洛基去洗澡了。我走到阳台边,准备关上门,但看到了阳台下,极远处的一个人影。
  大雪斜飞着,修恩站在一片苍白中。
  他仰头看着这里,大氅很长很厚。他在那里,像是已经站了几千年,几万年。
  就在我犹豫是否要拉上门的时候,他转身走了。

  Chapter 22
  订婚典礼当晚,一轮冷月挂在雪夜天的一角,被几片稀薄的浮云掩去了一半。皇宫庭院已经被白皑皑的雪覆盖。皇宫中,一盏盏灯陆续点亮,和外面的雪光月光灯光连成一片,蔓延至天际,宛若在浩瀚天宇中长长的银河。
  刚在祭坛上宣过誓,弗雷也成为主持大祭司为我们加上了誓约的束缚。这个魔法比较强悍,只要订婚双方有一方出轨,另一方就会知道,还会引发共鸣反应。也就是说,如果洛基以后跟哪个女人乱来,我的脑海中会浮现出他们在一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秒内,如果我暴怒甚至自残,洛基也会做相同的事。
  虽说提出这种要求的人是洛基,但对于他的未婚妻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美好的束缚。
  人来人往,均身着典雅的服装,低声与同班微笑着聊天。这是一场宴会规模不亚于洛基的六十岁生日。而相对于上次火神觉醒带来的震惊,人们显得平静而且祥和许多。
  洛基正在不远处向弗雷交代一些事。他和我一样,浑身上下孑然雪白,包括礼服,鞋子,手套,连红色的耳钉也换成了泛着白光的钻石。只有那一头短发还保持着玫瑰红。
  我特别喜欢他的头发。虽然是暖色调,但因为柔软微卷,发量很多,所以他若微笑着,气质是很温柔的。尤其是两鬓的发,发尾修得很碎,些许凌乱,若隐若现地衬着白皙的耳垂,显得脸蛋更加秀气漂亮。
  此时,洛基是以半侧面对着我,一边听弗雷说话一边点头,说了几句话……然后他看了我一眼,又和弗雷说了两句话,就径直朝我走来。
  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老跟我说你从小的梦想是想当魔导师,但魔导师未必适合你。”他朝我温和地笑。
  没能理解他的话。我歪头看着他。
  “魔导师需要耐心,神金匠适合有冲劲的人。所以,还是神金匠适合你。”
  我又看了他一阵子。突然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昨天晚上……感觉脸快要烧起来了。我假装无所谓地用手背蹭蹭脸颊,看向别处:“哦。”
  洛基却笑得纯良无害:“知道我的未婚妻一向比较急性,但请耐心等到晚宴结束。”
  “你……今天结束以后,不跟你一起睡了。”
  “真的吗?”洛基凑过来在我的耳边柔声说,“那你答应我,不要像昨天一样,跳到我腿上,还叫我快一点……”我已按住他的嘴,他却坏笑着含住了我的指尖。
  电打一般收了手。刚好他身后有人说:“洛基大人,约顿海姆的贵客来了。”
  洛基转身,又恢复了副绅士又温和的模样:“好的,请他们进来。”
  这脸变得比变天还快。
  果然洛基和巨人们的感情很好。一队衣着华贵身材庞大的巨人鱼贯而入,其中竟然有约顿海姆的国王和几个儿子女儿,还有洛基的父母。那帮人一进来,许多高挑的神族精灵等一下变得无比袖珍。
  他们的语言我无法理解。洛基的父母也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不般配,起码海神尼奥尔德还是比他老婆高一些的。他看我一眼,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洛基,突然笑了:“果然是我儿子选中的女孩,很漂亮,看上去也很聪明。”
  洛基跟巨人们沟通,我就跟他爸沟通。过了一会儿洛基带这帮人去巨人的座席,只有一个红发巨人女子留下来,抱着胳膊,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像小女孩的身材啊,长得也很幼稚,真不知道洛基怎么会看上你的。”
  这个女人我记得,是西格恩,洛基前世的最后一任妻子。我回望她一下,有些无奈——跟她比起来,谁都是小女孩了。
  “我年纪确实比较小,刚好洛基看上去也不大,所以我们在一起也不会有妈妈和儿子的感觉。”
  西格恩的脸色大变:“洛基看上去确实不大,但无论是在约顿海姆还是你们的小白脸华纳部落,他都是最性感的男人,和你完全不一样。你没有一点配得上他。”
  “对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还可以这样赞叹,西格恩小姐的胸怀很宽广,请里面坐吧。”
  她更生气了,圆球状的胸部也跟着抖了抖:“真不要脸。没有了奥汀,就勾引别人的丈夫。洛基居然看得上你这种货色,连我都感到不可思议。”
  “小姐,你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喝了酒,所以现在说话语无伦次了?”
  她还没开口说话,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洛基的爱好就是捡奥汀的破鞋,西格恩小姐不知道么。只要是奥汀的东西他都爱抢,你当真他很爱弗丽嘉?”
  是古尔薇格。她端着酒杯,拨了拨大卷发,含胸站在我们一旁:“况且,这个依娜小姐不是弗丽嘉,长得像罢了。弗丽嘉早没了。”扔下这句话,她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相对于西格恩的嫉恨,古尔薇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无法不在意。很想多问几句,但无论是她还是洛基,给我的答案都不会百分之百准确。眼见西格恩像是听到什么大喜消息一样,追过去向她过去的情敌追问,心中的不安更增添了一些。
  也是同一时间,有人在我的背上拍了拍。我一转身,看着面前微笑着的金发美女,几乎惊叫起来,一下扑过去把来人抱住:“希亚!姐姐真想你啊。”
  “人这么多,你这新娘子要注意形象。”希亚推开我,故作不耐烦地皱皱眉,“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连你这个万年单身傻女都要结婚了。”
  “结婚?我们还没计划到这么远……”洛基一头热的求婚直接忽略吧。
  “没打算结婚?那别怪姐姐没提醒过你,你既然对某些事一窍不通……”说到这,希亚看看周围,小声凑过来,“一不小心真的采到精华,你得想好该怎么做。”
  我看了她半晌,眨了几下眼。
  “真是拿你没办法。反正看样子洛基真的很爱你,要有了就直接结婚吧。”
  “啊,你是说有小孩吗?”
  希亚回望我半晌,微笑着点点头:“这个你自己去问洛基,姐姐就不替你慢慢解释了……其实今天我来这里,还有个目的,是和某人一刀两断。”
  这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回响在殿堂,西格恩不顾形象快步跑向洛基,抓着他的手臂提高音量说:“你真的不在意?即便她是复制的?洛基,你疯了!!”
  她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古尔薇格端着高脚杯,若无其事地站在一个餐桌旁轻轻笑着。
  洛基飞速瞥了我一眼,对西格恩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我真的很讨厌女人扯着嗓门说话,很刺耳,很难听。更讨厌被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女人骚扰。”
  摆平西格恩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果然这一句伤人的话让她住嘴了。然而,他的目光却冷冷地望向古尔薇格。古尔薇格睁大眼,后退一步,差点撞翻餐桌。
  我被眼前这一幕弄得彻底头晕。
  并不认为自己是复制的生命。毕竟我是有亲人的,我也有自己的感情和独立的思想。
  但是,以前许多主神在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都会很惊讶。连索尔都不例外。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因为我的黑发吃惊。
  所以,长得像弗丽嘉,是很有可能的事。
  整颗心瞬间变得空荡荡的。我扶住椅子的一角,靠在大殿内的罗马柱上。希亚看着我,很担心的样子,又欲言又止。我沉默了一阵子,抬头朝她苦笑:“我……不可能长得像任何人,对吧。”
  “依娜……”希亚的眼神变得有些悲伤,她握住我的手,“你是依娜,只是依娜。不要理那些女人的挑拨离间。”
  脑中突然浮现出洛基夹在书中的画像,甚至不敢多想一下那究竟是什么人。
  待我再次抬头,洛基已经摆平西格恩,走回我的面前。希亚朝我眨眨眼离开了。
  “不要理她们。对于过去的事,我不愿意回顾太多。”洛基握住我的手,温柔却坚定地说,“过去的事我无法改变,我也不要求你相信我。但是,我只有一句话要说:今天和我订婚的人是你,以后将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你,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我相信你。”我回握住他的手,抬头朝他微笑,“……你说的任何话我都无条件地相信。”
  那一瞬间,也不知是否灯盏太过明亮,洛基的眸子看去特别明亮。
  他捧着我的脸颊,正想吻我,殿堂门口突然有一群银光闪现。
  修恩站在正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霍德和索尔,身后跟了一排鬼匠,一排伏魔官,两排黑骑士。但他只带了索尔、霍德还有几个随从,后面三排阿西尔神族统统站在门外。
  洛基微微眯着眼睛,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往前走了两步:“欢迎阿西尔部落的朋友们。”
  光辉的殿堂陡然间陷入死寂。
  修恩似乎未感到半分不适,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他身边的索尔和霍德也是维持着漠然的表情。
  踏过大红的地毯,大理石的地面,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最后他停在我和洛基面前,笑容柔和了些:“祝二位新婚快乐。”
  “谢谢。”洛基平平淡淡地回答。但是他握着我的手,很紧,很紧。
  场面有些尴尬。还好弗雷这时站出来打圆场:“既然我们与阿西尔部落已经化敌为友,也请大家不要客气,好好享受这个晚宴吧。修恩陛下,索尔大人,请来这边。”
  霍德看了一眼弗雷,一语不发,带着两个随从去了另外一个角落。
  “嗯。都好好玩吧。”修恩打发了后面的随从,回过头来,拍拍洛基的肩,“对你未婚妻好一点。”
  “这我知道。”洛基几乎完全挡住我,握住我的手更紧了。
  很明显,修恩发现了洛基的异样。他挑挑眉,嘴角扬起,把大氅扔给随从,走到阿西尔部落的主座上休息去了。
  坐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一个人端着红酒细品,旁边的随从沉默犹如雕像。但很快,有一个华纳神族的年轻姑娘在他面前晃了几圈,就直接过去和他搭话。
  一直以为修恩是个万年冰山和严肃的帝王,但那姑娘说了几句话,他就点点头,然后温和地和她对话。
  能得到阿西尔部落领袖的回应,很显然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不过那个女孩的反应还是激动得过了头,双颊微红,坐立不安,手也不知往哪里摆了。
  洛基的父亲叫他,他说先离开了一会儿。
  再看修恩那一边,他周围的女人居然又多了几个。而且显然她们已经和他聊开了,又是拍手又是欢笑,还一脸乖学生乖宝宝的模样,向修恩询问一些问题。我甚至还听见其中一个女孩子嗲嗲的声音:“陛下说的阿西尔语好有腔调哦,真的好好听。我最喜欢阿西尔语了。”
  阿西尔语好有腔调。最喜欢阿西尔语了。
  听到这句,胸口剧烈起伏,我气得几乎掀桌子。
  这时,有两个阿西尔女人从我身后的红帐后走过,说的悄悄话飘到了我的耳里:“陛下在阿斯加德根本没人敢追。华纳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一见到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恨不得贴上去了。也不管这些男人是不是杀了她们全家。”
  理智终于断线。
  我一鼓作气,走到修恩和那帮女人面前:“回去。”
  修恩抬头看向我。姑娘们却全然不知情,依然围在一起互捧对方,可爱地发嗲。我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听到没有,都回去!”
  这时候,她们才终于意识到了我的存在。有两三个眼中露出怯色,另外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却翘起了嘴巴:“回去?回哪去呀?”
  “回华纳神族的座席去。”
  “姐姐,你这是种族主义,不好吧。况且,这么大个殿堂,不就是留给所有人聚会的么。”那个女孩朝我抛了个媚眼,手直接放在了修恩的大腿上,“再说,你都已经嫁人了,还对陛下有什么想法么?”
  修恩看了看那只细腻年轻的手,握住它拿起桌上一个酒杯:“这酒很醇,可以试试。”然后稍微往里面坐了一些。
  这个小小的细节没有被任何人错过。女孩很尴尬,仰头喝了一口酒:“自以为嫁给大人物就很了不起,把大人物那帮情人搞定了,安分点过日子吧,别一天想东想西的。”
  我拿起一杯酒,往桌面砸下。酒水不偏不倚,全部溅在她的粉色裙子上。
  “真对不起。”我淡淡地说,“衣服弄脏了,回家换吧。”
  她诧异地看着我,甚至来不及擦拭裙子,就直接泪眼汪汪地看向修恩。修恩笑着点点头:“回去换了再来吧,依娜小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那女孩站起来,委屈地哭出来,直接逃离座席。
  “你们还有谁想回家换衣服的?”
  这句话刚问出来,所有的姑娘也都纷纷站起来,或仇恨,或害怕地离开。
  “打扰陛下了。”扔下这句话,我也转身走了。
  再看看洛基。他依然在和父母聊天。
  我坐在侧门外,面对白雪皑皑的庭院发呆。
  分明是很重要又幸福的日子,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和洛基在一起,压力很大吧。”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回头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修恩。他没有穿大氅,但身材依然很健壮,颈项间有一条细链,紧贴着锁骨,一点也不像两百多岁的人。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已走下来,在我的身边坐下:“刚订婚或者结婚都是这样,过去就好了。”
  “恕我无礼,陛下没结过婚,也不专一,没资格说这种话。”
  修恩笑了笑:“原来你也知道一些我的事。”
  从这里看不到城堡下方的景色,但可以看见华纳海姆极远处的万家灯火。过了一会儿,空中有细小的雪粒旋转而下,又被雪白的大地、王都的夜景吞没。
  修恩从颈间掏出那根项链。项链坠儿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蒙蒙月色下,蝴蝶泛着淡淡的微光。
  “我是有过很多女人。”修恩看着蝴蝶,轻声说,“但是再多美丽的女人,都比不上多年前和她坐在草坪中的一杯下午茶。”
  雪花纷纷扰扰,落在他的肩上,睫毛上。有雪光映入他的黑眸,原本的深邃的眼因此变得澄澈。那一瞬间,这个年迈的帝王似乎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他看着金色蝴蝶,就像是在看一个初恋的情人。

  Chapter 23
  “陛下说的是以前喜欢过的人?”
  “是我的妻子。不过她已经过世多年了。”修恩朝我微微一笑,眼中是莹莹的雪光,“孩子,要相信自己喜欢的人。”说完站起来,打算回殿堂。
  但这时候,隔着重重树林,河畔那边传来了两个人争吵的声音。
  “我再说一次,既然你已经有了家庭,又不是华纳族人,不要再靠近我!”急促的高跟鞋声传过,居然是希亚,“你放手!索尔,放手!!”
  修恩停下脚步。
  “别,你别走。你才是我的妻子,我们以前就是一对!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放弃一切,部落,家庭,现在的地位,任何的东西——”年轻男子的声音,不过是阿西尔语。
  听到这句话,修恩淡淡地笑了笑,离开了。
  “我不是西芙。你看清楚,我不是什么主神,我叫希亚。”
  “好好,你不是西芙。不管你是什么人,我爱的人是你,不想要别人了。”
  “滚开……唔,滚……唔唔……”
  真看不出来,索尔的性格居然会有这么强势的一面。也看不出来,希亚居然也有这样软弱的时候——以她以前的性格,一般早已经一耳光甩过去了。接下来,树林里就传来了希亚呜咽的哭声。
  或许,之前我都太自私了。
  回到了殿堂,发现许多人都站累了,有一些人已经离开。霍德似乎不胜酒量,正蜷缩在一个角落,黑亮的头发松松地散落在靠背上,衬着一张雪白的小脸格外清秀。其实如果不是平时那么杀气腾腾,他还真有一张讨人喜欢的皮囊。这时候,弗雷走过去拍拍他的脸,似乎力道不小,把他拍醒了。霍德抬头,用布满血丝又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弗雷,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
  很少看见弗雷这样冷酷的神情。这两个人结了什么仇?还是说霍德本来就是个仇恨份子,对谁他都充满恨意?
  “依娜。”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立刻回头。洛基正温和地看着我:“今天晚上我有点事,你先回家里,明天我再来找你。”
  “哦……好,现在就回去么。”
  “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跟弗雷说一声就好,他派人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洛基又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离开了。
  刚好我也觉得挺累,去侧院寻找希亚,打算和她一起回去。结果她正在坐在台阶上,抱着双腿,头埋在膝盖中。我走过去,搂住她的肩:“我们回家吧。”
  希亚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却没有一滴眼泪。她盯着我半晌,突然笑了:“怎么,以为我在哭么。”
  “嗯。”
  “哭了妆会糊,回去再哭。”
  “……”
  之后,让她在前门等我,我自己赶回洛基的家里,准备把礼服换了。结果才走出去一段,就看到回廊上站了两个男人的身影。这一晚究竟是怎么了,到处都可以听墙根。
  只不过这一回是洛基和修恩,他们对话的内容也让我感到震惊又匪夷所思。
  “哥,放过她。”声音虽然没有起伏,但洛基的声音竟有一丝卑微,甚至乞求,“你已经夺走了弗丽嘉,不要再夺走依娜。”
  哥?弗丽嘉?
  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得太多了,洛基。我停战和你的未婚妻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因为你觉醒了,继续打下去会让我们两败俱伤。”
  “说谎。”洛基冷冷道,“我觉醒的时候你根本没有一点停战的意思,是在索尔见过依娜以后,才改变主意的。”
  “不管你怎么想,明天我就离开了。不必担心。”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洛基说:“你为什么不觉醒?”
  “因为没有意义。”
  说完这句话,脚步声靠近,修恩似乎打算回去。我连忙往回跑,连最初的目的都忘了,就直接和希亚一起骑着嘟嘟回去,也没有告诉弗雷。
  仔细回想他们的对话,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洛基的兄长,弗丽嘉的爱人,一直没有觉醒的主神……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再仔细想想,现在两个部落里,已经觉醒的主神有洛基、博德、弗雷、霍德、索尔、海姆达尔、芙蕾雅、布莱奇。剩下的只有西芙、提尔、弗丽嘉、奥汀。
  西芙基本确定就是希亚。
  那剩下三个人里,有一个主神已经消散。如果这个人不是奥汀,那修恩很可能就是奥汀。但杀死奥汀的人是洛基,如果修恩是奥汀,他为什么要停战?
  这时候希亚已经卸了妆,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虽然可能会失去她,但是看她这段时间的状态实在无法再隐瞒了。我在她身边坐下:“希亚,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让你知道才行。”
  “什么?”希亚擦擦眼泪。
  “你应该就是西芙。”
  希亚嗤了一声,明显不相信我的话。
  “是洛基告诉我的。他说主神之间会有感应。”我想了想又说,“所以,如果你真的很喜欢索尔……可以跟他走。虽然我们和阿西尔部落谈和了,但我不觉得能持续很长时间。所以,不希望以后会在战场上和你见面。”
  希亚缓缓说道:“你说的是真话?”
  “嗯。他明天就要走了,你想好再决定吧。”
  她怔怔地看着我许久。然后,突然站起来,冲出家门,头也没有回。
  我坐在原位不动,很长一段时间内脑中都是空白。虽然这是早就料到的结果,但还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在沙发上换了无数种坐姿,最后平躺着,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准备一些礼物,向她道别吧。
  夜空是一片深蓝,银沙一般的星斗散落在每一个角落。这一夜没有月亮,但是星空下的草坪却被莹莹的光芒染成金色。无数只金色的蝴蝶在草坪上翩翩起舞,将全世界最美丽的光辉都凝聚在一起,奇异而梦幻。
  我从台阶跑下去,在草坪中坐下,闭上眼睛幸福地说:“你知道么,我已经为自己制定好了死法,就是变成无数只金色蝴蝶,围着你转,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那是不可能的。”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然后那人绕到我身边坐下。
  我回头横了他一眼,还朝他做了个鬼脸:“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反正你就想早点休了我找别的女人。”
  “如果你死了,我确实会立刻跟别人在一起,然后两天就把你忘记。”
  “不理你了。”我抱腿转过身去。
  一只手搂住我的肩,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项中。他的声音低沉悄然响起:“又不理我了?”
  “不理。”
  “哦,这样。”他站起来,作势要离开,“还说在你的宫殿里也养一些金蝴蝶,既然你不高兴,就算了。”
  “等等,奥汀。”我连忙站起来,追着他跑了两步,“金蝴蝶不是不能饲养的么?”
  “理论上是这样。”
  立刻反应过来,我忍不住笑了,立刻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最喜欢你了。”
  “以后还说不说那种要死的话?”
  “不说了。”我甜甜地笑着,“再也不会说了,我要永远陪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
  “哼,灌迷汤也没用。”
  黑发的男子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眼中却透出十二分的温柔。金蝴蝶翅膀的光芒映在他的发上,连同他脸颊的轮廓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牵着他的手回家,我在日记上写下一段话:
  他今天又□裸地威胁我,其实我也是故意气他(可惜从来都没有成功气着他过)。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孤单。而我舍不得看他有一点点难过。如果有一天他将离开人世,我一定会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他。当然,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他可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男人。
  奥汀,我要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放下笔以后,突然窗外灼目闪电劈过,一道雷鸣轰然响起。
  我浑身一震,从沙发上摔下来。
  阴霾的天空似乎已酝酿了许久,现在淅淅沥沥的大雨泼下,没有丝毫节奏,急促而凶猛,如恶狼般淹没了整个王都。从沙发上翻身起来,发呆很久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在做梦。
  梦依然很朦胧。但却是在梦中与那个人对话时间最长的一次。
  在梦中,我叫他……奥汀?
  突然觉得思绪一片混乱,再看看时间,竟已是早上六点过。还要去和希亚道别。这个时间商店的门都没有开,只好拿自己戴了很多年的一条手链送过去。
  打着伞朝着海尼尔皇宫赶去,刚好在门口看到了正在调整部队和坐骑的霍德,于是问他索尔去了哪里。
  “索尔?今天早上西芙来找他,他激动得不行,一大早就带着她回阿斯加德了。”
  我愣了愣,说:“西芙……已经走了?”
  “对。”
  垂头看看自己精心包装好的手链,我点了点头,道谢过后就离开了。
  再没力气在空中行走,到了皇宫下方顺着街道慢慢往回走。没走几步路,狂风夹着暴雨就吹跑了手中的伞。刹那间,整个人从头到脚全部湿透。
  伞在路边打了几个滚,被刮得很远。我追着它跑了很长一段路,但都没有追到,只好放弃,狼狈地擦去眼中的雨水,站在街边的屋檐下,抱着胳膊等雨小一点再走。
  天还没亮,这条街又比较窄,所以雾蒙蒙的,十分萧条。天气很冷,双手和嘴唇很快失去知觉,而且雨是斜着下的,站在屋檐下也挡不住。
  牙关不住打颤,正准备冒雨前进,突然有东西挡在我的头顶。抬头看见一把伞。
  回头,站在身后的人竟是修恩。
  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有一张无比清晰却苍老的面容,但黑眸的深邃与迷人,与梦中那个模糊却年轻的男子一模一样,仿佛不曾改变。
  奥汀,我要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梦中的自己在这么认真地说着。
  我摇摇头,朝他笑笑:“陛下今天就要走了么?”
  “嗯。我在皇宫上面看到你的伞被雨冲跑,所以下来了。”他态度很温和,但比梦中冷漠了很多,是对陌生人说话的态度,“走,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在这……”
  “走吧。”
  让人无法拒绝的态度。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往回家的路上走。
  朦朦的天空中,翼龙和天鹿少了很多,却依然有金侬加巨鲸缓缓飞行,上面罩了巨大的防雨魔法护壁。在这样的雨天里飞行,反倒像是在海洋中遨游。
  修恩的伞很大,我的身上也没地方是干的,但他还是坚持往我这边靠,一边的肩膀已经湿透。我想说什么,但每次一抬头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话都咽下去了。
  穿过两条街。
  街上的行人稀少,但每个路过我们的都要回头看一眼。
  “陛下,到巨鲸点停下就可以了,我乘鲸回去。”我指了指前面。
  “好。”
  没有人等巨鲸。我们在十字路口的棚下等待。雨点打在棚上,又溅了一地水花。
  五分钟过去,一条巨鲸徐徐下降,我往前走两步,修恩却走上来把伞拿给我。
  “不用了……上去就不会被雨淋。”
  “我可以瞬间移动。”他坚持。
  只好勉强收下。他刚一转身,我终于忍不住唤道:“陛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又走回伞下:“什么事?”
  大片阴影笼罩住我们上空,很快,巨鲸已经在站点停下。
  “你……是奥汀么?”
  他的眼中有一丝惊讶转瞬而过,但很快淡淡笑了:“这与依娜小姐没有关系。”
  “……对不起,我失礼了。”我有些尴尬,低下头,“谢谢,我回去了……再见。”
  我转身朝巨鲸走去。
  四周的地面上,都是大团大团溅开的水花。倾泻的仿佛不是雨,而是瓢泼的水。
  刚走到巨鲸前面,已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
  瞬间身体僵硬,不知如何做出反应。但更不敢动,只好任握着雨伞的手指渐渐冰凉:
  “陛下……?”
  “你太狠心。”他的声音低低的,不曾改变,与雨水连成一片,却平添一份沧桑与悲愁。
  雨声神秘而又忧郁,绵绵不尽,像是无数根的丝线缠绕着心田,交织着,鞭笞着,再也解不开剪不断。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依然用力地抱着我,身体像是要碎裂一般疼痛。
  “陛下,巨鲸就要走了,请放手。”
  还是没有反应。我一咬牙,用力甩脱他的手。但刚一从他的怀中挣脱,他却将我扭过去。
  两片微冷的唇已经落在我的唇上。
  雨点零零碎碎地落在身上,雨声犹如钢琴的旋律,匆促却婉转。手中的伞又一次从手中脱落,滚在街道一旁。
  巨鲸身躯庞大,却轻盈地脱离了地面,又一次徐徐地升起,飞向高空。
  我用力捶打他的胸口,但力量全然不及他,嘴唇摩擦了一阵子,他便捏着我的脸颊,不留给任何反抗余地地,霸道地深吻。
  非常痛苦地挣扎着,时间却仿佛已经静止了。只有雨水还在凌乱地落下,顺着脸庞滑下,像是眼泪。到后来,连雨水也随着静止。
  万丈光芒迅速扩散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灰色的天空被金光渲染。光芒太过刺眼,我不由得闭上眼睛。
  渐渐的,胡子磨蹭着脸颊的感觉消失了,紧贴的身体也变得坚硬强壮。在一个绵长热吻的空隙间,终于有机会挣脱,我挡住他的唇,然后使尽全力推开他。
  用力过猛,踉跄跌了几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无法说话:天地万物包括建筑、街道、路标、云朵……都染上了一层金光,然后所有活动的东西都静止了,包括雨水,就这样生生地悬停在空气中。
  而站在我面前的人,早已不是修恩。
  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我闭着眼睛晃晃脑袋,再睁开眼。但一切还是没有改变,站在眼前的,依旧是那个披着修恩雪白大氅的,英俊高大的年轻男人。
  这个人我见过了太多次,前一次他是出现在凌晨的睡梦中。
  可是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楚地看清他的面孔,他的轮廓。比梦中更清晰,更英挺,可是眼神却和梦中的温暖柔软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修恩陛下?”
  “是我。”他的声音除了年轻了许多,没有太大变化。
  “为什么……都静止了?”我看看周围,再看看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修恩还没说话,一个冰冷的声音已从他身后传来:
  “因为众神之王觉醒了呀。”
  依然穿着订婚礼服的洛基站在巷尾。

  Chapter 24
  因为被打湿,红发颜色深了一些。原本蓬松柔软的发此时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狼狈。此时看到洛基,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我立刻朝他跑过去:
  “洛基……”
  他握住我的手,把我揽到他的胸前,然后冷漠地看向眼前的黑发男子:“我们已经快要结婚了,你还想怎样?”
  那个男人淡淡地望着我们,没有说话。
  我转过头,小声问道:“……你真的是奥汀?”
  “是我。”
  此时,金光散去,所有的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大雨淅淅沥沥,拥挤的街道上又有无数朵水花绽开,有几个精灵女孩撑着伞路过,惊诧地看着这边,但又不敢靠近。
  又一次想起凌晨那个甜蜜而心酸的梦,还有从小到大,伴随着我成长的温柔的目光。此时再看眼前的人,发现现实竟是如此陌生。我紧紧地锁着眉,转身抱住洛基,将脸埋在他的怀中。
  这样僵硬而尴尬的场面并没有维持太久。最后,我只听见奥汀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就像这一日连绵不断的冬雨——
  “依娜小姐,是我冒犯,抱歉……我回阿斯加德了。”
  天亮了些,但因着大雨依旧是灰色。冰凉的雨丝中,有几只白鸟站在屋顶,左顾右盼像是找不着家的流浪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奥汀走了。
  一时间不知道怎样打破僵局,洛基却突然甩开我的手。
  我蓦然抬头看着他。极寒的大雨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不曾擦拭一下,看着我的眼神十分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恨意:
  “不要再靠近我。”说完他转身离去。
  我快步跟上,绕到他前面挡住他:“刚才是意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洛基,如果早一点来,就会知道……”
  “不是你自愿?”他的瞳孔微微紧缩,“如果你对他没有想法,会让他送你回家么?会去问他那么多敏感的问题么?”
  “敏感的人是你。我真的对他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我猜测他是奥汀,忍不住问了一下——如果知道你不高兴我去问,我是一定不会问的。”
  “我不想听。”
  他继续往前走,我立刻抓住他的衣摆,低声说:“洛基……你真的误会我了。”
  雨珠落在地面,扩散了一道道小水沟,无尽的涟漪。
  “放开。”
  刚一听到这句话,手禁不住颤了一下。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说得很清晰。可是不甘心,手拽得更紧了一些。
  “对不起,我不该和他单独相处的。”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放开!”
  再说不出一个字。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再松一些,就是这样,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我还没有完全松开手的时候,洛基突然拽住我的手,狠狠甩开,径直往前走。
  缩紧肩膀后退两步。他连头也没有回,就直接步入高空,向海尼尔皇宫走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在他家削水果不小心把手指刮了个小口子,还假哭。他急得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捧着我的手立刻叫人去找大祭司,还是我拼命阻止他才放弃。
  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他对我生厌的借口?
  雨声越来越响。鼻尖发酸,视线也更加模糊了。可是雨下得太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流泪。
  回家以后,洗澡睡觉,翻了翻最近接的委托表,一个字看不进去,一头扎进被窝,沉沉地睡过去。
  起来的时候已是黄昏,雨小了一些,弗拉和格菲居然跑到卧房里看我。都不知道她们怎么进来的,只是说身体不舒服,让她们先帮忙看看店铺,我过几天再去。
  “哇,依娜姐姐,你不会是怀孕了吧?”弗拉捧着下巴星星眼望着我。
  “别瞎说,老大还年轻,这么快有小孩那多可怜。”格菲敲了一下弗拉的脑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报纸,“老大,你看这个,可别太惊讶哦。”
  她指着的地方是今年年终的各大种族名人排行榜。
  阿西尔部落那边,功勋第一名是修恩,第二名是霍德,第三名是芙蕾雅。富豪排行第一是修恩,第二索尔,第三布莱奇。黑暗神官第一是索尔,大巫师第一是芙蕾雅,黑骑士第一是霍德,修恩第十二。伏魔官第一名是海姆达尔,十七名是索尔他老婆雅恩莎撒。鬼匠第一名一直变动很大,没有特别优秀的。
  华纳部落这边,洛基占了功勋和大魔导师的第一名,富豪排行第二。博德富豪第一、功勋第二。大祭司第一是弗雷。希亚在炼金术师排行上晋升到了二十三名。神金匠第一名依然是洛基的长期搭档米默。然后,我在第四名的位置上看到了一行字:
  依娜,年度代表作品:依娜神杖,光辉之斧,光辉圣剑,邪神手套。
  我看看报纸,又看看格菲和弗拉。她们一起握住我的手,非常激动地点头。
  第四名……
  我居然升到了第四名……
  “格菲,你那张报纸是早上的。下午报纸全部回收重新发过,头版真是吓死我了——”这时,卧室房门突然被推开,希亚拍拍胸口,“奥汀居然觉醒了,修恩就是奥汀啊!”
  我怔怔看着她。
  “依娜你醒了?”希亚快步奔到我的床旁坐下,“奥汀大神终于降临,可惜又跑到阿西尔部落去了。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
  “希……希亚?”我揉揉眼,“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从哪里回来?”
  “阿斯加德。”
  她眨眨眼,满脸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阿斯加德了?”
  “咕咕。”洛洛也从希亚的袋子里钻出个头来,四支小翅膀贴在我的手背上,像是在安慰一样凝视着我,“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希亚的脸立刻就黑了:“谁能跟我翻译一下这孩子在说什么?”
  “咕咕,咕咕咕咕……”洛洛的头贴在我的手背上,我把它抱起来,第一次很温柔地把它抱在怀里。但是因为这孩子太小,一捏就扁的感觉,所以抱着也很虚幻。
  “希亚,你不是跟索尔走了么,霍德说你去找过索尔。”
  “我是找过他,不过没跟他走。”希亚掏出一面小镜子,抿了抿红色的嘴唇,“我才不会为了他失去自我。”
  “嫁给他不叫失去自我吧。”
  “目前我的实力比索尔弱太多了。你知道希亚姐姐一向不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希亚对着镜子拨弄长长的睫毛,挑挑眉,“如果爱上一个王子,我会先变成女王,再征服他。”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真恐怖。”
  希亚倒不以为然:“你不想我回来?”
  “你说得没错,姐姐看到你就难过。”
  “你要死了!”希亚抢过洛洛,直接当武器扔到我的头上。洛洛反应稍慢了一些,都已经贴到了我的脑袋它才想起要飞起来,结果飞歪了一头掉进被窝里。
  弗拉和格菲连忙起来拉住暴走的希亚,过了半晌她才平定下来,又坐在我面前用女王姿态翻看报纸:“不过我也是今天才听说修恩……不,奥汀在阿西尔部落很难搞。没想到昨天宴会里他居然对那几个妞如此和善,看样子是真想和我们讲和啊。”
  “很难搞?”
  “嗯,索尔告诉我,他对年轻的小女孩一直都很有吸引力。但因为来一个拒一个,无论是死缠烂打还是欲擒故纵对他都没用。所以,据说这些年都没人敢追他。”
  怎么跟我听到的不大一样?
  “不过那是过去。”希亚把报纸翻过来,指了指头条上的巨大奥汀画像,“他现在长成这样,又觉醒成众神之王,我看就算是将追求者百分百拒之门外,都还会有不少女人前赴后继。”
  那是奥汀站在众神前方进行重大仪式的图。他的面容依旧英气勃发,同时不拘言笑。
  “奥汀回去以后,有改变外交政策么。”我问。
  “没有,和我们依然处于停战状态。”
  “那你跟索尔……”
  “再见了。”
  难怪索尔要提前回去。原来不是太高兴,是憋屈了。
  在家里蜷缩了两日,终于因为没有存粮出去购物一番。出门之前,我去希亚的房里问她要我帮忙带什么。她在灯下埋头苦干,我打算偷偷摸摸过去吓她一跳,却看到她桌面方的一堆文档中,一张纸上画着一个黑色的椭圆形图纹,觉得很眼熟。
  希亚正戴着眼镜,咬着笔头左扭右扭,在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大叫一声:“天啊,依娜,吓死我!”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个椭圆图纹。
  “哦,这个啊,是所有复制巨人的标志。”说到这,她又翻出一张纸,上面画着风格相似却是菱形的黑色图纹,“这个是复制神族的标志。”
  突然像是失去思考能力,我本能地重复说:“复制神族的标志?”
  “嗯,复制生命一定要在身上刻印标志,不然会和真人弄混淆的。”
  “复制神族不是不会成长么,不刻印也可以和普通神族区别开的吧。”
  “谁跟你说的?”希亚推了推眼镜,“复制神族有可生长和不可生长两种。可生长那种可以从小成长到老的,和普通神族基本没区别,除了沉默点,感情匮乏点——对了,就你这样的性格,摆一个复制神族跟你站一起,估计人家都会混淆。”
  “哦……是这样。”我按住额头,“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不用了,待会儿我要跟提斯出去吃饭。”
  “那我先去了。”
  走出希亚的房间,我静悄悄地将门关上,然后轻轻拉开自己的毛衣下摆,盯着腰上那个黑色菱形图纹发呆很久。
  姐姐一直告诉我,那是胎记。
  我冲到厨房,开了水龙头,用力冲洗这个纹身。用手掌搓,用指甲抠,甚至用刷子刷……到最后破皮,流血,它都依然在那里。连鲜红都无法覆盖的深黑。
  最后我一下坐在厨房的地板上,鲜血流了满地,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
  我是个复制的神族,不能算是一个华纳部落合法的公民,甚至不能算是一个有灵魂的生命。
  可是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成为最一流的神金匠,为部落战场杀敌,将自己的工匠铺发展得很大很大,让连锁店布满整个王都,和希亚当一辈子的好姐妹,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坐骑……还有,成为洛基的妻子。
  我不是没有感情的。
  我起码还会笑,会流泪。
  这时候,一道金色的影子飞进来。洛洛小小的身影靠在我的怀中。它用四翼贴着我的腹部,像是在拥抱我。我轻轻抚摸它的头,它咕咕地叫了几声,就将头靠在我的怀中。
  第二天我带着洛洛去吉尔村。
  奥汀的觉醒已经变成大街小巷最热门的话题,满大街都是奥汀漂亮而冷峻的巨幅画像,连巨鲸上的陌生人都会因为这个聊得天昏地暗。不知道阿西尔部落那边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不过,当时洛基觉醒时曾说过,把希望寄托在奥汀身上没用,我们和阿西尔部落三千年的仇恨绝对不是奥汀觉醒或者停战就会消失的。
  人们讨论归讨论,对阿西尔部落的憎恶依然没减少一分一毫。甚至还有部分好战分子说,既然奥汀和洛基都苏醒,就彻头彻尾打一场吧,如果我是主神,一定第一个干掉阿西尔部落。
  到吉尔村以后,我意外地发现村庄已经开始重建,村长穿着棉袄,指挥一帮人搬运石头木材等,也有不少其他城镇的人过来探访或者观察环境。
  “依娜,你居然回来了?”村长一看到我,笑得一脸慈祥,“上次还要多谢你救了我啊。”
  “没有,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对,还有你的未婚夫,回去替我谢谢他了。”
  “村长,我来是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这对我很重要。”
  “没事,你说。”
  “我是我父母亲生的么?”
  村长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们都过世这么多年了……依娜,你都知道些什么?”
  “如果你知道,请一定要告诉我。”我看着他,急切地说,“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的父母。只是现在遇到很紧急的事,我必须要调查出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
  村长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这恐怕你也不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
  “他们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一岁多,身上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当时我和我老婆看到你的头发和眼睛,都认为你是华纳神族和阿西尔神族的混血,可是他们非要收养你……”
  回去的时候一直精神恍惚。
  洛基很喜欢研究我身上的许多细节,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腰间的刻印。
  他早就知道。
  他早就已经知道了……
  我是什么人的复制品?
  回想着过去发生的种种,还有洛基看着我时偶尔流露出的伤感……有哪一点像是在看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人?
  到家后,天已经黑了。
  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星星稀少到屈指可数。这一天没下雪,但积雪依然有数尺厚,一层叠一层,很厚,很紧,踩在上面鞋底甚至不会陷进去。
  把钥匙插入庭院的锁,却有一只手撑在了门上。我慌乱地回头,吓得几乎摔了洛洛。
  身后的人是洛基。
  夜色中,他的面孔并不清晰,但我能明显看出他的双颊消瘦了不少。淡淡的月光洒在他的发上,那样的红色犹如瑰宝一样美丽。可是他却像是跑了千万米路,呼吸不均还有些急促。
  “我不在乎你喜欢他。”他的口中有一股浓浓的酒味,“……我真的不在乎。”
  “……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但是我没醉。”说到这,他似乎有些站不稳,另一只手也撑在了我的背后,“……告诉我你爱我,我会把过去统统都忘记。”
  我屏住呼吸:“你这些话不是对我说的。”
  “果然,我就知道……”洛基呼吸更加混乱了一些,他侧过头去咳嗽两声,“你那么美丽,那么耀眼,对我来说……终究是太奢侈了。”
  “洛基,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我捂住他的嘴,眼泪大颗大颗流下。
  他握住我的手,温柔地擦去我的泪水:“……我又让你痛苦了吗?”
  “住嘴,我不想听了!”我推开他。
  “你不要再走了。”洛基紧紧抱住我,“弗丽嘉,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

  Chapter 25
  午夜,希亚已经睡着了。把洛基关在门外,我一个人坐在窗前看书。上升到神金匠排行第四名,生意突然变多,要求也越来越高,需要制作的时间也就更长。其实压力还是很大的。
  一直忙到了一点过,睡虫入脑,我趴在窗台上闭眼休息。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希亚的尖叫声从阳台那边传来。我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赶到她的房门前:
  “希亚,希亚!怎么了?”
  希亚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猛然拉开。她看到我,惊恐地后跌两步,踢到椅子,差点跌倒在地:“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忙靠过去,她连连后退,哭丧着脸:“你是谁,不要过来。”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是依娜啊。”
  希亚浑身发颤地说:“……依娜?”
  “嗯,是我。”我过去搂住她的肩,“没事,你不过是做噩梦,现在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么?”
  “不,你不知道……”希亚呜咽着,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梦到了全世界都是,都是……”到这里她再说不下去。
  我安慰了她很久,她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乘着巨鲸去依娜工匠房,把昨天设计好的新型魔杖图纸给了弗拉,让她再完善些,就可以挂在店铺外贩卖。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把原来的金灵魔杖换下来。
  翻了翻这两天新接到的制作委托书,正犹豫不决选哪一个好,却有高跟鞋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这工匠房还不错嘛,虽然小是小了点。”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门口。竟是穿着紫红色魔导师长袍,拎着手提包的古尔薇格。她笑了笑,红唇的形状精致完美,泛着剔透的微光:“依娜,我有事要找你单独谈谈,你出来一下。”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随她走出门外。
  “有什么事么?”
  “看样子你的心情还不错,还有心思做生意。”古尔薇格扬起尖尖的嘴角,“下午收工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最近我比较忙,如果没有要紧事就算了吧。”
  “放心,不会害你。跟洛基在一起的时候,你是否有发现他经常莫名消失?”
  我看着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过是让你知道他去干嘛了而已。”
  “他应该有自己的空间,我不好奇。”
  “六点,海尼尔皇宫西门。”她用长指甲拨了拨我的下巴,“我等你,记得来哦。”
  回到工匠房以后,其实并没有太在意。目前提到洛基的名字,我就觉得世界都是灰的,根本不关心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忙了一个早上,到下午三点过的时候,脑中却闪过一个画面:洛基穿着黑色长袍,戴着连襟帽子,帽檐微微下垂,只露出他高挺的鼻子和蓬松的刘海。他从一个红发裸女的背后抱住她,猛地进入她的身体。
  整个画面不超过十秒,但是非常强烈而且清晰。那个女子是背对着他,所以不知道她的脸长成什么样。可我知道,这不是幻觉。
  誓约的束缚起了作用。
  手中的图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六点,我到了海尼尔皇宫的西门。
  古尔薇格看见我,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也没多说话,朝我勾勾手就往皇宫内走去。最后,她在火神殿堂门口停下:“待会儿进入密室以后,你不要说话,不要发出声音,跟着人群走,就不会被发现。”
  “什么意思?”
  “嗯……你进去就知道了。反正洛基在最里面,你相信我,绝对不会发生意外。” 古尔薇格朝我妖娆一笑,“如果你照着我说的去做还是被发现了,你大可以说是我让你来的,责任都推我身上就好。”
  我依然狐疑地看着她。
  “依娜,如果我真的想害你,可以在瞬间让你烟消云散并且不留痕迹,这你应该知道。不过有的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才会带你来。”
  还是耐不住好奇心,跟着她往火神殿堂内部走去。她的高跟鞋声在冰晶一般的地面咚咚响着,殿堂里面的守卫们都像雕塑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最后我们停留在一条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座古神族语石碑。古尔薇格念了一句咒语,用带着紫光的手指点了点石碑。石碑自动往旁边挪开,下面是一条暗道。
  “下面有灯,进去会有六个门,你进入最左边那一个,一直往里面走就可以了。如果里面没有光亮,你往右边的墙壁上方摸一下就可以找到开关。但是记得要关掉。”
  “可是,我怎么出来?”
  “趁没人的时候沿路返回,或者等我过来接你。”
  “你不会走?”
  “不会。”古尔薇格指了指通道,“快进去吧,记得,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很难保证自己遇到洛基不会情绪失控,但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顺着楼梯往下走,很快就看到一个暗室,火光非常微弱,前方有六道大门,每道大门上方都有炼金术的文字和符号和写满古神族语的碑文。我进入了最左边那道门。
  往前走,果然渐渐没有了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回声越来越小,似乎进入了一个房间。一片漆黑中,手指往旁边摸,果然有一面石壁。再往上摸,没有摸到开关,于是一直沿着墙壁往斜上方摸……
  这时,手肘忽然碰到了什么……
  似乎是个人?
  我差点低呼出来,但还是忍着没发生。
  难道我被发现了?
  可是那个人没有一点反应。
  头皮都开始发麻,我继续往上摸。终于摸到一个开关,往下一按。一整片屋顶都泛出绿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那个人倒在我的怀中,长长的黑发落了我满身。
  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平定了许久,颤抖着将她推起来。但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刹那,我还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是我的脸。
  再一抬头,看向四周。
  房间里有无数个人。
  密密麻麻的,全部看着不同的方向,目光涣散的,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我用力将瘫下来的那个人推开。她像被抽了骨一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这些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都有着不同颜色的头发,穿着不同的衣服,站在相同的台子上,每个台的前方还有标号。虽然都是同一个人的复制品,但身高、五官和肤色也有差别,但非常细微,几乎无法查觉。
  但这些都还不算最令人感到作呕的。
  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木箱,木箱里装满了杂七杂八的失败品:有断手断足的,有没头的,有脸歪掉的,有做得完全不一样的……全部堆在里面,因为箱子太满,有几只手脚还伸出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唉,这几天状态不好,外形都做得越来越走形,灵魂石融合度也特别低。不知道洛基大人到底要怎样才满意。先把里面的垃圾扔了吧。”
  我慌乱地看向四周,最后将那个黑发复制神族的衣服脱下来,套在自己身上,然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扔到垃圾箱里。然后自己跳上了那个台子,关了灯。
  不一会儿,有三个人的脚步声靠近,停留在门口。灯亮了。
  那两个人都穿着黑色长袍,戴着眼镜,一个是纳瑟斯,一个是弗雷,另一个居然是……希亚。
  纳瑟斯叹了一声:“如果当年丢掉的2号能找回来就好了。那个做得最完美,也是融合度最高的,可惜当初米默糊涂了,还没有封印就先镶嵌了灵魂石。如果她没被破坏,现在应该已经长成成年女性的模样了。”
  希亚沉默许久,才轻声说:“我真的不赞成洛基大人这样的做法。他前段时间不是才说打算放弃复制主神的计划么,怎么现在反而变本加厉了?”
  “说实在的,我觉得如果找不到2号,弗丽嘉是怎么也复制不出来的。毕竟那个已经镶了灵魂石,就算是复制的,也只能有那么一个。可是洛基大人偏不相信……算了,先把127到137号带过去。”
  这时,弗雷突然说:“你们说……依娜小姐会不会就是2号?”
  “弗雷大人,这个问题我不想再重复了。”希亚一字一句说,“依娜是个有血有肉的神族,她和复制品绝对不一样。只是和弗丽嘉长得像而已,我可以用性命保证。”
  弗雷沉默一会儿,举起法杖念了一段咒文,银色的光芒洒落在我,以及旁边九个复制弗丽嘉的身上。这时,它们都从台子上走下来。我也跟着下去,与它们站成一排。
  然后它们自动跟着弗雷走。
  希亚不经意扫了我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我身上:“等等。”
  弗雷和纳瑟斯停住步伐。希亚走过来看着我:“这个……怎么这么像依娜?”
  纳瑟斯嗤笑:“你刚不是说依娜和复制的绝对不一样么,这么快就混淆了?”
  “希亚小姐,我知道你很想退出这个计划,可是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停止,你应该最清楚。”说完这句话,弗雷点了魔法光球照明,继续带着长长的队伍往前走。
  又回到六道门前面。
  突然有一个炼金术师从第二个房间推门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烧杯,里面浸泡着一堆肉红色的粘稠液体。他和弗雷打了个招呼,就进入第三个房间。推门关门的瞬间,我看到了第三个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透明椭圆形容器。
  那个容器分五层,最上层放着一堆各种颜色的宝石,第二层到第四层分别流动着由深到浅的蓝色液体,宝石一颗颗往下落,渐渐融化变形。最下层是冒泡的透明液体,里面滚动着无数颗眼珠。
  虽然知道这是顶级的炼金术,但还是感到一阵恶心。
  我……也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
  最后弗雷带着我们进入第六道门。
  里面是一个六角室,石头铺彻的地面,房间正中央放了几个长桌,长桌上是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瓶瓶罐罐。
  洛基坐在长桌旁,身边站着一个红发复制弗丽嘉。见我们来了,他指了指那个红发复制神族说:“给106号镶嵌灵魂石。”
  纳瑟斯说:“洛基大人,106号的融合度只有2.12%。”
  “这已经是最高的了。”
  “可是弗丽嘉的灵魂石一年只有一颗,如果失败……不如先镶嵌别的灵魂石?普通阿西尔神族的灵魂石成功率超过20%,我那还有两千多颗……”
  “我不能再等了。”
  弗雷低声说:“洛基……你疯了。”
  “我只是要爱神回来,有错么?”
  弗雷不语。
  纳瑟斯说:“要不,先把新做的这一批看了?”
  洛基迟疑片刻,站起来,从137号开始往右边走,一直皱着眉头。到最后,站在我的面前,盯着我看了很久,轻声说:“先给我测试这个。”
  纳瑟斯握住我的手指,放入一个烧瓶,然后拿到一边测试:“希亚,这是个垃圾。怎么没处理掉?”
  希亚看了我一眼:“我……我不知道。”
  “丢了吧。”纳瑟斯说。
  “慢着。”洛基拦住我,“留她下来,你们都出去。”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门刚一关上,洛基就走到我的面前,勾起我的下巴,垂头温柔地看着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居然是垃圾,太可惜了。”
  我看着他,一动不动。
  “丢掉之前,先试试性能好了。”洛基坏笑着搂住我的腰,一只手解开我胸前的扣子。
  很想挣脱开他,甚至想甩他一个耳光,但是一想起之前古尔薇格说的话,我只能像傀儡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被放平以后,他脱掉了黑色的斗篷。我看到了106号。她头发颜色和洛基很接近,还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只是那双瞳孔很美,也很温柔,却没有一点灵气。
  我的眼睛也是这样么?
  我不明白。
  或许真如他们所说,我就是那个消失的2号弗丽嘉。而洛基很早就知道我是复制神族,为什么又要让我误以为他爱上我了?
  我也不明白,此时此刻,他这么费尽心思要取悦一个复制品有什么意义?
  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到最后一步。
  在这过程中,他只是握住我的手腕,煽情而沙哑地低吟着,非常压抑,与以前的热情截然不同。然而,太熟悉彼此的身体,要做到完全没有反应实在太难。不由让嘴唇裂开一个细缝。每一次彻彻底底的贯穿,都用自己都难易察觉的喘息,施放无法承受的深入与刺激。
  桌上几只试管从脆弱的支架上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洛基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将我抱起来,自己坐在桌子上。四肢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他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头发有些凌乱,脸颊微微发红:
  “你知道么,我一定会让弗丽嘉重生。我会做出一个比原本的弗丽嘉还要完美的爱神。这一回,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拥有她,你知道么?”
  还不知如何做出反应,生怕他是在试探我。
  “你别指望奥汀会来救你。他根本不会看你这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眼。”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语调却冷静得让人心寒,“因为,你不过是复制品而已。”
  身体微微一颤。而他像根本没有察觉。
  “洛基……就算知道自己是复制品,是没有灵魂的,我还是会感到难过。”我微微蹙眉,看着他,“如果你过去说的话有一句是真的,请不要再伤害我。”
  洛基突然停了身下的动作,静静地看着我:“……你以为我真会爱上你么?”
  心跳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微暗的灯光反射在他紫红的双眸中。
  我凝视着他,很久,两行滚烫的细流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会离开。”
  “你还想离开?依娜,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禁锢你,直到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抬起我的下颚,冷冷地望入我的眼,“既然对彼此没有感情,那就互相折磨吧。”
  从那天以后,每天只有白天能去工匠房。一收工就会被洛基接走,强制关在他家中,加上多重隔离魔法,哪里也不能去。曾经拒绝,但很快被魔法禁言,拼了命反抗人家也以为是小情侣吵架。
  脑中再没有浮现过他和别人发生关系的画面,可每天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折磨很痛苦。
  而且很多时候,洛基会连续出去三四日,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反正回来以后身上总会带着点小伤,然后直接倒在床上睡觉,起来也只吃一点东西。
  如此反反复复,两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最后终于病倒了。

  Chapter 26
  冬末春初,天气开始变暖。洛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二十多个小时,醒来以后依然不肯吃东西。我跑到厨房忙上忙下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做了一碗自己勉强满意的汤,给他端到床边:“喝点汤吧。”
  他根本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背对着我。又叫了他几声,还是没有反应。我绕到他前面蹲下:“不管胃口怎样也要吃点东西。你要没力气的话,我喂你。”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嘴唇苍白干裂,红发像是失去了生机一样,软软散乱在枕间。少了平时神采飞扬的傲气,此时的洛基看上去只是一个病重的普通少年。
  等了许久他还是一直这样,我站起来,替他掖了掖被子,打算出去。但是他却突然握住我的手,抬头看着我,眼中竟透出一丝绝望。可是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眼,用被子把头罩住。
  “想吃东西的时候就说,我先下楼了。”
  “……如果这时候你想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模糊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这才想起洛基生病的时候魔法非常微弱,完全可以冲出去。我想了想,说:“我回去拿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关上门以后,我听到洛基在里面叫我,还有翻身下床的声音。但是如果再不回去,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于是快速跑出去。回家一趟,检查了邮箱,快速看了一眼最近的委托,把这些东西装在包里,上楼拿了一些材料、衣服和药,就往洛基家里赶去。
  回去以后发现洛基不在家,想到他可能去了火神殿堂,拿好药又走了去殿堂的路。但刚一靠近殿堂,就看到古尔薇格正死命拽着洛基的袖子,愤怒地说:
  “洛基,你已经完全失控了,清醒一点好不好?”
  洛基没有理她,皱着眉甩掉她的手,往殿堂内部走去。高跟鞋咚咚响了几下,古尔薇格拦在他面前:“不论是主神,还是镶嵌了灵魂石的复制主神,这世上都只能有一个,有了这一个再怎么复制只会失败,这你是知道的。2号弗丽嘉已经镶嵌过灵魂石了,你继续做复制主神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我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洛基绕过她,又往里面走。但他没走出几步,古尔薇格一句话就把他留下:
  “其实你知道依娜是2号,对么。”
  洛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奥汀的觉醒绝对和依娜有关。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在离开华纳海姆前无计划觉醒的。”古尔薇格望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只有爱神的真爱之吻才会让他无条件觉醒——有人告诉我,在奥汀离开之前,他和依娜单独在街上走过。”
  洛基身体僵硬,一直沉默着。
  “虽然依娜的力量很可能和以前的爱神不相上下,但是奥汀爱的是弗丽嘉,不是可以成为爱神的任何代替品。所以,洛基,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的是爱神,还是弗丽嘉?”
  “她不是2号。”洛基淡淡地说,“她连当弗丽嘉的复制品都不配。”
  几乎无法听下去。我捂着头后退两步。
  “你既然这样看轻她,就放她自由,告诉世人她是复制神族,和她解除婚约,没有人会觉得你有错。你现在的状态,会让所有人认为你爱上了一个通过炼金术制造出来的复制生命——”
  “住嘴。”洛基突然回头,瞳孔发红,“你这样说,是在侮辱弗丽嘉。”
  “你也知道你在侮辱弗丽嘉?”说到这,古尔薇格的声音突然放软了很多,“其实在奥汀觉醒之前,我都曾经和你一样认为依娜可能是弗丽嘉。可是,奥汀觉醒了。再仔细想想,弗丽嘉是那么美丽又高贵的女人,依娜有哪一点像她?你现在跟一个次品在一起,不是在侮辱她么?”
  洛基的眼神黯淡下来,又一次陷入沉默。
  到这,我终于知道他们的意思了。
  神形俱灭的主神是弗丽嘉。要她复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要和她同一阶层的神用性命唤醒她。可是和弗丽嘉同一阶层的主神只有一个,就是奥汀。所以之前古尔薇格和洛基都以为我是弗丽嘉,洛基也曾因为这个停止了复制弗丽嘉的行动。
  可是奥汀没有死。他们也确定了我是复制品。
  所以,这就是洛基对我态度大变的原因。
  那张夹在书里的画像,从来都不是我。
  现在这样待在他的身边,不断努力,不断尝试要去挽回,又有什么意义?在洛基的眼中,拥有深色发与瞳的依娜,从来都是那个高贵女神的影子。
  古尔薇格走上去,像安慰一只受伤幼狼一样,小心翼翼又温柔地将他抱住。
  我悄悄地后退,回到洛基家中把东西都收好,往海尼尔皇宫外走去。或许华纳海姆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去别的城市发展,一切重新开始好了。
  夕阳西下,正是地平线处阳光与皇宫的金色建筑平行的时候。万道金光洒落在这片大地上,还有皇宫上方火神,光明之神,太阳神的雕像上。
  长无边际的楼梯尽头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穿着初雪一般的白袍,腰间系了一条金色腰带,上面挂了一串银钥匙。金色长发滑落至臀部,中间夹着些许白羽毛。
  这一幕景象,所有的守卫都看呆了。
  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和她说话。
  这时,弗雷刚好带着一帮人走出来,一看到眼前的人,居然也傻了眼。
  金光从那个女子的身后射来,太耀眼,以至于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影子长长地拉开,几乎将我盖住。
  很久,弗雷才不可置信地说道:“是……陛下?”
  “弗雷,好久不见。”她走过来了一些,露出了极美的微笑,“我回来了。”
  她举步投足间都散发着十足的高贵。然而,在她看清她容貌的那一瞬间,我竟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弗雷从来都是从容有礼的,但这一会儿像是反应都慢了半拍,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没看错吧?怎么可能,你不是早就已经……还是说,你是新做出来的?”
  “你呀,一点没变。”她轻轻笑出声来:“是不是又打算说我要抛弃奥汀,嫁到约顿海姆去了?”
  “居然是真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你等等,我这就去叫洛基来,我敢打赌,他看到你一定会疯的!”
  “等等。”她上前两步,金色的瞳孔中透露着些忧伤,“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你慢慢想。我去接他走到这,还要一段时间。你真不知道他最近有多失常……”一边说着,声音已经消失在一栋建筑后方。
  金发女子无奈地笑了笑,双手交握,不安地来回踱步,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一直失神的我。原只是不经意地瞥一眼,但她很快诧异地将目光投过来:“你……”
  我斟酌了片刻,简洁地回答:“前段时间我们与阿西尔部落交战。我是复制的爱神,原本是代替弗丽嘉上战场的。但是最近签署过停战协议,所以我也就跟一般神族一样生活了。”
  “洛基他们想得真周到。”她微笑着,居然没有一丝敌意,“不过你的外表和我差别其实蛮大的,气质很神秘,所以不能算是复制品吧。告诉我你的名字。”
  “依娜。”
  “依娜。”她轻轻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弗丽嘉。”
  “我知道。”
  在她犹如春风般的微笑中,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和她真正的差别:虽然会想很多东西,但我从来都不知道如何表达,甚至连笑一下都会感到痛苦。不要说不像一个女孩,我甚至不像一个神族。而她,真的如同洛基所说,那么耀眼,那么美丽,是被光环包围的爱神。
  夕阳的光辉撒满大地,温暖而神圣。
  城堡下方是一望无际的王都领土,密密麻麻的建筑群像是一块块金砖,随着光芒,一直蔓延到地平线处,融入巨大的太阳中。
  很快就要跟这片生活了多年的土地说再见了。
  弗丽嘉雪白的裙袍染上了淡淡的余辉。一道微风拂过,几缕金丝伴着白羽毛轻柔地飘扬。她无意识地将头发别入耳后,动作美极了,让她身后的人彻底沉沦。
  那是洛基和古尔薇格。
  古尔薇格一脸惊惶和紧张,而洛基神情却没有起伏。他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弗丽嘉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转过身去。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金光越来越淡,有几颗微弱的星已经悄然爬上了天空。
  “洛基……我回来了。”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些颤抖,十分动听。
  洛基没有说话,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病没好,嘴唇还是苍白的,身子也比平时单薄许多。大概是被他感染,弗丽嘉侧过头去,眼眶微微发红:
  “你不欢迎我么?”
  “为什么不回奥汀身边?”这是洛基说的第一句话,冷漠的,毫无感情,“还是说,他为了你牺牲了性命,让你复活,而你没了依靠,所以回到我这里来了?”
  弗丽嘉倏然抬头:“不,不是。奥汀还活着,我的苏醒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只能是伪造的。说吧,你是几号复制爱神?”
  “弗雷没有变,没想到你也没有变。我原本以为你会有一点伤痛,一点悔恨。洛基,你太让我失望了。”弗丽嘉的眼眶中有泪珠滚动,“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做的哪件事不是在伤害我?奥汀真的比你好太多。”
  “奥汀比我好太多——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洛基冷笑,“如果你回来是打算告诉我,你憎恶我以前做的一切,那麻烦你回阿斯加德,找你的丈夫去。”说完转身就走。
  很显然,洛基的反应让在场的人都感到十分诧异。
  可是我却一点不意外。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等等——难道你就没有任何话想对我说?”
  洛基站住脚步,突然转身走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手:“我已经订婚了,心思在我未婚妻身上,没情绪和你多说。”
  弗丽嘉一脸错愕:“你是说……她?”
  “够了,洛基。”我放开他的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你看她这不是回来了么,而且复苏后第一件事是来找你,应该好好珍惜。”
  洛基身上一僵,怔怔地看着我。
  “我过几天会从这里搬走,在离开之前,会先来和你解除婚约。”我朝他笑了笑,“养好身体,这样的幸福来之不易。”
  我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快速进入传送门,来到了皇宫下方。
  跟着人潮等回家的巨鲸,我紧紧闭上湿润的眼睛,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至于那些不甘与痛心……相信很快就会过去了。
  回家以后,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收拾东西,但对这个住了近三十年的地方实在有太深的感情。希亚回来的时候带了提斯,手里还拎了一堆疯狂血拼后的产物。
  她不厌其烦地回房间换衣服给提斯看,但提斯说的话她仿佛听不进去,踩着高跟鞋牵着裙角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很快又去换了一套新的。
  提斯一脸落寞地望着她的背影。她到底还是赢了。
  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和她聊到索尔。
  “亲爱的,你知道,爱情分两种:征服与被征服,征服与对抗。很多女人都有强烈的被征服欲,而我恰恰相反。我不计较一场恋爱的过程,而是结果。”希亚贴了一脸的黄瓜面膜,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赢。”
  当时我捂着肚子笑得滚来滚去,不是因为她的话有多好笑,而是说完这句话以后,她把脸上的一片黄瓜吃进去。结果拉下一片,其他几片也噼噼啪啪全掉在地上。
  两天过后,从海尼尔皇宫回来的希亚跟我说,弗丽嘉的复生是夜之女神诺忒的功劳,只是她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却无法觉醒。
  至此,我的东西已经收好,然后去了洛基家里。管家让我直接上二楼。忐忑不安地上去敲门,很快门就被打开。
  站在门前的是穿着男式睡衣的弗丽嘉。她的发间依然夹着雪白的羽毛,但发尾松松地挽起,少了几分高贵虚渺,多了几分温婉真实。她歪着头看了我半晌,朝我微微一笑:
  “依娜,又见面了。”
  我朝她笑了笑:“洛基在么?”
  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已经揽住她的腰,洛基出现在她的身后:“什么事?”
  “我是来解除婚约的。”
  “进来说吧。”
  洛基把门拉开。他也穿着睡衣,床上一片狼籍,椅子上挂着弗丽嘉的白色袍子和金腰带。我咬紧牙关,侧过头去。他很自若地躺在床上,把弗丽嘉也拉在怀中:
  “你说吧,你想怎样。”
  “我只想解除誓言的束缚。”
  洛基把玩着弗丽嘉的金发,眼也望着那仿佛融入了光芒的发尖:“想解除誓言的束缚,但是否公开申明你无所谓?”
  “是。”
  洛基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下,陷入了沉默。
  “洛基,还有一件事比较困扰。”弗丽嘉握住他的手,“爱神的神位只有一个,依娜身上已经镶嵌了我的灵魂石……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无法觉醒。”
  洛基的视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弗丽嘉,所有的苦闷都化作了惊惶:“你总不能要我死。”
  “当然不是,还有别的方法。”她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洛基的手上,“取出灵魂石,镶嵌普通阿西尔神族的灵魂石也可以。”
  “那和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弗丽嘉咬住下唇,幽幽地望着我:“可是依娜,我才是真正的爱神啊……”
  洛基又转眼看向我,朝我走来。
  “不,洛基,你们不能这么做!”我身上微微发抖,往后退了一步,“不管怎么说,我是有思考能力的生命,你们不能这么做!”
  “谁说要杀你了?”洛基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杀你,但是你必须留在华纳海姆。既然你占了主神的神位,就必须尽主神的义务,并且效忠于华纳海姆皇室。”
  “洛基——”弗丽嘉蹙眉看着他。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微颤,“我能做到。”
  “你可以走了。”
  “等等……婚约什么时候解除?”
  “你还是想解除?”
  “是。”
  “这是你在求我,拿出一点求人的态度。”洛基的笑容冷冰冰的,“会讨好人么。”
  “……你希望我怎么做?”
  “把衣服脱了。”

  Chapter 27
  “开什么玩笑?”我看一眼弗丽嘉,又看看洛基,“这不可能。”
  “那就束缚一辈子吧。只要你不介意在未来的日子里,每日每夜脑中都浮现一些特殊的画面。”
  “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没有逼你,把衣服脱了,乖乖躺到床上去,我立刻就和你去解除束缚。”
  这时弗丽嘉也从床上下来,飞快跑到洛基身边,缠住他的胳膊:“洛基,你不要这样逼别人。如果你想要,我……我已经准备好了。”
  洛基甩掉她的手,眯着眼看我:“你想好了么?”
  我握紧双拳,忍了很久才没有动手打他。直接转身拉开门,冲出去。跑过一段长廊,直接拐弯下楼,但到楼梯的一半,一道火焰从地面冲起,挡住我的去路。
  因为速度太快,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忙抓住扶手,又绕到上面,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来。但是那条楼梯上又有火焰冲出。
  再一转身,洛基已经站在我的身后。我吓得倒吸一口气。他双手抱着胳膊,瞳孔颜色变得鲜亮,短发和衣摆无风自舞,就像楼梯上燃烧的熊熊烈火。
  “你不能杀我。”我再次后退,背脊却撞到了墙上,牙关止不住颤抖,“我一直待你不差,你……你不要杀我……”
  洛基的瞳孔颜色已经变成了火红。又是火神全面苏醒的状态。这种时候,他的情绪必然完全脱离自己掌控。他左手燃起一团火焰,右手上空燃起滚动的火球。
  我捂着头,缩成一团:“不,不要……”
  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火光覆盖了整片视线。我失声惊叫。
  可是……身上却没有感觉。
  我哆嗦地收回手。洛基的脚下有烈火涌出,一个巨大火球在我面前爆开,他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还没来得及去看究竟发生什么了事,已被迫推撞在墙角。洛基将我的双腕扣在墙上,低下头,失控的吻覆在我的唇上,频繁而疯狂。他的身体也在这一瞬化作了火焰,滚烫的,炽热的,几乎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这种状况下,已经不敢再做出任何反抗,可是很快听到布料破裂的声音,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入了衣摆,又插入内衣里面。我用力摇头,呜咽着抽他的手:“放开,放开我……”
  洛基完全听不进去,抓着我的衣领,往下用力一拉,衣裳全部破碎。我连忙用双手掩住身体,带着哭腔喊道:“洛基!我受够你,不想再看到你了!”
  洛基突然整个人都僵住,渐渐松开了手。与此同时,整个房间的火焰也跟着熄灭。
  “……你说什么?”
  “我说你无耻,幼稚,自私,让人感到厌恶——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用衣服的破布挡住胸口,转身跑向楼梯。
  洛基发呆了几秒,立刻跟上来捉住我的手腕。
  我用力挣脱他,狠狠掴了他一耳光,直接冲出门外。
  一楼有一个半球状的大窟窿,深深凹陷进去,起码有十多米深。
  这个地方再不能待了。洛基和弗丽嘉现在是站在一条船上的,说不定哪天他们心情不好让弗丽嘉归位了,我小命不保。
  飞速赶回家,将收拾好的东西一一清点,然后找了搬运工,将这些东西运送到华纳海姆外港。留下一封信给希亚,让她帮忙照看着我的工匠房,等我有机会一定回来处理。等房子都搬空了,我披着斗篷,抱着洛洛往外港赶去。
  在等巨鲸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头四翼金龙从上空急速划过,朝着我家的方向赶去。
  我压低帽檐,跟着人潮上了巨鲸。华纳海姆的存折在别的地方不能用,但每天最多只能提取五百万维达,所以我只能带上五百万的积蓄上了华纳银龟,踏上了去莫金港口的路程。
  很久没有离开王都。
  华纳银龟有着海龟的鳍和圆圆的嘴,在空中飞行的时候还会轻轻摆动大鳍。看到满世界都是这种飞兽,高山和白云,听着周围人讨论着旅游或者回乡的感想……最后沉沉睡去。
  两天一夜后,华纳海姆至莫金的特慢银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莫金是一个明媚的雪白城市,没有奢华古典的建筑,也没有满天飞舞的翼龙,但生机勃勃的轻松氛围,也是人潮滚滚压力颇大的华纳海姆不能比的。
  因为华纳部落位于九大世界的正中央,莫金码头也理所当然成为了最大的码头。在和阿西尔部落交战的时候,就开通直达六个世界的路线。现在停战了,在莫金居然可以看到少许阿西尔神族。
  站在码头外沿,还可以看到传说中巨大的金侬加裂缝。这条裂缝纵横在华纳部落下方,已由最初的深黑色鸿沟,变成了一条星光闪闪的银河。
  下了银龟,请了人帮忙搬东西,并且联系前几日就已经找好的房东。依然觉得十分疲倦,算了算时间,月事应该已经到了,但估计太累所以拖延几天。于是,处理好一切后,我都懒得打点新家,直接去旅馆住下。
  可是调养了三天,例假还是没来。看来真是累得不轻。
  没心思再休息,开始布置新家,并且详细规划接下来的发展路线。
  莫金码头附近很嘈杂,但非常奇怪的是房价都特别高,多半与港口人喜欢热闹的性格脱不开干系。码头最热闹的一条街上有一家超规模的工匠房,是米默炼金房的莫金分店。
  米默是智慧之神,年龄比奥汀还大。他一直都是我很敬佩的人,是华纳海姆最早觉醒的众神之一。其实严格说来他是一个神金匠,但他在炼金术的领域也很有研究,所以为华纳部落做出了不少内政上的贡献。
  米默炼金房其实是炼金房和工匠房的合体。既然是他的分店,那工资肯定不低。我去理发店把头发染成了银白色,并且烫卷,化了妆,在脸上印了维持三个月的白羽纹身,穿着一套普通工匠的衣服就去应聘了。
  虽说用神金匠的证书可以直接跳级成为高干,但上面有我的名字,也只有先面试再考试再决定是否录用。当然,洛洛是要装在包里的,不然太显眼。
  奇特的是,我刚一进入这家店铺,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朝我射过来。一个镶嵌师手中的宝石还咔嚓一下从剑柄中掉出来:“我的天啊……”
  果然我们部落的审美很奇特,仅仅是改变了发色就变成他们眼中的尤物了。
  上前去简单交代了自己的意图,一个工头拿出一块铁,一颗廉价宝石还有一些工具,叫我临场做短剑给他看。不过眼睛长在了我的身上。
  我拿出自备的小金锤和钻子,当当当咚咚咚敲了几下,压紧接口,让洛洛从缝隙里伸出嘴来喷火焊接,镶嵌宝石,注入溶液,倒冷却剂,擦干,递给工头。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我的脸上转移到了短剑上。
  工头接过那柄短剑,只说了一句话:“虽然员工紧缺,但我们要的是初级锻造师……恐怕请不起你。”
  “我先当临时工,一个月两万维达,可以?”
  工头愣了愣,说:“好!”
  于是新生活开始了。很显然适应了华纳海姆变态的生活,到哪里都是闲适。每天早上十点上班下午三点就解放,我有很多的时间去熟悉环境观察地段。等一切准备好以后,偷回华纳海姆一次,把钱全部取出来,再把依娜工匠房贱价卖给希亚。
  但是,才过一周,就发生了两件比较不顺的事和数件顺心的事。
  一件是洛洛被人发现了。天气渐渐热起来,我又没法把它扔在家里,只有天天装它在包里,但它一热就忍不住喷火。有那么一次,一个助手姑娘看到了我挎包裂缝处有火焰冒出,还以为是我的包着火了,立刻尖叫着把冷却剂泼上去。然后湿答答的洛洛暴怒着冲出来了。
  所幸当时只有我和她在。而她只通过媒体看过成年金翼龙,根本不知道那么小一团的洛洛就是战斗神兽的幼龙,我骗她说那是从瓦特海姆买回来的小飞兽,她也相信了。当然,看到洛洛的女孩子很少有不发疯的。洛洛那天很惨,看着我的目光也不是一般怨恨。
  从那以后,我都只好把洛洛放在家里看家,它更加幽怨了。
  第二件事就比较难办了。
  那个早上,我很不幸地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大头,皇家发布消息说找到我的有重金奖赏,但私藏我的要判刑。第二天就更不幸地发现,莫金已经被王都的部队搜刮了个遍,甚至还有光明指挥官率领着大批骑士杀入米默炼金房。米默和洛基是一派的,这些人搜了这么多个城也疲倦了,气势汹汹地进来,一扫没有黑发的就直接出去。
  其实刚出来的两天比较忙碌,没感觉,但一定下来,又特别想念希亚,工匠房的朋友们……至于洛基,更是想得夜夜失眠。
  可是,我和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机会挽回?
  忘记他,重新等待下一次缘分的到来,这才是最明智的方法。
  虽然缘分没有来,但机遇一直很多——来了莫金没几天,米默工匠房出了个银发绝色美女“娜娜”的消息不胫而走,那数件顺心的事中大部分都与这个有关。
  染了头发后,生活发生了巨变。几乎每两三天就会有个新的追求者出现,无名的鲜花情书源源不断,甚至还有骑着银翼龙公子哥儿慕名而来——这在莫金绝对是大事件。银翼龙在王都外的地方价格都贵得惊人。
  我想希亚要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说你这妞终于达到姐姐的境界的一半了。
  一个月后的下午,我从炼金房出来,隔壁的一个叫赛因的银发炼金术师叫住了我。我朝他笑笑,问他有什么事。
  “娜娜,你来得不久,追求者不少啊。”他的头发是天然银,在阳光下显得特别耀眼。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谢谢。”
  他想了想,小声说:“不知道如果我也追你,你会怎么反应?”
  “啊?”
  这绝对是出乎意料的。赛因是个领主的儿子,皮相不错,有能力有维达,关键是,在所有优秀炼金术师都奔向王都的情况下,其他地方的炼金术师就变得特别稀有了。不少姑娘都对他有意思,但因为据说他眼光很高而不敢靠近。
  赛因有些羞赧:“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喜欢上我,如果这给你带来了困扰,那真的很对不起。”
  一听到这句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突然崩裂了。
  是不是男人都很喜欢用这招来对付女人?
  “不不,你没错。只是最近忙工作,还不想恋爱。如果你不介意,以后再说吧。”
  很显然赛因并不满意我的答案,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有礼,很有华纳海姆男子的风范。
  他走了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成熟很多了。
  上次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就觉得心痛得不能自己,哭得天崩地裂。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为什么拒绝?这男的看上去还不错。”
  我立刻转过身去,错愕地说:“——你怎么会在这?”
  站在我身后的人是索尔。他叹了一声:“为什么把头发染了?你不知道黑色是最高贵的颜色么。还是怕别人看出来你是阿西尔神族?”
  “你开什么玩笑都可以,这个开不得。”我背好包,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索尔居然就这么跟上来。虽然莫金有阿西尔神族出没,但到底是少数,跟他走在一起回头率不是一般高。
  “听说了你离开华纳海姆的消息,问你有没有兴趣来阿斯加德发展?”
  “没有。”
  他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你被洛基甩了吧?还留在这有什么意义。我们极缺鬼匠,如果你来了,一定能比在华纳海姆更有前途……”
  “和洛基的关系从来不会影响到我的血统。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想被人误会。”
  “那告诉我希亚最近怎样了。”
  “我出来就一直没和她联系,不过走之前,她还和提斯约会,感情很不错。”
  索尔垂下头,瞳孔在阳光反射下像极了深蓝色的宝石:“她幸福就好。”
  “索尔,刚才你问我为什么要拒绝那个男人,对么。”
  “是。”
  “我对他不是没有好感的,但我心中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如果不是喜欢的人,不愿意将就自己。”
  索尔先是一愣,然后轻笑:“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你拒绝他,是因为他各方面都不及洛基,要来个比洛基好的,你恐怕立刻就跟着跑了吧。”
  我想了想,笑了:“也是。找一个比洛基好的,真的挺难。”
  “胡说。洛基哪里好了,我看他什么都不是。”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后来到家门口,他再次提出要我去阿斯加德的要求,我直接关门上楼。写信给希亚,交代了最近的情况,索尔来的事,还有很想她。
  拉开窗帘,召唤了一只飞蛇。那种长了骨翼在空中摇摆着尾巴的金蛇倏然冲到窗口。我把信交给它,丢了两百维达在它嘴里,它立刻用尾巴把信卷起来,消失在云层间。
  晚上发现还是没来月事。想起了以前依偎在洛基怀中熟睡的每一个夜晚,突然觉得小小窄窄的床也很空。很困,但翻来覆去睡不着。
  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莫金港口已经陷入沉睡,但依然反射出明亮的月白。从这里依稀可以看见金侬加裂缝的边缘,璀璨的星光在寂夜中缓缓流转,美得如坠梦中。
  喝了一口果汁,是很熟悉的味道。
  某一天买这种果汁给洛基,他说最讨厌姑娘喝的那些小玩意。我很不高兴,倒了一杯自己喝。但才喝一口,他直接拉住我的手,吻了我一下,然后抿了抿嘴,说好像有点酸,不过还不错。
  那时候,他的笑容有些坏坏的,两鬓微卷的红发却让他看去像个孩子。
  我又喝了一口果汁,抿了抿嘴。好像是蛮酸的。
  然后去洗杯子,洗手。
  某一天在浴室里洗脸。他迷迷糊糊地走出来,头发成了一窝稻草,在我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树袋熊一样抱着我的腰,下巴枕在我的肩上,说他最讨厌我了,每天都起这么早。然后我走哪他就黏到哪。
  用力摇摇头,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想起某天和洛基吵架,也是用被子裹了自己十多分钟。他怎么拽都拽不开,最后只好隔着被子把我整一个人抱起来。
  直到天亮。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裹着头睡了一个晚上。
  都过去三十九天了,还是这种状态。究竟还要几个三十九天才能彻底忘掉?

  Chapter 28
  一大早就收到了希亚的回信:你到底是在做什么?不跟姐姐说一声就直接走了?我不管你和洛基发生了什么,为了他放弃你的事业和生活,甚至朋友,值得么?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们二十年来的交情算是完了!
  字写得龙飞凤舞非常扭曲,最后一个字的末尾纸张甚至被笔尖刮破了。也没有署名。
  收好信,对着镜子梳头,发现发根有黑色的头发长出来。看来下午又要去染发根了。化妆,背上包,去了米默炼金房。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天炼金房外街道上的人特别少。以往门口都会有来来往往的学者和工匠,但今天连顾客都少了很多。
  走进米默炼金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门口挤满了人,仿佛在整条街上上班的人都到了这里,老大站在二楼,神情很复杂。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楼梯上高声阔论。
  这个女人是一个神金匠,叫可拉,是从南方地区搬过来的。她嫁给了一个华纳神族,但老公在多年前被入侵的阿西尔神族杀害,之后她一直没有再婚。有传闻说她对赛因很有好感。
  “大家都知道,莫金不是华纳部落最发达的地方,外族也很多,我本人也是巨人和神族的混血,所以,对于种族主义,我看得也比较淡。”可拉走下来两步,大声说着,“但是,我相信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忍受阿西尔的已婚男人在我们的领土上养情妇。”
  “你说什么人?”已有沉不住气的年轻华纳男子站出来问道。
  “先说一下,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那个阿西尔神族的男人的身份了。他住在阿斯加德,但不是阿斯加德人,已婚,有孩子,约莫一百二十五岁左右,来华纳部落做一笔小买卖,这一点赛因可以做证明。”
  这才看到和老大站在一起的赛因。听到这句话,他点点头。
  而这时,已有男人愤怒地说:“我们对阿西尔狗毫不关心!告诉我们那个女人的名字!”
  “可拉,到底是什么人?你确定她是这个男人的情妇?”
  “这个女人来路不明,她染了一头假银发,估计名字也是假的。她来莫金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我们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也不知道她的家乡是哪里,甚至不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这种人,你们认为可信么?”
  顿时心中一凉。
  在场很多男人都沉默了。
  “我知道在座很多男士都追过她,也会想不通为什么她不肯接受任何人。”可拉双手抱在她略显臃肿的身体前,目光扫到了门口,我的身上,“那是因为她最喜欢阿西尔神族的男人,不管对方有多老,多丑,是否有家庭,是否一穷二白,都愿意倒贴上去。”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过来,眼中充满了怀疑。
  昨天和索尔在街上走被人看到了。但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被说得这么不堪,也不知道别人会误会我和他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我理清思绪,站出来说:“我和那个阿西尔神族只是认识而已。可拉,请你不要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到别人身上。”
  这时,不少人若有所感地点点头,又看向可拉。她想了想,走下楼梯,微笑着说:“既然如此光明磊落,那我想娜娜小姐也不介意告诉我们他找你有什么事吧。”
  “他请我去阿斯加德当鬼匠,我拒绝了。”
  这时,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老大忍不住说:“娜娜,是我们错怪你了——”
  “慢!”可拉挥了挥手,慢慢走向我,“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他请你去当鬼匠,为什么?他地位很高么?你们怎么认识的?而且,你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工匠,值得他专门从阿西尔部落跑过来挖角么?”
  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无法说出索尔的身份。一说出来,很多问题都要扯进来。例如希亚,洛基,和他们的交战……
  人群又开始唏嘘。
  可拉弹了弹衣角,挑眉说:“还有,你明明不是银发,为什么要染发?为什么要模仿华纳海姆的口音?你究竟是哪里人?过去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来莫金?只要你告诉我们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相信没有人会为难你。”
  “是啊,娜娜,你平时不说就算了,这时候如果不解释,我们也没法相信你。”镶嵌师说。
  沉默了许久,我说:“我想这些都是我的私事,没必要一一向你们交代。我也不需要你们相信。不过,我和阿西尔神族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这是事实。如果你不相信之前我说的话,我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我的锻造术绝对比得上任何一个优秀的神金匠。”
  可拉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实力?一个连证书都没有的人,还有资格在这么多神金匠面前谈实力?”
  “我是没有证书,但你们可以考我任何和锻造有关的问题。”心里觉得很闷,其实早在2997年我就有神金匠证书了。
  人群忽然陷入沉默。
  “娜娜小姐,不管你有再好的锻造术,我相信都不会有米默大人厉害,也从来没有阿西尔神族想要挖过他。不觉得这听上去很匪夷所思么?”
  “可拉,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聊的闲扯上吧。”我静静地看着她,“用实力说话。”
  “你说说看。”
  “你也是很优秀的神金匠。我们来比做武器,让大家看看谁做得比较快比较好。”
  可拉冷笑:“那就做米默大人今年才发明的蒂阿兹冰之杖好了。我看过图纸,前几天还跟他们说这个魔杖蛮有意思的。”
  “好。两个小时内完成。”
  有个年长的神金匠低呼:“两个小时?那不可能啊……”
  可拉错愕地看着我,脸色顿时有些发白:“蒂阿兹冰之杖的成本不低于十万维达,这钱谁付?如果你做失败了,怎么办?”
  十万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个小数目。除去伊登街那个群英荟萃的地方,一般神金匠在考试过了以后开店,都不会再做上级兵器。用得起并且能用那些极品装备的人毕竟为数不多。
  “没有办法,只有高级锻造术才能考验实力。其实你说的这个已经是上级兵器中成本最低的。”我走过去,拿出包里的钻子和锤子,“我的成本我自己付。如果你做成功了,你的我也付了。”
  “慢,慢着。”
  “怎么,优秀的神金匠还怕一个小工匠不成?”
  可拉看看四周,一咬牙:“比就比。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图纸,十五分钟后开始。找不到图纸做不出来是你的问题,到时候别说我没给你时间。”
  “行。”我递给镶嵌师一张银券,“为了确保公平性,我在这里等她。可以麻烦你帮忙买一下材料么?”
  他点点头。
  “尼福尔海姆蓝宝石两颗,上等梣木十二支,银翼龙鳞片二十六片,黑纳林薄丝棉两匹,四大元素辅助魔法石各两颗,瓦特海姆金刚石二十克,瓦特海姆黄金六百克,冷却粉要最高级的……”
  “娜娜……”他无奈地看着我,“你还是写下来吧。”
  五分钟过后,可拉拿着图纸回来了。见我还坐在原位,她挑了挑眉,坐在人群中认真看图纸,和周围的神金匠们讨论。
  过了一会儿,镶嵌师也把材料买了回来。我清点了一下,让他拿了一半给可拉,把材料归类放好,坐着看时间。
  又过了几分钟。
  “十五分钟到。”可拉站起来,“找不到图纸不是你的错,要不要我借你看一眼呀——对了,这上面有些附注有侏儒语,我怕你会看不懂。而且做这把魔杖有六十多个步骤,估计你也记不住。”
  “开始吧。”我站起来,把冷却剂倒入烧杯,再将钢铁、魔法石和瓦特海姆黄金都扔进了熔炉。
  “娜娜,”镶嵌师急道,“你现在全部扔进去,待会儿冷了再烧第二次材料会坏的——”
  “门外汉都是这样,不要管她。”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钢铁放入熔炉,然后继续看图纸,拿出尼福尔海姆蓝宝石,翘着小指雕刻。
  我将梣木削好,薄丝棉裁好,冷却粉倒入水中,坐下来看着时间。真不习惯这样等候,一般这种情况下我都会去做其他事。
  终于十五分钟过去。我打开熔炉,用钳子把钢铁和魔法石拿出来,将熔炉火力调到最大,加强火魔法溶解,将四大元素的魔法石镶入蓝宝石,敲打铁块,修型,焊石,接上杖身,挤压定型,用钻子雕琢,小刀雕刻……一系列动作完成以后,又坐下来发呆了十分钟。
  四周突然静得诡异。
  十分钟到了,把已经变得微软的黄金拎出来,丢入溶解液,将一层泛光的油腻腻魔法金属液体顺次镀在杖上。坐下来等了两分钟,翻过来继续镀。再等两分钟,用薄丝棉缠住,确保毫无皱褶后洒冷却剂,擦干,完工。
  再回头看看可拉。她原本还在和那根梣木挣扎,现在也和所有人一样,傻傻地看着我。
  “作为一名优秀的神金匠,光靠是技术不够的,效率和熟练度也很重要。”我看了看她手中还未成型的棍子,“况且你也没技术。”
  长久的沉默过后,老大看着我做的魔杖:“娜娜,你……你确实不用神金匠的证了。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到海尼尔皇宫发展,为什么……”
  “有实力又怎样?”可拉放下手中的棍子,站起来,有些恼羞成怒,“不管你做的东西有多好,你就是娼妇叛徒,昨天你和那个男人亲热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说我和他亲热?”我定定看着她,“证据呢?”
  “证据?这种事还需要证据?”可拉看看四周,“有目击者就是证据!”
  “那目击者呢?”
  一个声音从楼梯上响起:“我就是目击者。”
  赛因从楼梯上走下来,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昨天下午下班以后,她确实把那个阿西尔男人带回家了。”
  “看到了吗?”可拉突然激动得浑身发抖,快速朝我逼近,“他可和你无怨无仇,他总不屑于诬赖你!”
  “赛因,你——”我倏然看向赛因。
  赛因低下头,似乎很不忍:“那个老男人对她动手动脚,两个人还摸来摸去的。”
  “怎么,你心碎了?你是不是觉得谁都会迷上你?”可拉狠狠推了我一把,她身材魁梧,力气很大,我后退几步,“赛因可不是那些会被你迷倒的蠢男人!”
  “谁会被她迷倒?我是瞎了眼了!”
  “娜娜,你竟然真的……”镶嵌师看着我。
  “天啊,她真是这种人?”
  一个年轻男人忍不住呸了一声:“我从来都不打女人,但这女人真恶心,真想抽她两个嘴巴子!”
  “她真是我们华纳部落女人的耻辱啊……”
  起哄声越来越大。
  “你这种来历不明、不知廉耻的贱女人,早点滚出莫金,滚出华纳部落吧!别整天妄想着去巴结阿西尔的老男人,到阿西尔部落当鬼匠了!”可拉又用力推了我一把,这一次比上次还重,我实在站不住脚,直接退到门口。
  眼见就要摔倒在地,一双手却从后面扶住我。
  然后,索尔走到了我的前面:“昨天陛下确实有让我来邀请她当鬼匠,她也拒绝了。不过你们误会了几件事:第一,我今年六十二岁。第二,我不穷,是阿斯加德富豪排行第二。第三,我是黑暗神官,不是商人。第四,我是土生土长的阿斯加德神族。第五,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刹那间,炼金房里又是一片死寂。
  这时,头顶传来一个熟悉又低沉的男子嗓音:“你们说的老男人应该是我。”
  我回头看着身后扶着自己的人,惊得低呼一声。
  奥汀淡淡地往炼金房里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可拉和赛因身上:“你们有异议么。”
  赛因目瞪口呆。可拉浑身发抖。
  “有么?”奥汀又问了一次。
  两个人拼命摇头。
  如果说看到索尔的脸这些人还可以编编故事,那在看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就算睁眼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一时间所有人连同我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后,可拉的眼睛悄悄地在奥汀身上扫了一下:“真的是……奥汀陛下?”
  “你没有眼睛么。”索尔倒先接话了。
  “我带她走了。”奥汀单手搂住我的肩,想了想又补充道,“银发确实很难看,我会叫她染回来。”
  我又一次被动地被他拖走。
  至今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人由修恩到奥汀的转变。觉醒以后,他还是以王者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这一日,他穿着垂至膝盖的黑衣,中长的贴身皮靴,银灰色的肩甲反射着屋外的光亮,颈间依然有若隐若现的项链……或许是外貌变年轻了,穿衣风格也改变很多,他没有以前那样沧桑,却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以前知道他的许多事迹。觉醒前的修恩是一个黑暗领主的儿子,两百多年前经选票继位后,他拆除了千年的议会制度,一君长期专政。那时候主神都还没觉醒,阿西尔部落和我们势均力敌,据说这件事当时在九大世界的轰动程度不亚于他的觉醒。
  不过他的行政作风一向勤奋且谨慎,若不是生重病、节假日或者重大事故,别说冰雹暴雪,就算是下冰刀他也会坚持听政,后来反对的人也渐渐少了,他的簇拥者也日益增加,直到去年,形成了一个非他不可的局面——当然,他觉醒以后更不用说。
  虽然对华纳部落一直镇压残杀,但在奥汀自己的领土上从来都是发政施仁。在失去了光明神和太阳神的情况下,阿西尔部落还能如此繁盛,和他脱不开干系。
  普通神族的寿命是三百五十到三百八十岁。很多华纳神族都喜欢算修恩的年龄,说再坚持几十年,等这个手腕强悍的帝王挂了,阿西尔神族也就别再想得瑟下去。
  所以他的觉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悲剧。
  只是跟他走了一段,抬头瞥一眼他的侧脸,我已经快要忽略这是那个老谋深算的阿西尔帝王了——这男人不仅好看,还很耐看。
  而且,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或许与有部分弗丽嘉的记忆有关。
  突然想起他独身了很久。
  他一定很爱弗丽嘉。就像洛基那样爱。
  一想到洛基,情绪又消沉下来。
  “依娜。”他突然回头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来:“怎么?”
  他停了一下,又说:“你和洛基怎么了?”问得不是很干脆,倒不是很像他的作风。
  “……分手了。”

  Chapter 29
  “那就来阿斯加德吧。你可以直接成为战场鬼匠,工作住宿地点职位由你挑选,包括十二神殿。固定年薪八千万比纳,不限制锻造自由,无条件开工匠房包括连锁店。配黑羽凤凰骨凤各两只,炼狱骨龙一只。你还可以开别的条件。”
  如果说这话的人不是奥汀,我会以为他在跟我开玩笑。这些条件都足够挖走几个神袛了,要再想别的条件我还真想不出来。换到华纳海姆,我的终生目标也没敢这么奢华。
  在我目前这么糟糕的生活状况下要做到不心动,太难。
  可更难的是忘记过去。
  “我不相信偌大的阿斯加德连一个出色的鬼匠都没有。况且,我也不是那种优秀到可以以一敌百的神金匠,要找一个比我厉害的并不困难。”
  奥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
  “陛下或许不知道,我的家人都是死在了阿西尔神族的手下。”说到这,情绪有一些激动,“停战不代表仇恨会消失,我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出卖自己的血统和部落。”
  “我能理解。”奥汀顿了顿,又说,“但如果你的家人和你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你是阿西尔神族呢?”
  “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请不要做出这种假设。”
  “你的头发是黑色。”
  “但我会空中行走,却不会瞬间移动。”
  “那是因为你被封印了。不过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不会替你解封。”
  我挑挑眉,完全不信:“原来我的身份从复制弗丽嘉变成了阿西尔神族,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你不是复制弗丽嘉。”奥汀侧过头,看向别处,“你就是弗丽嘉本人。”
  “原来我是弗丽嘉,还和陛下是夫妻——还有没有更多惊奇的身份?”
  “是前世的夫妻。主神重生以后,以前所有的关系都不复存在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很感谢陛下出面救场。”我看着前方的交叉路口,“我想我得先走了,请问还有别的事么?”
  “鬼匠的事,你回去再考虑一下。”
  和他道别以后,我发现众神之王说不定也有幻想症或者强迫症。就凭着他对弗丽嘉的痴心程度,如何能够平铺直叙地说出“你就是弗丽嘉”这种话?
  成为复制神族就算了,再成为替身真的是很凄惨的事。其实奥汀他爱幻想就幻想吧,我不和他打交道,也无所谓。
  如果洛基不这样想,那该有多好。
  又是闲适的一天。我逛到码头旁,看着来来往往的银龟和莫金飞蛇,不时眺望一下裂缝对面的约顿海姆,以及那里连绵的青山绿树,就这样晃荡了一整天。
  直到黄昏时分,心情舒畅了些,才慢悠悠地回家。
  第一件事就是在门口检查信箱。果然,希亚又寄了一封口吻软了许多的信:
  依娜,
  你这女人真是太不让人省心。算了,我不多问。再过几天华纳海姆的名人颁奖典礼又要举行了,我这个排行这么次的都会去,你这第四名的超级神金匠应该会来的吧?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又在说不,我也早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已经告诉洛基你在哪里了。别怪姐们儿不够义气,谁叫你爱他爱得快死掉,他也想你想得快疯掉呢。
  以上绝对不是开玩笑。你走了以后,我的那份沉重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洛基急得到处找你,整天魂不守舍。弗丽嘉还赖在他那里,但明显他看到她就□不能,她真的是让奥汀和洛基抢得你死我活的爱神么?怎么感觉这么恶心。
  你和洛基之间的事姐姐多少也知道一些,他或许刚开始是把你当成弗丽嘉的代替品,但现在肯定不一样了。或许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想法。
  姐姐从来不爱长时间讨论一个男人。但洛基绝对不是索尔那种摇摆不定、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混帐。我觉得他真的爱你。
  代我向洛洛问好,顺便替我狠狠抽几下它的小小屁股。
  赶快回来!姐姐想你了!!
  希亚
  这妞写信还是这么没有格调,果然是金发女人的作风么?只是看到那句“姐姐想你了”,鼻尖居然有点酸酸的。
  再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发现自己不仅动摇,甚至还有立刻赶回华纳海姆的冲动。可是,这都只是希亚的一面之词,回去以后会不会再失一次自尊?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先离开这里。在彻底想好之前,还是不要和他见面比较好。
  可是刚一收回信,就看到二楼的洛洛趴在窗前,猛地用翅膀扑打窗口。原以为它出什么事了,但顺着它的视线看去——不远处的坐骑栖留地上蜷缩了一条金翼龙。是四翼。
  手中的信瞬间被自己捏成一团。还没来得及靠近,身体已经不由紧缩。
  因为有人从身后环住我的脖子,抱住我。
  熟悉的味道和触感,身体僵硬地站定。
  街上没有人。
  天空中的云朵,白色的街道,都凝聚了血色的光辉。夕阳从楼房之间的空隙射出很长的光线,一道道拉在路上,还有沉睡的金翼龙身上。
  握着洛基的手,我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了,但没有勇气转身过去。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一直想禁锢你。没想到……最后禁锢的是我自己。”
  就像一个孩子遭受重创,在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一般,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有些无力,甚至有些绝望。
  整条街连同建筑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遥远的树木,山林和楼房都在雾中变成了黑色的影。街道长而深远,尽头是一片红雾,朦胧的火烧云,恍若秋天凋零的最后一朵花。
  其实有很多事还没弄明白。
  想问问他,你是否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也想问问他,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源自爱,还是占有欲?
  明明之前的一切都已经无法弥补,应该理智而骄傲地甩掉他的手,潇洒地离去。可是这段日子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的人又近在眼前。
  我转过身去,抬头看着他。
  他原本秀美的面容已经变得憔悴不已,下巴上也长出了短短的胡茬,眼睛深深凹陷进去,美丽而明亮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在犹豫中摇摆不定了很久,我忍不住伸手捧住他瘦削的下颌。他的脸颊本来就没什么肉,这会儿摸去更只剩了一层皮,剩下全是棱角分明的骨头。
  “我以为你会成熟许多,怎么还是把自己弄成这个模样?”声音细微含糊,连我自己都快要听不到。
  “回到我身边。”洛基握住我的手,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任何事惹你生气,再也不会看任何女人,你说的任何话我都会听……只要你不再离开,怎样都可以。”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脸颊被夕阳映成古铜色,就像是久远的神袛雕像,刻下了古老的回忆。就连叛逆的微扬眼角,此时也被玫瑰色的夕阳磨得没了棱角。
  “我知道。”见他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我连忙笑着说,“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好,最近没睡好吧?”
  “每天都睡不着。”
  “我知道。”
  “依娜,我觉得已经有些受不了……不要再拒绝我。”他似乎说话都有些困难,“……真的受不了了。”
  “我知道……”我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他更加用力地回抱着我。
  没有欲望,没有亲吻,甚至没有话语,只是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那一下下空寂的,沉重的,就像是大教堂的钟声。一直响着,一直从寒冷的冬季,走到了温暖甜美的初春,不曾停息。
  踏入华纳海姆领土的那一瞬间,感觉是非常奇异的。没有离开多久,天天也都有看到金翼(幼)龙,还是被眼前熟悉的王都盛景感染了。也刚好赶上名人颁奖典礼。
  颁奖典礼依然是在空中祭坛,领奖的入选人都会坐在最前排,弗丽嘉坐在洛基的位置旁边。我们到的时候,刚好弗雷上台拿下大祭司的鳌头,她在底下颇是欣慰地鼓掌。
  突然觉得这个状况有些尴尬。我想绕过去,洛基却拉着我在他的位置坐下。谁知弗丽嘉竟然完全无视我,靠近洛基,缠住他的手臂:
  “你终于回来了。”
  洛基抽出手,没有回应她。弗丽嘉不经意地瞥我一眼,微笑着说:“洛基,你又任性。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要像小时候那样,要姐姐哄着你睡么?”
  过了一会儿,祭坛上方的颁奖已经轮到了神金匠。米默第一个上去,拿下了象征第一神金匠的钻石锤子,站在了一旁。
  “告诉我,诸神的黄昏之前你是怎么死的。”洛基的目光停留在祭坛上。
  弗丽嘉的长发像是一件金色的纱巾,柔顺地披在肩头。她垂眸,神情忧伤:“是为了保护奥汀……洛基,我已经不爱他了。”
  洛基不再说话。
  这时,祭坛上方传来颁奖者的声音:“3018年第四名神金匠,华纳神族,依娜。代表作依娜神杖,光辉之斧,光辉圣剑,邪神手套……请依娜小姐上来。”
  我拍拍洛基的手臂,快步走上去。
  就在颁奖者微笑着捧来金锤的时候,座席第一排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刚你们报错了,依娜小姐不是华纳神族。”
  全场一片寂静。
  “她是复制华纳神族。”
  是古尔薇格。我竟没留意到她也在这里,捧着金锤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古尔薇格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眼中竟隐隐带着些杀气:“她是复制弗丽嘉2号。”
  这句话一传出来,整个空中祭坛乱成一锅粥。
  洛基倏然站起来,快步走向古尔薇格,目光阴寒地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嘴唇微微发抖,缩到人群中央再不出来。
  抱着钻石锤的米默却站出来,看着我说:“复制弗丽嘉2号?2号不是银发。”
  “原本发色是黑色,她的头发是染的!”
  “不,也不是黑色。我记得很清楚,2号是完全照着原版弗丽嘉的模样做的。”米默摇摇头,“2号的头发是金色。”
  此时,坐在洛基身边的弗丽嘉脸色变得苍白。
  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许多人的目光都不由转向弗丽嘉。
  古尔薇格也脸色大变,快步走上祭坛,低声对米默说:“我不知道你在暗指谁。但是,复制主神不可能有以前的记忆。”
  “你说得没错。我想跟洛基大人坐在一起的弗丽嘉确实是真的,她几乎记得所有过去的事。”米默又看看我,“早在洛基大人出现之前,我们就开始计划复制主神了。但是最早那一批里,没有一个复制弗丽嘉是黑发。就算她是复制的,也不是出自我们手下。”
  虽然上面说话声音很小,但群众已经一片哗然。
  “那她能是谁?”古尔薇格指着我,像是在指着一件商品,“我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种巧合。或许是她改变了发色,但我认定,她一定是2号!”
  “古尔薇格,不要再擅自臆断了。”洛基把一个厚厚的本子扔上来,“这就是2号之所以能记得所有事情的原因。”
  古尔薇格蹲下来,捡起那个本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翻开看。
  短暂的沉默之后。
  “这是——”古尔薇格快速翻了几页,“这是弗丽嘉的日记?”
  “是,弗丽嘉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一本是手抄的。但很明显,原本只有一个人有。”
  这个答案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没有人接下去。
  原来这个弗丽嘉真是复制的。之前他们说过,如果在封印它之前就镶嵌灵魂石,会导致复制主神失控。那这段期间,2号也很可能是被奥汀他们偷走,并且培养成间谍。
  想起刚才洛基问弗丽嘉是怎么死的,我突然明白了——一个人就算每天都写日记,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死因写下来。
  可是,弗丽嘉的魂飞魄散是个未解之谜,甚至连奥汀都不知道。洛基会知道么?
  米默看着嘈杂的群众,压低了声音:“洛基大人,我看这件事我们还是底下处理,我担心这样下去会……”
  “无所谓。奥汀既然这么做,停战协议多半也只是幌子而已。”洛基回头看了看弗丽嘉2号,眼睛眯成一条缝,“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要低估我的智商?派个这种错误百出的复制品来。”
  弗丽嘉2号看着洛基,神情极为复杂:“如果我真是个普通的复制神族,就根本不会犯错。当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不断模仿一个生命的时候,它会渐渐拥有自己的意识。洛基,你懂么?”
  “所以?”
  以洛基那种粗糙的神经,完全不会理解她的想法。可是我却懂了——她想告诉洛基,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灌输弗丽嘉的思维,看弗丽嘉的日记,去接受弗丽嘉无法接受的人。她已经有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或许她已经爱上一个人。
  可她再说不出话,只恨恨地盯着他。长久的沉默后,转身从祭坛上跳下。
  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估计明天报刊头条会非常骇人听闻。
  我跟着众神金匠一起回到座席上。刚坐下来,洛基已经搂住我的肩,还没开口说话,米默却先过来了:“请恕我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千万不要这样客气,请说。”
  “依娜小姐是真的很像弗丽嘉陛下,你知道其中的原因么?”
  “依娜就是依娜。”洛基也跟着站起来,单手护着我,似乎有些着急,“米默,别问了……她会不高兴的。”
  我摆摆手:“没关系,我知道我像她。但洛基……你要接受我是复制神族的事实。”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自己是复制神族?”
  “我身上有标记。还有,”我脸上有些热,小声地在洛基耳边说,“我那个一直没有来。我觉得,可能是复制的身体出问题了。”
  米默却听见了。他笑着说:“依娜小姐,复制神族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也就不会来‘那个’。”
  我大喜:“真的?”
  “你那个没来。”洛基呆呆地重复了一次,“没来多久?”
  “……两个多月。”
  洛基突然转过身去,一直没有回头。我不解,戳了戳他的肩,他却突然把我抱到他的身上,探过头来在我的唇上重重吻了一下。
  “过几天我再告诉你。”他抬头凝视着我,眼神温柔得让人心跳,“依娜,我爱你。”
  看着米默在一旁笑着摇头,我更不好意思,拼命朝他使眼色。他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样,又轻轻吻了我数次:“我爱你。”
  “不要说了……”我面红耳赤地捂住他的嘴,恨不得立刻死过去。

  Chapter 30
  颁奖典礼结束以后,就被洛基拖回家。送我到家,嘱咐我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他没上楼,就说有事要离开一下,晚些再来。
  到家门口用钥匙开门,却拧了半天都拧不开。怀疑希亚把锁换了,家里也该没人,于是准备在门口等洛基来。但钥匙旋到一半,门猛然被拉开,我被狠狠拽进去,差点狗□。
  还没来得及站稳,无数溶液夹着魔法气泡球爆炸,五颜六色的水花在空中绽开,彩带满天飞,花瓣满地撒……一群人蜂拥而上,把我给围住,举起来,抛向空中。
  “女人你终于回来了!”
  “依娜,希亚念你念得我头都疼了……”
  “老大回来喽!!”
  “依娜姐姐!!”
  他们从一数到九,将我在空中抛了九次。第十下是升空的□,结果抛到空中以后,所有人都往四周散去。我一屁股摔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惨叫。然后,一堆油腻腻的奶油统统抹到了我的脸上,身上。
  “老大生日快乐!”
  “依娜姐姐生日快乐!!”
  “现在你就比姐姐小一岁了,明年你就比姐姐老了,哈哈哈哈!”希亚拿出一块巨大的奶酪,涂满两只手,抚摸着我脸上每一寸皮肤,“哇,这头发还没抹就白了?”
  我抠开眼睛部位的奶油,面瘫地看着他们:“我以为今年的生日会有点不一样,结果就是奶油的量增多了一倍么?”
  “有鲜花有美酒还有奶油,人要懂得知足。”
  “希亚,过两个月就是你生日,你自己看着办。”
  希亚一下站起来,扑到提斯怀里:“亲爱的,人家好怕。”
  “好了,别耽搁时间,先拖她到阳台。”
  提斯拍拍希亚。希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和他们一帮人一起把我抬起来,踹开我的房门,把我扔到阳台上一堆雪白的,软绵绵的垫子里。
  星团像是无数只明媚的眼,密密麻麻,无边无际,在深不可测的天宇中轻盈地闪耀。华纳海姆辉煌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有无数朵花一般的火焰在星空中震颤。金与银,黑与红,绽放的颜色,灼目的光亮,纷纷扬扬,在天地间绚烂。
  火光拼接成了一行字,巨大的,美丽的,填充了大半片华纳海姆的夜空:
  依娜生日快乐 ! 我们永远 爱你 !
  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一时失去语言。我看看周围,这一帮平时嘴贱到极点的人居然都在笑盈盈地看着我。希亚这个非常擅于表达情感的女人居然有点别扭,似笑非笑地拍拍我的肩,说:“看你平时闷骚,其实还是蛮敏感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姐们儿绝对不会背叛你。”
  我二话不说扑过去抱住她,使了很大的力气。洛洛一如既往黏在我的背后,使了更大的力气贴住我。希亚抱着我,拍的却是洛洛的小屁股。
  突然意识到被人感动就是输了,正准备说点煽情的话来感动一下希亚,洛基却由远及近快速滑行到阳台,捂着胸口,急喘着说:“阿西尔神族入侵了。”
  所有人回头看向他,均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希亚错愕:“怎么……什么意思?”
  “不是已经停战了么。”我跑到洛基面前,“洛基,你怎么了?谁伤了你?”
  洛基抿着唇,许久都没有回答。可是,我已看到他身后极远处,有大批骨凤和骨龙在快速靠近。
  “太卑鄙了!”希亚也跑过来,“居然以停战为借口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偷袭——这就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提斯,希亚,你们都跟我来。其他人和依娜待在这里不要离开。”说到这,洛基向空中抛出一个召唤魔法球,“依娜,尤其是你,不要出来。他们的目的是你,你出来就完了。”
  “可是你怎么办?”看见鲜血从他胸口的指缝间流出,我握住他的手腕,“你流血了!”
  “是霍德……我刚在用大魔法拼字,念咒期间不能中断,他刺了我一剑。我现在就去和博德弗雷会合。这回来的主神只有索尔、霍德还有布莱奇,如果不是偷袭,他们根本无法杀进来。集中攻击很快就能打过他们。”洛基咳了两声,“……得快去找弗雷了。”
  待希亚和提斯走出阳台,他在阳台周围放了一层保护魔法,带着他们离开了。
  他们走了以后很久,我都无法保持平静,不断来回踱步。弗拉、格菲和菲利都只是面面相觑。洛洛蜷缩在我怀里,用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看着我。
  远处的星空下,骨凤和骨龙像是一批死而复生的僵尸,在金碧辉煌的海尼尔皇宫门口徘徊,瞬间移动。很快,大面积的金翼龙从皇宫内部冲出来,还没有靠近,四翼金龙就喷出一道几十米长的火焰,直接扫向那一批阿西尔神族。
  我走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阳台外沿就有一道银光闪过。
  “有阿西尔族!”我快速冲回去,拿出桌面上一盒试管和一些武器,扔给他们。但他们都只是工匠房的普通员工,毫无作战能力,此时已经傻眼看着我的身后。
  我回头,一个女子站在阳台上。她穿着黑色的长裙,领口袖口露出白色蕾丝,没有武器。一时竟分辨不出她是什么职业。
  我立刻扔出三支试管和小斧头。
  她轻轻一挥手,一道冰蓝色的圆环在她面前闪了一下,那些东西全部纷纷掉地,摔碎。原来是个大巫师。我立刻抽出短剑,冲到她的面前,一剑刺向她的咽喉。
  她却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抬头以一双深紫色的瞳孔看着我:“依娜,要杀我么。”
  “姐姐……”我手中的短剑铿的一声落地。
  再仔细看清眼前的大巫师,确实没有错。她的瞳孔颜色除了比以前深一些,没有太大变化。而原本淡棕色的卷发已经变成了深紫色,肤色依然白皙偏冷色,身材依然高挑,双腿依然修长……这是我第一次发现,除了发色,姐姐的一切特征都这么像阿西尔神族。
  “今天来,就只打算告诉你一件事:你是阿西尔神族。愿不愿意回到自己的部落?” 就连她说话的方式都是非常阿西尔化。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发现?
  “我不是阿西尔神族。”我后退两步,“你不是我姐姐。”
  “我现在确实不是你姐姐。我是芙蕾雅。”
  阿西尔部落的黑暗领主,首席大巫师,十二大主神中司繁育的芙蕾雅?看着她耳朵下方的主神标记,我的脑中一片混乱,只凭直觉说:“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从那个偷袭吉尔村的阿西尔神族重伤我以后。”
  “你是爸妈的亲生孩子么。”
  “是。但你不是。”
  “那为什么你会变成阿西尔神族?”
  “因为母亲是阿西尔神族。”
  我微微一怔,说:“这就是爸爸退伍的原因?那么当时那个大巫师为什么会找到我们?为什么又要屠村?”
  “那只是一个巧合,那个阿西尔部队也不是皇家直属管辖的。你会被送到华纳部落是陛下的意思,他把你藏在了一个最隐蔽的村子,但那几年两个部落的矛盾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点,就连吉尔村这种地方也能被发现。那个大巫师在树林里放了一个召唤阵,很快大批阿西尔神族就入侵了。”
  “你的意思是……奥汀把我藏在华纳部落?”
  “是。他把你送到吉尔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知道我的所在,他很早就让我恢复了记忆,好保护你。只很快就发生了意外。我重伤以后,立刻回到了阿斯加德,但等我回来以后,村长说你去了海姆冥界。我们又到海姆冥界找你,但根本不见人影。后来知道是被村长骗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彻底失去了你的下落。”
  “那你觉醒以后为什么会选择回到阿斯加德?”
  “这是宿命,无法改变。就像你,一旦你觉醒,也会自动回到阿斯加德,成为阿西尔神族。”
  “不。”无法接受眼前事实,“我不走。我不相信。不管如何,阿西尔神族都是我的敌人。”
  “即便你的姐姐也是阿西尔神族?”芙蕾雅走近一些,咄咄逼人地说,“即便阿西尔神族的帝王是你的丈夫?”
  其他三人已经开始低声抽气。
  我深呼吸数次:“你们真的太可笑了。我不知道奥汀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对我说这么多谎言。他既然已经说过不勉强我,今天这一出又算什么?”
  “因为你是弗丽嘉,而他不愿意让你觉醒。他安置2号在洛基身边,今天我们会出现在这里,要将你带走,都只是因为他知道了你魂飞魄散的原因。”
  “既然弗丽嘉早已魂飞魄散,你说我是她,岂不又自相矛盾?”
  “复制主神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但洛基却一而再再而三失败,你认为是巧合?”
  “姐姐,以前你从来都是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有了朋友,有了洛基,还有了事业和梦想……我永远都是华纳神族,即便血统不是。所以,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走。”
  “陛下嘱咐过我,不是万不得已,不能让你觉醒……你真的坚持?”
  “我也不想成为其他人。”我坚定地看着她,“我是依娜,只是依娜。”
  芙蕾雅轻叹一声,突然捧着一团冰蓝色的光,念了一句咒文,将光团抛到我身上。我还没来得及闪躲,腰间一阵刺痛。以为流血了,我掀开衣角,却发现腰间的菱形刻印已经消失。
  “觉醒分三个阶段:第一,跟平常人一样。第二,找回记忆。第三,觉醒成为主神。觉醒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放弃重生后的记忆,完全变成三千多年前的那个自己,也可以保留这一生的记忆……”
  她淡紫色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每一个字我也都听进去了。可是,完全无法消化。
  千万年的记忆和过往,所有梦中打碎的片段,全都在这一刹那,犹如潮水一样,将我的思绪完全淹没。一下跪在地上,我浑身发抖地抱着自己的身体。
  终于知道弗丽嘉2号说出弗丽嘉的死因后,为什么洛基一下就判定她是假的。
  也终于明白了洛基的局促不安,还有奥汀长久的沉默。
  芙蕾雅留下来观察了我片刻,似乎确定了我已恢复记忆,没逗留多久就瞬移离开阳台。弗拉他们三人都察觉我的不对劲,扶着我坐到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外面阿西尔部队即将崩溃的时候,他们下方亮起巨型召唤阵,所有敌军都在刹那间被召唤回阿斯加德。很快,洛基、希亚和提斯都出现在阳台上。
  西芙,提尔……还有洛基。
  洛基在我身边坐下,抱住我:“依娜,你没事吧?”
  这张不久前依然迷恋到心跳不止的容颜,又想起奥汀第一次出现时苍老的模样,我往后缩了一些,身体微微发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究竟做了什么事?
  ……这样背叛奥汀。而且,对象还是洛基。
  “洛基大人,刚才芙蕾雅来过。”弗拉怯生生地说。
  “芙蕾雅?”洛基愕然,“依娜,她对你做了什么事?”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
  弗拉听我这么说,也不再接话。我把头埋进双膝,以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虽然已经过了三千年,但仿佛仍旧是昨天的事。连思考都觉得痛苦。
  “我只是觉得不舒服,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么。”我又一次小声说,“提斯,你留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们几人都疑惑地看着我。最后洛基拍拍我的肩,把所有人都带出去了。
  沉默的夜空上,繁星在缓缓地转动。提斯在我面前坐下,年轻干净的脸上满是银白的星光。我凝望着他:“提尔,你不肯觉醒,是因为没有过去的记忆,还是因为希亚。”
  他略有些吃惊,但很快微笑了:“那母后不肯觉醒,是因为没有记忆,还是因为洛基呢。”
  我捂着额头,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轻声说:“告诉我,诸神的黄昏中,是谁杀了你父王。”
  “芬利尔。”
  “是谁指使的?”
  “你确定自己想听真正的答案?”
  “如果真如历史文献记载那样,你为什么要留在华纳部落?我知道你很爱你父王。”见他许久没有反应,我又试探问道,“是因为西芙,对么。”
  他依然和以前一样,脸上时刻带着淡雅的微笑,却极少说话。他们说他这一点很像我,就连西芙都这么说。可是,这也是让西芙心碎的特点。
  “父王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他现在冷酷又残忍。刚才布莱奇被洛基我们捉拿,性命危在旦夕,他还是选择了召唤部队回去。”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憎恨洛基的儿子芬利尔,却不恨洛基。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洛基做过什么事。
  这一夜和提尔并没有交流多久,从他和西芙的事发生以后,我和他就一直没有太多话。等他走了以后,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临睡前,耳边有很多人的声音在回荡。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姐姐,姐姐……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弗丽嘉,狼和犬小时候都是一样的。就算你把狼当成犬来养,它的本性却永远不会改变,就像宿命。洛基是会将阿斯加德摧为废墟的邪神,让他走吧。”
  ……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我又不喜欢。提尔说,我的行为是在骚扰他。你说,人生怎么就这么好笑?”
  ……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一定得说那句话。我说不出口,只能补偿你了……勉强娶你为妻吧。”
  ……
  洛基温柔的声音:
  “姐姐,我回来了。”
  ……
  一个女子胆怯的声音:
  “陛下,博德大人……去世了。”
  ……
  人群中混乱的嘶吼声:
  “救命,救命啊,英灵殿着火了!快来人啊,救命……”
  ……
  然后是一个万丈深渊。深渊的底部是无尽的牢笼,潮湿又黑暗,红发少年四肢被千斤的枷锁扣住。他浑身是伤痕和血,俊美却扭曲的脸朝着上方抬起,双手疯狂地拉动铁链,铿铿作响:
  “奥汀!弗丽嘉!我不会放过你们,永远不会!!就算是我死,也要让你们一起陪葬!你们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出来的,姐姐,你等着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擦去额上的汗水,浑身发冷地抱住双臂。

  Chapter 31
  弗丽嘉需要背负的东西太多,需要做出的选择也太多。我不愿意这样。所以之后几天,我努力尝试忘记过去,变回纯粹的依娜。可是每次和洛基说话,都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他的发依然艳丽如同五月的玫瑰,笑容也耀眼胜过深秋的月光,依然让人深深迷恋难以自拔。但在这期间夹杂着更多强烈的感觉,我发自内心对他感到恐惧。
  洛基这几日的心情似乎很好,也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直到有一日,和他一起在他家用餐,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洛基,如果我喜欢上别人,你会怎么做?”
  洛基怔了怔,放下手中的刀叉:“……你想说什么?”
  “别当真。”我摆摆手,“不过是希亚跟我聊到了这个话题,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洛基沉思一阵子,说:“就算你喜欢上别人,也必须留在我的身边。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说完以后又若无其事地切烤肉。
  这时才发现,和奥汀在一起那么久,我根本就没有彻底了解过他。但我知道,他从来不会说什么,可是他都会去做。
  和他结婚以前,我问过他你是否喜欢成为众神之王。他说他是布里的儿子,成王是他的责任和使命,不存在喜不喜欢。我不乐意听到这样的答案,说你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东西。他说,似乎是没有特别喜欢的。我更不乐意了,说你连我也不喜欢。他微笑着不回答。
  过了很久,我越想越不舒服,说如果我喜欢上别人,你恐怕也不会有一点点吃醋吧。他说,如果你真的变心,我确实不会勉强你。我说,然后什么都不做?
  他说,如果可以做什么的话,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你身边的空气。
  我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但是没有后文了。
  再回想他这一世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我突然大概能猜到他后面说的话:成为随时可以包围着你,保护着你,给你自由的呼吸,却又是你看不到的空气……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是弗丽嘉。
  但他所说的,都做到了。
  在听说我的死因以后,我想他一定比我还无法接受,但就是这样,他也还是让我自己选择。很多时候痛恨他给我太多的空间,没有一点强迫与挽留,像是完全不在乎。
  可一想到他不经意说的话,眼泪居然大颗大颗地掉进了餐盘。因为太怕被洛基发现,头埋得很低,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但没过多久,他就已经在我身边坐下,拍拍我的肩:
  “依娜……不舒服么?”
  我摇摇头,又有几颗眼泪落下。洛基突然把我转过去,面对他:“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可是,感觉全不对了。
  这不是那个怀抱。不是奥汀。
  我和奥汀已经形同陌路了。
  华纳海姆这么大,这么宽广。打开窗户看出去,总有温暖的风迎面拂来,总有一头头翼龙倏然划破蔚蓝的天。可是,无论抬头怎么眺望,都看不到故乡的领土。
  阿斯加德的英灵神殿,卫尔德之泉,世界之树,孤独漫游的浮云,银色的水仙花,无边无际的湖水,翩翩起舞的金色蝴蝶……还有那双温柔的,熟悉的,深爱的人的黑眸。
  这一切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什么对我更重要?我已经不知道。
  只想停止这样的折磨。
  晚上,我到西芙的房间,大概向她交代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最开始她诧异得几次打断我的话,到最后演变为长久平静。直到我说完,她都仍然静静地看着我。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最后,她轻声问道。但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说,“等等,让我先猜猜——你打算觉醒,忘记过去,然后回到奥汀身边,是么。”
  “我不会回去。但是……不想再记住这一生发生的事了。”
  “你想忘记洛基。”
  “是。”
  “嗯,我理解你。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西芙点点头,“反正不管你是否记得三千年后的事,我们永远是好姐妹。这与记忆没有关系。”
  “西芙……”惊讶于她的宽容与冷静,我愣愣地看着她。
  “别叫我西芙。我还什么都没想起呢。我记得你的现在,你记得我的原来,很公平。反正我们天天吵架也没什么好回忆的,忘了好。”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但是不可以背叛我们,不可以回到阿斯加德,不然我们很可能再没有机会认识了。”
  “我知道。”
  “很好。终于我们部落又多了一个主神。”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原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下去,只是靠过来,紧紧抱着我,“我会很想你的,依娜。”
  我默默地拍拍她的肩。其实我并没有她这样伤感,因为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只是以前的她根本不像现在这样强势独立,是个哭哭啼啼的单纯小女人。当然这些她都不知道。
  安抚好西芙,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天有些凉,苍穹深邃,繁星忽明忽灭,几只银翼龙悄然快速地从天边飞过。
  我看着高耸入云的海尼尔皇宫,群星下的火神雕像英俊张扬,又有一些邪气。
  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说再见。
  这一生的相识原本就是个错误,相爱……更是罪孽。
  只是从来不曾这样想念他。仿佛每一根神经、每一寸皮肤都刻满了他的名字。
  对着窗外张开双臂,念出觉醒的咒文。可是同一时间,突然有人敲门。我连忙停下来,快步走过去,打开门。
  “本来想等到明天的,但实在忍不了了。”洛基双手背在身后,似乎有些紧张,“依娜,我想问你一件事——”
  话没说完,我已经搂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他诧异地看着我,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滚落在地上。
  白云未染尘烟,像是一层层稀薄的雾。星光透过云层,并未变得黯淡,只是更加朦胧,更加寂然。
  夜莺的歌声空灵婉转,摇撼着忧伤的灵魂。
  沉睡已久的激情在短暂的停滞后突然苏醒,洛基抱我起来,嘴角带着温柔又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把我扔到床上,点燃我身上的每一根火种。
  肌肤之亲有过无数次,但我没有哪一次能像这一晚,如此主动,如此投入。
  显然洛基感到惊喜,迅速除掉身上的束缚,流连的唇,带着余香的吻,时轻时重、细细碎碎地落下,在肌肤上燃烧着,烧尽了最后的理智。野性又真实的深入,虚幻又迷惘的结合,仿佛要脱离世俗,化作岁月的尘埃。
  窗帘在风中无规律地拂动,墙上的人影亲密无间地紧贴着,交融着,随着心跳声摆动着。
  黑暗中,洛基的瞳孔颜色变得很深。顾盼流转,紫罗兰一般,深情伴随着浓烈的占有欲,却依旧如同当年那个涉世未深的红发少年,干净又纯粹。少年在神秘的花园中独行,探索,一直走到了繁花丛中最深处,眷恋着不肯离去,固执地亲吻着盛放的花朵。
  我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分明很害怕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分明因为被欺负很多次偷偷哭泣过,却因为骄傲的“男性自尊”挺起小小的胸脯说,姐姐,我总有一天会变得很强很强,强到人人都怕我,强到足以成为保护你一生的男子汉。
  我当时笑得前俯后仰,说就等这么一天了。
  他却用软绵绵的小手拽住我的衣角,态度突然软下来,然后我要让姐姐当我的新娘。
  我更是笑得喘不过气,说好啊好啊,我以后一定嫁给你。
  之后还跟朋友说,这个小孩长大不得了,肯定很会哄女孩子。
  后来,后来。
  他回来了,长高了,变英俊了,小时候的怯懦与羞涩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扬着嘴角,亲吻着我的手背,用低沉的男性嗓音说……
  弗丽嘉,我来接你了。
  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么多年他的转变,抑或是一直我没有察觉的不变。
  但一切也已化作时间长廊中的流云,无法回头。
  缤纷的誓言,童年的约定,早已载入梦中的诗篇,成为古老的传说。
  星点璀然闪烁,像是造物主在点亮的无数盏水晶灯。
  这一夜,我们之间再没有愤怒的争执,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是用身体在向对方诉说着甜蜜的情话。
  到最后,精神无比清醒,肉体却早已疲惫不堪。无数次到达巅峰,无数次麻木地躺在床上,洛基问要不要休息。我摇摇头,说今天很想要你,只要你愿意,多久都可以。显然这样的回答更加鼓动了他,他显得很幸福,很开心。
  一切美丽得就像温柔的梦乡。
  直到天微微亮了,洛基才搂着我,眼睛半闭着,带着些倦意:“好累,第一次这样筋疲力尽……依娜,你故意勾引我,太坏了。”
  我伏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这几天他的精神明显变好了很多,也因为时常挂在嘴角的微笑变得温柔起来。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你不会还想要吧?”
  我沉默着,又一次吻上他的唇。他的呼吸声又一次变得粗重,紧紧抱着我,热情地回应着我。
  很长时间过去,我已经听到窗外的鸟鸣声。
  漫长的吻结束以后,洛基依依不舍地在我唇上又轻轻碰了几下:“如果每次亲热你都像今天这样就好了……真的很激情。不过,我之前要说的事都差点忘记。”
  我看着他,许久都说不出想说的话。
  他穿好长裤,翻身下床,走到门前把之前掉落的小盒子捡起来。他揉揉腰,打开盒子:“本来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反过来了。”
  “洛基……”我也披上衣服,下床走到窗前,看他背对着我,鼓起勇气说,“我就要觉醒了。”
  “觉醒?”洛基慢慢转过身来,“我不懂你的意思。”
  “觉醒成爱神。”
  3
  他拿着盒子,走到我面前,微笑着揉揉我的头:“傻女孩,都说了你不是弗丽嘉的替代品,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呢?我知道你担心我们会和阿西尔部落打起来,但是要相信你老公,嗯?”
  我攥紧被子,侧过头去,低声念起觉醒的咒文。
  同时,也看见洛基的神情由疑惑转为惊诧。他丢下手中的盒子,抓住我的肩:“你……你在做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红色的小盒子滚到一旁,一枚结婚钻戒从里面掉出来,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你怎么会知道爱神的觉醒古神族咒文?”他用力摇晃我的肩,“不要再念下去了,普通神族念了会出人命的!”
  我没有理会他,闭着眼一鼓作气念到底。
  最后一个词结束以后,他已经没有再摇晃我。睁开眼,看见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而我的脚下,已经有一道淡淡的金光环绕。
  “你是弗丽嘉……”
  许久,他只说出了这几个字。
  “对不起。”
  “你……刚念的是放弃今生记忆的咒文。”洛基似乎站立不稳,后退两步,“不,你在开玩笑。”
  “……对不起。”
  洛基踉跄地跑到一边,将地上的戒指捡起来,在我面前晃了晃:“这种玩笑不能开。我们都要结婚了,就要有一个家,我会成为你的丈夫,你知道的,对吗?”
  我侧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璀璨的金光慢慢从地上升起,将我团团包围。
  “依娜,不要忘记我。”洛基抓住我的手臂,随即立刻把我抱在怀中,“你不能忘记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依娜已经不在了。”我抬头看着他,轻声说,“对不起,洛基,我还是没有办法背负这么多过去……有的时候,我真心希望自己就是依娜……”
  “我不管你是谁!”说到这,洛基停了停,他颤抖着,将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我不管,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明天就去举行婚礼。”
  但是戒指刚一戴上去,滚烫的液体就从他的眼眶中落下,掉在我的手背上:
  “我宁可死,都不要你忘记我,求你……”
  星斗像是无数双哭泣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流下灿烂的泪珠。
  “洛基,不要难过。过去的事我不再怪你了。以后我会留在华纳海姆,会一直陪着你……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弟弟。”
  身体周围有金色的蝴蝶飞过,羽毛像华纳海姆冬季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光亮中,视线渐渐被光芒覆盖。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离开我?”洛基恐慌地将我抱住,金光映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你都已经怀孕了。”
  “什么?”
  “你有了我的孩子。”
  我错愕地看着他,捂着肚子,脑中一片混乱。这时几百只金色的蝴蝶舞起,我连洛基的面容都看不清楚,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感受。
  握住他的手,触感已不再真实。但依然坚持踮脚吻了他。
  “我很开心。”我微笑着擦去他的眼泪,自己却流下了更多的泪水,“洛基,能有你的孩子,很开心……”
  光芒突然扩散至百米外,身体化作虚无,随着千百只金蝶和白羽倏地升入高空。
  洛基冲出阳台,追着我跑了很久,像是要拼命抓住我。
  他一边跑,一边嘶吼着,呼唤我的名字。但是我离开的速度太快,他只追到一半,就停在了一个建筑的房顶上,拼命咳嗽,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一刻,我知道自己是后悔的。
  如果我知道自己会这么难过。
  如果我知道他会这么悲伤。
  如果我知道……
  意识陷入了无休止的轮回,像是一个绵长的梦。在这个没有尽头的梦中,我看见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阳光像是燃烧的火,散发着深秋的金色。
  最原始的翼龙徘徊在空旷苍穹,大地上绿荫片片。满世界是奔跑的兽和忙碌的巨人。原生的铁树林上方极高处有一座石桥。石桥的缝隙中,几十条细细的瀑布纵然落下。
  行走在那片铁森林中,处处都是飞流瀑布形成的水潭。金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光斑,踏着迷乱的小路,我看见了坐在密密尔泉旁的孩子。这孩子有一头多而凌乱的红发,面容却白净得像个女孩子。他抱着头,用大大的眼睛地看着我,弯着眼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
  突然想起了我真正的母亲,夜之女神诺忒说的话。
  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爱的是哪一个,直到你开始思念他。
  直到缤纷的誓言,童年的约定,成为古老的传说,漫长回忆中的挽歌。
  ——重生的火神完——

【遗失的英灵神殿】

【内容简介】

今生,前世。
爱是天命。恒久恩慈。
三千年前。火神的叛变令世界毁灭。
三千年后。众神的重生成了世人竞猜的谜题。
你是谁?谁是你?
信赖的可以背叛,背叛的重新皈依。
再盛大的往事,都不过是场因爱而生的三角志。
遇着洛基,冥冥中似有命运指示,引领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前。
婚礼前夕。一个身影却与她梦中的男人重叠……
谁是爱神?
奥汀又在何方?
复苏的记忆里,爱恨情仇,风起云涌,携带“诸神的黄昏”席卷而至。
水落石出之后。是留住前世的记忆,还是回到今生的怀抱?
这一生,夜夜与她梦中相见的,到底是奥汀,还是他不灭的思念?

  五百四十道大门,
  建在辉煌的英灵神殿;
  八百个盔甲武士同步跨出一道门,
  投入和芬里斯狼的战争。
  ——《格里姆尼之歌》

  Chapter 1
  这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久到诸神的黄昏战役还未爆发,神族才刚分裂成两个部落,众神之王奥汀和火神洛基才是刚结拜的兄弟,阿斯加德还是一个崭新的城市……
  这一晚,微风将四个少女带到这里。
  荒芜的园林,颤动的树枝,清脆的歌声回荡在空旷的冰原:
  ※“在华纳海姆之外,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新的世界。
  远离这座宏伟的城,有个地方叫做约顿海姆,有一片美丽的土地,约顿海姆。
  在那里,万物璀璨,繁星闪耀,紧闭上双眼,也能看到它的明光,约顿海姆。
  让我们在晚风中前进,穿上你的节日盛装,外面的世界才宽广。
  听,那是约顿海姆。
  看,那是约顿海姆。
  穿上你的节日盛装,我们将驶过这片巨人的故乡。
  灯光明亮如同星辰,一袭白衣的女子在夜晚幽香。
  我们乘坐敞篷马车,去观看黑纳林巨人节的神枪。
  我们熙熙攘攘,把城门关上,不吻到心仪的女子誓不回乡……”
  北方是一片幽蓝的冰之国尼福尔海姆,东方是漆黑的森林,那里通往巨人国度约顿海姆。
  她们走在这两片领土的交界处,或是揭开黑夜的奥秘,或是坠入无尽深渊。
  这四名女子有两个是金发,两个棕发。两名棕发女子都是卷发及肩,身材相似,乍一眼看去像是双胞胎。带头走在最前面的金发姑娘个子高挑,身材瘦削,虽然发色很明亮,却剪得极短,未施粉黛的脸、长裤短靴以及灵敏的身手也让她像个男孩子。
  走在最后面的白裙姑娘略比短发的矮一些,长发飘飘,在夜晚中,就像环绕了千万只萤火虫,金得如此灿烂美丽。而她那张甜美的面容却比她的头发更加引人注目,尤其是此时此刻,她略微蹙着眉,轻轻地拉扯了一下男孩子模样的姑娘:
  “拜托,不要再走了,我害怕。”
  “这你就怕了?”短发姑娘回头对其中一个棕发姑娘说,“赫琳,把弗拉带回去。我和盖娜去就足够了。”
  “可是殿下,我不想回去。”赫琳支支吾吾地说着,又狠狠瞪了一眼弗拉。
  弗拉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那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深黑,树影在深黑中摇摇晃晃。她吞了口唾沫,又回头对短发姑娘说:“弗丽嘉姐姐,我再也不说了。”
  没错,这个短发的假小子就是弗丽嘉。弗卓金和夜之女神诺忒的女儿,在华纳部落具有崇高地位、同时又被不少人嘲笑是爹不疼娘不要的野孩子,弗丽嘉。
  弗丽嘉挑挑眉,指着远处说:“今天我们不穿过那个峡谷誓不回乡。”说完打了个响指,纵身越过一根倒下的树干,继续高声歌唱:“我们熙熙攘攘,把城门关上,不吻到心仪的女子誓不回乡……”
  三名侍女面面相觑。
  那是黑森森的巨洞……可以叫峡谷么?
  其实谁都害怕继续前进的,但除了娇气的弗拉,没人敢提出回乡的建议——往回走的道路,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其实弗丽嘉也不是不害怕的。但相对于眼前即将面临的未知危险,回家面对她那风流成性的老爸,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妹妹,更令人无法接受。
  三十五年前,神族还只是神族,不分阿西尔或者华纳。但是众神之王的位置由谁来坐成了一个大问题。海神尼奥尔德不同意让年轻的奥汀坐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于是将奥汀逐出了华纳海姆。与此同时,又有大批神族跟着奥汀出走,寻找新的理想乐土。
  从那以后,尼奥尔德就称留在华纳海姆的神族为华纳神族,跟着奥汀离开的叫阿西尔神族,又名流放神族。
  弗丽嘉的父亲愿意留在华纳海姆效忠于海神,母亲诺忒则是跟着奥汀离开,两个人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弗丽嘉那时候才刚学会说话,经不起日夜奔波,便留在华纳海姆。
  没过多久,奥汀在阿斯加德定居修建宫殿的消息传了出来,很多华纳神族也在那时叛变去了阿斯加德。尼奥尔德急了,带着大批华纳神族去约顿海姆寻求帮助。和巨人交战的是奥汀的部队,巨人们理应不会和尼奥尔德计较,可是尼奥尔德这一去,就失踪了十多年。
  尼奥尔德凯旋以后,向大家讲述了很多和巨人交战又胜利的光荣故事,所有华纳神族都很崇拜他,坚定了要为部落奋斗的信念。
  弗丽嘉曾经问过自己的父亲去了哪里,尼奥尔德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话来敷衍她。
  直到前几日父亲才回来。还带着一个可人的女孩。父亲说,这是你妹妹林德,是我和你巨人后母的女儿。
  而弗丽嘉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和所有占有欲极强的女儿一样,去找她的后母谈判——不,她不承认那是她后母,只是一个她老爸随便勾搭上的女人而已。
  她不知道如何谈判,甚至连开场白都还没准备好,就已经踏上了前往约顿海姆的道路。
  天上是一片阴沉沉的黑。放眼望去,左边是灰蒙蒙的冰原,右边是金侬加裂缝。
  金侬加裂缝上方有一座桥。桥梁是由一整条巨龙的骸骨铺彻而成。胸骨往上翘着,成为桥梁的无数根扶柱。下方黑黢黢的、无底的深渊让四个姑娘都同时吞了口唾沫。
  “走。”弗丽嘉拍拍胸口,带头走上龙骨桥,快步前进,“不要往下看,不可以往下看。”
  后面的三个姑娘也怯生生地跟上来。这时,弗拉不小心踢到上面的一个石头,绊倒,惊叫一声。石头顺着龙骨的边缘掉进裂缝,很快被深黑的浓雾吞没,没有回音。
  弗拉的脚立刻软了,抱住龙胸骨不敢再动。
  这时,弗丽嘉已经站在桥梁对面,抱着胳膊不耐烦地看着她们,最后长叹一声,盘腿在悬崖边坐下,开始啃干粮。
  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那三个侍女终于过来了。弗丽嘉又打了个响指,指了指前方的山洞,脚步轻且快地移动到前面,拨开挡住入口的藤条。
  里面是深红色的浓雾。
  “屏住呼吸。”弗丽嘉作了一个“嘘”的动作,轻盈地窜入雾气中。
  “殿下……”弗拉后面的话已经被另外两人捂住,三人并排冲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三人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她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的光亮,还有弗丽嘉一瞬间显得格外高大的背影。然后加快脚步跟上去。
  四个人站在悬崖上,外面的景象让她们都目瞪口呆:
  温柔的金色阳光笼罩着大地,无数支金龙展开四翼,在空中徘徊。还有不少龙停留在地面,啃食着树叶花草。铁森林上方的山崖间有数座石桥,飞流从石桥上径直落下,水花四溅,像是一条条雪白的天梯。
  绿荫下,阳光中,许多银色的猎豹、长尾狼在丛林里奔跑,非比寻常庞大的巨人或搬运货物,或忙碌耕种,或成群结队散步……全然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跟华纳神族的长辈们描述的阴森地狱完全不一样。
  而且,她们从来没看到过金翼龙,部落只有金凤凰。
  这些龙居然比她们想象得还要大,还要美。
  “我们被骗了这么多年啊。”弗丽嘉不甘心地往前走一步,但立刻被人捉住了手腕。她不耐烦地甩开手:“别拉我,我们得赶快潜进去。”
  可是触感不对。
  那只捉住她的根本不像手,而是温热的石块。
  缓缓回过头去,她看到的是一个长满棕毛的胸膛,和圆大的肚脐眼。再缓缓抬头,在看见两个瓶口那么大的鼻孔后,弗丽嘉打了一个冷噤。
  握住她手的是一个棕发卷毛巨人,他大声对她吼叫着。她听不懂巨人语,只知道耳膜快破了。而后面三个侍女已经叫不出来,抱在一起浑身发抖地看着她。
  巨人挥舞着拳头,朝弗丽嘉砸去。弗丽嘉往下一缩,钻到巨人的□,对那三个侍女说:“快逃,我就来。”三人犹疑了片刻,正想上前,弗丽嘉又说:“走啊!”
  于是三个姑娘走到悬崖边,又漫步到半空。
  弗丽嘉从腰间抽出短剑,一剑刺向他的臀部。那把剑居然变成了两段。她惊愕地看了他一眼,他又提着她的领子,把她摔出去,挥动巨矛捅向她。
  三个侍女抱在一起尖叫。
  弗丽嘉一咬牙,立刻翻了个身,一个后空翻,摔出悬崖外。迅速在空中找到平衡点,站起来。这时,卷毛巨人将长矛扔出来,弗丽嘉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还是没能避免手臂被划开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涌出。
  接下来巨人嚎叫着,扔出石头,废铁,短剑,剑鞘……弗丽嘉都一一躲开,并且拽着三名侍女往下飞去。他从攀住藤条往山崖下爬去。
  “殿下,你的手……得赶快包扎。”赫琳颤抖着指着她的手臂。
  “不行,我们得先离开,那个巨人肯定要叫同伴了。”弗丽嘉按住伤口,忍痛带着侍女们往森林里逃去。
  “弗丽嘉?”她们刚跑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弗丽嘉回过,喜出望外地看着向她走来的人。那是※海尼尔,奥汀的哥哥,长得十分英俊。从小他就一直很照顾弗丽嘉,就是离开了华纳海姆,也经常回来探望她。
  “海尼尔哥哥!你怎么会在这……”还没说完,目光已被海尼尔旁边的人吸引住。
  那个男子比海尼尔年轻许多,和海尼尔一样是黑发黑眼,但一只瞳孔颜色略浅一些。他不像海尼尔那样笑如春风拂面,眉宇间透露出的冰冷也让人感到害怕。
  可弗丽嘉还是一直看他。
  海尼尔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走过来说:“忘记介绍了,这是……”
  “海尼尔。”那个男子打断他。
  海尼尔立刻会意,转移话题:“弗丽嘉,你的手怎么了?”
  “我没事。”弗丽嘉摆摆手,“倒是你,最近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是不是被奥汀带着到处勾引女人去了?”
  “这是什么话。”海尼尔揉揉她的短发,“你明明知道哥哥是最单纯的人。”
  弗丽嘉哼了一声:“反正你别被他带坏了,我可不想你变成我老爸还有奥汀那样的人。”
  这时,黑发男子淡淡说道:“那是怎样的人?”
  “我爸出走几十年,给我弄了个妹妹回来,已经很坏了。奥汀小小年纪就跟女巨人生了孩子,还不负责……”弗丽嘉越说越气,“这种男人最令人厌恶了!”
  黑发男子没有回话,嘴角扬起,瞥了一眼海尼尔。
  海尼尔清了清嗓子:“弗丽嘉最听话了,哥哥先给你疗伤……”
  弗丽嘉点点头,把自己冒血的胳膊伸出去。这时,黑发男子却说:“我来。”
  海尼尔微微一怔,退后一步。黑发男子抬起弗丽嘉的手腕,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跟诺忒一起离开?”
  虽然眼睛因头低垂被刘海挡住,但光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弗丽嘉的心就已经跳得很快:“妈妈走的时候我还太小了。”
  “可以去阿斯加德看看她,她很想你。”他手中捧着一团神光,慢慢敷上她的伤口。微微胀痛的感觉过后,皮肉竟重新粘合在一起。
  “哦……”她打从出生来,第一次会如此紧张,“你是海姆达尔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她听说海姆达尔是阿斯加德的第一美男子。当然这句话她说不出口,只好干巴巴地说:“我的直觉。”
  “很不准。”他放开她的手,又恢复了刚才冷冰冰的模样,对海尼尔说,“我们走吧。”
  海尼尔正在搭讪弗拉,立刻回头说:“啊,好。弗丽嘉,哥哥走了哦,你要注意安全,别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玩……”一边说着,一边紧跟远离的男子背影离开。
  他们离开以后,弗丽嘉才发现一件神奇的事:那个黑发男子居然从头到尾都没大留意弗拉。很少有人能做到完全忽略她。
  然而,他忽略了弗拉,不代表弗拉会忽略他。这位生来就热爱美男的美女已经双手捧胸,跟着赫琳盖娜激烈地讨论起他神赐般的美貌。
  弗丽嘉带着她们往树林深处走。在她确定自己迷路之后拿出地图,却在往西转的时候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水池暴露在阳光下,被石头环绕着,中间有泉水汩汩冒出。
  “这是……密密尔泉水。”弗丽嘉盯着地图。
  “我也母爱泛滥了。”
  “我也是。”
  听到她们的声音,弗丽嘉将目光转移到密密尔泉水旁:那里坐着一个红发小男孩,他穿着雪白的小褂子,似乎刚受伤,打算泉水洗伤口。可是他的手臂太短,伸出去在空中捞了半晌都没捞到水。所幸脚被石头绊倒,往下跌了一段,一屁股坐在地上,才没掉到水中。他左顾右盼了一阵子,又站起来打算去捞水。
  “好可爱啊,我们去帮他吧。”弗拉又捧着胸口,准备去泛滥一下她的母爱。
  弗丽嘉伸手拦住她,皱了皱眉:“那是个巨人小孩,你看不出来?”
  “可是,可是他还那么小……”
  弗拉话未说完,水池那边轰隆一声响起。
  小男孩居然搬起一块比他高一倍的巨石扔到水中,溅了他一身水。因为声音太吵,他还用双手抱着圆圆的脑袋,紧闭双眼。
  弗丽嘉又看了一眼弗拉。
  弗拉擦擦额上的汗:“我们换条路走吧。”
  “来不及。”弗丽嘉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小孩,“他发现我们了。”
  红发小男孩坐在地上,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们。见弗丽嘉正在看他,他抱着头的手甚至都还没放下来,两只大大的眼睛就弯了起来,笑得无比灿烂。
  “去收拾他,这么小的不怕。”弗丽嘉拿出腰间的绳子,在空中甩了几圈,“都来帮我。”
  三个侍女跟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而小男孩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直坐在地上歪头看着她们。直到弗丽嘉走到他面前,他才移动了一下脖子,抬头看向她。
  她准备一拳将他打晕,再绑起来扔到路边。谁知他往前爬了一段,用手撑住她的小腿,一团多而凌乱的红发下是紫红色的大眼睛。他脆脆地唤道:“姐姐。”
  ※改编自Andrew Stanton的电影《Wall.E》插曲歌词。
  ※海尼尔,在《新埃达》(The Younger Edda)中叫威利(vili)。奥汀、威利、维是兄弟三人,同时是三位一体。也有说法这三兄弟是奥汀、海尼尔和洛基,本文背景参考自后者。

  Chapter 2
  阳光下,那双接近透明的大眼倒映着她的影子,这样澄澈又纯粹。弗丽嘉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无法对孩子下手。可是也是同一时间,她留意到他说的是神族语,于是问道:
  “你是神族?”
  红发小男孩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
  “爸爸不要我了。”
  弗丽嘉突然感到心酸。这个孩子居然和自己遭遇了同样的事,也是在这么小的年纪。她蹲下来,望着他:“你叫什么?”
  “洛基。”这孩子的眼睛真的很大,完全睁开几乎把半个脸都占了。
  “洛基,你知道爸爸是哪个部落的么?”
  洛基想了想,摇摇头。
  “那我带你回华纳海姆,帮你找爸爸好吗?”
  “嗯!”洛基立刻笑着点点头,“我先把我的东西拿好。”
  然后他转过身,趴在地上拿一些小玩具,往怀里塞几个,又掉出来,再往怀里装,再掉出来……三名侍女最后上前去帮他。
  就在这个时候,弗丽嘉发现了一件事。
  从成年人的侧背面看这个人,如果是长相不错的,多半能看到挺直的鼻尖,略微凹陷弧度美丽的脸颊——尤其是笑的时候。
  可是,从洛基的背面侧着看去,居然看不到鼻尖,只有又长又翘的刷子睫毛,还有乱乱的红色卷发,软软地贴在白嫩的小脖子上……最引她注意的是脸颊上圆鼓鼓的雪白肉团子。就连他在笑的时候,那两团肉肉也只是更鼓了一些而已。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更加注意观察,可是越看那两团肉和小脖子越有趣,终于笑得满地打滚。她第一次知道,小孩的脸原来是这样的。
  三个侍女都被小洛基迷得不行,完全不理解弗丽嘉这种行为,莫名地看着她。她却直接坐起来,绕到洛基身后去看那两团肉,又噗的一声笑出来,再次满地打滚。
  侍女们终于不敢再靠近洛基,均围着弗丽嘉看。
  洛基仿佛也察觉到了弗丽嘉的异样,转过身跟她们一起看她。弗丽嘉指着他豆腐一般的脸蛋及绒绒的头发,最后笑岔气,瘫死在地上。
  “殿下这几天受刺激,行为越来越诡异了……”
  在弗丽嘉抱起洛基飞起时,盖娜忍不住低声说。
  其实很多年后,弗丽嘉会为什么笑成这样都是个未解之谜。就连洛基以及弗丽嘉本人也不知道,这个九大世界都难得一见的漂亮孩子为什么这么好笑。
  当然,弗丽嘉没忘了这一回来约顿海姆目的。她们朝着主城黑纳林前进。
  果然到了密密尔泉,黑纳林就不远了。
  很快她看见了建立在两座高山之间的雪白宫殿。把洛基递给三名侍女,让她们看好他。自行披好黑斗篷,从上空绕到宫殿后方跳过一个个小门,进了前门大殿。
  大殿中有很多巨人。
  当她轻盈落在地面的时候,他们均纷纷回过头。短暂的沉默后,有几个巨人低声对话,目中露出凶光。其中一个留着棕色卷发的,低吼得最厉害的,居然是她刚才在入口处遇到的大力士。他盯着弗丽嘉,双眼发红,用力往地上捶了两下,大理石台阶立刻裂了缝。
  弗丽嘉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抬头看向最高处。
  一名威严的男性火巨人坐在那里。另一个女性霜巨人坐在下一级台阶上,挑起一条眉毛看着她。
  在弗丽嘉的印象中,巨人一直都是野蛮又丑陋的。看见这个女巨人才意识到,原来巨人也可以生得如此貌美。虽然她身材高大,但脸颊瘦削,五官分明,一头□浪红发落在腰际,衬着丰腴的胸,竟是说不出的性感。她的声音还非常动听,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好听了:
  “神族的小男孩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男性火巨人居然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多话。
  “我是女的。”弗丽嘉心里有无名的怒火燃烧,说话这么可恶,必然就是老爸的第三者,“喂,把你的女儿林德从我们家带走。我爸爸已经有我妈妈了,我妈妈是夜之女神诺忒。”
  女巨人眉毛挑得更高了:“小姑娘,我叫法尔勃蒂,不叫‘喂’。很抱歉,我想你找错人了。我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
  法尔勃蒂!
  那不是约顿海姆的大将军么?怎么会是个女人?
  “喔。”弗丽嘉弱势下来,“那你知道我爸在这里找的情妇叫什么吗?”
  “早年我和诺忒关系也还不错,但你跟她一点儿也不像。你要我从你身上的粗俗气质中寻找你父亲的身影,从而猜测他的名字么?”法尔勃蒂微微笑着,用殷红的唇小抿了一口茶。
  弗丽嘉愣了愣,气得提高音量说:“我爸是弗卓金!他失踪这么多年待在约顿海姆——”
  她话没说完,那个男性火巨人突然说:
  “把这个神族砍了。”
  弗丽嘉瞪大眼,手臂已经被两个侍卫紧紧扣住,膝盖中了一脚,直接跪在地上。
  法尔勃蒂忙说:“卡利陛下,她还只是个孩子……”
  “多大也是神族。砍了。”火巨人冷冷地说。
  两个侍卫钳制住弗丽嘉,把她的头按下去。她的头撞上冰凉的地面,顿时头昏眼花,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这时,突然有个侍卫冲进来,发抖声音从上空飘过:
  “陛下,不好!奥、奥汀来了!!”
  法尔勃蒂手一颤,茶水漏了出来。整个大殿里的巨人都低呼一声,开始不安地骚动。那个追杀弗丽嘉的棕毛巨人更是吓得直接钻到了桌脚,翘起打抖的巨大臀部。
  “当初我说过奥汀留不得,你还认他当义子!”卡利对法尔勃蒂怒吼,猛地一拍桌,“出兵迎战!”
  “可是陛下,他好像不是来打仗的。”那个侍卫说。
  “不是来打仗的你这么急做什么?”
  那个侍卫一时语塞。卡利皱眉:“这个神族先别砍了,给我扔出去。你们先让奥汀进来,记住,只能让他一个人进来……不,先搜身……不对……”
  卡利还在犹豫着怎么见奥汀,弗丽嘉已经被人五花大绑抬起来,扔到了铁森林中。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能坚持留下,或者去一睹奥汀的芳容,那弗丽嘉绝对是哪里出问题了。她找到了三名侍女和洛基,匆匆离开约顿海姆。
  回到了海尼尔皇宫,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出走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第一个和她真正谈判的人当然是她老爸。弗卓金把她请到自己的卧房,很无奈地向她诉说了这些年被诺忒折磨、女巨人如此温柔的往事,说的时候涕泪交加,她几乎被感动。
  可是到下午一切又变回来了。甚至更严重。
  弗卓金把林德和弗丽嘉带到同一个餐桌上吃饭,让她们好好相处。林德穿着新裙子,浅浅的金棕发梳成了漂亮的公主头,非常温柔有礼地叫了弗卓金一声爸爸,叫了弗丽嘉一声姐姐。
  和他们一起吃饭,弗卓金虽然一直在给弗丽嘉加菜,也一直和她说话,但林德偶尔冒出一句话,总是能让他会心一笑,甚至哈哈大笑。
  而这个仅比她小几岁的妹妹不仅身材姣好,面容美丽,举步投足也充满着贵族女儿的气质。
  弗丽嘉知道自己和林德长得有点像,但两人之间有很多的不同。究竟是不同在哪里,她也说不上。她的心里有一丝很不愉快的情绪在荡漾开,这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直到弗卓金说了一句话,她才算明白了这种异样是怎么来的:
  “弗丽嘉,他们说这些年你一直都没去看你母亲,还说她很想你。你不去看看她么?”
  问题就在这了。
  弗丽嘉本来打算沉默,但喝了一口牛奶,想了想,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很想赶我走是么。”
  弗卓金愣住:“傻丫头,在胡说什么呢。又想多了。”
  林德放下刀叉,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向弗丽嘉,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弗丽嘉被她这么一看,心情更不好了:“而且,我不认为自己是该被送走一方。你离家这么久,现在才回来,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我还那么小就一个人留在这里,被人嘲笑,你难道都看不到?”
  “弗丽嘉,刚不是谈得好好的么,怎么又……”弗卓金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不想去,不去就是。我只是担心你妈妈会想你,哪知道你会想这么多……”
  “我去。这个家留给你们,你好好跟你的女儿相处吧。”她把刀叉往桌上一扔,起站起来,“我明天就出发。”
  弗卓金也站起来:“你真的是误会爸爸了。其实我希望你们姐妹俩都去阿斯加德看看,那里现在修建得比华纳海姆还漂亮,还有很多年轻有为的单身男子,你们再过几年也该考虑嫁人的问题,自己找一个总比爸爸替你们安排好吧。”
  “我不嫁人。”弗丽嘉干脆地说,“我可不想像妈妈那样倒霉。”
  “爸,你说的都是什么人?”很明显林德比较感兴趣。
  “索尔,提尔,海尔达姆,弗雷……很多都是单身,甚至奥汀也是。”
  听到最后一句,弗丽嘉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那一刹那,邪恶的念头飞速蹿过——奥汀那个野心勃勃又不负责的男人,谁嫁给他谁倒霉。
  她坏笑着转身,拍了拍林德粉嫩的脸颊:“奥汀我见过,不愧是众神之王,又英俊,又极具霸者之气,很适合你这小美人。”
  林德被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
  “弗丽嘉,你……”虽然早就知道她在叛逆期,但弗卓金还是觉得难以消化。
  “行,明天我就带小美人去阿斯加德,保证帮她挑个好丈夫。”弗丽嘉用方巾擦擦嘴角,揉了揉短碎的金发,“我上楼了。勿扰。”
  回到房间,弗丽嘉悄悄地把房门关上,对里面照看洛基的盖娜挥挥手。盖娜也悄悄走出去。弗丽嘉到洛基面前坐下,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圆圆的脑袋。
  嫁人的事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真要嫁……
  一双深邃的黑眸在她脑海中浮现。还有那个让她光是听一听都会心跳不已的声音。
  他和海尼尔走在一起,是阿西尔神族么?
  如果她去阿斯加德,有没有可能遇到他?
  越想越乱,她抱住洛基小小的身子,轻声问:“洛基,明天我要去阿斯加德,你要跟我去吗?”
  “嗯!”
  这时,有人扣了扣门。她还没来得及把洛基藏起来,弗卓金已经推门进来:“女儿,你明天打算怎么……”他的视线停留在洛基身上。
  她正准备解释。弗卓金的声音却已经有些颤抖:“立刻把他送回去。”
  弗丽嘉一头雾水:“爸,这个孩子是神族。”
  “是,他是神族。还是海神陛下和法尔勃蒂的孩子。”看到女儿露出错愕的神色,弗卓金更加坚定地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很可爱的普通小孩,很危险。把他送回去。”
  “可是,他说爸爸不要他了。”想起法尔勃蒂说过的话,弗丽嘉有些担心,抱紧洛基,往后缩了一些。洛基也提防地看着弗卓金,搂住她的脖子。
  “陛下当然不会要他。你知道他的神力元素构成是什么吗?”
  “不知道。”
  “火。百分百的火。”
  弗丽嘉微微一怔。
  巨人分三种:温文儒雅的霜巨人,粗鲁暴力的山巨人,毁灭破坏的火巨人。百分百的火元素只能是火巨人。她知道火巨人有多可怕,也知道他们几乎没有一丝良知。可是再看看洛基,温暖的发色,小小的身子,可爱的眼神……她不相信。
  弗卓金看着小洛基,却像看到了洪水猛兽:“百分百火神力元素,又有陛下的血脉,他是未来的火神……这些都不是关键。陛下很喜欢法尔勃蒂,但他依然离开她,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弗丽嘉不说话。
  弗卓金叹了一声,走到她面前,看着满眼天真的洛基:
  “弗丽嘉,狼和犬小时候都是一样的。就算你把狼当成犬来养,它的本性却永远不会改变,就像宿命。占卜师说了……这孩子是会将阿斯加德摧为废墟的邪神。”
  弗丽嘉依然沉默。
  “让他走吧。”
  “不。”弗丽嘉摇摇头,“那些都是胡诌。他还这么小,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判定他的命运?而且,他和我一样,是被抛弃的孩子。我不会离开他。”
  洛基懵懂地看着弗丽嘉,大眼睛轻轻眨了眨。
  “弗丽嘉,你听好,他不能留在我们家里。”弗卓金的语气变得强硬很多。
  “那我和他一起走。”
  扔下这句话,弗丽嘉抱着洛基,从窗口飞出去。但弗卓金才刚追出来,突然整座城市一阵地动山摇。
  三人均诧异地看着皇宫外。一个变大的女巨人正踏碎一座座楼房,焦急地往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的脚下,神族们作鸟兽散,甚至有几个神族夹在她的脚趾中间不得动弹。
  弗丽嘉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彻底哑然。
  “弗丽嘉,把洛基还给她!那是他妈妈!”弗卓金大声喊道。
  “为……为什么她会那么大?”
  女巨人每走一步,天地仿佛都会摇晃一下,建筑上的巨石也会掉下来砸死一窝人。
  “那是巨人领袖的天赋,每个月可以变大一百倍一次。”弗卓金抓住洛基的手,把他往外拽,“把他还给法尔勃蒂,不然华纳海姆完蛋了!”
  洛基伸出雪白的小手,轻轻一挥,一道长长的火焰烧了出去。看见弗卓金在老远擦拭着熏黑的脸颊,弗丽嘉又被洛基震惊到不能言语。洛基一头扎进弗丽嘉怀中,低声抽泣:
  “姐姐,你不要我了……”
  她再也不敢多动一下。
  最后,尼奥尔德从皇宫中出来,隆重地接待了法尔勃蒂,告诉她洛基不在这里,用甜言蜜语把她打发走了。弗卓金在家里抱着双膝,无比颓废。
  弗丽嘉把洛基拉到房间里,很认真地对他说:“洛基,你不是说爸爸不要你,才一个人在密密尔泉么?但你妈妈今天看上去很着急。”
  洛基点点头,声音细细脆脆:“爸爸真的不要我了。”
  弗丽嘉沉默了很久。
  是,他根本没说妈妈不要他。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弗丽嘉站起来穿衣服。
  “姐姐……”洛基的嘴唇一抖,大眼睛和小小的鼻尖开始发红。
  “叫姐姐也没用。”
  洛基扑过去,小身子贴在墙上,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姐姐,你嫌弃我……”
  “我不是嫌弃你。别哭,是你妈妈……”她看着洛基在墙上烧穿的几个洞,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洛基开心地抱着弗丽嘉的脖子,跟着姐妹俩去了阿斯加德。

  Chapter 3
  帝都阿斯加德是九大世界的最高点,是纯粹的神族领域。都城中四处是庄严的建筑,宏伟的城堡。西方是无尽的空中海洋,浪花浩浩荡荡,吞噬了建筑群的踞脚。
  十二座宫殿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山陵上,是诸神的住所。其中最高、最威严,也是居中建立的是主神奥汀的格拉兹海姆。这座宫殿包括他的金宫和英灵殿。
  天空中盘旋着舞翼的金凤凰,英灵神殿高耸入云,浮云像是被殿顶戳开的棉花,中间形成一个圆形的巨洞,辉煌的金光从中洒落,照在世界之树的树冠上、英灵殿的银顶上。
  英灵殿有五百四十道大门,门前站着八百个穿着银色盔甲的武士,银狼有秩序地蹲踞在他们身边。
  一只银白的凤凰站在大殿最高处,头戴金冠,于每日凌晨鸣叫,唤醒诸神。当这只凤凰鸣叫时,死亡之国的红凤也会与它应和。
  凤凰虽美,却不够霸气。
  据说奥汀这一回去约顿海姆,就是看中了作战能力强大的金翼龙,打算与巨人做交易,购买龙到阿斯加德培养。而且,自从阿西尔神族搬迁到了这里,奥汀还赐予了他们瞬间移动的能力,以便与华纳神族区分开来。
  原本弗丽嘉打算先替林德找到奥汀,再去找自己母亲。但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想要认清诸多宫殿的位置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在这庞大的宫殿群中找两个人。
  被守卫赶出来以后,弗丽嘉和林德站在乌达泉边的草地上面面相觑。泉水上有几只雪白的天鹅,对面是通往中庭的虹桥,命运三女神正站在虹桥旁弹奏着竖琴。
  正准备去找女神打探,她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哪里来的野孩子?”
  那声音音色略高,充满磁性,弗丽嘉和林德禁不住同时回头看去。
  她们身后的神族,是一个骑在白色神驹上的银发男子。他的头发如此明亮,甚至比水面上反射的阳光还要耀眼。再配上绿油油的草坪和三色的虹桥,简直就是从童话故事中走出的白马王子。
  两个姑娘都看得痴了。
  可是,这个王子却拉了拉嘴角,露出很奇怪的表情:“那个小男孩,你长得就像女孩一样。”
  弗丽嘉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在洛基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洛基点点头,乖巧地捧出一团火,朝那匹神马的尾巴扔去。马儿燃了尾巴,立刻朝前方冲。
  银发男子一边安抚着马儿,一边怒气冲冲地吼道:“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吗?臭小子,下次再遇到你,要你好看!”后面的话消失在大殿的拐角处。
  林德被弗丽嘉的行为吓住。弗丽嘉耸耸肩,倒退着说:“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
  她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一群人走来。再退两步,撞到了一个人。一声尖细的惊呼声响起,后面的人被她撞倒在地。
  猛地一转身,一个金发姑娘躺在地上。这个姑娘发及背心,像金子一般。她皱眉捂着腰,娇滴滴地说:“唉呀,好疼。”
  这一声出来,旁边一堆男人就蹲下来围着她:“西芙殿下,您没事吧?”然后全部站起来,怒视弗丽嘉:“你不知道殿下是娇弱的么,怎么经得起你这样野蛮对待?快给她道歉!”
  敢情她是和所有的阿西尔神族都有仇,谁撞谁都不知道。弗丽嘉提起一口气,本来不想惹事,结果冲上去就一把将西芙拽起来:“你疯了?自己有腿要别人扶?”
  西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乱糟糟的野小子和金灿灿的大美女——这是一幅多么不和谐的画面。
  可是,西芙很快就让它和谐。她扭住弗丽嘉的短发,把她的脑袋往后一拉,咬牙切齿地仰头俯视她:“噢呵呵,你这女人心理还真不平衡,看到我被男人包围就不乐意了?”
  “我嫉妒你?”弗丽嘉也拽着她的头发,“你除了头发比我长一点还有哪里能看了?”
  西芙拽得更狠了:“就你这模样也敢跟我比……”
  话未说完,脸部已经挨了弗丽嘉一拳。西芙捂着鼻子,诧异地看着她:“你敢打我!”
  也一拳打在弗丽嘉脸上。弗丽嘉又回了一拳,西芙再打回去……两个人打来打去,最后一道熊熊烈火燃烧了西芙的头发。西芙尖叫一声,反应速度倒是很快,把头发埋进了泉水中。
  “不准欺负我姐姐,你这个坏女人!”洛基用小小的身子挡住弗丽嘉。
  西芙往四处看了看,最后把视线往下移,才看到还没弗丽嘉腿长的小不点。她扭曲着脸,正打算说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这是怎么了?”
  “提尔!”西芙转身,对着身后的金发男子挥挥手,“什么事都没有,我在这玩呢。”然后又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搂住提尔的胳膊:“议会结束了吗?你父亲还好吧?”
  “嗯。他和陛下正在商量事情……你明天下午有空么?”提尔温柔地揉揉她的发。
  “有,只要你有空,我随时都有空的。”
  他们好像完全忘记了这里还有个弗丽嘉,微笑着凝望彼此,朝着英灵殿外沿走去。
  看着西芙的背影,怒火从弗丽嘉的眼中爆发。她转身,捏住林德的双颊:“你,一定要把奥汀给我搞到手,然后罢免这几个疯子的神位,听到了没有?”
  林德惊恐地看着她,颤抖着点头。
  当然,见奥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弗丽嘉收拾好一切,打算待夜幕降临时,偷偷潜入奥汀的金宫。
  她完全被愤怒淹没,当然也就不曾留意提尔和西芙的对话。住入旅馆,在噼噼啪啪拍打洛基的背,强迫他入眠后,她带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魔法弹和溶液,蹿到格拉兹海姆外沿。
  去金宫的路有两条。
  一是用钥匙从正门进入,一是从英灵殿内部的唯一通道进入。弗丽嘉当然不能选前者,于是飞到了英灵殿的上空,顺着墙壁像蜘蛛一样贴着下滑,从极高的大门上方进入。
  五百四十道门,总有一道有漏洞。况且潜入这种事她最擅长。
  她已经计划好一切。翻开地图又温习一遍,她快速而敏捷的上窜下跳,在神殿内部绕来绕去,躲过了所有守卫和英灵的视线。
  据说奥汀是个魔法盲,只要找到他,她就会把他弄晕,然后用溶液将他运送到阿斯加德外沿,再把林德叫过去,多么美丽的邂逅。
  然后,林德将掌握阿西尔诸神生杀大权,同时还会被这个没良知的男人欺凌……
  想到这里,弗丽嘉就忍不住握紧双拳激动一番。
  最后,她终于顺利地进入金宫。
  金宫里的人明显少了很多,而且没有那么多英灵干扰。和英灵殿一样,这里特别宽阔,顶也比较高,她只要一直在上空行走就不会被发现。
  她没有金宫的地图,更不知道奥汀长什么样。但奥汀年纪较轻,身材高大,性格沉默,关键是受人尊崇的人,整个金宫应该就只有一个……
  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已经太长。她绕到一个敞间休息。
  然后她意外地发现,这是个藏书殿堂。环型书架贴着大半墙壁,足有三层高,每层都有几百小层书架。而一个人只有七八小层那么高。在里面走路都会有回音。
  殿堂中央摆放着几张水晶桌椅,正后方外面有一个阳台,一道金线刺绣的红色毛毯长长垂出,几乎拖到一楼的地面。
  而最吸引弗丽嘉的是,进门的右侧有一张巨大的阿斯加德地图,其中包括奥汀的金宫的详细路线。
  她飞到上空仔细读地图。
  可是,刚一上去,她就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靠近。立刻飞下来,打算从上方出去,但走廊上突然多了很多穿着银色盔甲的士兵。再看看阳台,又太远了。于是只好飞到高空,贴着墙角。
  有两个人走进来。
  “金翼龙固然难得可贵,可是如果引发战争,后果不堪设想。”说话的是个金发男子。弗丽嘉只能看到他们的头顶和鼻尖,但她认出了这个人是提尔。
  “华纳神族和巨人最近走得近,我们的军事实力是很重要的。”
  听到这个声音,再看看那一头黑发,弗丽嘉几乎从上空掉下来——是她在约顿海姆遇到的那个男人。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和海尼尔关系还那么好,难道他是……
  正猜测他可能是奥汀,黑发男子又继续说:“今晚我会再好好想想,你也回去和你父亲商量一下,明天再做决定。”
  提尔是奥汀和女巨人的孩子。那黑发男子也不应该是奥汀。
  那他是谁?怎么会在奥汀的金宫?
  索尔?弗雷?海姆达尔?
  弗丽嘉脑中正混乱着,提尔已经走出了殿门。这时,黑发男子娴熟地从书柜中抽出两本书,放在她下方的水晶桌子上,坐下来一页页翻阅。
  这位置根本就是个死角。她一动他立刻会发现。悄悄拿出装有魔法球的瓶子,打开,将气态睡眠魔法倒出。那些几乎透明的气体慢慢落下,将黑发男子笼罩。
  他翻书的动作停了停。
  弗丽嘉几乎停止呼吸。
  但他只是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把怀表往外伸了一段,关上,又继续看书。
  这家伙的魔法抵抗力难道是百分百?
  原本就没有休息多久,她已经快挂不住。紧紧地攀着书柜的边缘,吃力地换气。下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站起来,又拿了几本书,似乎准备熬夜。
  弗丽嘉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也不管下面的人是不是会发现,大口大口地喘气……终于,体力彻底耗光,她无法悬停,只有用双手扣住书柜边缘,挂在空中。
  但在完全虚脱的状态下,这样的动作只维持了不到五秒。
  她整个人往下方坠落。
  与此同时,黑发男子将书放在桌面,头也没抬一下。她认命地紧闭双眼,准备两败俱伤了。
  可当自由落体结束后,他甚至没挪动一步,就稳妥地接住她。
  “你来这做什么?”有些冷漠的视线朝她轻轻扫来。
  根本没有想好遇到这种状况该如何应对,弗丽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心里想什么都像是会被眼前的人看穿。所以,谎言似乎是不管用的。如果不回答,似乎又会被严厉对待……
  她不断眨眼,脑子里想着千万种应对他的方法,努力思考的模样让她难得看上去像个女孩子。
  “其实我是进来……”先撒谎一下,不成功再说实话好了。
  “嗯?”他突然微笑了。
  心开始狂跳。她张了张口,半晌才说:“我是来找奥汀的。”果然还是没有办法撒谎。
  “为什么找奥汀?”
  “因为他单身。”
  听到她这个答案,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之色,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能理解。”
  “等等,不是我……是我妹妹。”
  “你妹妹?”
  “嗯,我想把妹妹介绍给他。”
  “我记得你说过,奥汀不是好男人。”
  “那当然,是好男人我自己留着了。”弗丽嘉坏笑着,很快笑容转变为惊讶,“你还记得我?”
  “当然。”
  她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眼中也禁不住荡出些许喜色:“我叫弗丽嘉。你的名字是?”
  他想了想,说:“修恩。”
  “修恩。”像是在琢磨这个名字的含义,弗丽嘉重复念了几次,“你在这里工作么?”
  “跟我来。”
  修恩朝她扬扬下巴,转身走到阳台上。弗丽嘉连忙跟上去,在后面悄声说:“你也怕被人发现么?”
  他在阳台门口停下,她几乎撞上他的背。这时他又恰好转过身来,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弗丽嘉身子一缩,往后退两步,不自然地朝他笑笑。
  “是怕你被发现。”
  他淡淡地笑着。这个人很奇怪。看上去也就是刚成年的样子,却没有一丁点儿年轻人的浮躁,情绪起伏几乎没有。笑容虽然温和有礼,却又与人保持着距离。
  而她的感觉也变得奇怪。
  从小到大因为父母的缘故没能成为锁在深闺中的淑女,接触的男人很多,相貌英俊的也不少。可是跟修恩说话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和陌生人交谈的孩子,非常局促,紧张得几乎失常。
  见她许久不说话,他又说:“你潜进来,真的只是因为妹妹?”
  “对。”
  “女孩子的想法都是这样单纯的?”
  “当然不是!”弗丽嘉有些不高兴,“你最好不要小瞧人。我才不是那种坐在家里天天等男人宠幸的傻姑娘。我会的东西可多了,说出来怕要吓死你。”
  “例如呢?”他嘴角微扬。
  弗丽嘉没说话,从腰间抽出一段麻绳和小刀。用小刀切断麻绳,系了个疙瘩,朝宫殿上空扔去,套住一个小柱子。她抛出小刀,用嘴咬住刀身,足下一点,双手抓住麻绳,攀到最高峰。踩在柱子上,吐小刀,用手接住,又斩断出一段麻绳,扔到对面的树冠上,拴紧。再把小刀扔到高空,见它在空中翻了几个圈儿,用嘴接住。她从绳索上踩过去,踩到中间的时候原地自转半周,回头看着修恩,得意一笑。
  谁知这时绳子突然断掉了,她低呼一声。修恩刚上前一步,她已经捉住另一头绳子,从空中荡过去。踩在树冠上,她又用同样的方法回到了原处,朝修恩自信地挑挑眉:
  “如何?”
  “很不错。”
  修恩微笑着轻轻击掌,可是脑中怎么都无法挥去猴子爬树的情景。
  虽然得到他的表扬,但感觉就像是一个长辈在哄小孩子一样。弗丽嘉收好那些东西,鼓着腮帮子说:“一点诚意都没有。嘿,你不会是嫉妒了吧。”
  这说话口吻,真是没一点像个姑娘。修恩轻吁一口气:“那要怎样才叫有诚意?”
  “看你在这里混得还不错。这样,明天我带我妹妹来,你替她引见奥汀。”
  “可能做不到。”看见眼前俏丽的小脸慢慢拉长,修恩又补充道,“不过,你是第一次来阿斯加德吧。带你在城里走走是可以的。”
  一轮弯月挂在英灵殿的上空,整座帝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
  眼前的男子有一双极美且明亮的眼眸,就像藏匿了夜空所有中的星光。
  弗丽嘉看得有些失神,许久才有些吃惊地张开口:“啊?带上我妹妹吗?”
  “这随你。”
  离开以后,她突然觉得后悔。虽然她不曾恋爱,可她知道,一般男人喜欢的类型应该是林德那样的。如果修恩见了林德……她真的非常后悔说了那样的话。

  Chapter 4
  到底还是没有找到奥汀。不过弗丽嘉已经不太关心这件事了。回到旅馆以后,她脑子装满了奇怪的想法。例如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有想变得很漂亮,很女孩子气的愿望。
  但提到女孩子气,她脑中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西芙,第二个是林德。然后她摇摇头,干呕了一阵子,用钥匙打开房门。
  林德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弗丽嘉的床靠着窗口。红发的小男孩贴在七彩水晶窗子前,好像在努力看清窗外的东西。听到门响,他立刻回过头,爬到床边想要下来:“姐姐……”
  “别下来。”弗丽嘉忙走过去,“你等等我,我洗漱完了就来陪你。”
  十分钟以后,弗丽嘉换好睡衣,钻进被窝。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为火神的缘故,小洛基从来都是暖暖热热的。她舒畅地呼了一口气,抱住洛基:“睡觉吧。”
  “姐姐,你以后出去要告诉我。”洛基轻声说着。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清脆,甚至黏黏的,让人想起棉花糖。
  “嗯。”弗丽嘉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今晚不好意思,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梦到了姐姐。”
  “真的?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长得很高很帅,和姐姐结婚了。”
  听到这一句,弗丽嘉噗的一声笑出来,揉了揉他的头:“你这个小孩子,太早熟了。”
  “什么是早熟?”
  “没事,小笨蛋,赶快睡觉。”
  “姐姐,等我长大,你会嫁给我吗?”
  “等你长大,姐姐肯定已经结婚而且很老啦。”弗丽嘉忍住笑意,揉乱他的头发,“洛基长得这么帅,以后会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你。睡觉睡觉。”
  洛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靠在她的怀里,小手紧紧抱住她的腰。
  第二天,弗丽嘉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起来,并且拽上林德和洛基,准备去阿斯加德的中央广场和修恩会合。然而,她刚踏出旅馆门一步,就被眼前迎面走来的美人儿震慑到了:
  那是一个高挑而美丽的女人,拥有一头夜幕般的乌黑长发。这样的人在阿斯加德原本不多,她又穿着露单肩的雪白裙子,举止充满浑然自成的优雅……总而言之,看见她的人,不分男女,都痴了。
  唯独弗丽嘉,把洛基丢给林德,转身就走。
  “站住。”
  略显低沉却性感的声音斩断了她前进的道路。连旅馆老板都忍不住伸出个头来,观察着这对比奇异的两个女子——简直就是盛开的百合花和萎靡的小金菊。
  黑发女子慢慢走到弗丽嘉背后,轻拍她的背部。弗丽嘉吞了口唾沫,慢悠悠地转过来,裂开嘴嘿嘿一笑:
  “妈。”
  这一声出来,所有人几乎都震惊得扑倒在地。林德和洛基更是大眼瞪小眼。
  诺忒挑起一只眉毛看她,二话不说勾勾手指:“跟我回福克温宫。”
  “不行。我和别人有约在先。”
  “让那个小姑娘替你去。”
  “妈妈,真的不行……”
  “走。”
  弗丽嘉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诺忒。她接过洛基,大概描述了修恩的外貌,叫林德先去广场和修恩会合,说自己随后就到。然后颤巍巍地跟着诺忒走了。
  诺忒跟弗卓金到底是夫妻。在留意到小洛基的同时,她惊呼说这不是小火神么,长大以后情绪很难控制,最容易变成邪神。并让弗丽嘉把洛基送回去。
  弗丽嘉死都不妥协。而诺忒在看见洛基闪闪发亮的眼神之后,终于决定在阿斯加德的期间,由自己来照顾洛基。
  进入福克温宫前的一瞬,弗丽嘉看到了坐在树下等候提尔的西芙。
  同时,一切的美好也都停留在了这一瞬。
  刚一进去,诺忒就拿出了马鞭,对着弗丽嘉一抽:“女孩子站立居然叉腿?站直,腿并好!并好!膝盖靠紧!”
  “芙蕾雅,你替我去给她拿一套像样的衣服。穿的这是什么啊,你看看,这是什么?”
  “弗丽嘉,你头发的怎么比上次看到的还要短?从今天开始,头发给我留长,你要再剪它,我把你的脑袋剪下来。”
  “走路的时候膝盖放平,抬高,不要踢腿。”
  “背挺直,摇来摇去的算什么样子?换好衣服去餐桌上等我。”
  “抖腿?”又一鞭子抽向小腿。
  “喝汤怎么可以发出这么响的声音?你拉长个脸做什么?作为优雅的女神,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微笑,不准多话,继续吃。”
  “刀叉和盘子不准碰出声音。”
  “你居然打嗝?弗丽嘉,我没听错吧?你真是我女儿?东西收好,重新吃一遍给我看。”
  ……
  这就是弗丽嘉讨厌和母亲见面的原因。
  直到黄昏时分,她才拖着长长的裙子从福克温宫跑出来,又在宫殿外沿看到了西芙傻等的身影。
  这傻女果然被放鸽子了。正准备上去狠狠涮西芙一番,但在听到母亲“你居然提着裙子跑”的呼声后,她以最快最灵敏的身手消失在宫殿外。
  待她赶到中央广场的时候,发现广场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天已经快黑了。
  “姐姐……?”
  转身过去,见林德错愕地上下打量她。弗丽嘉一屁股坐在长椅上,双腿还盘上去,露出裙子下面米色的小马裤:“别说了,我那个妈……唉。对了,修恩呢?”
  “你怎么现在才来?”
  修恩的声音从她后方传来。她一仰头,看见他垂下的脸,吓得立刻跳起来:“你居然还在?”
  “我和林德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
  弗丽嘉十分感动,正想说什么,他却看看时间说:“我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顿时感到哭笑不得。但还是勇敢地冲到他前面说:“对不起。今天被妈妈捉住,你看我穿成这样就知道了……真的很对不起。”
  他一直沉默,静静地看着她。在她的头越埋越低,几乎打退堂鼓的时候,他才缓缓说:
  “后天下午两点我还有时间。如果你还要出来,就准时到这里碰面。”
  像是死灰复燃,弗丽嘉用力点头:“我会准时来的!”
  “那就这么定了。”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如果留长发,应该会很适合这条裙子。”
  与此同时,西芙已经靠在树上睡着了。躲在宫殿拐角的男子这才走出来,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可是西芙睡得很轻,睁开眼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提尔。
  “是我。”雷神索尔轻声说。
  西芙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西芙,提尔爱你的程度,根本不及你爱他的十分之一。这样一味付出没有回报,你觉得有意义么?”
  “我知道。他是战神,他很忙。在他眼里,肯定有很多事都比我重要,但我能理解他。”
  “即便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你认为你和他之间,我会选择相信哪一个?你以为说了这些话以后,我就会讨厌他么?”西芙扬眉瞪了他一眼,把他狠狠推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不要跟着我!”
  弗丽嘉为了准时赴约,第二天专程到诺忒那去送死,接受了一整天的母亲牌礼仪授课,以求得两天后的自由。
  第三天下午,她随着人潮赶到了中央广场。
  这一日是神族的传统节日,微笑节。
  微笑节任何人都不能生气,必须面带微笑,不能动怒。
  五彩的魔法球漂浮在空中,黄白的旗子在阳光下飘扬,几组神族踩着高跷,将“微笑节”的大红横幅拉开,在城镇的广场中游行。密密麻麻的人群站在广场中央,品尝着满街的美味。
  她随着人们的目光找到了修恩,快步跑过去,笑盈盈地说:“你居然这么早就到了。”
  “我也刚到。你吃饭了么?”
  “没有,好饿。”她四处张望,拍拍修恩的手臂,指着一个店铺说,“山里姆尔肉,我们去吃吧。你带钱了么?”
  修恩古怪地看她一眼,点点头。
  刚走两步,她又说:“对了,你每天晚上都这么忙吗?前天我找到你的时候都天黑了,你居然还要加班,真辛苦。”
  修恩沉思了片刻:“那天是比较忙。”
  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没心眼儿的姑娘。再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也会明白一些暗示,也明白有的暧昧戳破了就算违反游戏规则。那个叫林德的丫头虽然比较钝,但基本的东西还是懂。而弗丽嘉,她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接触是两性初期的试探,和把握主权的暗斗。
  山里姆尔肉铺上,厨师站在桌旁不动,舞动着双手,菜谱被魔法翻动,所有蔬菜肉类都自动跳到锅里去。很少看到别人用魔法做菜,弗丽嘉一激动,拉住修恩的手,把他拖到最前面。修恩挑眉看看他们握住的手。
  她跟着人潮挤来挤去,一个壮实的男子把她撞到一边。他立刻伸手挡在她的身侧,她看到了却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快过来。”
  她迅速地买了两盘山里姆尔肉,厨师还特意送了一把糖。把盘子递给修恩,两人在桌边坐下,她扔了一颗糖给修恩:“这是送的。”
  原以为他会丢掉,结果他居然把糖吃下去了。
  明明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弗丽嘉就是觉得很奇怪。她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回过头来看着着自己。然后她用力摇摇头,开始用餐。刚吃了两口,见他也开始吃了,她终于耐不住好奇心,剥了一颗糖,颤悠悠地送到他的嘴边。他竟又一次把那颗糖吃下去。
  于是她试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最后她低声问道:“你……喜欢吃糖?”
  “还好。”他细嚼慢咽,像是不在意。
  弗丽嘉把凳子往他身边靠近一些,勾着身子,眯眼看着那张冷漠而英俊的脸:
  “这是你的秘密么?”
  “什么?”
  “喜欢吃糖。”
  “说了还好,不是特别喜欢吃。”
  弗丽嘉点点头,又坐着发呆想了很久。
  之后离开店铺,在广场一边闲逛,修恩一边向她介绍阿斯加德的发展与背景,聊了许久,弗丽嘉发现自己的审美确实没有问题——修恩穿着普通衣服的回头率比穿着露肩长裙的诺忒还要高。认识他的人也很多,可一旦开口说话,他立刻就咳嗽阻止并且打发他们走了。
  他决定带她去城东看看。这时,弗丽嘉再也憋不住说:“其实,虽然你目前的形象很美好,但是喜欢吃糖是很可爱的行为,不用刻意隐瞒。”
  修恩冷冷地扫她一眼,又看向前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女孩子不一定就喜欢冷冰冰的男人啊。看,今天是微笑节,你都没怎么笑。”
  “你想多了。”
  “你这样下去,会没有人要哦。”
  “无所谓。”
  “啊,难道说……”弗丽嘉眨眨眼,跳到他面前,催眠一样地舞动着手指,“你是不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拉过,看着我的眼睛,说实话……”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他感到头疼,长叹一声,绕过她往前走。谁知她死缠烂打,又挡在他的面前,惊喜地说:“哈哈,被我猜中了。没关系,我不会笑你的。”
  “你不会笑我?”他挑起一只眉毛。
  “不会的。你还年轻,不是很丢人的事……”她住了嘴。
  因为他已经走上前两步,突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双手却被他拽过去,身体贴到他的身上。那双淡漠的眼,突然不怀好意地弯了起来。
  然后,一个带有侵略性的吻盖住了她打算退缩的话。弗丽嘉的大脑瞬间短路,甚至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
  他越来越深入,侵略渐渐减少,却因缠绵带着些性暗示。
  弗丽嘉甚至还不曾有过少女的幻想,小小的世界就被这个□的吻震撼得支离破碎。
  他不是有意吓坏她,但她真的太吵了。
  吻结束后很长时间,她都还是处于痴呆状态,双眼一直盯着前方,像是被定身一样。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体贴,他还摸了摸她的头,很温柔地说:
  “弗丽嘉,接吻的时候记得要有回应。就算是不熟练,也比一动不动好。”
  她这才把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然后,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
  她力气不小,这一拳也没少用力,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都感到微微疼痛。
  “变态!”
  扔下这句话,弗丽嘉转身就跑。
  变态?
  她说谁变态?
  修恩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有多少女人恨不得天天待在他身边向他索吻,甚至想方设法留下他的种。他根本用不着和她们培养感情就可以为所欲为。觉得这小女孩比较特别,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她说他是变态?
  弗丽嘉回到福克温宫,立刻就在大院里看到了一群小孩。
  小小的布莱奇,小小的伊登,还有一堆主神的儿子女儿们在一起玩独眼巨人和侏儒的游戏,和弗丽嘉差不多大的芙蕾雅站在旁边照顾他们。洛基一个人蹲在大石旁,抱着小腿看他们。
  独眼巨人是伊登,她左摸摸右摸摸,最后抓住了一直没动的洛基。洛基有些惊喜,站起来。但恢复视力以后,伊登怔怔地看着自己捉住洛基衣领的手,突然一下把洛基推出去,手掌在衣角擦了擦,漠然地转过身去说再来。
  洛基抿着薄薄的嘴唇,又缩回原来的地方坐着。
  弗丽嘉再也看不过去,快步跑过去,在洛基的面前蹲下。洛基立刻笑开了:“姐姐。”
  “洛基不想家吗?”
  洛基摇摇头:“在妈妈身边,也没有人理我。”
  她想了想,把白天剩下的糖拿出来,发给小朋友们。他们很开心,围着她团团转。她小声说:“明天再继续给你们买糖,不过你们要带洛基一起玩,可以吗?”
  孩子们面面相觑,最后都轻轻摇头。
  “洛基的妈妈是巨人,爸爸又是华纳神族的……我们不想跟他玩。”伊登小声说。
  “但他很喜欢你们呀,而且他长得很漂亮,不是么。”
  “可是洛基是火神,跟他玩,以后他会害死我们的。”布莱奇把糖还给弗丽嘉,“姐姐,这个我不要了。”
  其他小孩也纷纷把糖还给了弗丽嘉,又跑到很远的地方玩去了。
  弗丽嘉叹了一声,回到洛基身边,把双眼蒙住:“姐姐是独眼巨人,要抓小侏儒喽。”
  她听见洛基清脆的笑声,然后嗒嗒的脚步声跑远了。
  她站起来,摸黑寻找他。明明知道他在哪,但她还是假装找不到,过了许久才“辛苦”地逮住他,在他细细的腰上捏了捏:“咦?这是什么人呢?”
  小手在弗丽嘉的胳膊上乱刨,洛基的笑声更开心了。

  Chapter 5
  抱着洛基回到福克温宫里面,诺忒和林德正在聊天。林德满脸红润,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弗丽嘉和她们打了招呼,心虚地坐下来,说想回华纳海姆了。
  “‘回’华纳海姆?”
  诺忒直视的目光让弗丽嘉的头越埋越低:“嗯,爸爸就是让我带林德来这里逛一逛,现在玩得差不多了,我想回去。”
  “回去可以,等你先变成标准的女神,等林德结了婚再说。”
  弗丽嘉幽怨地望着诺忒。后者应该很容易办到,前者……
  “妈,这事不能商量么?”
  “不能。”诺忒果断地答道。她端起一杯红茶,但没喝下去,又说:“弗丽嘉,你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不觉得阿斯加德比华纳海姆好很多么?最厉害的主神几乎都过来了。而且你知道奥汀陛下才是真正的王位继承者,尼奥尔德——谁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是血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
  “能力?尼奥尔德跟奥汀比能力?”诺忒微笑着小啜一口红茶,“不是我歧视老人家,可无论从神力、军事、政治、外交……陛下都比他强太多。最近陛下又获得密密尔泉水的智慧,将来我们的文化也会超过华纳海姆。再说,雷神和战神都在阿斯加德,他们现在还年轻,但再发展一些时日,就是巨人和华纳海姆联合起来都打不过我们。林德要回去我可以理解,毕竟在华纳海姆她离母亲近一些,你回去有什么意义?”
  “没事,我暂时也不急着回去。”林德微笑。
  听到这些话,洛基懵懵懂懂地看着诺忒。而弗丽嘉更是无言以对,只好说:“我是华纳神族。”
  “你爸是华纳神族。你如果跟我,就是阿西尔神族。”
  看着诺忒艳丽年轻的脸,弗丽嘉不由自主想起爸爸这些年渐渐苍老的面容。虽然他抛弃了自己很多年,但血终究浓于水,无法不心疼他。
  这时,有侍卫说有人找诺忒。诺忒拍拍弗丽嘉的肩出去了。过了大概十分钟她回来,神色有些紧张:“弗丽嘉,修恩找你。”
  弗丽嘉也变得紧张起来:“说我不在。”
  “去见他。”
  “不去。”
  “弗丽嘉,我不是在询问你。”诺忒自上而下俯视她,“是命令。”
  弗丽嘉硬着头皮出去。
  已是黄昏时分,阿斯加德周围的空中海洋平静如镜,表面被夕阳镀了一层金光,数只海船在缓缓航行,海风和船帆都朝着城中央的方向拂去。
  整个阿斯加德像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城堡,英灵神殿尖尖的顶刺破云层,笼罩了温暖的阳光。福克温宫门前,修恩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衬衫扎在紧身长裤中,因此显得他更加高挑。
  他还没有长定型,稍微显瘦一些,过些年的身材应该会更有看头。短碎的黑发泛着暖暖的阳光,他随意往那一站,路过的人却都会恭敬地朝他行礼。颇有几分年轻帝王的架势。
  “弗丽嘉。”见她出来,他唤道。
  “晚上好。”她僵硬地说。
  他走到她面前,但并没有上台阶,只是抬头看着她:“什么时候回华纳海姆?”
  “……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因为我妈妈叫我留下来。”弗丽嘉清了清喉咙,突然看向他,“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林德说的。”
  “哦……”
  “如果你要留下来,又打算在王宫里工作,可以来找我。”
  “啊?”
  “好了,”修恩看看表,又说,“我在格拉兹海姆正殿工作。有事再来找我吧。”
  格拉兹海姆正殿?那不是奥汀的神殿么?
  “等等。”弗丽嘉叫住他,“你在奥汀陛下身边工作?”
  修恩想了想:“算是吧。”
  “那很厉害啊。”
  “怎么,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么。”
  “他确实是一个成功的帝王。”弗丽嘉看着脚下阿斯加德的胜景,不由感慨,“如果海神陛下也能做到这么多就好了。不过,作为一个男人,他就是个败类。”
  “我想,如果他是一个顾家的男人,一定会不乐意听到你这样的评价。”
  “顾家?”弗丽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不,我们还是不要讨论他的私生活了,感觉真奇怪。奥汀就是神,神就是奥汀,神是用来崇拜的。多的我不想知道。”
  “这么说,你喜欢稍微真实一点的?”
  “对,你这样就挺好。”刚一说出口,弗丽嘉就恨不得斩杀自己,“我的意思是,你给人感觉很真实,不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再一想,更觉得不对,“我不是不喜欢你,反正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了。”修恩微笑。
  弗丽嘉站在台阶上,却顿时吓得乱了阵脚。原本和人打招呼或者微笑都是很平常的事,但这平常的表现一到他身上,她就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恩赐,有点承受不住。
  “如果要留下,记得来找我。”
  他嘴角一直含着笑意,也是头一次听到他用如此温柔的声音说话。
  弗丽嘉当晚就跟诺忒说,要留在阿斯加德待一段时间,如果习惯就继续住下去。
  不过她没有去找修恩,而是让母亲请了人替她专门上课,以后打算去主神殿应聘当财务大臣的助手。那时候,她要突然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然而,那天以后,他却再也没有来找她。
  一段时间过去,她的头发长到了倒长不短的阶段,很不好看。她告诉自己要坚持,不到及肩坚决不和他见面。
  但某一天路过主神殿,她在门口看到了熟悉人的身影。
  修恩背对着她,正在和林德说话。林德看到了弗丽嘉,朝她眨眨眼,又继续和他谈话。等他离开以后,林德匆匆忙忙跑到她面前:“姐姐,我觉得修恩对我有意思。”
  弗丽嘉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一直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当时他们不过认识了几天。而且在对方还什么表示都没有的时候,她就已经为他做出了改变,选择留下来。她不懂这究竟错在哪里,可她知道自己错了。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和母亲的事有成见,但我是发自内心地认为我们是好姐妹。”林德微笑着,握住弗丽嘉的手,“如果我和修恩结婚,你会祝福我们的吧?”
  弗丽嘉紧锁着眉,甩掉她的手逃走了。
  一直觉得洛基很依赖自己,有时候受不了。但这时候,她突然觉得很想他。
  可是,回到福克温宫,她没有找到洛基。诺忒去海姆冥界已有一段时间,一直是侍女在照顾他。她随便拦下一名侍女问洛基去了哪里。侍女说,一群孩子下午来找他玩,他出去了。
  弗丽嘉很失落,但更多的是欣慰。
  洛基终于有朋友了……
  她一头扎入被窝,昏昏沉沉地睡了五六个小时。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洛基还是没回来。
  意识到情况不对,她又找到了侍女,问她洛基去了哪里。所有的侍女都说不知道。她慌了,随便披了一件衣服就出去找他。
  可是,十二座宫殿都问遍了,都没有人看到红发的混血男孩。弗丽嘉急得几乎哭出来,跑到阿斯加德城中心,像没头苍蝇一样地问人。
  最后,她在中央广场听见两个老年人的对话:
  “唉,知道那孩子是火巨人,可这样做也未免太残忍了。”
  “他们不是说他将来会摧毁阿斯加德么……虽然不信,但这样居然都没有死,生命也够顽强了。”
  弗丽嘉飞奔过去:“你们说的人是谁?是小火神吗?”
  “是啊,今早有几个神袛让自己的孩子把他哄出来,拉到了阿西尔斗兽场,让他和野兽搏斗——”
  “什么?!”弗丽嘉惊叫,“不能,他们不能这样对他!他还那么小!!”
  这时,路过的一个年轻男子说:“哈哈,小?那只是他的个头而已,他的力量比普通神族强了不知道几千倍。今天放了四匹银狼,两头巨狮,甚至饿了七天的加姆都放出来,他还不都全部打过了?”
  弗丽嘉再听不进一个字。
  她已经快速升入空中,朝着斗兽场跑去。
  这一夜天是深黑色,没有星点,因此整座帝都的灯火更加辉煌。
  斗兽场早已关了,里面一片漆黑,门口有两三个人路过,不时对着斗兽场底下指指点点。弗丽嘉冲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了斗兽场角落里趴在地上的孩子。
  这是阿西尔部落最大的斗兽场,因为每年都会有盛大的斗兽比赛,而且野兽一年比一年凶猛庞大,所以就算坐满了人,下面的场地也非常宽广。
  此时此刻,千万个座位空了。场地中有尚未干涸的鲜血,更显得空旷广大。
  所以,洛基身体显得特别渺小。小得几乎看不到。
  弗丽嘉跑了很久才跑到他的身边。蹲下来,颤抖着双手翻过他的身子。
  他的呼吸微弱,眼睛很明亮。所以一睁开眼睛,她立刻就发现了。然后,她听见他低声唤道:“姐姐。”
  他的脸上只有血痕,没有泪痕。她滚烫的泪水却一滴滴落下,晕开了那些凝固的血液。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轻轻地靠在她的怀里,吃力地呼吸着:“我很厉害吧,打败了所有的野兽……”
  这个时刻,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
  回去替洛基包扎,请祭司替他疗伤。又过了几天,赶回华纳海姆,把他交还给尼奥尔德。洛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在看到尼奥尔德的时候还很高兴地叫了爸爸。
  弗丽嘉抚摸着他缠了绷带的头,在他额上轻轻一吻。他还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手。
  然后以带他出去玩的理由,尼奥尔德亲自把他送回了约顿海姆。
  正准备回阿斯加德,女巫古尔薇格却走出来说:“去监狱看看你父亲吧。他后天早上上绞架。”
  弗卓金被判死刑的理由是贪污和叛变。
  弗丽嘉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自从父亲回到华纳海姆以后,从贵族那里夺走大量土地,分配给人民。这引起了各层贵族阶级的极度不满,所以整个皇宫内的人都在处心积虑害死他。
  随着尼奥尔德逐渐年迈,加上离开国土十多年,心思全放在了巨人国度的美人身上,整个议会已经变成了各大政党联盟角逐争夺的天下,部落的首领仅仅只是一个摆设物。
  到了重犯监狱,弗丽嘉匆匆忙忙地冲到弗卓金的牢房前。父亲穿着囚衣,蹲坐在角落。见弗丽嘉来了,他才缓缓起身,苦笑着说:
  “就在五分钟之前,我还在想,女儿是否到最后还在憎恨我。”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
  “这样已经很好,等待死亡的日子只剩了两天。”弗卓金从怀中拿出一枚戒指,递给弗丽嘉,“把这个给你母亲,这是她离开前留下的结婚戒指。”
  弗丽嘉收过那颗戒指,无法言语。似乎只要提一口气,就会大声哭出来。
  “诺忒是个好强的女人。因为这一点,我憎恨她很多年。爸爸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在能自由活着的时候,也不奢望你能原谅。可是……”说到这,弗卓金苍老的眼中隐隐泛着些水光,“弗丽嘉,你是爸爸最爱的女儿。不仅仅是因为你活泼,美丽,聪明,还因为你是爸爸最爱女人的女儿……”
  从地牢出来,无法承受父亲即将被判死刑的事实,弗丽嘉已经泣不成声。
  她要救弗卓金。
  在华纳海姆找遍了所有认识的人,没有一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
  而她能做的,要么追到约顿海姆找尼奥尔德求助,要么去海姆冥界找远行的诺忒,要么回阿斯加德找认识的人……第一个希望很渺小,第二个时间不够。
  次日清晨,弗丽嘉赶回去找到海尼尔,快速交代了一下事情的发生经过。海尼尔静静听完后告诉她解决方法:因为弗卓金目前属于皇宫重犯,通过私人的方法是无法处理的。要么通过政治交涉让弗卓金获救,要么找有兵权的主神以武力威胁华纳部落。可是目前的状况是,奥汀和尼奥尔德都不在部落,所以前者行不通。
  目前手握兵权的主神有奥汀、索尔、提尔和海姆达尔。
  奥汀和索尔不在。海尼尔找过提尔以后,提尔很明确地表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擅自出兵,去救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华纳神族。
  于是只剩下海姆达尔。
  海姆达尔是虹桥的看守者,同时也是守护主神。只是早有传闻他对人傲慢,寻常人都和他难以沟通。
  海尼尔把弗丽嘉带到虹桥外沿,让她等候。
  十分钟过后,两个人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弗丽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他们。
  然而,来人却让她大吃一惊。
  一个衣着华贵的银发男子和海尼尔并肩走来。
  这张脸确实很好看。但是,她不是没见过这个人的——刚来阿斯加德的第一天,被她烧了马屁股的傲慢男人。
  从那以后他们就再没见面。而她的头发也长到了耳朵下面,外貌变化很大。
  她双手合十,希望他不要认出自己。
  谁知,海姆达尔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原来是你啊。”
  她顿时喉咙干涩,朝他行了大礼:“上次的事是我的错,请殿下原谅。”
  “原谅可以,帮忙免了。”海姆达尔转身就走。
  弗丽嘉连忙跑过去,抓住他的衣角:“殿下——”
  海姆达尔挑眉看了看她的手。她立刻像被烧伤一样,松开手:“事关我父亲的性命,只要殿下能救他,我愿意做任何事!”
  海姆达尔微笑着:“哦,任何事。”
  “是!”
  “这倒是个诱人的条件。”海姆达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果你真能做到,那我可以帮你。”
  “真的?”弗丽嘉连连点头,“那请抓紧时间,因为后天早上……”
  “慢着,我条件还没开呢。”
  “条件?”
  “嗯,条件是当我的情妇。”
  弗丽嘉怔怔地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
  海尼尔愕然:“你疯了?她根本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
  海姆达尔无视他的话,拿出一个红色小盒子,念了一句咒文。一卷金色的纸从里面弹出,展开,一只银色的羽毛笔飞出来。他在上面飞速写了几行字。契约飞到弗丽嘉的面前。
  “签字吧。”
  “海姆达尔,你给我适可而止!”海尼尔有些生气了。
  弗丽嘉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握住羽毛笔:“这上面没有写明时限。”
  “当然有的。到我腻了为止。”
  几乎将手中的笔扔出去。
  可是脑中迅速闪过海尼尔皇宫外绞架的模样。
  她闭上眼,一咬牙,在最下方快速写上“弗丽嘉”。

  Chapter 6
  “很好。在阿斯加德乖乖等着我的消息。”接到契约的海姆达尔微笑着说。
  “等等,我也要去。”
  “现在已经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你跟着去,是打算拖累我们,然后看你父亲挂在绞架上么。”
  弗丽嘉哑然。只好留下。
  海姆达尔立刻去调兵遣将,认真利落得与平时的模样几乎截然相反。两个小时后,他整顿好军队,换好盔甲乘上座骑杀出了阿斯加德。
  海尼尔在无奈之余,也只有拍拍弗丽嘉的肩,然后送她回福克温宫。
  一整天,弗丽嘉都是处于高度神经紧绷的状态,滴水未沾。
  晚上九点。华纳海姆及周围的地区都下起了大雨,雨水连绵不断坠入华纳神族的领域,覆灭了世界,一如拥抱着盛大的死亡。
  浓厚沉重的乌云下面,一群金凤凰众星拱月地包围着一头金翼龙,规模庞大的阿西尔军队盘旋在宏伟巨城的下方,隐蔽的森林中。
  即便被淋得浑身湿透,视域模糊,这支队伍却没有丝毫狼狈与混乱。
  骑着金翼龙的黑发主帅目不转睛地盯着城中心的绞架。雨水顺着他脸部分明的轮廓滑下。
  同一时间,海姆达尔的部队已经冲出艾尔夫海姆,以全速赶向华纳部落。海姆达尔高举巨剑,指着华纳海姆的城中央喊道:
  “这一战我不要你们奋勇杀敌,但无论华纳的懦夫们退缩还是反抗,我们都要坚持到最后,直到救出我们部落的朋友,弗卓金大人!勇士们,拿出阿西尔部落的精神来!”
  军队的士兵们纷纷响应,千百只凤凰展翅滑翔而下。
  可就在华纳海姆已经进入视线的时候,另一支冲上的银龙部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队伍中夹杂着部分巨人士兵,主帅是尼奥尔德。雨水淅沥沥落下,他眯着眼,看向海姆达尔: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弗丽嘉坐立不安,走出了福克温宫,看向城外的大海。
  罗马柱上缠绕着金飞蛇,栩栩如生,像是随时都会爬下来,舔舐她的足尖。
  凌晨三点。
  森林外的阿西尔部队依然在等待。
  海姆达尔部队已经和尼奥尔德部队交战了六个小时。不是准备不足,也不是阿西尔的军队不够强大,是过分的骄傲让海姆达尔以为首领不在,便可以带兵直接杀入敌人大本营。但他没料到尼奥尔德回来了,而且敌军人数不断补充扩大。阿西尔的士兵们已经略显疲态。
  弗丽嘉靠在罗马柱上,半睡半醒地眺望远处。
  凌晨五点。
  雨停了,天还是一片淡青色,华纳海姆像仍在沉睡,蹴伏在九大世界的正中央。
  弗卓金双手被捆绑住,由几名银甲士兵送出了海尼尔皇宫。城外的绞架下方围满了人,议论声接连不断。他缓缓走上阶梯,最后站定在绞绳面前。
  接下来便是一小时的等待,漫长而短暂。
  一切都像静止了。
  森林中,阿西尔军队像是蹴伏多年徒然苏醒的雄狮,处于高度集中的备战状态。
  早上六点。
  初升的阳光在天际微微泛着淡红。
  弗丽嘉来回走动,双手发颤地交握着。
  尼奥尔德终于撤兵,退回城中,关上城门。海姆达尔的军队从上方绕去,却有万支魔法箭飞出,部队重伤。但他们还是突破重围,杀进了华纳海姆。
  弗卓金的身体已经吊入半空中。
  这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断了他头部上方的绞绳。
  所有人往高空望去。在城门口努力阻拦海姆达尔的海神也禁不住抬头,惶恐地说:
  “不,那是奥汀和索尔……快,都快回去!”
  奥汀乘骑的金翼龙在空中展开四翼,眨眼就滑到了绞架旁边。他将弗卓金抱到龙背上,瞬间移动回到了部队中央,高举手做了撤兵的手势。所有阿西尔神族脚下银光一闪,同时消失。
  中午十二点。
  当侍卫带来父亲获救的消息时,极度的喜悦几乎让弗丽嘉流泪。但仅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即将付出的代价。她焦急地在宫殿附近徘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西芙还是一如既往,每天都在湖旁梳头,看着自己黄金一般的长发,微笑着等待着提尔的到来。当然,提尔也是一如既往不会现身。她和弗丽嘉的视线对上以后,两人同时哼了一声,又各忙各的事。
  晚上七点,索尔从华纳海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西芙。然而,西芙笑盈盈地对他说: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有提尔的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刚离开部队比较劳累,还是受到打击太大,索尔身体晃了晃,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西芙却完全当他透明,继续哼着小曲儿梳头。
  弗丽嘉实在看不下去,正想过去教训她几句,身后却传来一个男子有些诱人的声音:
  “弗丽嘉,我回来拿报酬了。”
  听到这句话,她的身体有些发颤。转身,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来希明堡。”
  希明堡是守护神的住所。
  天已晚,宫殿内部走廊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蜡烛,走廊尽头的台阶上,两支长蜡烛之间,阿西尔部落的巨大徽章英武而威严。
  弗丽嘉在空旷的殿堂内行走,在宝蓝色的地面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最后她停在他的卧房前面。透过垂落的纱帘,她看到了他朦胧的身影。正犹豫不决,他在里面说:
  “怎么不进来?”
  脚顿时像有千斤重。弗丽嘉慢腾腾地走进去。
  他似乎刚沐浴,换上了睡袍,几缕银色的短发还贴在脸上。然后他一下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来。”
  弗丽嘉深吸一口气,走到大床旁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长得确实很漂亮。主要是那一头仿佛闪耀着星光的头发给他加分不少。可是,此时的感觉是恐惧多于紧张。
  “别板着脸。”他轻拍一下她的脸,笑着说,“这种事习惯就会上瘾的。我帮你把衣服脱了?”
  她闭上眼,感受到身上的束缚与遮掩在一层层被剥去。布料落地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几乎无法察觉。
  这时,华纳海姆外沿。
  “陛下,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弗卓金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却有一种对前辈说话的崇敬,“我的命不值钱,但是两个女儿实在放不下……”
  奥汀拍拍他的肩:“现在阿西尔部落和华纳部落都容不下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调养好身体再说别的事。”
  “是的,陛下……”
  希明堡。
  弗丽嘉努力并住腿,双手掩胸,裸身蜷缩在床头,看了一眼海姆达尔,又迅速把视线转移到地面:“我爸爸还好么?”
  “他已经去了安全的地方。”海姆达尔坐在她身旁,将她放平,用炽热的男性身体臂膀包围着她,“可以不说话了?”
  华纳海姆外沿。
  “那我走了。陛下,真的谢谢你。”
  “等等。”奥汀又叫住他,“你的女儿是弗丽嘉和林德么?”
  “是……怎么了。”
  “哦。林德是很漂亮的姑娘,她在阿斯加德的追求者很多。”奥汀想起了弗丽嘉瞪大双眼看着自己发呆的模样,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不过她们姐妹俩还真是不一样。”
  弗卓金微微张开嘴:“陛下认识她们?”
  “嗯。”但是想到弗丽嘉,他就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希明堡。
  “不行,进不去。”像是完全看不到弗丽嘉脸上的痛苦,海姆达尔抓住她的双肩,将她翻过身去,“……从后面试试。”
  弗丽嘉仅仅咬住被单,强忍着痛楚,接受陌生物体的侵入。她再懵懂也明白,这不仅仅是折磨或者痛楚,更多的是羞辱,和丢失的自尊。
  而这一刻,居然想起了修恩。
  莫名地想起了他。
  下一刻突破阻碍的贯穿让她撕心裂肺地惨叫,求救。海姆达尔捂住她的嘴:“忍忍,过去了就好了。”
  她紧闭双眼,呜咽着,无助地在漆黑中挣扎。就像是落入了无底的深渊。
  华纳海姆外沿。
  “其实,弗丽嘉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但是我和诺忒离开她太多年,她一个人待着,肯定不会像别的姑娘那样耀眼……”弗卓金叹了一声,“而且她性格太男孩子气,不要说嫁人,恐怕喜欢上别人都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窍。”
  “放心,她有喜欢的人。”
  “真的?那是谁?”
  奥汀顿了顿,说:“海姆达尔。”
  “……是守护神海姆达尔?她告诉你的?”
  “是她妹妹告诉我的。”
  这一晚,阿斯加德也下起了大雨。雨水像是串联又断线的泪珠,随风飘荡,一丝丝,一阵阵,落满神界的心田。
  阿斯加德如烟似雾。
  滂沱大雨中,弗丽嘉从海姆达尔那里跑出来,让雨水冲打着身体,想要洗净身上所有的污秽。头很痛,及耳的短发紧紧地贴着脸颊。难以呼吸。
  偶尔有湿透的凤凰像负伤了一般,摇摇晃晃地从高中飞过。
  在雨中站立很久。
  之前发生的事、和海姆达尔的对话让她感到反胃,恐惧。
  ——为什么非要我做这种事?
  ——你最好别误会。因为你是爱神,和爱神有了亲密关系的人,都可以得到无穷的力量。
  他救回了父亲的性命,分明是等价交易,她也明白世界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会对自己好,只要别人不害自己,就该感激了。
  可是还是感到不公。
  为什么父亲会被那些卑鄙的贵族陷害?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身体去交换父亲的生命?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还会为她感到骄傲么?
  为什么长大以后,她看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只有互相利用和欺骗?
  为什么连那个人也会骗她……
  只有回想小小的洛基,才会觉得好受一些,温暖一些。
  但只要一想到那个人的面容,和偶尔露出的微笑,绝望与落寞就会又一次将她淹没。
  她意识到这个人存在时候,已经无法控制整天想他。
  抱着双腿坐在树林中,透过枝桠的缝隙看着宫殿下方繁盛的都城,很久很久,直到雨停。
  天快亮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弗丽嘉,是你么?”
  拨开树枝,看到站在离她不远处的修恩。她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但一个不稳几乎摔在地上。
  他连忙过来扶住她,蹙眉说:“怎么不躲躲?身上都湿了。”
  一直知道他有一双很迷人的眼睛。但没有哪一刻觉得这双眼这样美丽,高贵,而遥远。
  一直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感觉,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可是这一刹那,她如此深刻地感到,似乎连暗恋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有关系的,我很好。”她推开他的手,淡淡地笑着,“还有……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这一日过去,弗丽嘉在浑身酸痛中醒来。下床后连走路都困难。她扶着桌椅的边缘走到镜子面前,审视着镜中自己的脸:双眼无神,黑眼圈很明显,肤色苍白……最可怕的是,她在发间发现了几缕白丝。
  不是银色,是没有光泽的白色。
  她吓得立刻拔掉那几缕白发,在昏昏沉沉中度过一日。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白丝越来越多,而且是小片小片地长。或许是报应来了。她再也没有去碰它们。
  之后,又被海姆达尔叫去同房。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压力让她几欲崩溃。
  她很想知道父亲现在过得怎样,母亲什么时候回来,还有洛基,他回去以后会不会被其他孩子欺负……
  身体状况一日比一日糟糕,经常会莫名头痛,像是浑身上下得了几百种病,无论是坐是站还是躺下,都无比难受。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海姆达尔依然没日没夜地折磨她。
  在她的眼中,神界由光明变为黑暗,最后变成了茫茫的灰白。
  好像天空也变成了灰色。
  终于有一日,这片灰色的苍穹里,有零星的白点旋转飞落。
  从希明堡出来后,弗丽嘉裹着厚厚的大衣,踉跄地走着。脚步在未清扫的积雪中留下凌乱的痕迹。雪花落了她满头,视线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突然眼前一片空白,她一下跪在地上。晃晃脑袋,想要使自己清醒一些,但是连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看着前面漫长而空白的道路,她突然觉得,或许死在这里也好。
  早已麻木了……
  再不浪费精力去挣扎,身体就倒入雪地中。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被一张白毛大氅裹住,然后整个人被抱起来。残雪细细碎碎,从她身上落下。
  她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恍如梦中。
  “不要睡。”修恩拍拍她的脸,有些焦急,“弗丽嘉,醒来。”
  她轻轻点头。
  原本以为已经忍耐下来了,遗忘了。再一次与修恩碰面,也说了不会再见……但才过了几天,他的空缺已经让她感到寂寞。
  两个小时后,她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宫殿中。
  壁炉中,火焰烈烈燃烧着。
  窗外,雪未停,轻盈如云,从灰白的高空中大片大片地洒落。
  “医生说你太劳累了,要休息。”修恩替她盖好棉被,连脚部都裹得紧紧的,然后在床边坐下,“先在这里睡一会儿,晚些我送你回去。”
  弗丽嘉看着他,没有回答。
  见她许久都没有闭眼,他想了想,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现在外面很冷,出去只会加重病势。”
  嘴唇微微发抖,她转过身去。
  空阔的卧房变得十分寂静,只剩下火苗燃烧的声音。雪花像是振翅的白蝴蝶,飘飘扬扬,转瞬即逝。
  她听见他低声说:
  “是因为海姆达尔么?”
  弗丽嘉怔了怔,身体在那一瞬变得僵直。
  他都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了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喜欢海姆达尔,所以不愿意和别的男人接触,是么?”
  “不是。”她握紧被褥,“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
  果然,他都知道了……
  解释清楚了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她和海姆达尔已经是这样的关系。
  “嗯,我知道了。”他绕过去看着她,“睡得着么?”
  她嘴唇苍白,摇摇头:“我想回去。”
  他叹了一口气,斜躺在床边,伸手枕着她的脖子:“闭上眼睛。”
  像是魔法,又像是诱人的命令,弗丽嘉乖乖地闭上眼。他在她的背上轻拍着。然后她听到了温柔的歌声。再仔细听歌词,居然是阿西尔神族的摇篮曲。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有些恼怒,怪他把自己当成小孩。
  但是这一刻,她只知道闭眼努力入睡,睫毛微微颤抖,几滴泪水浸湿了枕头。

  Chapter 7
  二十二年后。
  同样的冬季,漫天的大雪。
  神界阿斯加德的发展速度飞快,不仅远远超过了华纳海姆,甚至堪比整个华纳部落。
  金翼龙原产自约顿海姆,在“交涉”过后,阿西尔神族带走了一部分龙蛋,并且在阿斯加德饲养。如今,以前的金凤凰数量减少了许多,这一部分被翱翔的金翼龙取代。
  与此同时,巨人对阿西尔神族的仇恨又暗自增添许多。
  更有神奇的事发生。
  这两年,阿斯加德有了新品种的生物诞生——金蝴蝶。虽然数量不多,而且只会生长在野外,一旦囚禁就会死亡,但这种蝴蝶的寿命很长,且不会在冬季死去,甚至可以带给神族们少部分的神力与温暖。
  也不知道是不是部落稳定下来的缘故,从统计数据看来,这些年结合的年轻夫妇特别多。
  但是西芙和提尔是例外。
  自从意外流产以后,西芙对提尔的百依百顺都化作了满腹的怨气。只要提尔对她有一点冷漠,或者有出轨的迹象,她就会提起这件事。提尔被她叨念到数次情绪失控,又因为愧疚强制压抑下去,这样反反复复了十七年,他终于向西芙提出分手。但是分手后没多久西芙又可怜巴巴地找他道歉,他也难忘旧情和她和好,但是不出多久,又回到了原来的状况。
  这样的恶性循环直到三年前才结束。因为索尔的一句话,西芙放弃了提尔:“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最高贵的女神。正因如此,你不应该屈尊于任何一个男人,请一直高贵下去。”
  这时候索尔已经结婚。但就因为西芙说了一句“我不会再找他”,他和妻子离婚了。
  之后几个月内,西芙就和索尔快速陷入了热恋。
  人们都知道爱神降世了。她却从来不曾露面。
  索克瓦贝山谷中有一个别院。那是弗丽嘉的住所。
  她离开阿斯加德,在这个地方住二十多年。因为契约的存在,她就算搬离了阿斯加德,也不得不与海姆达尔保持之前的关系。拜她所赐,在几次年度竞技中,海姆达尔击败了提尔,成为奥汀外阿斯加德力量最强大的神袛。
  直到十三年过后,父亲出逃后第一次与她见面,弗丽嘉才得知救他的人不是海姆达尔,而是奥汀。于是,海姆达尔再一次来到她的别院之时,她狠狠甩了他几个耳光,让他滚出去。
  同时,也很想去一趟阿斯加德,向众神之王表达自己的敬意,但一想到去那里就可能遇到修恩,还是选择了放弃。
  之后连续几年,她只要一回想这件事,就恶心得全身发抖。而让她反胃的海姆达尔却不死心地来纠缠她。虽然不敢再要求和她发生亲密关系,他却会定期来她的住所探访。他是唯一知道她具体住所的人,怕反抗太激烈他会说出去,于是只能选择冷眼对待。
  这一日,她坐在房内,用轮机织出细长闪耀的金线。
  海姆达尔站在旁边,沉默了已近二十分钟。就连被她接来的侍女们都禁不住多看他几眼,而她自顾自地做事,完全当他透明。
  “弗丽嘉,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弗丽嘉不回答。
  “奥汀陛下的天神的祝福记载仪式,希望你跟我一起去英灵殿。”
  “不。”
  “别拒绝这么快。你真的非去不可。”
  “为什么?”
  海姆达尔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面对她:
  “其实,汲取爱神的力量,只要一次……就足够了。会那么多次,是因为一个可恶的女人。她答应我,只要一直和你保持这种关系,她就会跟我在一起。”
  弗丽嘉停下手中的动作:“是谁?”
  “一个喜欢陛下的女人。”说到这,他有些愤恨,“可恶,虽然知道她喜欢陛下,但还是放不开她。”
  “我不知道她喜欢奥汀陛下,和让你做卑鄙的事有什么联系。”
  “她没有说。但我想因为你是爱神,陛下知道以后一定会想娶你。”
  弗丽嘉嘲讽地看他一眼:“陛下已是最强的神袛,还需要用这种无耻的方法来提高自己的能力么?”
  他的脸颊因愤怒显得微红:“他也会怕别人超越自己的。”
  她再没回话,只轻哼一声。
  这样的蔑视让海姆达尔更加难以接受:“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今晚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你叫我去做什么。”
  “向她证明我们还在一起。而且,她很自信于自己的美貌。就算她喜欢的人是奥汀,有一个更漂亮的女人出现在我身边,她也会受不了。”
  弗丽嘉更不多言,又开始忙自己的事去了。
  “弗丽嘉,我一直对你愧疚,不想逼你。这一回你也可以不去。”海姆达尔走上前一步,低声说,“……只要你不怕我们的事让你父亲知道的话。”
  她的手僵硬了一下:“修恩要去么?”
  “修恩?那是什么人?”
  “在主神殿内工作的人。”她想了想,又补充,“二十二年前,他似乎还在陛下身边待过。”
  “陛下身边没有这个人。起码现在没有。”
  “我知道了。”弗丽嘉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海姆达尔,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妥协。如果你再用这件事来威胁我,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这么说,你肯去了?”
  “晚上我会自己去英灵殿,在这之前我不想看见你。”弗丽嘉又坐回原位,“滚。”
  不久前,奥汀成功取到卢恩文字的奥秘,并且创造出千变万化的符文,将它们交给不同的神袛保管,赐予神的祝福。这一晚的记载仪式,他将把卢恩文字记载的命运决辞刻在黄金盾牌上,令命运三女神看守。
  站在英灵殿正殿内,华丽的金灯满满地悬吊着,上面摆放着几千支浮空蜡烛。大红地毯的两侧,是十年前才挂上的,各代神族领袖的巨幅画像。
  道旁有推着车的侍应,每个车上都装着几百个银制的高脚杯。
  海尼尔、索尔、西芙正站在一起聊天。
  “西芙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其实如果你真嫁给了提尔,我还不放心。”海尼尔拍拍索尔的肩,“我这儿子对你才是一片痴心啊。”
  一向脸皮极厚的索尔居然有些害羞。西芙原是微笑着点点头,但眼角瞥见被一群美女包围、又不时投来视线的提尔。她立刻挽住索尔的手,把头靠上去:“索尔对我真的很好。”
  海尼尔显得很高兴:“不如这样,等仪式结束,你们就公布结婚的消息吧。”
  索尔深情地看着西芙。西芙却连忙摆手:“太匆促了,改天吧。”
  这时,海姆达尔走过来,不安地看着怀表。西芙扯了扯嘴角:“真难得,守护神殿下居然没有绕着那个小巨人混血转,跑来凑我们的热闹了。”
  “西芙,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种族主义?”
  海姆达尔脸色不好看。他刚才看到林德,她正笑盈盈地和弗雷说话。
  他太了解林德了。虽然只喜欢奥汀,可她是个聪明女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发展为追求者的男人。当这些人对她暧昧的时候,她会温柔和善地对待,一旦真正告白,下场都跟自己一样。
  不过现在的状况已经很好了。一旦她嫁给奥汀,其他男人包括自己都会彻底出局。
  金宫内的全身镜前,一群裁缝围着奥汀,为他披上宝蓝色披风。
  “陛下,今天几乎所有的女神都来了。其实您可以考虑……”芙蕾雅站在一旁说。
  “不了,我比较忙。”奥汀抬起下巴,方便裁缝替自己整理黑色的高领,“倒是义母才写信说我弟弟快结婚了,过几天我会去参加他的婚礼。”
  “是说火神吗?”
  “嗯。”
  “他在哪里结婚?”
  “约顿海姆。”
  芙蕾雅陷入了沉默。还好洛基没说要来阿斯加德找老婆。
  此时,林德正双手交叠在腹前,不时掩嘴微笑。弗雷对所有女人都很温和,所以也看不出他是不是对她有意。
  海姆达尔已经无法再忍受,又听见西芙说:
  “我不是种族主义,我是讨厌你喜欢的小巨人。”
  “你这么讨厌她,无非是看见提尔对她示好。”海姆达尔冷笑,“女人真可怕。”
  西芙不敢相信,他居然当着索尔的面说这种话。正想回击,索尔却搂住她的肩,望着海姆达尔:“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没必要再想提尔。”
  海尼尔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什么,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子。
  白裙拖在地上,袖口处有薄纱垂落,金带系在纤细的腰间;她的发间夹着几缕雪白的苍鹰之羽,一头及臀的金发颜色极淡,在月光下几乎接近银白……
  其实她打扮很简单,但等海尼尔回过神来以后,发现正殿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在看她。
  她却丝毫不感到紧张,仿佛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大殿,目光锁定在了海姆达尔身上。
  她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走过来。
  海姆达尔紧张得不知所措。
  海尼尔却低呼道:“弗丽嘉……”
  “什么?”看呆了的西芙也猛地回头,“那是弗丽嘉?你是说,诺忒的女儿?”
  海尼尔揉揉眼,仔细地扫了那名女子一眼:“真的是弗丽嘉。”
  最后,弗丽嘉停在他们的面前,望着海姆达尔:“我十点前要回去。”
  这一瞬间,神族们都安静下来了。
  在家的时候,弗丽嘉从来不散发,不刻意修饰自己。虽然漂亮,但海姆达尔从来没有看得出神过。
  “好……”他晃晃脑袋,“介绍一下,这是弗丽嘉。”
  他们看着弗丽嘉,茫然地点点头。
  “我知道……弗丽嘉,这些年去华纳海姆都没看到你,越来越漂亮了……” 海尼尔显然也陷入了神游,“你去哪里了?”
  弗丽嘉笑了笑:“这两位是?”
  其实她认识西芙,但往事不堪回首。可是,西芙却不甩帐:“哟,装不认识呢?当初谁差点把我的头发都抓下来了?”
  “忘了介绍。这是我儿子索尔,这是她未婚妻西芙。”
  “你儿子?”弗丽嘉看看索尔,“他不是奥汀陛下的儿子么?”
  “哈哈……以前不懂事,欠了风流债不敢认,所以都推在陛下身上了。”海尼尔拍拍索尔的肩,“不过他、提尔和布莱奇都是陛下的义子。”
  弗丽嘉突然觉得情况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只是下意识往四周的墙壁上看去。
  意料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她看见了最前方修恩的画像。
  海尼尔说:“都安静,陛下来了。”
  这时,红色地毯的尽头,众神之王拖着长长的披风,手握权杖,带领着一群头戴白色高帽的神袛走上去。王座前放着金盾,命运三女神捧着红色的垫子,垫子上有一个小盒子,等待着他的到来。
  弗丽嘉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举起权杖,打开小盒子,将里面奇妙的文字引出,凌于半空,她才轻声问:“海尼尔哥哥,他就是奥汀?”
  “对,这么年轻英俊,想不到吧?”海尼尔显然忘记了他们见过面的事。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从来不曾如此鲜活。
  对一个成年神族尤其是神袛来说,二十二年不过只是眨眼的刹那,但对不到六十的弗丽嘉来说,这段时间已经非常漫长。而她和奥汀认识到决定不见,也不到一年时间。
  所有文字都记载上黄金盾后,奥汀高举银杯。众神也跟着举杯,一起为荣耀的时刻干杯。
  弗丽嘉却无法动弹。
  直到仪式结束,众神们等待着十二点的烟火,还有“卢恩节”记入史册。
  还是背上遭到了一记重拍,她才回到了现实。
  回头看到了诺忒。诺忒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还是当年那副完美高雅的模样:“这位美女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妈妈……”弗丽嘉恍然地说。
  “你还有脸叫我妈。留封信就消失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该感激你还能认出我来?”说到这,诺忒看了一眼海姆达尔,“还是说,有了第一美男子就忘记妈了?”
  海姆达尔明显有些紧张。弗丽嘉却迅速岔开话题。又和母亲聊了一阵子,诺忒才算勉强放过弗丽嘉。这过程,诺忒居然一直没有提到弗卓金,还是一如既往的强悍。
  诺忒走了以后,西芙来了。
  “姐姐觉得你这回还能见人了。”西芙珉了一口酒,“留在阿斯加德吧,这些没见过市面的男人们会为了你疯狂的。”
  “你这是赞美么?”
  “当然,这可是我最高赞美。”
  弗丽嘉面无表情:“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此时,奥汀离开了王座,和一帮男神在一起豪饮。他脱掉了华贵的披风,穿着随性的衬衫、长裤和短靴。如果不是黑色皮手套上戴着象征王权的蓝宝石,说不定真会有人把他错认成海姆达尔。
  在不经意间,他看见了弗丽嘉的背影,然后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是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年轻的爱神。只不过无法接受对那么小的女孩下手,他强压着诡异的欲望,努力对她和善,慈爱,像个长辈一样。
  他告诉自己,等她长大一点再说。
  不过在知道她和海姆达尔是一对以后,他彻底放弃了。
  绝不抢手下的女人是他的原则。不论这个女人有多么美丽,多么高贵,多么让他无法克制……当然,这种女人是不存在的。
  后来听说这个女孩离开了阿斯加德,想来是还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而海姆达尔也会时常不给任何理由离开,应该是去看她了。
  并不觉得伤感,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人。只是转眼二十二年过去,他一直没有对别人动心。有几次他竟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还没忘记那个小女孩。但这种想法很快被自己否认了。
  在看见那个女人侧脸的时候,心跳都禁不住加快了几拍。
  这是他想要的。
  把杯子递给身边的人,他理了理衣领,朝她走去。
  果然如海姆达尔所料,林德带着十二分的自信和优雅登场了。在阿斯加德待久的女人,自然不会再害羞,她假装路过,在他面前停下,微笑着说:“海姆达尔,好久不见。”
  实际两天前才见过,只不过是她选择性无视他。
  “你好。”海姆达尔不冷不热地回答。
  “这位是?”
  林德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弗丽嘉。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海姆达尔不顾弗丽嘉略微皱起的眉,搂住她的肩,准备开口。然而,还没等海姆达尔回答,林德已经对着他们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Chapter 8
  奥汀正准备上去和弗丽嘉说话,林德却已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完全不看海姆达尔。她并没有说话,但海姆达尔已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她想说的话:“有了他我还会要你么。”
  平时林德在奥汀面前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他也看得出她几乎无法压抑的情意。不过只要她不明确说出来,暧昧的话语和眼神他都可以完全无视。
  但是此时突然觉得有些反感。他抽出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
  弗丽嘉却再气不过,转过身淡淡地看着林德:“林德,好久不见。连我你都忘了么。”
  然后,她与奥汀四目相接。
  他并没有立刻认出她是谁,但靠近的一瞬,感觉到了完全苏醒的爱神气息。
  在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弗丽嘉时,莫名的,之前强烈的占有欲和猎奇欲在刹那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难以言喻的复杂。
  在短暂的诧异后,弗丽嘉却只是牵了牵裙角:“陛下。”
  然后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当时他不告诉自己真实身份,就是害怕会有不好的传闻出现吧。
  被欺骗这么多年,已经觉得很累了。
  一个人走到英灵殿外面,飘零的大雪扑面而来。阿斯加德宏伟的建筑在这一夜变成苍白。殿外的守卫们如同雕塑一般,整齐地守着五百多道大门。殿内的火光照亮他们银色的盔甲。
  这时候似乎不适合回去,只有等雪小一点。
  她站在雪地中,不出多久浑身冰凉,已然毫无知觉。
  “怎么又站在外面了?”
  听到这个声音,身体微颤。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过身去说:“我马上回家。”
  “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雪太大了。”
  “不,我要回去。”
  雪花白绒一般片片飘落,似乎不经意留下了忧伤的痕迹。
  雪光映在奥汀的脸上,衣服上。白色的雪,黑色的发,和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看着他,她似乎感到渐渐愈合的伤口上,又被深深地划下一刀。
  而他似乎也无法再客套下去。
  “……你还和海姆达尔在一起?”
  “这与奥汀陛下没有关系。”念“奥汀”的时候,她加重了语气。
  奥汀怔了怔,说:“你是在介意当年我没告诉你自己的真名么?你那时候这么讨厌我,如果让你知道了,我就不能……”
  “这些解释都没有必要。你也不用在意我怎么想。”
  其实扔下这句话再掉头就走,那会再潇洒不过。可是,如果当初救她父亲的人真是海姆达尔,她会觉得好受很多。虽然她受到的磨难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还是觉得恨。
  “而且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是对的。以前只是讨厌你的名声,现在连你这个人我也很讨厌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奥汀的回答是:“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的讨厌会不会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道当时在期待些什么,而过度的期待变为尴尬的失望时,努力压抑着的恨意已经脱缰。
  而现在依然无法摆脱这种尴尬。
  “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她冷笑。
  奥汀突然感到没来由的焦躁。
  “弗丽嘉,海姆达尔在追林德你不可能不知道。难道你是那种别人对你好你见不到,对你差你反而越有感觉的女人?”
  “你想说我贱,是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双手扶着她的肩,保持着温柔的态度,“只是,你值得更好的人。”
  她却激烈地往后退一步:“我的事不用陛下操心。”
  焦躁感越来越强烈,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你应该知道,无论我对你做什么事,都是合法的。”
  原本只是说来吓吓她,让她有些惧意,不要这样尖锐,但立刻看到了她嫌恶的眼神。情绪突然间失控,他非常霸道地吻了她。也猜到她会反抗,他钳制住了她的双手,不顾她的闪躲,固执地含着她的唇。
  分明是很短暂的时间,却像是比这二十二年还漫长。
  直到她落泪。
  他当然不会知道,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去。热泪顺着脸颊留下,几乎在刹那间就结成了冰。她狼狈地擦拭眼角,红着眼睛看他。原本想朝他发怒,说决绝的话,但像是自己深藏的,最脆弱的一部分被人狠狠挖开一般,她只是动了动嘴唇,就朝着英灵殿内部跑去。
  一层层大雪像是洁白的浪花,在寒冷的空气中翻卷着,覆盖了英灵殿广阔的顶,吞没着这座庞大的城市,落满了每一条寂寞的街。
  奥汀笑了笑。
  这样下去不行。
  不能再去猜测她的想法了。要么占有,要么放弃。他从来不会让任何女人控制自己。
  只是站在她刚才站的位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或许是下着雪,或许是因为夜晚让人变得敏感,连笑容也有些苦涩。
  再回到英灵殿,看见被一堆女神包围着的海姆达尔,弗丽嘉开始后悔没有直接回家。她打算绕过他们离开,却听见海姆达尔用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张扬地说着:
  “精灵的声音非常动听。我每年都会去参加女神节,不是为比赛,而是为了那些美妙的歌声。”
  “原来守护神殿下不仅力大无穷,兴趣也很优雅。”一个女神说道。
  “过奖。这些纯粹都是个人爱好而已。”海姆达尔非常有礼地微微一笑,“不过,为了听懂它们的歌,我还专门学了精灵语。”
  “殿下竟然会精灵语?”
  “那是。许多精灵都说如果不看见我本人,光听我说他们的语言,会以为同伴来了。”他正享受着女神们崇拜的目光,就看见了弗丽嘉,于是走过去将她揽到自己身边说,“不好意思,容许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情人,爱神弗丽嘉。”
  这句话说得尤为大声。原本已经离去的林德又一次回过头来。
  弗丽嘉皱着眉,看向别处。
  “啊,我从刚才就一直在看这个美女,她居然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爱神。”
  “殿下,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都没听你提过。”
  “不,我们最近才在一起。”海姆达尔从容地回答。
  弗丽嘉拨开他的手,觉得自己的容忍已经到达了极限。当然,女神们没有漏看她的反应,都疑惑地瞧着海姆达尔。海姆达尔好整以暇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她在生我的气。”
  这时,奥汀从门外走进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海姆达尔没有放开弗丽嘉,继续说道:“刚讲到哪里了……哦,对了,精灵的语言确实是很美丽的,每次听都会忍不住出神。”
  “嗯,那是真的很好听。殿下能说几句听听么?”
  海姆达尔流利又颇带感情地朗诵了一首诗,在女神们惊讶的目光下微微一笑:“这首诗是《克瓦希尔的赞歌》诗集中的最后一首,主要歌颂精灵王克瓦希尔和精灵国度。这本六百多页的诗集我已倒背如流,当然,这首是最爱。因为我曾经和这位精灵王一起喝酒,他还谦虚地说这首诗过誉了。后来我在挑战尼德霍格的时候,也曾碰到他。我对他很是欣赏。”
  “啊,毒龙尼德霍格?”女神们都禁不住捂住嘴,“你们居然去挑战尼德霍格……”
  海姆达尔哈哈一笑:“其实尼德霍格根本不是什么毒龙,而是一条冰龙,全身泛着幽幽的蓝色。这也让我大为吃惊。虽然受了很多伤,但我还是侥幸获胜了。”
  他卷起袖口,将手臂上的一道道伤痕展现给女神们看。看见女神们吃惊的表情,海姆达尔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弗丽嘉却嗤笑着,转身离开。
  但她刚一回头,在海姆达尔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奥汀就挡住了她的去路。然后拉着她回到海姆达尔身边。海姆达尔立刻恭敬地说:“陛下。”
  “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奥汀端过一个银杯,若无其事地说道,“毒龙的外貌许多书上都有描写,每一本都大相径庭。至于蓝色的外壳,那是一个精灵占卜师预言未来几千年后的模样。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看的应该是《九大世界星座》译本中第三章的插图。插图下方附注说明这是预言中的模样,不过因为是用精灵语写的,所以很多读者都误以为这是毒龙原本的面貌。”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海姆达尔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当然,更替他感到尴尬的是那些女神,还有一直听到他们说话但是没有出声的提尔。
  海姆达尔喜欢吹牛,而且吹得出神入化,奥汀从来都知道。不过从来不戳破他。提尔也从来不曾看过他这样过。正感到奇怪,奥汀又说:
  “还有,克瓦希尔是智慧精灵,精灵王是他父亲。不知道和你喝酒的是哪一个?”
  海姆达尔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只有弗丽嘉平淡地看着奥汀。
  午夜就快到来。
  许多神袛已经在准备烟火和记载历史的金书。奥汀回望了一眼弗丽嘉,突然拉住她的手,快步往王座走去。
  “等等,你做什么……”弗丽嘉慌张地看着四周,“放开我,别人都在看。”
  奥汀对着人们大声说:“今天是阿西尔神族的荣耀之日。不仅仅是因为卢恩文字的记载,阿斯加德繁盛一如以往,还有我们期盼已久的神出现在了这里,在英灵神殿。”他走上台阶,将她高高抱起来:“让我们以最诚挚的热情迎接爱神弗丽嘉!”
  同一时间,掌声雷动。
  弗丽嘉毫无准备,直推奥汀。但奥汀像是完全没发现她的窘迫,又继续说:“在座的众神都应该知道,得到爱神祝福的勇士将会拥有最强大的力量。所以,为了阿西尔神族永恒的荣耀,至上神界的未来,作为这片领土的统治者,我决定娶弗丽嘉为妻!”
  整个神殿突然间像消音一般,只剩下一片寂静。
  直到烟花在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在雪地里,廊柱上,欢呼声才一阵又一阵地回响在宽阔的殿堂。
  当然,林德、海姆达尔都处于痴呆状态。诺忒拿出一把羽扇得意地摇了摇,西芙则是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弗丽嘉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奥汀,彻底哑然。
  奥汀脸上的正义慷慨却消失了。他淡淡地望着她,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过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是合法的。现在你是我的了,还打算怎么做?”
  弗丽嘉不理解,虽然海姆达尔和奥汀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接近她,但为什么海姆达尔就显得这样卑鄙恶劣,奥汀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因为她是爱神,所以我要娶她”,甚至还带着十二分的荣誉感和骄傲。
  终于,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奥汀先放开了弗丽嘉,和命运三女神一起记载这一夜的辉煌。弗丽嘉走到众神中间,心神未定地看着前方。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
  她回头看去。身后挤了很多人,而大部分的视线都留在了众神之王身上。只有一个红发少年正凝望着她。
  在看到少年的面容时,她不禁微微一愣,从来没见过哪个男孩子能生出这样一张脸:漂亮,精致,五官完美。
  过于漂亮的男孩子原本就给人没长大的感觉,加之脸蛋和身材瘦削,虽然他比弗丽嘉都要高出一些,但说他是少年甚至都有些过犹不及。
  而且,这个男孩不仅仅是漂亮那么简单。两条英眉斜飞入鬓,眉宇间透露出更多的,是难以忽视的邪气。
  如果不是低头看见了那只和主人十分相配的,纤细白皙的手,弗丽嘉绝对不会认为抓住自己的人是他。
  “你做什么?”弗丽嘉问。
  “果然没有认错。”少年盯着她看了许久,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姐姐,我回来了。”
  怎么都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就在她几乎认定了父亲又在外面花心的时候,红发少年又迟疑地说:“你还记得我吧……我是洛基。”
  短暂的错愕过后,弗丽嘉几乎惊喜得叫出声来:“洛基?红毛小团子洛基?”
  很显然最后那个称呼伤了洛基的自尊,他沉默了片刻说:“姐姐上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确实还很小。”
  她觉得很高兴,也直接拉着他的手往神殿外走。洛基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有些诧异,但是很快嘴角露出了一丝甜甜的微笑。
  外面的风雪像是落在幕布上幻灭的魔法。两个人走到神殿外侧,在巨柱旁边站定。弗丽嘉微笑着说:“小洛基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你看,都比我高了。”
  她走到他的面前,手掌在头顶划了一道,抵着他的眉心。他又低头笑了笑,轻声说:“以后会比姐姐高更多的。”
  “你就知道气我。我不嫉妒。”弗丽嘉哼了一省,“交女朋友了么?”
  洛基摇摇头:“母亲让我直接结婚。”
  “真的?”连当年的小孩子都快结婚了,弗丽嘉突然觉得有些惆怅,但她还是温和地说道,“什么时候结?”
  “后天。”
  “后天?那……你怎么会跑到阿斯加德来了?”
  “我逃婚了。”
  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导致弗丽嘉差点说出“原来你逃婚了”。她呆了很久,突然用力拍了拍洛基的背:“为什么逃婚!”
  “我不喜欢母亲替我安排的新娘子。”
  “那就没办法了。不过也没必要逃呀,你年纪这么小,他们肯定不会强迫你的。”
  “不,我一直有喜欢的女孩,母亲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因为害怕我会去找她,所以才替我安排这场婚姻。”
  弗丽嘉挑挑眉,笑得很暧昧:“这么小就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嗯……”
  “你妈妈为什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她比我大很多,而且不是巨人。”他看着弗丽嘉的眼,轻轻说,“她是神族。”
  “神族怎么了?你妈妈是种族歧视。”
  “她相信了那些占卜师的话,说只要我一搬离了约顿海姆,一定会带来巨大的劫难。”
  这样的说法弗丽嘉也听过不少次,同样不相信。握住他的手,她对他露出了鼓励的笑容:“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洛基喜欢的,我都会支持你。”
  洛基顿了顿,突然鼓足勇气说:“姐姐,其实我——”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
  “弗丽嘉,你这个女人,找你半天都不见人,原来跑这里来了。”西芙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跑出来,“陛下也在到处找你啊,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不规矩……”
  弗丽嘉被她说得很尴尬,正欲解释,却看见洛基的脸色变得苍白。

  Chapter 9
  很快,提尔快步走出来,扶住西芙的肩:“你喝太多了,这样出去容易生病,先回去吧。”
  西芙却猛地甩掉他的手,指着弗丽嘉说:“你男人在里面找你,快去和他相亲相爱吧!别跟小孩子在这里约会了!”
  弗丽嘉连忙说:“乱说什么呢?这是我弟弟。”
  “哦,这么说你的男人只有奥汀陛下一个。”西芙似乎恍然大悟,点点头,朝着雪地中跑去,“原来奥汀陛下的男人只有弗丽嘉一个……”
  提尔追了过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雪中。
  洛基回过头,一侧脸颊在雪的映衬下白皙如玉:“……你要和奥汀结婚?”
  “不。那是他擅自决定的,我没打算嫁给他。”
  洛基轻轻点头,眉头紧缩。
  弗丽嘉发现了他的异样,想他肯定是在担心将来的事,于是温柔地笑了笑:“其实我这些年过得也不是很顺利,早就搬出了阿斯加德。今天先带你去旅馆住着,以后的事明天我再帮你想想,好吧?”
  弗丽嘉和洛基离开没多久,索尔就跑出来,四处寻找西芙。
  在来阿斯加德之前,洛基曾经想过,虽然弗丽嘉是他从小到大的梦中情人,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会不会在见到她以后感觉发生变化。在见到她以后,他发现,她非但没让他失望,还比记忆和想象中的模样还要美好。
  到了旅馆,看着弗丽嘉忙来忙去照顾自己,甚至替他整理被子,洛基心中的担忧在不断扩散。她对他很温柔,很体贴,甚至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但是,她真的有把他当男人看么?
  二十多年,他一直在对自己说,要忍耐。如果她看着自己长大,那他们之间绝对不会有爱情。
  原本想坚持到成年再和她见面,可是母亲比他动作快,让他不得不逃出来,提早与她见面。
  把被子铺好以后,她把他按在床上坐下,凑过去说:“好了,你乖乖睡觉,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不可以偷懒,知道么?”
  真的变温柔了。
  看着她花瓣一般的唇瓣一张一合,洛基觉得口干舌燥……很想吻她。
  要不要吻?
  会不会太早?抑或是……已经迟了?
  他双手握紧床褥,手心已经渗出薄薄的汗。直到弗丽嘉在他额上留下了一个他完全不期望的,长辈的吻,然后看着她露出美丽的微笑,转身走出门去……他才缓缓松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思绪混乱地捂住脸。
  奥汀和弗丽嘉的婚事已然变成当晚最热门的话题。
  众神们包围着奥汀,几乎都在询问他关于弗丽嘉的问题。林德一直伏在角落中,默默流着眼泪,不理睬任何人,包括海姆达尔。奥汀一如既往地不给予回应,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
  弗丽嘉走了。而她没有告诉他。
  奥汀浅酌一口酒。
  看来还是低估了她。不过,他有的是办法。
  这时,弗丽嘉已在洛基的隔壁睡下。
  她没有拉上窗帘,而是斜躺在床上,看着窗外轻盈晶亮的雪花。耳边依然回荡着奥汀说的话,心情很复杂。
  有人轻轻叩门。
  弗丽嘉下床去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洛基。
  “怎么了,睡不着么?”
  “房里很冷。”
  “你等等,我去叫老板给你加被子。”
  她正准备推门出去,洛基却拦住她:“不用了。”
  “冷的话就要加,生病就不好了。”
  洛基还是不给她让路,静静地看着她一阵子,低声说:“我来跟你一起睡。”
  弗丽嘉愣了愣,笑了:“这怎么可以,虽然姐姐是姐姐,但怎么说也是女的呀。”
  “那有什么关系。”洛基走进来将门关上,“小的时候你不是天天搂着我睡么。”
  “洛基,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拍拍他的肩,“长大了就不可以再和妈妈或者姐姐一起睡,知道么。”
  “我知道,你是女人。而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对她这种教育哄骗小孩的话,他已经不想再听,只有说得再明白一点,“所以我才要跟你一起睡。”
  心像是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许久,弗丽嘉才又一次试图缓和尴尬的气氛:“傻孩子,你还是太小了。成年男女只有夫妻才可以睡在一起,知道了么。快去睡觉吧。”
  洛基固执地说:“你以前不是说要嫁给我的么。反正总要结婚,今天一起睡没有关系。”
  弗丽嘉笑出声来:“那是跟你这个小笨蛋开的玩笑,这你都能记住。”
  “我没把它当成玩笑。”洛基走近了一些,“该做的事可以留到结婚以后再做,但是今天我要和你一起睡。”
  弗丽嘉终于有些生气了:“洛基,你怎么现在说话这么不知分寸?赶快回去睡觉,不然我自己回去了。”
  “说话不算数的人是你。”
  “你回不回去?”
  很委屈,但又不想表现出来,洛基憋着气说:“姐姐,就算我娶了别人,你也不在意?”
  “如果对方是个好女孩,我为什么要在意?”
  看着夜色中渐渐变得陌生冷漠的女子,洛基忍了许久才没有爆发,只低声说:“好。如你所愿。”
  一夜过去,雪停了。
  弗丽嘉到洛基的房前敲门,没有人应声,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快步跑出了旅馆。
  洛基和一个女巨人站在路旁说话,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那个女巨人是一个纯种的冰霜巨人,看上去似乎比洛基还要小,但已经和洛基一样高了。尽管如此,她的外貌在巨人中却是百里挑一的。又可能因为是冰霜巨人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很温和:
  “不管你是怎样打算的,都必须先回去面对我们的父母。”
  “知道知道。”
  洛基不耐烦地抱着胳膊,刚好看见弗丽嘉。弗丽嘉大概猜到他们的关系,于是笑着点点头,退回旅馆。但洛基很快追了进去:
  “那个是安尔伯达,我的未婚妻。”
  弗丽嘉朝她挥挥手:“你好,我是他的姐姐弗丽嘉。”
  安尔伯达略显诧异:“今天才听说你和众神之王即将结婚的消息,没想到居然是洛基的姐姐……”
  “够了。”洛基打断她,“她是阿西尔神族,才不是我的什么姐姐。”
  “洛基,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弗丽嘉想了想,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其实我觉得这个女孩子蛮好的,性格温和又有礼貌,关键是很单纯,适合你。”
  “先别说我,先告诉我,你跟奥汀的事准备怎么解决?”
  “我不知道。”弗丽嘉苦笑,“他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甚至没有询问一下我的意见……”大概向他说了前一夜发生的事。
  “难道你不懂反抗?如果当场反驳,不管他是谁,都不能强迫你。”
  “我不知道。当时根本没发思考,而且你又来了……不,这些都不是原因。洛基,我觉得很奇怪。和奥汀虽然很早就认识,但有很多年没有见面,可我一直都在想他……不一定是好的方面,但就是不由自主会想。”
  她没有留意到他渐渐改变的神情,揉了揉太阳穴,又继续说:“我不认为这是喜欢。因为对他潜意识里总是会排斥。可是总觉得……似乎在意太多了。”
  洛基静静地看着她,一语不发。
  “洛基?”她抬头看看他,有些尴尬,“抱歉,说了这么多你不感兴趣的话。”
  “……没事。”
  眼前的女子就像她的母亲,美丽高贵,却与强势真实的诺忒不同。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不清晰了,但洛基却能想起那个剪着短短头发、男孩子脾气的弗丽嘉。
  那时的她离他那么近。就好像一伸手就可以触摸,一靠近就可以拥抱。
  同一时间,奥汀正坐在他的金宫中,好整以暇地翻看着大量文书。
  其实洛基的婚礼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不论在华纳海姆还是约顿海姆,洛基的地位都是不容忽视的。单靠结拜这样的关系不足以维持三个阵营的和平稳定,但靠这一层关系,却可以轻易地让洛基娶一名美丽的阿西尔女神。如此以来,百年内可以把心思放在发展神界上,而不用担心巨人们又突袭了。
  如今洛基要娶一个巨人,联姻的解决方法自然划了个叉。
  其实,就算华纳部落和约顿海姆不结盟,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获胜。但这样一来,九大世界的平衡一定会遭到破坏,而且在主神力量尚未稳定的情况下就开战,元气耗损巨大,实在得不偿失。
  巨人的力量不容忽视,但政治和法律非常不成熟。尤其是前者,在评选统治者上面就展现得淋漓尽致。巨人首领在位期间短,无法连任,非始祖后裔会被打压,但是在约顿海姆黑纳林以外的地方,崛起的势力多半都没有始祖血统。所以始祖后裔们不计后果滥用职权已经成了一种难以改变的风气,其严重程度以每一任首领为最。
  而卡利,巨人族的现任首领,又刚好是一个情感丰富滥用职权的典范。
  有时候不理智的统治者比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更难对付。
  奥汀合上一叠文书,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额前黑亮的发梢零碎地散开,淡红的火光映在他玉雕般的鼻尖上。
  大概是冬季的缘故,最近总是容易疲倦。温暖的炉火让他很快陷入半睡眠状态。突然像是看见前一夜那个令人砰然心动的身影……
  奥汀睁开眼,准备出去找她。
  然而刚站起身,已有一个女子披着薄薄的披风,悄悄走进来。浅棕色的卷发瀑布一般披散在雪白的披风上。她凝望着奥汀,轻声说:“陛下,您现在有空么。”
  “林德?你怎么进来了?”
  “因为我对守卫说,奥汀陛下找我。”
  “我没有找你。”奥汀瞥了一眼她裹着全身的白色披风,隐约觉得不对劲,坐下继续翻阅文书,“现在忙。你先下去吧。”
  “陛下当然是想找我的。”林德抬起明亮的眼,慢慢眨了眨,手也伸向披风的领口,慢慢地拉开披风领口的红绳。
  披风轻飘飘地滑落在地。
  和他想的一样,她里面什么都没有穿。
  “奥汀陛下,我不要名分。”像是感到耻辱,她侧过头,声音有些沙哑,“只要能当你的情妇就好……”
  看了一眼年轻又凹凸有致的胴体,奥汀继续将目光转移到文书上。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她感到了更多的不自信与窘迫。
  炉火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
  每一次翻页的声音,都会让她的头埋得更低一些。原本以为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也不曾想过奥汀会是这种反应……虽然室内很温暖,但她说话还是禁不住打着颤:
  “我不是爱神,也没有弗丽嘉那样会修饰自己,但喜欢陛下的心,从很多年前就一直不曾变过。”
  奥汀嗯了一声,算是听进去了。
  “陛下或许不知道,弗丽嘉和海姆达尔并不相爱,他们之间其实只有肉体关系。她还没成年,就已经和他上过床了。”林德抱着双臂,往前走一步,“我一直为陛下守身如玉,不会让别的男人碰我。怎么说,也是干净的。”
  奥汀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继续翻页。许久过后才说:“衣服穿好吧。”
  林德的眼睛湿润,嘴角有些干裂。她走上前去,坐在奥汀的腿上:“我确实很冷。陛下,请给我温暖……”
  阅读被打断,他不得不看着她:“起——”说到这,他突然看见了门口光滑明亮的地面上反射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不由佩服她。每一次都被早早发现,而且都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奥汀眼神一变,嘴角微微扬起:“林德,其实比起弗丽嘉,你的性格和身材确实都要好很多。”
  果然,地面上的影子动了动。
  林德的眼中渐渐露出期待和希望。奥汀又继续说:“她太任性,不够成熟,虽然现在收敛了很多,我想幼稚的本性是改不掉的。如果不是爱神的话,谁也不会想娶她。”
  影子原地转了几圈,还用力跺脚。
  奥汀轻笑一下。
  “不过,既然我已经打算结婚,不论别的女人再优秀,我也不会再打她们的主意。”奥汀拾起地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然后扶着她的双肩站起来,自己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林德伸手,却没能出声,最后伏在椅子上低声抽泣。
  同时,弗丽嘉意识到奥汀这么快就出来了,拔腿就跑。
  原本看见洛基乖乖地和安尔伯达回了约顿海姆,感到有些寂寞,打算来格拉兹海姆找奥汀解除婚约,但刚巧撞上这一幕,心情更是说不出的不愉悦。
  一鼓作气跑到了金宫门口,看见一帮勇士正在整顿金翼龙的队伍,弗丽嘉跑到那帮人中间,假装在看龙。很快,她就听到了奥汀的声音:
  “喜欢金翼龙?”
  “还好。”弗丽嘉随口答道,迅速回头作出诧异的模样,“哦,原来是奥汀陛下。真巧。”
  “嗯,是挺巧的。”奥汀点点头,走到她身边,“你会骑么?”
  “其实我有事想跟你说……”
  这时奥汀已经瞬间移动到了一条龙的背上,牵住颈部的金色绳索拉了拉,又瞬移下来:“这一头不错。你过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陛下,关于结婚的事,我还是——啊。”已经被奥汀抱着上了龙背。
  顿时比平地高上许多的感觉让她感到极不安全。她回头看看身后的奥汀,他已双手环住她的双臂,用力拉住绳索,抖了抖。
  金翼龙倏然冲入高空的一瞬,弗丽嘉抱着头惊叫起来。
  “其实我很喜欢骑龙。在龙背上看见的阿斯加德,比在格拉兹海姆上空看到的还要清晰。”奥汀的声音低低的,擦着急速流转的空气在她耳边响起,“很多人都以为英灵殿是最大的建筑,其实不是。最大的是那一个。”
  他指了指远处,山顶环状的建筑。
  “众神祭坛?”
  “是。战死沙场的英灵是值得敬佩的,占领更多的土地也是无上的荣耀。但是,作为阿西尔部落的王,我更希望每一个生活在这片领土上的神族都能过上和平富裕的日子。这也是我们尤其需要女神的缘故。”
  弗丽嘉懵懵懂懂地听着,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而所有女神中,爱神又是最重要的。”奥汀认真而诚恳地说着,“昨天看见你出现,一高兴就做了冲动的事。今天想了想,对一个女人来说,更重要的似乎是找一个自己深爱的丈夫。这一点,想来你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所以,我不会再为了部落让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Chapter 10
  金翼龙的翼大大地展开,在神界的高空中翱翔。无数只凤凰与翼龙与他们擦身而过,由百名勇士守卫的英灵神殿已被抛在脑后。进入眼帘的,是一条条交错的街道,和阿斯加德独有风格的建筑。
  即便是高空中,也看不到神界的边际。
  弗丽嘉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感觉到奥汀的身份。他是神界军队的指挥者,战争与胜利之神,诸神之王。
  看着前方握紧绳索的大手,弗丽嘉禁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
  相对于巍峨气势的江山,宏伟繁华的帝都,再是美丽的女人,都会显得微不足道。
  奥汀的心在于整个部落,甚至九大世界,而非儿女私情。
  她知道,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真爱的感觉——不,应该说,有史以来被人歌颂至今的伟大爱情,在他的面前也显得无比渺小。
  而现在是她选择的时候了。
  是成为女神,还是女人?
  其实,自从经历了海姆达尔的事,她已经不愿意再期待爱情。若说对奥汀还有什么想法,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我想好了。”弗丽嘉轻声说,“就这样吧。”
  奥汀眼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这样?”
  “嗯。陛下说得没错,部落第一。”
  奥汀环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既然要成为夫妻,以后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奥汀?”
  “嗯。”奥汀指了指格拉兹海姆旁边的一座宫殿,“那是专门留给神后的雾海之宫,不过昨天之前还是空的。今天我已经让人去整理了,过几天你就可以搬进去。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去看看,让他们按着你的喜好去做。”
  “好。”
  “在这之前,你就先住我那吧。晚些我会派人把你的侍女接来,通知你父母迁居的事。”
  听到那句“你就先住我那”,弗丽嘉立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不愿意再回想的夜晚。
  但是这种事必须做,不得不面对。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更小了,“晚上……我会来找你。”
  奥汀怔了怔,说:“什么意思?”
  “不是一定要做那样的事,你才能得到祝福的力量么?”心情像是一瞬间跌入谷底,连声音也变得空空的,“但是只能这么一次,之后不可以再勉强我。”
  奥汀沉思了半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从没打算用这种方式得到她。不过,看看她在不自愿的情况下投怀送抱的模样,一定会很有意思。
  直至夜。
  格拉兹海姆的金宫。
  积雪在月色下泛着璀璨的银光,烛光在床头摇曳。奥汀靠在床上,安静地翻着一本书。但从两个小时之前开始,他就没看进去一个字。
  情况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了,主动送上门的方式也有无数种。怎可能一想到弗丽嘉会在自己面前脱衣服,就激动到像个刚发育的小男孩?
  实在不行,就在她有所行动之前打断她,让她回去,或者……如果她不拒绝,让她和自己睡好了。
  可是……
  奥汀合上书,揉乱了自己的头发,靠在枕头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有人轻轻叩门。
  他立刻坐起来,把书翻开,恢复了刚才的模样:“进来。”
  “陛下,您的茶泡好了。”
  “放这里吧。”
  不是弗丽嘉。
  为什么她还没来?
  那种浮躁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深知这种情况对他很不利,但一次比一次严重,已经有些难以控制。
  侍女端着茶水进来,放在床侧的小桌上。然后端起茶壶,开始往杯中倒茶。
  这时,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影。
  “弗丽嘉在门口站多久了?”他低声问。
  “有两三个小时了。”
  奥汀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是的,陛下。”
  侍女恭敬地退出去。而弗丽嘉似乎也没再打算躲下去,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房门。
  “过来吧。”奥汀饮了一口茶。
  弗丽嘉还是穿着白色的睡裙,腰间系着金色的丝带。头发也完全散下来,清汤挂面地垂在双颊,衬得五官特别秀气漂亮。她慢慢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却看向别处:
  “时间……请尽量缩短一些。”
  奥汀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见她微微发抖的双手,他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情又开始混乱。虽然知道这一晚上什么都不会发生,也知道一旦对她做了什么以后,很可能跟她的关系就彻底玩完了……
  但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奥汀,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了?用身体去征服她。如果你真的很厉害,她会爱上你的。
  不,如果真的做了,那就算是超出计划,就是失败。其他都是借口。
  “奥汀?”弗丽嘉抬眼看着他。
  “没事。”他走到床边,“睡觉吧。”
  弗丽嘉愣了愣,跟过去,又呆了一会儿才钻到被窝里去。然后她用被子盖住自己,悄声说:“……睡觉吗?”
  奥汀躺在她的身边,深黑的眼中反射着烛光。她偷偷和他对视了一眼,那一刹那间仿佛已经彻底沦陷,再挪不开视线。然后他垂下头,温柔地吻了她的唇。
  这样就好。
  这样最完美了……
  心底一直有声音在不断重复。可是,仅仅这样,太不满足了。身体像不是自己的,奥汀搂紧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身上。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入她的裙摆,一直往上游去……
  停下来。
  如果吓着她,以后都没机会了……
  但是,这种想法在听到她细微的喘息声以后,完完全全被打碎。
  半个小时后,一名侍女走到奥汀的寝宫前,准备把里面的茶壶收回去。然而,门前的两个守卫都整齐地摇了摇头,说陛下现在很忙。
  侍女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发现门没有关紧,从缝隙里只能看见里面的长沙发和圆桌,还有床脚——被子皱皱地堆在那里,有一部分落了下来。地上还有零碎的、乱七八糟的衣裤,雪白的睡裙,金色的腰带。
  这时,又有一条小小的内裤被扔出来,落在那条睡裙上。
  “别……”一条胳膊伸出来,又被另一只手拽回去。
  “都湿透了,还穿着做什么?”
  侍女依然一头雾水。而两个侍卫的脸像是灌入了番茄酱的容器,一寸寸变红。
  “不要折磨我了……赶快结束吧。”有些虚弱,有些煽情,又带着些央求的声音。
  “好。”奥汀的声音变得很温柔,“来,手给我。”
  久久的寂静中,仿佛只有窗外的雪花是鲜活的。
  “怎么哭了?很痛?”
  “没事。”又顿了顿,“太……太深了。出去一点。”
  这时,两个守卫的脸已经彻头彻尾的红了,还是鲜红。
  雪花纷飞着,铺天盖地落下,厚厚地堆积着。街道白了,宫殿白了,整个神界也变得雪白。又是一阵长久的等待,床脚雪白的被褥开始缓慢地,有规律的晃动。
  侍女盯着那块被子看了半晌,突然大彻大悟地捂住嘴,然后脸也跟着泛红,低声说:“你们——”
  守卫们连忙做出“嘘”的动作。
  这时,里面的人又继续说道:
  “不行,太快了,我不要继续了,呜……”
  接下来好像嘴巴被什么堵住,说的什么都很模糊,再听不到。也再没有对话。努力压抑着的轻吟断断续续,细细地回荡在空旷的寝宫中。
  渐渐的,被褥晃动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激烈。
  “奥汀,奥汀……”
  “我在。”奥汀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傻女孩,怎么又哭了?”
  “我不知道……好舒服,奥汀……好舒服。”
  “……我也是。”说话的口吻仿佛被无上的满足感填满。但是随着对方越来越紊乱的呻吟,晃动的被褥慢慢停下来,“弗丽嘉,先说好,我说的一次,是我的一次。”
  弗丽嘉沙哑地嗯了一声,便这样停住。
  “你这也太快了。”略带无奈和宠溺的声音开始变得诱人,“腿抬起来……我继续了。”
  三十分钟以后。
  房内的呻吟声已经很小。
  有一只纤白的手紧紧握住床尾的被褥,另一只大手握住了那只手。两只紧扣的手随着白雪飘落的旋律,烛影摇晃的频率,一寸寸往前挪动,像是要撑不住后方强大快速的冲力。
  五十分钟以后。
  一个人的脚步声靠近,大门轰地被撞中,关上。门口的三个人吓得低抽一口气。好在里面的人没有发现,但似乎有人靠在了门板上。急喘声是两个人的,门板也在打着节拍一般砰砰作响,透过门底的缝隙,又只能看见一条影子。
  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以后。
  因为门已经关上,里面的说话声便不再清晰。但依稀可以听见弗丽嘉在低声说:“我不行了,放过我……”
  “要不要再去一次?”
  “不要,不要了。”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一声轻笑,“是这里,对吧。”
  ……
  又过了十分钟,里面才彻底安静下来。
  门口的三个人也已经彻底成了石雕。
  然后很快,寝宫的门打开了。奥汀穿着长裤,外面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走出来。看着没有来得及逃跑的三个人,他好像没觉得半点不适,只是淡淡地说:“把里面的茶壶收了。”大气没喘一口,语气也很平静,就像刚才在里面进行激烈运动的是其他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侍女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跟进去。
  壁炉的温暖扩散了整个房间。床上的弗丽嘉裹着厚厚的被子,长发散在枕头上,似乎睡得很沉。奥汀坐在她身旁,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她的发梢,脸上露出不甚明显的微笑。
  侍女刚将茶壶端起来,他又说道:“明天做两份早餐。”
  “是……是,陛下。”侍女连连点头,耳根子依然通红着,快步走出房门。
  次日,明媚的冬阳透过窗棂,照入偌大的金宫。
  弗丽嘉维持着入睡的姿势一整夜,直至睁开眼都没变。但坐起来,还没来得及顾及身上的不适感,就已先看见满地零散的衣物。
  颈部,胸口和腿间有密密麻麻的吻痕。
  枕上,床单上,残留着不知是汗渍和液体干涸后的白色痕迹。而且,有大量白痕凝聚在腿间。
  前一晚发上的事迅速在脑中浮现。
  她真的被奥汀……
  正因为和海姆达尔亲热时差别太大,明明都是这样羞辱人的事,她却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说了那些丢人的话……
  弗丽嘉捂着脸,把头埋在双膝中。顿时发现身体不仅仅是酸痛,还变得特别敏感,无论触碰到身上哪一块肌肤,全身的神经都像在燃烧一样。
  但是,更让她感到难过的是奥汀不在身边,而他在自己身体里移动时的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
  她当然不知道,朝会结束以后,诸神们都在讨论火神洛基和悲伤使者安尔伯达的婚事,提到洛基很可能变成阿斯加德的一大威胁的同时,不少人也说到了她和奥汀的事。
  在婚期已定的情况下,他们之间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然而,她和海姆达尔的过去也被悄悄揭开。
  “守护神殿下,听说弗丽嘉殿下是你以前的情妇?”有人这么问。
  “不,虽然她自愿当我的情妇,但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海姆达尔看上去情绪有些消极,“我一向很尊重她,她也敬重我。我想这是我们在任何方面都一直很契合的缘故。”
  “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海姆达尔再不说话了。
  奥汀站在离他们不远处,静静地转身离去。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金宫。
  弗丽嘉居然一直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只是披了一件衣服。见奥汀来了,她的脖子又往下缩了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奥汀脱掉长披风,走到床边,静默了一会儿:“洛基跟安尔伯达的婚期延期了,不过还是会照常进行。”
  “嗯,大概猜到了。”她无精打采地回答。
  “所以,目前部落的情况更加严峻了。”
  “嗯……”
  她的颈项间依然留着他吻下的痕迹,淡淡的黑眼圈也一再提醒了他夜晚的激情。起来的时候,就是看见了这两圈淡青色,才只是在她额上留下一个吻就离开了。
  然而,一整个朝会都心神不宁。担心她起来发现自己没在会觉得受伤,想念她低低的嘤咛,整夜发生的场景一幕幕不断地重现……当然,因为非常好奇她的反应,也特意保留了战后场地的原样……
  不管她是否依然对海姆达尔有意,一切都是过去。他已经得到她了。
  现在只要开始关心她,保护她,她总有一天会感动。
  虽说心中这样想,却依然言不由衷。
  “弗丽嘉,既然已是爱神,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嗯。”
  “从明天开始,你要定时去参加朝会,去祭坛为神族祈祷,救助那些遇到困难的人……你做得到么?”
  原本的窘迫已经变成了空空的失落。弗丽嘉点点头,又低头看着地面,因神态略有些疲倦,脸显得更是只有巴掌大,看去很憔悴。
  在奥汀一次次朝着她露出温柔笑靥的时候,她甚至偷偷想过,他是否对自己有意?
  其实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不好。以后如果有机会,发生多了,他们或许就会变成真正的夫妻……也说不定。
  可是,夜晚的过分投入,一暴露到阳光下,竟然变得如此难堪。
  眼前站着的,还是那一个冷酷无情的主神。
  如果不是爱神的话,谁也不会想娶她。
  ——几乎忘记了他说过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见奥汀不说话,她轻声说道。
  看到她的模样,奥汀开始感到烦躁。来回踱步片刻,在她面前坐下,他轻吸一口气,半晌才提出问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跟我结婚,你会不会后悔?”
  她抬眼看着他:“后悔有用么?”
  这个冷不丁的答案让奥汀哑然了许久。
  果然她还是喜欢海姆达尔。
  还是说,自己确实太急了……
  可是,他绝不会就此罢手。
  “没有用。”他眯眼看着她,“不过,如果你会后悔。我可以答应只昨天一次,以后不再碰你。”
  这和海姆达尔又有多大区别?
  况且,海姆达尔的恶劣表现在脸上,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虚伪。
  “你们都是一样的人……”弗丽嘉紧握着被褥,“不,你比海姆达尔卑鄙多了。”
  没有恨,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他给了她婚姻,给了她肉体上的快感,却不给她幸福。
  弗丽嘉翻身下床,不打算再在这里待下去。可是刚一下来,直接跪在地上。奥汀连忙伸手扶住她。她忍了很久,还是默默流下眼泪。
  如果少喜欢一些,或许就不会难过了……

  Chapter 11
  过了一段时间,诗神布莱奇和青春女神伊登依次成年。成年就表示神力会越来越明显,虽然这一对才结婚不久的年轻夫妇并没有索尔、提尔和海姆达尔的力量,但即将成为十二主神之一的布莱奇生来就有鼓舞士气和未卜先知的能力,而他的妻子是阿斯加德万年花园的主人,从她成年起,大量的金苹果树也出现在了万年花园中。
  在伊登成年后的第一个朝会结束后,众神来到了乌达泉边。她穿着白色的袍子,大红的裙摆,将万年花园中第一个金苹果装在匣子里献给了奥汀,并在布莱奇的歌颂下,希望阿西尔神族的王能够永葆青春和无尽的智慧,带领部落走向更加繁荣的明天。
  奥汀接过那个匣子:“谢谢。不过,青春对我而言不是那么重要,智慧只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增加。所以,这个苹果请容许我转赠给我的妻子。”
  伊登挽起腰间的红纱,微笑看着弗丽嘉:“这是我的荣幸。我想,也是整个部落的福音。”
  奥汀直接将金苹果递给弗丽嘉。
  西芙看着那颗金苹果双眼发光,小米碎步跑到伊登旁边,用手戳了戳她,小声说:“弗丽嘉有陛下,我有你啊。是姐们儿就要赶快也弄一颗给我。”
  伊登笑得合不拢嘴。倒是站在一旁的提尔和索尔都有些僵硬。
  弗丽嘉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接下。虽然苹果很诱人,但在众神的注视下又倍感压力,正想推辞,却碰上了奥汀的目光。然后,只好不尴不尬地收下。
  这些日子奥汀真的如他所说,和她保持着距离。
  刚开始两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奥汀说的一些让她觉得心力交瘁的话。但这几日,情况开始变了。
  她开始反复回想那成为二十多年梦魇的事。不知道是因为心智的成长,还是对象的改变,奥汀强势而成熟的占有仿佛完全唤醒了另一个自己,那一夜过后再看到他,她并没有产生当时对海姆达尔的厌恶。他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可他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甚至呼吸,在她看来,似乎都充斥着无法抵挡的诱惑力。
  每一次和他对话,她都需要拼命压抑和控制,才能表现得正常一些,不至于动不动就变得跟西芙对提尔说话似的,软绵绵,黏嗒嗒,恨不得化成一滩泥,贴在他身上。
  再过两天,奥汀就要去参加洛基的婚礼,去一日回一日,在约顿海姆住一日,总共是三天。在这之后再过几日,她就要搬进雾海之宫。如果按照现在的相处模式发展下去,他们大概除了在朝会上碰个面,就再没有机会说话……
  “弗丽嘉,你在想什么?”
  奥汀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她立刻摇摇头:“没有,我在听你说话。”
  “听我说话?是听他说。”他用下巴指了指抱着竖琴坐在泉水边的布莱奇,“他马上要预言阿斯加德的未来。”
  “啊,好。”
  奥汀狐疑地看她一眼,搂着她的肩走上前了一些。浑身都不由绷紧了,直到他松开手,才安心站好,听着布莱奇的诗歌:
  “※当我造访海蒂部落的时候,他们的族人呼唤着我。
  远远地望见渥尔娃,护身符智慧的光芒。
  法师的咒语,狡猾的魔法,
  邪恶的女人的至爱。
  奥汀,你赐予了我臂环和项链。
  去换取我的知识,去习得我的魔法;
  在我能看到的整个世界里,变得越来越宽广。
  你来到之时,我独自坐在外面。
  神的恐慌,凝望的双眼。
  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
  两个人的距离并不远。但在听着诗歌的时候,弗丽嘉还是忍不住再三看奥汀。每一次视线停留在他脸上都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但几乎每一次都会对上他的视线。每次对视心中都乱到了极点,但没有勇气和他说话。他也自然不会主动开口,或许根本没有留意到什么。
  这样的心猿意马一直持续到了诗歌的最后。
  布莱奇并没有完成整个预言。
  他的双眼一直呈现出明亮的宝蓝色,那是在未来的轨迹中寻觅的象征。念到中后期的时候,他皱着眉,轻声说:“阿斯加德的未来……分成了两条路。”
  “什么意思?”索尔问。
  “一条通向神国的辉煌,一条通向诸神的黄昏。”
  “转折点在什么地方?”奥汀看向他。
  “对不起,陛下……我看不到。”布莱奇虚了眼睛,“我只看到一团红光,像是还未成型的野兽,一直徘徊在十字路口。”
  “解释诸神的黄昏。”
  “毒龙咬断世界之树的树根,金侬加裂缝吞没了天地万物,阿斯加德变成废墟……神族的末日。”
  诗神的预言不像普通的占卜师那样会有误差。他只可能看不清,却绝不会犯错。
  所以,在场的众神都陷入了极度恐惧的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奥汀才说道:
  “还有多少年?”
  “一千一百年左右,陛下。”
  “我们还有一千一百年时间。”奥汀看向四周,冷静得像是才听人说了一个故事,“从今天起,派遣所有勇士进行死斗训练,战亡的在英灵殿复活,黄昏时分盛宴款待。然后,找出那头野兽,杀了它。”
  其实,对于野兽,在场的所有神袛心底都大概有了答案。
  只是没人敢站出来说明。
  朝会结束后,奥汀把弗丽嘉带到一边,说:“后天早上要去约顿海姆。凌晨你来一下金宫。”没有给她回绝的余地,他直接离开了。
  弗丽嘉知道他是要去参加洛基的婚礼。可是,“凌晨”是什么概念?
  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她一边朝着祭坛的方向走,没有注意周边的人。和一个人擦肩而过后,带着些嘲讽和轻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还没正式成为神后呢,就如此目中无人。等你和奥汀正式结婚了,岂不是要把过去那些丑事都忘记得干净彻底,我的爱神殿下?”
  顿时被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弄得毛骨悚然,弗丽嘉下意识站住脚步。很快,海姆达尔走上来,绕着她转了两圈,还一边夸张地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最后咂咂嘴:
  “浑身都是和奥汀鬼混的味道。你这虚荣的女人,是不是觉得和众神之王上床就很光荣了?”
  弗丽嘉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完全把他当成空气。
  奥汀的金宫。长长的深棕色方桌前,奥汀坐在堆积如山的书堆后,露出黑色的发梢。再抬头看见了弗丽嘉,他一脸莫名:“你来做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么?”她更加莫名。
  奥汀恍然说:“是叫你天亮之前过来。”
  “哦……那我晚些再来。”
  “不用。”奥汀继续把头埋到书本当中去,“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困了就在床上睡。”
  “我在这里会打扰你,所以还是……”
  “留下。”
  “……好吧。”
  又是这种强硬的态度……欺软怕硬的典型只有硬着头皮,以标准的军姿坐在沙发上。奥汀又忙了一阵子,抬头看了一眼弗丽嘉:“你……”
  “啊?”
  “没事。继续这么坐着好了。”
  过了十五分钟,她终于坚持不住,靠在沙发上。又过了几分钟,她站起来,轻手轻脚地绕到奥汀身后,盯着他的书看。看了一会儿,奥汀半侧过头说:“你做什么。”
  “看你看的什么呀。”
  奥汀合上书,把书分封面给她看了看:《巨人道德法律的研究》。
  她点点头,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打开书,又继续看下去。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又一次把书关上,回头,挑起一只眉看着她。她微笑着眨眨眼,用下巴指了指那本书:“继续呀。我能看得懂。”
  “这样弯着身子不累?去搬凳子坐着吧。”
  “不用,我不累。”
  “坐我腿上?”
  弗丽嘉乖乖地搬凳子,在他身边坐下。他每看完一页,还特地问她可以翻页了么。她一直说可以,其实根本没有看进去。偷偷观察着奥汀的侧脸,他的睫毛就像两片黑蝴蝶的翅膀,轻盈地扇动着……很有拥抱他的冲动。
  直到半夜,她才伏在桌面安静地睡着。但她睡得并不沉,很快听见了奥汀站起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他将自己打横抱起,轻轻走过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心中变得暖暖的。她很想睁开眼睛说一声谢谢,但是因为很困,眼皮像是被千斤的重物压住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起来再说好了……
  奥汀并未离去。抚摸过她额前的头发后,就有软软的东西温柔地压住了她的唇。
  这一瞬间睡意全失,彻头彻尾清醒了。身体僵硬得就像石块,呼吸也快压不住变得混乱。但他似乎没有发现,离开她的嘴唇后,在棉被下寻找到她的手,握住,又轻轻吻了下来。
  他微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颊。紧张得手心都有些湿润了,但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如果他发现她醒着,就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吧……
  当他再次离开她的唇时,她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一丝失落。只是未料到他不过换了个姿势,用手指关节刮了刮她的嘴唇,分开,舌尖竟这么直直地伸入她的口中。
  她完全处于惊诧到停止呼吸的状态。
  再这样下去肯定露馅,干脆皱着眉,低低哼了一声。但他非但没有停止,还缠住了她的舌头。她也再忍不住了,假装睡得很沉很香,在“梦中”回应着他……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最为绵长而又悱恻的一个吻。
  尽管如此,她丝毫不觉得腻歪,在他离开以后,依然有强烈的失落感。
  他坐回椅子上,重新开始工作。而她则忐忑不安地停滞了一会儿,终于选择自认为最好的反应——甜甜地笑着,翻个身将枕头抱在怀中。
  过了很久,久到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再入睡的时候,她才又一次睡着。
  天亮的时候,奥汀叫起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温和地问着:“睡好了么?”
  “嗯,做了很多美梦。”她用力点头,生怕他发现了任何蛛丝马迹,“你没有睡觉么?”
  “睡了一会儿。”奥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这边。”
  她走到他身边,在宽大的窗棂前站定。窗外的世界仍然笼罩在沉睡和灰蒙之中。外面是阿斯加德的空中海洋,天海交际处是一条深蓝色的细线。初升的太阳探出半个头,红彤彤的,一点儿也不刺眼。
  过了一会儿,太阳以让人无法察觉的速度徐徐升起,依然不刺眼,但已带着些金色。深蓝色的海面上,完整的太阳像悬挂在地平线上一样,在海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橘红色的光晕。
  “在阿西尔部落生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神界的日出。”她想了想,又说,“……你是专程叫我来看这个的么?”
  “不是。”奥汀断然道,“马上就要去约顿海姆了。”
  “去约顿海姆?”她抬头,脑袋不由自主歪向一边,又快速倒回来,“我也要去么?”
  “当然。”
  弗丽嘉看了他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叫自己过来,是打算带她一起走。
  虽然很想参加洛基的婚礼,可是奥汀为什么要叫上自己?
  突然想起奥汀曾对自己说,改善阿西尔神族和巨人的关系,最好也是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联姻。现在洛基和别人结婚,奥汀最初的阴谋破产,刚好又成功从她身上夺走了想要的东西……
  再看一眼奥汀,弗丽嘉的眼睛眯了起来。
  为部落献身是应该的,但是为部落牺牲小我,还是太困难。她琢磨着台词,终于选了一句相较不那么明显的问题:“你觉得我好看么。”
  “还行。”奥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在想什么?”
  果然,果然他觉得她“还行”。他们去的时候肯定还有很多巨人在场,如果有哪个地位很高的看上了她,说不定他当场就卖了她。
  “在想还没拿衣服……”
  “现在去收拾,好了再来找我。”
  弗丽嘉在房间里收东西,盘算着怎么逃出阿斯加德躲难。
  太阳已经升入半空,里渐渐被明亮的白色渲染。就在她将东西打包好扛在背上,拉开窗子准备瞬移至外面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东西都收拾好了?”
  身体犹如木块,脑袋机械地转过来:“差不多吧……”
  “从正门出去。”
  他站在门口,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拖着沉重地脚步走到他的面前,决绝地说:“走吧。”
  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到约顿海姆已是凌晨。弗丽嘉不会骑龙,所以和奥汀共骑。一路上她没什么话,奥汀却一直向她介绍路过的城镇和风景,不时露出温柔的笑,跟随而来的诸神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只有她才知道,当他无事献殷勤的时候,肚子里装的坏水不可计量。
  再一次看见洛基,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奥汀在安置队伍,弗丽嘉以闲逛为由跑出来寻找洛基,结果真的找到了。
  吸收了阳光树林的温度,无数条瀑布纵然坠落,如飘洒的珍珠。金光自丛林的缝隙中透落,与多年前的那一个早晨一样。白衣巨人的队伍站在密密尔泉水两侧,手握柄比人还高的巨斧。
  红发少年亦是一身雪白,他单腿跪在泉水前,两条长长的金带顺着背心垂落在地。紫红色的瞳孔在水光的反射下,几近透明。
  看守泉水的老人拿着细长的金勺,舀了一瓢泉水,洒在他的身上。
  洛基抬头,泉水顺着他的鼻梁流下,有几颗水珠却迟迟停留在睫毛上摇摆。白皙分皮肤、线条分明的侧脸、柔软微卷的发……他外表的一切特征,都像是一尘不染的天使。
  他站起来,伸出手,念了一句咒文,一团小却炽烈的火焰在他的手心燃烧。
  “从今天起,你可以自由操纵火焰,不会像以前那样总是误伤他人。”老人缓缓说,“不过,还是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
  洛基笑得有些骄傲,但刚一侧身,就看见了树林下的金发女子。
  弗丽嘉微笑着上前:“想不到我会来吧。”
  “是么。”
  洛基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不温柔,倒有些诡异。他的眼神也有些变了。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那双眼睛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是一望见底的澄澈。
  她有些不安,又笑着说:“洛基现在一定很强。”
  “姐姐,以后我会更强的。”
  他的眼神真的是变了,尤其是在看着她的时候。
  从来毫无保留一味相信他的弗丽嘉,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预言。她摇摇头,不愿意继续想下去。然而,她确实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欲望和毁灭。

  Chapter 12
  洛基并没有留下来与弗丽嘉过多交流,以要回去准备婚礼为由,离开了密密尔泉。
  神族和巨人的关系依然剑拔弩张,如果不是因为奥汀和洛基的兄弟关系,恐怕两个种族早已开战。奥汀这一回来约顿海姆很低调,且没有带多少人,但还是被不少巨人讨论着。
  巨人的婚礼不允许异族参加,他们只能在晚上送上贺礼。所以,弗丽嘉带着一丝不安的情绪回到神族营地,正巧看见奥汀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炉火十分温暖,他腰间搭着虎纹毛毯,还穿着长靴。几个随从正在整理被子。
  不由松了一口气。既然他在睡觉,也没法把她卖给巨人了。
  但是,她刚蹑手蹑脚地走前几步,就听见奥汀轻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居然没睡着。
  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没什么好玩的,所以回来了。”
  他又说:“你看见密密尔守泉人了么。”
  这句话引发了她长久的思考。他说的岂不是那个天天对着泉水发花痴的老头子?难道说,他想把她嫁给那老头?
  于是,试探问道:“守泉人?”
  “嗯,寻常人不能喝密密尔的泉水,只有经过他的允许才可以。”
  “那你可不可以呢?”
  “我要喝那里的泉水,也需要付出代价。”他睁开眼,侧头看着她,“不过你就不需要了,因为你是爱神,是天生就应该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
  他果然是想把她卖掉!!
  内心在呐喊,她的表情却特别温和:“没,我去了铁森林,所以没看到这个人。”
  铁森林附近压根就没什么人,他总不能再乱点鸳鸯谱。
  “铁森林那边有人么?”
  猜中了。她满脸傲然:“当然没有。”
  但话音刚落,奥汀的目光化作了眼刀,顿时砍了她个遍体鳞伤。她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你在撒谎”的字样,但他只继续说:
  “你去那边都做什么了?”
  “就是想看看里面的景色,但是里面阴森森的,我进去……晃了晃,就走了……”
  那是错觉。她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但是说话底气越来越不足。
  “其实铁森林是通向人类世界的途径之一,经常会有人从那里不小心进入。也不知道你遇上了么。”
  “当然没有,那里只有很多树,和……”她稍微放松了些,向他继续描述铁森林里的景象。
  这时,一只金蝴蝶扑腾着翅膀飘进窗口,像是舞动的落叶。她很喜欢金蝴蝶,但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它们如此漂亮。顶着奥汀的凛冽视线,她欢喜地说:“原来约顿海姆也有金蝴蝶。”
  “其他地方几乎都没有,就铁森林的蝴蝶比较多。”
  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让弗丽嘉浑身汗毛竖起。
  身后的随从忍不住压着声音嗤笑。
  这时,窗外黑纳林的城堡中,欢呼声由远及近,震天动地。奥汀揭开身上的毛毯,走到窗边:“看来婚礼开始了。”
  弗丽嘉却恨不得一头撞晕在古树上。外面吵吵嚷嚷,他好看的侧脸,都无法分散她的注意了。
  直到他说:“你喜欢金蝴蝶?”
  “喜欢,喜欢死了。那可是象征爱神的东西,我当然很喜欢……”她平时从来不多话,此时却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让他忽略刚才的话。
  “待会儿巨人们要去黑纳林外沿附近喝酒,我们顺便去铁森林看看好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龇牙咧嘴地说:“奥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聪明的男人,要懂得适时装笨?”
  他很是体贴地点点头,微笑着说:“你说的都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她重重垂下头,更窘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敷衍啊?
  和奥汀认识以来,她发现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和他在任何方面对决,痛苦都最少,后劲都最大。因为都是被秒杀的。
  太阳落山后,奥汀带着弗丽嘉去了铁森林附近。夕阳的光辉寸寸隐没在大片树林后,树影摇晃在淡薄深蓝的雾霭中。
  无数金蝴蝶在漆黑森林里穿梭着,晶莹的,舞步凌乱着,像是盛夏的萤火虫。有一只甚至迎面朝着他们飞来,停留在弗丽嘉的头发上。
  弗丽嘉斜眼往上看去,一动不动。奥汀以为她是害怕了,连忙上去想要替她捉下。但她立刻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激动得轻轻眯着眼睛:“它喜欢我耶。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那只蝴蝶轻盈抖动着翅膀,光晕倒映在她的发梢,美丽如同施了魔法的发结。
  奥汀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吐出简短的答案:“呆。”
  弗丽嘉不开心了,抬起盈盈的双眸,但又不能拧脖子:“那是因为不够亮。要是天上有星星,肯定不一样。”
  “看看好了。”
  奥汀拿出一个猕猴桃大小的瓶子。瓶中装了一半雪白的细沙。拔开瓶塞,他倒了一些在手心,往天上抛去。
  然后,那些细沙居然没有坠落,而是像是逆行的流星,纷纷向上冲,镶嵌在了深蓝无边的夜幕上。星点像是露水,薄薄的,湿润且明亮,优雅而宁静,顿时让空寂的夜晚变得璀璨无边。
  “怎么做到的……”她微微张嘴。
  半晌吃惊以后,脑中浮现了一段浪漫的对话——
  女:我要天上的星星,你去摘给我。
  男:我摘不了星星。但是,我可以为你在夜空上撒满星星……
  真是后悔死了,刚才没有这么说。
  正琢磨着怎么弥补后面的浪漫对话,奥汀的眼中却流转着淡淡的星光。她抬眼,期待地看着他。
  他回望着她,凑近了一些,轻微启唇:“还是很呆。”
  也不知是因为奥汀的靠近,还是弗丽嘉脑中理智断线的声音,蝴蝶被吓跑了。她带着忿忿的心情去捉那只蝴蝶,却听见奥汀在身后说:“不要再折磨它了。”
  这句话,她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想,然后缩在一旁腹诽加怒火中烧。见奥汀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又觉得吃亏,跑过去仰头看着他:
  “你把蝴蝶吓跑了,我要补偿。”
  “好,我补偿你。”
  弗丽嘉愣了愣,指了指他手中的星沙瓶子:“我要玩那个。”
  “这是打仗或者长途跋涉时,用来为士兵们指引路线的东西,你要来做什么?”
  “当然是好看。”
  “好。”
  他直接把瓶子放在她手中。那双平日漠然清高的眸子,这会儿也变得这样温柔。如此诡异的顺从,让弗丽嘉冷汗淋漓。再这样下去,被他活剥生吃了大概都不知道,还不如赶快拍马屁挽回……
  她强忍着肉麻带来的不适感说:“奥汀,你就是我生命中的灯塔。以后当我在人生中遇到了波折,就会把这些你赐给我的星星撒向天空,指引我人生的道路……”
  “嗯。”
  她吞了口唾沫,继续说:“然后告诉别人,这是奥汀的恩赐,这是源自于全宇宙最伟大神袛的恩赐……”说到这,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冷到抖了抖。
  “嗯。”
  他的眼神如此温柔,却一刀刀肢解着她,仿佛在说:“你,自觉点。”
  就算这时候把星沙退回去,大概也会被活剥。她终于挨不住压力,一咬牙:“收到这么大的礼,不为您做点什么,简直就是我一生的遗憾。”
  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奥汀答得从善如流:“那正好。最近我觉得身体很虚弱。”
  “呃?”
  弗丽嘉努力思考并且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开始猜测他接下来会说“都是被巨人烦的,你去联姻吧”,还是“去杀了世界之树下的毒龙,取它的牙齿给我磨药”,还是“我觉得金宫睡着不舒服,你把它拆了给我重修”……越想冷汗愈发汹涌。
  谁知,奥汀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像力量被抽空了一样。”
  力量被抽空了?
  没有力量?
  需要补力量?
  她怎么做才能让他有力量?
  ……
  番茄色从她的耳根一寸寸往上爬,在脸上无休止地扩散。膨胀的气球原本只是萎靡了一些,这会儿彻底漏气。
  向他索要补偿,果然是最傻的事。
  奥汀根本就是个吸血鬼。
  “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她的头越埋越低,声音也快消失了。
  奥汀沉思了一会儿,直接跳过她的话:“我会控制自己。”
  “可是,如果你……”
  “嗯?”
  如果你不喜欢我,又要被你……会觉得很难受。而且,你还会把我卖给巨人,我牺牲好多,伤心了。
  ——这样的话她当然说不出来。只好闷闷地点了点头:“好吧。”
  殊不知从那以后,所有女人从男人那里听后会失望的“我觉得没力气”,在弗丽嘉听来就是初期的小鹿乱撞到后期的身心俱虐。
  从铁森林出来后,黑纳林城外的巨人们已在篝火旁边饮酒。除此之外,前来祝贺的精灵、侏儒和神族们也欢聚一堂,气氛十分喜庆。
  和奥汀弗丽嘉一样,洛基和安尔伯达并肩行走着。只不过安尔伯达挽着洛基的手臂,满面春风,弗丽嘉却站在奥汀身旁一米外,亦步亦趋战战兢兢。
  两个人一旦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就连空气中也蔓延着暧昧的味道。弗丽嘉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靠近奥汀了。
  正当沉默一丝丝扼杀着弗丽嘉的细胞时,洛基和安尔伯达端着两个巨大的酒杯走过来。
  “真是惊喜。哥哥姐姐都来了。”洛基微笑着,将酒杯递给奥汀,然后递给弗丽嘉,“不,是哥哥和嫂子都来了。”
  “姐姐?”奥汀说。
  “啊,是的。洛基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那时候还真的只有这么大。”弗丽嘉比了个孩子的大小,眉开眼笑,“可爱得不得了。”
  “确实,人家都这么说。”安尔伯达瞥了一眼洛基,“虽然我觉得有些像姑娘,睫毛比我的还长。”
  洛基看了看他们俩,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不说这个了。喝酒吧。”
  “害羞了。”弗丽嘉笑吟吟地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旁边的安尔伯达也忍俊不住。洛基倔强地别开头去,眼中居然流露出类似羞愤的情绪。
  “好了,别逗他了。”奥汀拍拍洛基的肩,“走,我们喝酒去。”
  然后只剩下了弗丽嘉和安尔伯达两人。短暂的僵持后,安尔伯达先友好地笑笑:“殿下和奥汀陛下的感情一定很好吧。他看你的眼神总是很不一样。”
  “还好……”
  弗丽嘉心中在叹息,这绝对是安尔伯达的错觉。安尔伯达个子在巨人中并不高,但依然需要抬头,弗丽嘉才能和她对视:“倒是你和洛基的关系这一回似乎改善了很多。”
  安尔伯达摸了摸肚子,眼波温柔:“嗯,前两天才发现的,我们已经有宝宝了。”
  “真的?”弗丽嘉满脸惊喜,“我居然要当姑姑了。洛基这小子动作这么快,肯定高兴死了。”
  “不,他不高兴。”安尔伯达摇摇头,颔首说道,“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很难看,还说了很过分的话……从听说这个消息到一个小时以前,他都没有正眼看我一次。”
  “……为什么?”
  “他说他不喜欢我,和我结婚也不过是对母亲的妥协……”
  “太过分了。”弗丽嘉打断她,“不管他是不是妥协,既然和你结婚,就应该负起责任,对一个有了自己孩子的未婚妻,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
  安尔伯达眼中有泪光闪烁,但没有多言。
  没过多久,安适如常的奥汀和眼神涣散的洛基回来了。安尔伯达立刻走上去扶住洛基,问他怎样了。洛基推开她,自己靠在树上闭眼休息。
  “他喝醉了?”弗丽嘉问。
  奥汀说:“酒量不错,就是喝得太快。”
  “洛基,洛基。”
  弗丽嘉拍拍他的脸,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迷迷糊糊地望着她:“我觉得好难受。你带我到河岸边喝点水可以么,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看见他这个样子,责备突然少了很多。但是,下意识却看了看奥汀。
  “带他去吧。”奥汀靠在她耳边悄声说,“洛基太年轻了,应该是怕安定下来。其实安尔伯达如果不逼得这么紧,他可能会好受些。”
  弗丽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向他抛出写满问号的目光。看见她那样奇怪的眼神,奥汀轻轻一笑:“你是不是在想法子对付我了?”
  “我才没有。”她飞快答道,搀着洛基往星空下的河边走去。
  约顿海姆有很多悬空飞流,落下来多半都形成了蜿蜒的溪河。奥汀制造的星在深邃的夜空灿烂着,恍恍惚惚落在河面,潋滟的水光在二人的脸上微晃。
  洛基似乎清醒了很多。他蹲下来,默默捧水在脸上擦拭。弗丽嘉在身后轻拍他的背,几缕发丝滑下,擦着她的脸颊。长而广袤的银河倒映在水面,其中有她美丽的容颜。
  他看着她水中的倒影,就再挪不开视线。
  然后,他听见她柔软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洛基,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有的事还是要和你说一下。”
  他看着水中凝望着自己的她:“什么?”
  “不管你是否喜欢安尔伯达,既然已经放弃反抗,责任还是要尽的。”
  他慢慢放下了手:“我可以娶她,但只想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生孩子。”
  “但让她怀孕的人是谁呢?”
  洛基哑然。
  “男人可以穷,可以不帅,可以矮,可以不那么强壮,但一定要有责任感。那些东西你都有了,唯独缺乏责任感。”
  “如果我喜欢她,会对她负责,我会对她比任何人都好。”
  弗丽嘉苦笑:“洛基,你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维系婚姻的并不只是爱情。”
  洛基突然回忆起一些往事。
  那一年,他晚上睡不着,她抱着小小的自己坐在阳台上,抬头跟他一起数天上的星星。数到后面她睡着了,他还是呆呆地坐在她腿上。
  似乎酒劲又上来了,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有些语无伦次:“我一直都觉得结婚很可怕,也觉得有了孩子就彻底完蛋。其实我都知道,现在不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会改的。”
  “不用这么夸张。”她硬挤出一个笑容,“知错就改是好孩子。”
  曾经梦见自己变得高高帅帅,亲手为她穿上新娘的白衣,与她一起走进礼堂。
  而如今,他还没有成年,她已经嫁给了别人。
  还是有那么多话,再说不出口了。
  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弟弟。
  但是对我来说……姐姐是整个世界。
  像是有什么卡在喉间,不让他开口。过了那么久,他只哽咽地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姐姐。”

  Chapter 13
  洛基的话让弗丽嘉情绪低落起来。两个人并肩回去,一直无言。直到走到黑纳林城外,洛基才开口说:“只要我不离开安尔伯达就算对了么。”
  “不仅如此,你还要对她好。”弗丽嘉轻轻笑了笑,“就像你哥哥,他并不喜欢我,对我还是很好……”
  她的话没有说完,他已经烦躁地在道旁的树上重击一拳。他恼怒地说:“他不喜欢你,你还跟他在一起?”
  “是为了责任。”
  还有,怎么也放不下的感情……
  如果奥汀也能像洛基这样爱憎分明,不再捉摸不定,不再有意无意伤害她……那该多好。
  也不知是为什么,原本只是一些琐碎小事,小小的委屈,一到洛基面前就被放大了。看着他青涩而漂亮的面容,她的眼眶竟然开始发红。然后,迅速低下头。
  洛基却没有错过这一小小的细节,敏感地说:“他欺负你了?”
  她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关系。”
  洛基狐疑地看着她,又持续沉默走到人群中。安尔伯达过来,一脸担忧地询问洛基怎样。洛基看了一眼弗丽嘉,勉强笑笑,跟着她离开了。
  “洛基还好吧。”
  听见这个声音,弗丽嘉迅速回头:“嗯,没有问题。”
  “那就好。”奥汀点点头,“你累了么。”
  她摇头,心情却一直好不起来。刚才和洛基说得太多,感觉原本心中的猜想说出口,就真的变成了现实。她强打精神,左顾右盼,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双眼上: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嗯?”
  他毫不回避地回望着她,让她有匆促别开视线的冲动:“为什么你的右眼颜色会浅一些?”
  “你看上去只是浅一些么?”
  “嗯,像是透明的一样,很漂亮。”
  奥汀思索了一下,说:“这只眼睛失明了。”
  “失明?是完全看不到吗?”
  “嗯。我用它换取了密密尔的不老智慧泉水。也就是说,无论我多老,智力也不会衰退。”
  显然这个答案让她感到不止一点惊讶。奥汀身为神族的王,为了一些能够维持统治的东西,连自己的眼睛都肯割舍,那还有什么舍不得?就算今天不把她留在约顿海姆,以后能用上她的地方,大概也不会有丝毫不舍……
  诺忒曾经告诉她,不要高估自己在男人眼中的魅力。无论你多么倾国倾城,一个真正的男人也不会因为你改变他的人生。
  可是,从来不曾想过会被动到这种程度。她望着他,喃喃道:“奥汀,其实我真的很讨厌海姆达尔。”
  奥汀低头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骗子。”
  这种话无论由男人女人说出来,多少都有些爱极生恨的感觉。她从来不和他谈海姆达尔,一谈居然还是如此不平静客观,果然还是太年轻。但是,就算是主神,也没有控制别人过去感情的权力。
  奥汀努力调和心态,忽略掉心底那一丝几乎掩藏不住的妒意,轻轻揽过她的肩:“有我在,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
  想到过去的事,她的情绪难免有些激动:“你不知道,他骗了我很多,他完全没有照着之前说好的去做,还做了很多恶心的事。”
  非常不巧的,这时林德曾经说过的话又重现在他的脑海。
  ——她还没成年,就已经和海姆达尔上过床了。
  很想再温和一些,包容一些,但说出口的却是:“弗丽嘉,你现在是谁的女人,自己应该最清楚。”
  弗丽嘉霎时哑然,恨恨地看他一眼,扔下一句话就跑掉:“我知道,你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奥汀没有追上来。
  但是人群中的洛基却看到了她的身影,并且悄然跟了上去。
  绕过一棵苍天古树,回到神族营地,她进了房间,一头撞进被窝里打算睡觉。但看着窗外的夜色,翻来覆去一个小时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迷迷糊糊的,她做了一个很甜蜜的梦。梦中,她和奥汀坐在一个花园里,黑暗中处处是飞舞的金蝴蝶,他揽着她的肩,轻声说了许多的话。她听不清,却感到很幸福,很满足……
  然而,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上方传过来:“起来。”
  她皱了皱眉,头深深埋入枕头中。但那个人又重复说道:“起来。”
  其实已经醒了大半,但害怕面对现实,她还是不肯睁开眼,往被子里缩了一些。
  这时候,他已经不再问话,把她的身子翻过来,直接解开她胸前的衣扣。她这才算彻底醒了,用力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她只能借着星光,隐约看见奥汀睫毛的侧影,全然不知他的神情。
  “和你做 爱。”
  尽管口中浓浓的酒味让她知道了他有些醉意,但面对这样直白的对话,她还是无法忍受:“不,我不要。”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用膝盖强势地分开她的双腿,开始解她的腰带。
  “奥汀,我说了不要,你听不到么?”她拼命退缩着,声音有些颤抖。
  他握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些,俯下身,不留任何空间地紧压着她,深深地吻住她。
  衣服被一件件褪去,床上已是一片凌乱。在密集而激烈的吻下,弗丽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句子。
  奥汀握住她的双手,气息紊乱,语气却异常冷静:“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男人的占有欲是很强的?”
  他的下身紧密与她贴合,充满暗示性地抵着她。
  她望进他的双眼,声音却低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海姆达尔么。”
  “还在我的面前说他?”
  “二十多年前我和他有一个契约。内容是只要他救出我的父亲,我就当他的情妇。”看着奥汀眼中的微怒由诧异慢慢取代,她闭上眼,不忍继续看下去,“后面的你应该知道。”
  “救你的父亲?是他上绞架那一次么?”
  “是。”
  “然后,你答应了?”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丝毫情绪。可是,手腕上突然加重的力道像是一种警告,又像是强忍的惧意。
  “……是。”
  沉默长久停滞在空气中。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握紧她的双手渐渐松开。
  奥汀坐起来,又沉思了半晌,默默下床。
  听到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不反感?
  她已不敢再看他,嘴唇微微发抖,以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说:“……我不介意解除婚约。”
  他却听不进一个字。
  只想起了那一个让他引以为傲的,令她十分满足的夜晚。还有她前前后后说的话。
  她的害怕与退缩,还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原来都不是源自于她的害怕和不安全。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自以为是地……
  随着他沉默时间的延长,她感到越来越深的不安。其实不怕他暴怒,或者说自己是骗子。她最怕的是他会点头,轻描淡写地说“解除婚约吧”。所以,很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敢再说一个字。
  直到房门被踹开,他们同时抬头,看见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洛基。
  看着坐在床尾垂头不语的奥汀,还有床头蜷缩着身子,正匆忙整理衣衫的弗丽嘉,洛基二话不说,冲过去就在奥汀脸上打了一拳。
  “洛基!”弗丽嘉想过去拦住他,但又因为衣冠不整又缩到了被子里去,“不是他的错,我们,我们只是有点小矛盾而已。”
  洛基气得浑身发抖:“他都这样了,你还帮他说话?”
  奥汀擦了擦嘴唇,站起来淡淡说:“洛基,你出去。”
  “你这样对待她,要我视而不见?”
  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洛基的瞳孔变作鲜红,头发也像是燃烧的烈火一般舞动。他攥紧被火焰包围的拳头,又一次朝着奥汀的脸上打去。
  这一拳绝对和之前不一样。弗丽嘉慌乱地扑过去,想要拉开奥汀:“不要——”
  然而,奥汀却轻轻松松地接住他的手,像是在管教乱打人的小孩子的长辈一般,往旁边推去:“我不想伤你。出去。”
  洛基更加气恼,眯着眼,手心燃烧着火焰,开始念魔法咒文。
  然而,所有的力量和愤然,都在弗丽嘉重复了和奥汀一模一样的话后瞬间熄灭:
  “洛基,你出去。”
  他眼中露出了明显的委屈:“姐姐,可是他……”
  “我说了这只是小矛盾。这是我们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弗丽嘉扬了扬下巴,对着门口,“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你……你明明告诉我你们之间只有责任,没有感情的。”
  听到洛基这句话,奥汀冷冷地看了一眼弗丽嘉。弗丽嘉心中一凉,对洛基说:“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全忘了?你现在应该在安尔伯达的身边。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姐姐,我不能……”
  “回去!”
  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模样,洛基握紧拳头,不甘地退出去。
  他刚一离开,奥汀又坐回原位。更加尴尬的气氛将他们笼罩。弗丽嘉快速挪到奥汀的身边,捧着他的脸:“脸上痛么?”
  奥汀却躲开了她。
  弗丽嘉顿了顿,悄悄地收回手:“我去叫人帮你疗伤……”
  快速而沉默地穿衣服,她却听见他低低说:“你是不是还打算告诉过他,我们连床都没上过?”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可是,你对我确实只有责任,不是么?”
  奥汀在门口停了停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次日阿西尔神族们就踏上了回神界的道路。弗丽嘉原想向洛基道别,但下属们都说还他在睡觉,于是留下一封信,向他解释清楚昨天发生的事并且道歉,随着神族们离开。
  约顿海姆和阿斯加德之间的距离占了九大世界纵向的一半,就算是骑龙,也需要很长时间。虽然依然和奥汀共骑,但在两人无言的情况下,回去的时间似乎比来时更漫长了。
  到艾尔夫海姆的时候,天渐渐黑下来。奥汀决定带着队伍在这里留宿一夜,次日再出发。巧合的是,这一日刚好是艾尔夫海姆的女神节。非常巧合的是,弗丽嘉站在世界之树下时,刚好是宣布女神名字的时候。更巧合的是,女神和勇士居然是西芙和提尔。
  西芙依偎在提尔的怀里,拿着才定下为女神节新奖品的金苹果,笑得灿烂如春花。
  看着摇摆不定了那么多年的西芙,弗丽嘉也不确定她是否这回就跟定了提尔。但显然站在树下同望高空的索尔比她悲观得多,眼中已经渗出了淡淡的灰色。
  她很想去安慰索尔几句,但刚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河岸边的奥汀。
  艾尔夫海姆的冬天很冷,大雪片片飘落,温度可以和冰之国媲美。奥汀披上了厚厚的雪狼皮大氅,抬头望了一眼树顶的情景,又垂下头看着脚底的积冰出神,呼吸出浓浓的白雾。
  弗丽嘉立刻小跑过去。但是奥汀一看见她,立刻掉头走掉。
  “奥汀。”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呼唤。
  他停下来。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回头看着她的双眼:“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知道。”
  “为什么想知道?”
  “我就是想知道啊。”她有些不耐烦了,“我想了一个晚上,都没弄明白你为什么会生气。唯一的理由就是你后悔说要娶我了,想做一些坏事来让我知难而退。你看,你还一直对我发脾气,好像看到我就很烦似的……”
  “嗯,说得没错。我很讨厌你,知难而退吧。”他转身就走。
  “等等!”她快步跑上去,“认真回答,不要敷衍我。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奥汀又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为什么重要?”
  “就是很重要。”
  他这回干脆回答都省了,直接往前走。她加快脚步跑过去,但腿长和他的差距有些太大,赶得太急几次都差点跌倒在冰原上。终于,她冲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因为我喜欢你。”
  说得很小声,寒风几乎立刻将这句话卷入风雪中。不知奥汀是没有听见,还是对这个答案不屑一顾。从头至尾,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反应。她自认为是他没有听到,正准备再重复一边,他才轻声说:
  “所以?”
  她怔了怔,开始害怕了,伸长拦截他的手也尴尬地收了回去:“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如果讨厌,那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既然可以决定自己的感情,那不要喜欢好了。”
  怎么都没想到,他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想像以前骂海姆达尔那样臭骂他一顿,但这一瞬被打击到连反击的力气都没了,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哭什么?”奥汀冷冷说道,“还没有闹够是不是?”
  她哭得更厉害了,只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他居然就站在那里看她哭,没有安慰,也没有离开:“你不是厉害得很么?父亲有了生命危险,不找我帮忙,反倒跑去让人欺负。让人欺负就算了,之后还一直不告诉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她像小孩子一样用袖子擦拭眼泪,说话口齿不清:“反正我是受气包,谁都可以欺负我,你也不例外。”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偷偷抬头看了看他。他似乎不曾意识到自己是站在大雪中,绒绒的雪瓣像是苍白的萤火虫,团团落下,停留在他的发间,睫毛上,肩上。分明是温柔的雪,他的眼神却让她更加委屈了:
  “你不喜欢我就是欺负我……”
  “我喜不喜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要清楚就不会问你了。”
  “那你前天为什么不问?”
  “前天?”
  “有心思装睡,都没心思睁开眼问一下为什么要亲你么。”
  被揭穿这么窘的事,没有力气哭下去了,她别扭地拧拧脖子,想了半天,抬头继续说:“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可是你也不能……”
  这时,他突然抱住她,以双唇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时间,整个世界,就连心跳,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直到他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大提琴一般的嗓音在风雪中响起:
  “以前说的很多理由全是借口。不论是打算娶你,还是和你发生关系,都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她抬头,呆呆地看着他:“所以呢……?”
  大雪密密麻麻,在空中交织成一片银白的网,零碎的雪花旋转而下。
  奥汀轻轻抚摸着她的发,声音温柔却坚定:“所以,回去以后,立刻结婚吧。”

  Chapter 14
  这时,世界之树上的幸福璧人粉红泡泡被突如其来的雷神劈裂。索尔拽着西芙到一旁想要带她走,西芙先是客套而带着歉意地推脱,到后面索尔开始说提尔人品不好,她恼羞成怒,非常暴力地扔下一句话:“不管人品,提尔一个晚上可以十二次,你可以么?”
  索尔先是僵硬了很久,然后笑得很古怪:“一次五分钟么?”
  “你又开始用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了么?”
  “你只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们太久没见,会快一些……也正常。”
  “是么,可惜过了那一次以后,我就再也对你没想法了。”
  索尔的脸色铁青,声音微微发抖:“西芙,我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你这样讨厌?”
  “因为你太腻歪,一点不干脆,一点男人味都没有。”西芙再不看索尔,奔向提尔,已经彻底沉沦在旧情复燃激情中。
  同一时间,奥汀觉得有些头疼。因为一分钟之前,弗丽嘉问了一个让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并且以她的逻辑思维方式要求他做出合理的回答:
  “你……不卖掉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说过让她误解的话,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真的不卖掉我了?”
  看着她闪亮的大眼睛,奥汀轻轻叹息一声,快速往前走去。弗丽嘉跟着一路小跑,还探过头去看他:“奥汀,你真的喜欢我?”
  他脚步放慢了一些,回头挑衅地看着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不知道,要你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只能补偿你了。”
  “怎么补偿?”
  “勉强娶你吧。”
  “你本来就要娶我。”
  “那勉强让你给我生个宝宝吧。”
  “啊?”
  “你不想要孩子么?”
  “想要……”
  “那不就得了。”
  她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只好慢吞吞地点头。虽知道有一些不对劲,但怎么都想不到是哪里不对劲……
  回到阿斯加德后,她连续受惊了很多次。
  第一次是发生在雾海之宫。在奥汀那里连续住了几日,他虽然偶尔会搂一搂她的肩,揽着她一起看她根本看不懂的书,但还是一直没有碰她。几日后,他带着她去了神后的宫殿。当她正依依不舍打算向他作分居道别的时候,却看见了宏大堪比英灵神殿、美丽堪比空中祭坛的大殿内部,以及后院中飞舞的金蝴蝶。她在口头上又输得一塌糊涂,但晚上还是偷偷溜到了他那里。那一夜奥汀其实很忙,也不曾想过弗丽嘉这么黏人,几次都忍不住想要用特别的方法让她倒下,但还是耐着性子让她蹭了几个小时。
  第二次是发生在虹桥旁。弗丽嘉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一个粉红色的身影。靠近一看,居然是一个穿着粉红色心型露□装、心形紧身短裤、头上只剩下三绺金发的男人。初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她几乎吐了,但很快留意到他的脸和海姆达尔长得一模一样。她飞奔到正在忙公务的奥汀身边,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奥汀头也没抬,快速在一份文书上签了字:“那是海姆达尔。”
  “真的?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
  “我只是拿走了他的兵权,让他剃了光头。但西芙说很喜欢他,非要设计一套她最喜欢的衣服给他穿上,补偿他。而且,她也坚决不愿意让别人把他的头发剃光。”
  “所以?”
  “我让她给海姆达尔设计了新发型。”
  还让他用胸肌挤出□,站在人来人往的虹桥门口,当看桥人,是么……
  她想问出来,可声音消失在了空气中。
  奥汀低头审阅文书的样子,依然那么英气十足,结合了绅士与帝王的高贵气质……
  第三次是发生在祭坛外延。弗丽嘉带领着三名侍女去进行每日的祈福与施善,但不小心脚扭了。她痛得冷汗直流,别说走路甚至瞬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多事的弗拉跑去找到了奥汀,还硬把他给带来了。奥汀二话不说,蹲下来就把她背起来,往回赶去。
  弗丽嘉一直说穿裙子背起来很难看,他像是听不见。最后她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搂住他的脖子,亲密地贴着他漆黑的发:“其实我知道,你是温柔的人。”
  “嗯。”他轻轻答道。
  她偷偷地笑着,觉得整颗心都是暖暖的。
  可惜,当天晚上她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大错特错。
  在接受过弗雷的治疗并且确定她不能动后,她正准备倒下睡觉,一直期待但是没有发生的事,突然发生了。
  第二天早上,朝阳的微光从窗帘间漏出一道光线,弗丽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却抱住了身后□的身体。接着,一个与本人气质极度不符合的热情的吻落下,持续了很长时间。
  弗丽嘉很快发现,自己的身体比头脑苏醒得快很多。在迷迷糊糊的状况下,又被吃掉了一回。
  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以往那个充满征服欲与控制欲的男人在渐渐消失。他大概都没有留意到自己有多投入。而他煽情而动听的喘息声,往往会让她忘记了体力的过度透支……
  第四次是发生在婚礼前几日。
  如果说弗丽嘉每天生活在蜂蜜一般的负担中,那西芙就是生活在暴雨来临前的狂风中。这位自恋的女神曾经昂头挺胸地扬言说过:别看我长得漂亮,对男人却不挑。只有两件事我完全无法忍受:一,被男人抽耳光。二,男人出轨。
  西芙一直认为,浓密的毛发、过分夸张的肌肉、不爱干净甚至狐臭脚臭汗臭都是男人的特征,只要在自己能活下来的情况下,这些毛病都是可以忍的。何况提尔还没有这些特征。虽然他是战神,但他的身材并不过分彪悍,每次看到他结实的胳膊和胸前几乎无法窥见的淡金绒毛,她整个人立刻就像是在一块巨大磁铁旁拼命挣扎的小图钉,旋转了几圈后,便不争气地飞扑过去。
  和提尔的和好是本世纪西芙最绮丽的梦境,可弗丽嘉却残忍地打碎了它。
  那一天,奥汀、提尔、弗雷还有一群男神一起去阿斯加德北方的凤凰森林打猎。本来是一堆男人的活动,但看见穿着白色长袍整理金线的弗丽嘉,一向反感别人拖后腿的奥汀居然带着她就一起去了。
  当然,男神们没有一点不高兴。打猎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附近居民中的美丽女子。虽说奥汀一向不喜欢和女人纠缠,但看他独身一人,总是会有不少女人前赴后继。带上弗丽嘉,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虽说弗丽嘉在身边,奥汀打猎却毫不含糊,一口气拿下了几只苍鹰,两头野豹,一头幼龙。
  而提尔拿下了一个精灵神族混血的异族风情美女。
  弗丽嘉看着奥汀,哑然地指了指正和美女进行近距离沟通的提尔。奥汀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提尔和美女正亲密得难舍难分,西芙的侍女突然出现在凤凰森林。提尔立刻和美女分开。侍女含羞而来,递给提尔一件厚厚的外套和一个菜篮子。
  “西芙殿下让我给您送菜来。”她小声地揉了揉外套,“这是我自己带来的……”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张青涩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些期待,也渐渐发红。可是提尔只是客套地接过东西,温和地道谢。侍女眼中立刻透着些失望,但也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弗丽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直到黄昏时分,所有人休息整顿准备返回阿斯加德,她看见侍女从提尔的帐篷里出来,还一边慌乱地系上裙带,彻底懵了。刚好弗雷走过,她语无伦次地说提尔和侍女的事,弗雷说:“他们俩不是早勾搭上了么?所有人都知道,就西芙不知道而已。”
  “难道就没有人指明这是错的?”
  “这是错的么?很多男神都如此。”
  “那……奥汀呢?”
  陛下倒是没有——这句话没说出来。弗雷想了想说:“陛下统治是神界的最高统治者,压力必然很大。在感情和身体上,我们就应该尽可能地让他得到满足。既然即将成为神后,您应该有最宽容的胸襟和气度。”
  无疑是晴天霹雳。
  弗丽嘉摇摇晃晃地走回帐篷,颤抖着说:“说,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奥汀原本在擦拭他的永恒之枪,给她这么一说,有些头晕,就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果然有。”她无力地坐在床脚,脸埋进双膝再也不吭声了。
  “弗丽嘉?”他放下枪朝她走去。
  她不回答。
  奥汀蹲下来:“谁又跟你胡说了?”
  “浑身都是野兽的腥臭味,不要靠近我。”弗丽嘉转过身去。
  “我根本没碰过猎物——”
  “我可以忍受你的臭脾气,但无法忍受你和别的女人乱来。”
  奥汀微微一愣,很快猜到了她听到了怎样的劝诫。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俨然说:“对男人来说,没有征服欲也就等于没了雄心壮志。所以,征服大片领土的男人,也往往会征服大量的女人。弗丽嘉,你理解我的意思么?”
  根本不敢相信他连撒谎骗自己的力气都省了。如此直接又残酷。
  “那我不跟你结婚了。”她脸色苍白。
  “你忘记我们是为什么才结婚了?”
  给他这么一说,她更沮丧了。再说,现在已经完全无法离开他。她的头沉沉地耷拉下去:“弗雷说,要让你在感情和身体上都尽可能地满足……”
  “嗯。”
  她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抬头挺胸地朝他宣战:
  “奥汀,你最好见好就收。现在这样忍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哪天我要忍不了了,也就是彻底不喜欢你的时候!”
  奥汀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微笑着:“说吧,你哪天忍不了?”
  她提了一口气:“我哪天……都忍得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人长着这么好看的脸,为什么会有这么糟糕的性格?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发现自己这样欺负她似乎也不是办法。只是在感受到她身体微颤的时候,他又会觉得有些心疼。
  不过,居然怀疑他还有别的女人。他不会告诉她自己实际怎么想的。
  她说,在感情身体上要尽可能让他得到满足。
  在身体上,似乎有些索求无度了些。
  至于感情……已是非常非常满足。
  奥汀在弗丽嘉的额头上温柔地印下一吻。自己的心似乎越来越不够坚硬了。明天就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好了……
  可是,回到阿斯加德后的当晚,弗丽嘉就把她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西芙。
  这一下,两个积怨的女人突然化敌为友,相濡以沫起来。
  只是相较于弗丽嘉的忍气吞声,西芙强悍的回应震惊了整个神界。
  很显然,提尔不仅刺中了西芙的要害,还在伤口上大把撒盐——居然连她身边的侍女都搞,西芙理智断线了。
  提尔甚至还没有踏入她的家门,她就已经冲到英灵殿施暴。虽然提尔在女人方面实在乱套,却有不打女人的原则。于是,他被抓得浑身是伤,还被西芙从自己的寝宫中扔出来。
  这个时候,西芙突然发现,自己最害怕面对的人居然不是提尔,也不是那个可怜又可恨的侍女,而是索尔。
  他一定觉得自己很丢人,丢死人了吧。
  接下来三天,西芙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反而还兴高采烈地约着弗丽嘉出去买衣服。
  但那只是白天发生的事。
  提尔没有自己的宫殿,从成年后就一直留在英灵殿,以便方便辅佐奥汀。而英灵殿这个地方,只要是个主神都可以在任何时间进入。所以从提尔回来后,每一天晚上,空旷又神圣的大殿中都会传出隐隐的争吵声。
  虽然表现得很强势,西芙问都是情商高手诺忒所谓“最愚蠢女人才会提及”的问题。例如“你究竟喜不喜欢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你都看不到”、“你怎么这么没有责任感”、 “你忘了我为你掉了一个孩子么”……
  而提尔听到这些问题后,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西芙得不到回报,脾气越发暴躁,眼眶发黑肤色黯淡,就像提前进入了更年期。
  吵了很多天,提尔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不觉得每天的行为是在骚扰我么?”
  那是西芙这一生中最漫长的出神。
  那一刻,她对自己和提尔都产生了一种极端厌恶的感觉。接下来,那一张好看的脸再也吸引不了她,只带来了无穷的绝望。
  第二天遇到弗丽嘉,西芙话少了很多,只是淡淡地聊了几句就悄悄离开了。
  然后她从提尔那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走。提尔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好像她从来都不存在。
  默默走出英灵殿,同时回想着平时觉得絮叨的索尔的话,竟觉得那是令人怀念的温柔。
  而刚一出去,那个人竟就站在台阶下。
  索尔的眉间有一丝别扭和不满,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
  “就算在你心中我很腻歪,没有男人味,可也不会改变最爱你的事实。”索尔抬眼看着她,“西芙,我会把你当成女王那样对待……你愿意嫁给我吗?”
  西芙微微张开口,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才说:“不。”
  “我就知道。”索尔更不爽了,“这已经是第四十八次了。”
  “和提尔分手不代表我就寂寞了。”西芙扛着自己的东西,朝他抛了个媚眼,“把我当成女王的人多了,慢慢排队吧。”
  这是西芙,就是闹矛盾闹分手,都是如此轰轰烈烈。另一边,弗丽嘉得到了她的一些真传,并且搓着手掌开始对付奥汀了。
  她一改以往的呆态,正襟危坐和他面对面交谈:“奥汀,我要和你分手。”
  奥汀挑眉看了她一会儿:“可以。”
  空气凝固了。
  处于无比震惊加尴尬的状态,弗丽嘉已经决定去找西芙一起买醉。这时,奥汀又继续说:“本来今天有事想对你说,看样子还是算了。”
  她倏然抬头:“什么事?”
  “如果分手,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不行,就是分手,也一定要说的。”
  奥汀轻轻摇头。
  “我真的很想知道。”
  奥汀还是摇头。
  她咬着唇,憋着气说:“那不分手,你告诉我……”
  “又不分了?”
  她捉住他的衣角,往他身边靠了靠:“是……是我错了。”
  “嗯,乖。”他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又继续看书。
  “可是你想说的……”
  “过期了。”
  就这样,弗丽嘉的逆袭宣告结束。

  Chapter 15
  不过,这样就气馁也不是弗丽嘉了。她在不断想方设法要打败奥汀。
  一次,她笑盈盈地坐在他的身边,把自己构思了一整个晚上的战略方针又脑内演习了一边,温柔地说:“你说,是我喜欢你多一点,还是你喜欢我多一点哪?”
  以她对奥汀的了解,他这种臭脾气,要么不说话,要么冷冷地横她一眼然后说:“你说呢。”这时候,她会接着说:“你我都知道,是我喜欢你多一点,如果我先放弃你,你岂不是吃亏了?”奥汀肯定会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接下来,她就彻底占了主动权,他就任他摆布了。
  谁知,奥汀转过头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当然是我喜欢你多一点。”
  与此同时,她冻结成一块巨型雕像,然后瞬间破碎。
  弗丽嘉的第二次逆袭宣告失败。
  又一次,她非常违心地换下白袍,换上粉色小裙子,散着发,嘀嘀嗒嗒跑过去挽着他的手,在他的胸前蹭来蹭去,目光闪闪发亮:“奥汀,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你要答应我,好嘛?好嘛?”
  这是她和西芙讨论了一个晚上的结果。
  “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性□和女人撒娇之时!”前一夜,西芙目光凶狠地看着前方,扔下了这句话。
  果然,奥汀的声音都温柔了好几个调:“什么事?”
  她还没开口,他却突然捂住她的嘴:“等等,我也有事要你帮忙。”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奥汀,众神之王奥汀,大男子主义极端严重的奥汀叫她帮忙。这样的殊荣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换来一次,她用力地点头:“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都会去做!”
  “两个小时不要说话,能做到么?”
  “呃?啊……应该可以吧。”
  他垂下头来,在她的耳边诱惑地说:“真的么?”
  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说不出是哪里不详,可她还是木木地点了点头:“真的……”
  然后他把她直接抱上床。
  弗丽嘉的第三次逆袭宣告失败。
  “姐姐就不信这个邪了!”次日,在凝视委屈悲摧的弗丽嘉数秒过后,西芙砰地一声把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杀手锏,拿出杀手锏!”
  穿上西芙的杀手锏,弗丽嘉披着外套,半夜偷偷潜入了奥汀的卧房。
  “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去找你。”奥汀这段时间越来越温柔了,只是和折磨她的次数完全不成正比。
  “我们来打一个赌吧。”弗丽嘉学着西芙的模样朝奥汀抛媚眼。
  奥汀愣了愣:“什么赌?”
  “我来定。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不限内容。”
  奥汀的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没问题。”
  居然又是这种不怀好意又成竹在胸的感觉。弗丽嘉有些底气不足了:“接下来一周内,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主动对我做出格的事,也不可以用任何方法将自己束缚。”
  “怎么,你想让我喝催情酒?”
  “你害怕了?”
  “弗丽嘉,不知你是太高估自己,还是低估我了,就算你在我面前把衣服都脱光,我也不会像个——”话说到此处,突然中断。
  弗丽嘉确实脱掉了外套。但里面并不是裸体,而是一件几乎完全透明的黑色蕾丝花边裙。
  看着奥汀毫无反应地站在那里,弗丽嘉有些心虚了。该死的西芙,原来说话也不是那么精准。可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按计划进行完成更丢人。
  深呼吸一回合,她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搂住他的腰,双手往下游走。
  这时奥汀才如梦初醒,快速推开她,甚至后退一步:“别碰我。”
  可是,她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即便是触摸到她手臂上的肌肤,身体都有些颤抖。
  原本只是一场小赌,她自己却也变得奇怪起来。身体像是被燃烧着,一步步逼近他。而他竟非常没把握地后退了。直到把他逼到了床的边缘,她猛地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慢慢爬到他的身上,跨坐上去。
  奥汀立刻闭上眼,握紧双拳,喉结滑动着。弗丽嘉俯下身,解开一颗颗扣子。他拨开她的手,她又软软地黏了上去。待他们的下身紧贴,她开始摆动着腰,暧昧地摩擦着他时,他终于忍不住哑着声音说:“够了,下去!”
  她根本不理睬,甚至捉住他的手,从脖子一直滑到腰际……
  在一次又一次的极度挑战后,奥汀突然睁开眼,嘴角微微扬起:“弗丽嘉?”
  “怎么?”她微微喘息着。
  “解开我的裤子。”
  “啊?”
  “这样压着很难受,听话。”
  “哦……”
  他说得那么义正严词,以至于她没猜到他要做什么。当她看到了熟悉的部位以后,脑中更是一片混乱。
  “弗丽嘉。”
  “啊,我在……”
  “你继续吧。不过要记住,不要坐下去了,不然输的人可就是你了。”
  “哦……”
  一夜过后。
  弗丽嘉抱着双腿坐在床脚,面色阴沉地看着地面。
  “我可是提醒过你的。”奥汀穿好衣服,一脸关切加同情地看着她,“不过也是,那么湿,很容易滑进去,我当你是不小心的好了。”
  唯一一次获胜的机会,被她自己推翻了。
  很快到了弗丽嘉和奥汀结婚那一日的早上。
  奥汀早早地起来,准备去叫弗丽嘉,但他起身没多久,已经穿好礼服的她进他的房间。
  正是太阳升起的时刻,由于下方是浮云的缘故,在灿烂的阳光和白云下,碧海呈现出一片晶莹的淡青色,金色的波光在海面荡漾,冬雪一般的浪花一层层拍打着海岸,衬映着神界的辉煌。
  柔光照在她长长的金发上,接近银白的金色几乎就要融入空气,成为昔日的云朵。她耳边戴着雪白的花,抬眼望着奥汀,瞳中泛着平和温暖的色彩。
  奥汀拉过她的手走到窗边,低声说:“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嗯。”
  虽然和奥汀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但依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出神的时候,奥汀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
  “我的父亲告诉我,太阳的光辉就像帝王的一生,起初只有足以让自己明亮的微光,渐渐的,光芒会普照在整片大地,乃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乃至千万年后,神族的子孙后代生活在这片阳光下。”
  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温柔包容得就像是一个长辈,一个十分成熟的丈夫。
  “总有一天,我们的孩子也会和我们一样,幸福平安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沐浴着同一片朝阳。”奥汀紧紧搂住她,贴在她的发上,内心的温度仿佛可以透过这个拥抱传达给她。
  从来没听过奥汀说这样的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甚至连指尖都有些颤抖。见她一直不说话,奥汀突然疑惑地说:“对了,婚礼誓词你没有忘记吧?”
  “没有。”
  “背出来我听听,如果有记错的就不好了。”
  “哦……”弗丽嘉有些不自在地背诵着,“无论顺境逆境,贫穷富有,疾病健康,我都会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不离不弃,一直珍爱你,尊重你,忠诚于你,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很好,我们的宝宝可是证人。”
  “啊?”
  她的反应完全在奥汀的预料之中。他无奈地吻了一下她的发,说:“晚上再告诉你,我们准备去礼堂吧。”
  他牵着她的手,正准备往外面走,她却拉了拉他的手:“奥汀。”
  “怎么了?”
  他刚一回头,她已经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踮脚吻了他。
  奥汀,我要永远陪在你身边……
  ——因为太过喜欢,这样的话反倒没办法开口说出来。
  一周以后,西芙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听弗丽嘉说“奥汀说我怀孕”以后,把弗丽嘉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最后轻叹一声:“你这个女人,真是傻到让人鄙视,笨到让人嫉妒。”
  和奥汀结婚后,生活一直都很平静且幸福。只是过多的幸福之时遇到了挫折,多半都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两年内,弗丽嘉遇到了两件让她陷入绝望的事。
  首先是父亲的死亡。
  弗卓金近些年来身体状况一直很糟糕。弗丽嘉和林德对此略有耳闻,却不知他的病情如此严重。在这个年龄死去,绝对是属于夭折的神袛之一。
  所有神族死亡都会像人类那样回光返照,只不过是在肉身死去后有思念体出现。和神力无关,思念体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执念或者爱意,来到自己最想见的人身边。感情越深刻,就会越实体化,时间越长。尽管如此,思念体一般都只是化作拳头般大小的光团,在最想念的人面前晃个几秒就消失。历史上最长的思念体不过一分多钟。
  弗卓金的思念体环绕着诺忒半个小时才消失,甚至还非常实体化地说了一句话。这个消息轰动了九大世界,他们的爱情也被所有部落广为流传。
  一生中从来没见过母亲落泪的弗丽嘉,花了数日的时间陪在诺忒身边,看她浑身发抖地痛哭了一整夜,才听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弗丽嘉在父亲的葬礼上看到了林德。林德和所有人一样穿着黑衣,并没有改变多少。在遇到弗丽嘉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就离开。她的母亲甚至没有参加葬礼。
  在弗卓金死去前几日,洛基的儿子芬里尔出生。
  因为弗卓金去世的缘故,弗丽嘉并没有和奥汀一起参加芬里尔的满月宴。当她特意赶到约顿海姆探望小侄子的时候,安尔伯达已经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除了态度稍微冷漠一些,洛基也没有太大改变。而弗丽嘉丧父的沉痛心情却没有因为看到芬里尔后缓解过来——这孩子长得很邪气,眼角上扬,和他父亲像到极点。而脑中飞速闪过的画面,让她几乎当场坐在地上:芬里尔化作了狰狞的狼,凶猛地扑向奥汀。
  “很想念你和奥汀。以后我一定会搬到阿斯加德的。”在她走之前,洛基朝她微笑着说,“姐姐,你要等我。”
  刹那间,她突然有一种错觉:世界上的人都还活着,可她死了。
  弗丽嘉一边摇头一边后退,落荒而逃。
  爱神看见的未来都是不可以说出来的。从那以后,她的话越来越少,只有跟奥汀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显得活泼些。
  两年半后,她和奥汀的孩子出生,是一对非常漂亮的双胞胎男孩。大概是因为怀孕期间情绪变化太极端,生下的孩子也是两个极端:一个金发金瞳,笑容甜美可爱,就像弗丽嘉;一个黑发黑瞳,却与奥汀一点儿也不像——没有一丝冷峻之气,五官不够阳刚,脸特别小,鼻子和嘴巴都显得过于秀气,最好看的部分是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却是瞎的。
  这是两个一出生便有主神神位的孩子:金发的光明之神博德,黑发的黑暗之神霍德。
  弗丽嘉特别心疼霍德,虽知盲眼是天生的缺陷,但还是把他送到弗雷那里,希望能够治愈。平时看着弗雷是挺正经的一个人,底下有些怪趣味她和奥汀却一点都不知道。
  等霍德开始会说话,并且睁者没有光泽、有些木然的大眼睛,以一种古怪的腔调说出“小姐难道觉得我这个人很无聊么”这样的话以后,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无论她怎么责备弗雷,弗雷也不会改掉他的恶趣味。而要把霍德从他身边带走,简直是要了霍德的命——他经常抱着弗雷的脖子叫妈妈。
  确实,整个神界也没有几个神袛能有弗雷那样的耐心和知识,几乎二十四小时守着这个呆呆的瞎子小王子,为他讲故事,陪他玩。
  相对于霍德,博德的成长道路就要顺畅得多。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可爱的小俊脸就秒杀了无数女神,那小而挺直的鼻尖甚至让西芙说出了“这小孩以后是个床上强神”的话。不仅如此,小小年纪的他就力大无比、擅长魔法、头脑聪颖……直到十岁那一年,他做了一个关于死亡的梦。
  弗丽嘉知道这是不幸的象征,于是带着众神去祭坛举行灵魂召唤仪式,让天地万物所有生灵都向她发誓,永远不伤害光明之神。
  亿万条灵魂环绕着弗丽嘉,包括弓箭、重剑、巨刀、长锤,甚至树木、微风、疾病……一一向她说出誓言。起誓一直持续了三天四夜。到最后,索尔用神界最强大的武器雷神之锤攻击他,博德都毫发无损。
  弗丽嘉这才放心了。
  到众神都散去时,西芙才突然提醒说:“对了,还有那个没有起誓。”指的是英灵神殿前的檞寄生。
  看着青色的草叶上盛开的黄色花朵,弗丽嘉摆摆手:“那是象征希望和富饶的植物,除非真有人力大无穷到刻意用那个杀人,不然不会伤害我儿子的。”
  从那以后,天赋异禀的博德更加无敌了。他和霍德两个人站一起,霍德就像是他的影子。
  就这样,阿斯加德在奥汀的统治、众神的引领下愈发繁荣昌盛,前所未有的和平一直持续了二百九十余年。
  但是,神界的繁荣同时也会燃烧巨人嫉妒的火焰。他们的力量仍不够与神界抗衡,实力甚至越差越大。于是,巨人首领开始暗中离间,挑起了精灵和阿西尔神族的仇恨。
  在军事上,精灵更加无法与金翼龙泛滥的神界相提并论,奥汀甚至没有调动主力部队,就把手忙脚乱的精灵军队打得溃不成军。
  只是,在神族和精灵最后一次交锋之前,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遍了双方阵营:邪神出面干扰,占据了金侬加裂缝上方空道,阻碍了神族的前进路线。
  邪神洛基。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阿斯加德最大的威胁。
  传闻他破坏力极强,生了三头六臂,面容狰狞,和前妻安尔伯达生了三个可以化身为怪物的孩子,都是约顿海姆的战斗主力,只是他们的父亲从来不曾露面。
  苍茫的战场上,一眼望去是无尽的残垣断壁。一条深而广的裂缝中,尸骨无存。
  神族和精灵停止了战斗,面面相觑着。部队中有人颤声说着:“你们猜对了,那个怪物就在这附近……”
  直到奥汀带着大批人马火速赶到战场,那个“怪物”才从苍天古树上跳下来:
  “哥,你的动作也太慢了一些。”
  “你可没有提前通知过我。”奥汀微笑。
  邪神怪物洛基?
  所有士兵沉默了。
  一天后,洛基随着奥汀回到阿斯加德。只是,他还没有进入城门,就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女人淹没……

  Chapter 16
  对神界千万单身女郎来说,洛基的到来绝对是个福音。阿西尔神族的好男人要不是结婚了,就是快结婚了。最著名的优等单身汉就是索尔和提尔,不过前者在猛追西芙,后者一直流连花丛。一听说洛基离婚是安尔伯达提出来的,姑娘们更是处于心碎加心动状态。
  所以,洛基刚到阿斯加德当日,在英灵殿外被六七个女人主动亲吻过后,他终于忍不住捂着脸颊朝奥汀笑道:“生活在阿斯加德真幸福。”
  召集了众神为洛基准备迎接盛典,奥汀清了清嗓子,看着前方只动嘴型轻轻说:“臭小子,别玩太过火了知道么。”
  “知道知道。”洛基暧昧地笑。
  这时,一个穿着深色裙裳的冷酷女子慢慢走上来。奥汀说:“繁育之神芙蕾雅,太阳神弗雷的妹妹。”
  洛基微笑着对她点点头。她淡淡地回礼,站在一旁。
  一对年轻男女走来。男的怀抱竖琴,女的手捧金苹果。奥汀说:“诗神布莱奇、青春女神伊登夫妇。”
  布莱奇态度冷冷的。伊登捧出金苹果,却显得十分热情:“欢迎火神殿下来到阿斯加德。”
  洛基接过金苹果,说了一声谢谢。
  有着一头□浪闪耀金发的女子婀娜走来。紧跟在后面的是留着及肩银发的英挺男子。奥汀说:“收获女神西芙,还有我的义子雷神索尔。对了,他们后面那个是光明之神博德,是我的小儿子。”
  博德小时候长得很像弗丽嘉,但长大以后越来越像奥汀。相较于奥汀的沉稳和黑发,金发的博德显得要稚嫩冲动一些,只是身为众神之王的儿子,又有与生俱来的高贵神位,博德的傲气是不容忽视的。
  刚一走到洛基面前,他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洛基一番:“以后你打算一直住在阿斯加德?”
  洛基挑了挑眉,瞳孔泛红,但依旧温和:“这要看你父亲的意思了。”
  博德嗤笑一声,站在了众神前端。
  或许是因为年少,或许是因为本能的排斥,看着洛基那高挑的身材和美丽的脸庞,想起他是火神兼邪神,博德就是对他喜欢不上来。
  一个银发飘飘、气质神圣高贵的男子走上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动作有些拘谨、目无焦点的漂亮黑发少年。奥汀说:“太阳神弗雷,还有我的大儿子黑暗之神霍德。霍德从出生就看不到东西,布莱奇预言说,将来会有一个命运的契机让他恢复视觉,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洛基点点头,和他们分别打了招呼。霍德睁着大大的眼睛朝弗雷“看”去:“我猜火神殿下的头发是紫色。”
  “这都能猜到,不愧是霍德殿下。”弗雷拧着眉摇摇头。
  霍德抱着胳膊笑起来。
  “霍德看上去比博德要小一些,没想到是哥哥。”洛基说。
  “那是因为博德认识的人比较多,霍德就只和弗雷关系好,面对其他人都有些内向。”说到这,奥汀突然看向前方台阶下,“下面这位女神你是认识的。”
  洛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白若雪的裙袍,金线一般的腰带,淡到几乎无色的金发,发间随风震颤的羽毛……因为梦到过太多次,洛基依然觉得这不是现实。
  弗丽嘉在洛基面前站定,一只手挡住额心上方的阳光。她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这是洛基?变化也太大了一些。”
  “那是因为你太久没见到他了。”
  “可是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往旁边站了一些,小声说,“不跟你们俩站在一起,感觉像是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我明明一点都不矮,原来洛基跟我差不多高的……”
  她和奥汀两人说了什么,洛基都不曾留意。
  他知道自己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他曾经想过,或许等自己长大了,她就会有些老了。不过那样很好,没有人会跟他抢她,在心灵上的脆弱寂寞或许会使得她更依赖他……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甚至比以前更漂亮。在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会乱跳。而自己也足够成熟、足够强大了,现在他们俩一起走出去,人家肯定会发自内心觉得这是天下最般配的情侣。
  不用再叫她姐姐,不用再担心她把自己当小孩……她说过,她和奥汀之间只有责任,没有感情。
  是时候接她离开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看见她写满崇拜和爱慕的眼神,还有奥汀宠溺的回望,洛基心中的不安在飞速扩散。
  他是否错过了什么?
  “洛基,洛基?”弗丽嘉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怎么?”
  “洛基应该是累了。”奥汀看看前方,“等神袛到齐了,我们就进去休息吧。”
  弗丽嘉自觉地站在奥汀身边,但不时探过头来看洛基,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她都会温柔地笑笑。
  洛基的目光,却一刻也没从她的身上挪开过。
  不过不管她是否骗自己,都无所谓了。
  在奥汀和提尔说话的间隙中,他微微探过身,在她耳边低声说:“弗丽嘉,真的好久没见了……”说完以后,轻轻舔了舔她的耳垂。
  她猛地往后一缩,撞到了奥汀。
  “怎么了?”奥汀连忙扶住她。
  “没,没事。”她缩到奥汀的身边,惊惶地看了洛基一眼。
  等奥汀又继续和提尔说话后,洛基歪过头,舌尖扫了一下上唇,对她露出了坏坏的笑。
  当日,洛基和奥汀几乎豪饮到了天亮,弗丽嘉和许多神袛早已支撑不住都回去睡觉了。因为洛基和义母的关系,奥汀对巨人族一直都有所顾忌。如今洛基力量完全发展成熟,居然还这样义气地留在阿西尔部落,奥汀的心情显然不错。
  凌晨时分,奥汀略有醉意地离开英灵殿,却下意识走到了雾海之宫。而弗丽嘉面有倦色地站在寝宫门前徘徊。
  奥汀过去抱住她,低低地说:“怎么还没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挽着奥汀在床上坐下,“你难道不觉得洛基莫名其妙背叛巨人来到神界,有些奇怪么?”
  奥汀微笑着在她脸颊上吻了几下:“你想多了。洛基的身体里流着神族的血液,他还是我最好的兄弟,来神界是理所当然的事。”
  弗丽嘉敛神不语。
  “不要老往不好的方面想。从博德做梦以后你就有些担心过多……”见弗丽嘉忧郁地点头以后,他搂着她倒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弗丽嘉坐起来,替他脱掉衣服和鞋袜,刚用毛巾擦他的脸时,他突然闭眼笑着,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我真幸福。”
  弗丽嘉怔了怔,禁不住微笑。奥汀平时情绪完全不外露,看样子真是有些醉了。
  和奥汀在一起其实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但她却一点也不腻烦,一点也不想改变,最好每分每秒能看着他的面容,听着他的声音,永远都这样下去。
  她从来都喜欢这种平静。和奥汀在一起时,渗入骨髓的喜欢和平静。
  只是这种平静过了几个小时就被外面的喧哗声打破。
  奥汀睡眠很轻,但一听到外面的争吵声,他大概猜到了内容,于是选择性无视继续睡觉。弗丽嘉没他这么淡定,穿好衣服睡意朦胧地走出宫殿。
  英灵神殿外,几个年轻的女神正面红耳赤地吵架。而洛基几次想要逃跑,都被她们拽了回去。
  “我真不敢相信你背着我偷偷约他!”女神甲说,“当初我俩怎么说的?如果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轮流进攻。上一回的卢曼我没有让给你么?这一回轮到我了!”
  “那也要看看质量再说。卢曼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能和洛基殿下比么?”女神乙愤怒回击。
  “我的天啊,当初是谁对我说‘卢曼真是年轻英俊又多金,如果不是离婚三次还拖着四个孩子,我一定要嫁给他’?怎么突然又想嫁给洛基殿下了?”
  “你……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别怪我不客气了!”女神乙挽起袖子,“你接近殿下的目的,就是因为他有一半巨人血统吧,平时装得这么端庄,实际还不是天天觊觎男人的尺码,真是太恶劣了……”
  “我我我,我觊觎尺码,你说话最好……”
  “都不要吵了!你们两个女人心理阴暗,他是不会选择任何一个的。”看似理智的女神丙插入话题,“殿下,请相信我,不是所有的阿西尔女人都这样。”
  “殿下,昨天我可是说过要带你去吃好吃的……”
  看着将洛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女神们,再看看洛基那张盛极的容颜,弗丽嘉发自内心感慨年轻人真是有激情,打了一口呵欠,慢吞吞地走回雾海之宫。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现在洛基不寂寞了。
  想起小时候他可怜兮兮被人欺负的样子,她还不止一次担心过他的将来……
  可是,她突然听到有人提起她。还是由洛基说出来的:
  “其实我心目中标准的阿西尔女神,是神后陛下那样的。”
  弗丽嘉愣了愣,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
  “美丽高贵,温柔贤淑,大方得体……”洛基坚定而充满敬意地说着,“在我看来,她最漂亮,比所有女人都漂亮。”
  这是故意的。绝对。
  几乎立刻被千百道带刺的目光射穿,弗丽嘉吞了口唾沫,慢慢转过身:“那是当然,我是他的姐姐,是看着他长大的。洛基应该比较敬重我,仅次于他的母亲吧。”
  好不容易众女神的眼神缓和了一些,洛基又继续说:“还是有一点区别的——起码我不会幻想母亲裸体的模样。”
  弗丽嘉又一次被射杀。
  她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怒意:
  “洛基,我说了很多次,你已经不是小孩,不要总是开幼稚又失礼的玩笑。”
  见她离去的背影,洛基有些慌了,立刻追上去。
  他在乌达泉旁抓住了她的手:“对不起,我完全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转过身来,淡淡地望着他:“我不知道和安尔伯达的离异给你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但从昨天到今天,你开了多少让人无法忍受的玩笑,大概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安尔伯达没有给我带来一点伤害。”
  “那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洛基低下头,慢慢松开手:“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男人都是这样。”
  “好吧,这么说你也不打算认我这个姐姐了。但你起码还是奥汀的弟弟,对么?对于他的妻子,难道你不能尊重一些?”
  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却让人懒洋洋得睁不开眼。洛基眯着眼,看向明澈的泉水,神色复杂,没有回话。
  “你听到我说话了么?”
  洛基不回话。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刚做错事的人是我么?”
  洛基还是不说话。
  “洛基,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讨厌?为什么这一次你态度转变这么大?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发生,如果你不说出来,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爱你。”
  “什么?”
  洛基转过头,看着她:“我爱你。”
  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似乎已经再不认识他:“你在胡说什么。”
  “跟我离开阿斯加德。我要娶你为妻。”
  “洛基,等等。”她晃了晃脑袋,努力整理头脑中的思绪,“你没有认错人吧?”
  “从很久以前,你对我来说就不是姐姐了。”
  弗丽嘉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抬头说:“不行,我还有些事要做,先去祭坛了……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
  她不再看他,快步离开。
  接下来一整天都无法做任何事。
  虽然名义上是姐弟,但她的年龄都足以当他的阿姨甚至母亲了。更重要的是,她分明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怎么可能对她产生那种感情……
  不管怎么说,不能让奥汀知道,不然事情可就不是告白拒绝那么简单了。
  晚上她回到了雾海之宫,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低调处理,可刚一走到窗口就看见站在阳台下的洛基。
  突然间,这个火神弟弟变得异常陌生。
  玫瑰花瓣般美丽的卷发,毫无瑕疵令女性嫉妒的雪白肌肤,还有整个脸部最好看的,窄而高挺的鼻梁……从小就是那么漂亮的孩子,此时他没有看到她,半侧着脸,也明显有那时候的影子。
  但这时,他突然抬头。
  那一瞬间,她在看着他的面容时,头脑中一片空白。说得夸张点,就像是一个小男孩看见了裸体女人。
  她第一次留意到,洛基竟然是这样地……惊艳。
  可是,他的话又突然把她拉回了现实:
  “你睡了么?”
  她心虚地看看身后和四周,摇摇头:“这么晚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去睡觉了。”
  “睡不着。我想见你。”
  他抬起面孔,皮肤在月光下更显白皙。柔和的银光映入他的眸子,竟是格外澄澈如同孩子。
  她正进退两难,突然门被推开了。条件反射地拉上窗帘,转身看到了奥汀。他走过来,轻轻搂住她的腰,用鼻尖轻蹭她的鼻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字。
  殿内的光芒依然投射在窗帘上,洛基站在下面,隐隐看见了将怀中女人放倒的男人,瞳孔渐渐紧缩。
  天亮的时候,弗丽嘉醒来了。奥汀还在睡觉,侧面在枕上显得更加线条清晰分明。在弗丽嘉偷偷起身的时候,他皱了皱眉,捉住她的手。她小声说:“我下去走走。”他才放开。
  走到窗边,一边琢磨着怎么回复洛基,但是窗帘才拉开一个缝,她就吓得又将它拉上。
  ——洛基还坐在树下。
  一时心情复杂到难以附加。她披好衣服,迅速跑下去。
  洛基抱着双臂,因为过度寒冷,嘴唇已经有些发紫。
  这一瞬,她像是看到了当年蜷缩在角落里,被很多孩子孤立的小男孩。但是,过多的心疼与怜惜只会让他误会而已。
  “洛基,你还没有完全成熟,有的时候或许会把独占欲和爱情混淆。”她蹲下来,缓慢而小心地说着,“你并不爱我,只是觉得姐姐被一个男人带走了,有些寂寞而已。”
  “我清楚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洛基垂下头,眼睛藏在了微卷的刘海下。
  “好吧。那说说我的感受……我爱奥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看见了他的指尖微颤了一下,顿了顿,狠下心继续说,“从现在起,我会把昨天的事全部忘记。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洛基还是没有回话。
  十多分钟以后,弗丽嘉回到了雾海之宫。他依然坐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身体,将头埋在双膝中。

  Chapter 17
  两天后,洛基以探访亲人为由回了约顿海姆一次,又回到了阿斯加德。自那以后,一直蠢蠢欲动的巨人族居然变得安分起来。阿西尔神族们都认定了那是洛基的功劳。
  之后,华纳部落的女巫古尔薇格突然出使神界。
  英灵神殿内,帽檐低垂的古尔薇格擦过一个个高大威猛的勇士,拖着雪白长袍走到奥汀和弗丽嘉的王座前停下来,简单地说明了她的来意:对于奥汀自封众神之王,自称阿斯加德为至上神界,华纳首领海神陛下完全不赞同这一点,因为华纳神族才是正宗的神族,也更应该受到其他种族的尊敬,希望奥汀能撤回这些不属实的称号。
  奥汀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邀请她留下来,让人陪她在阿斯加德观光几日。洛基自告奋勇上前。
  在他刚对奥汀提出要求,又转过身对着古尔薇格露出坏笑的那一瞬,古尔薇格脸上的淡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样是力量强大外形出众的男人,但奥汀和洛基之间却有着大大的不同。
  奥汀是众所周知的天生的王者,寡言而深沉,尽管有着非常有看头的脸和身体,但女神们很少对他产生崇敬或者膜拜以外的感情,也不敢多想。男神们却会很喜欢和他说话,态度却是统一如同小学生见到老师,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会牢牢记住,并且在以后很多场合中跟别人聊天时用上并且多加渲染和炫耀。所以,奥汀很少被女人包围,一般他周围都是一帮满眼散发着崇拜之光的男人。
  洛基则完全相反。这位年轻的邪神完全就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鲜活例子。尽管在力量上他不比奥汀弱多少,但男人都看他不顺眼——或许是因为他过于漂亮的皮相,或许是对女人过于温柔暧昧的性格。可如果说女人们都是蝴蝶,那他整个人就是一朵散发着芬芳的鲜花,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会让女人们立刻幻想他在床上狂野的模样。
  古尔薇格也是一个女人。所以,前一刻和奥汀说话时手指还有些发凉,在看到洛基的笑容以后却开始冒汗。
  在洛基精心设计的诱惑下,她在几天内彻底沉沦,恨不得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他。
  但真正知道他们的事的人并不多,知道洛基将古尔薇格狠狠抛弃的人也不多。
  古尔薇格带着强烈的恨意回到华纳部落,告诉尼奥尔德她被奥汀洛基无礼对待,还说奥汀提起长矛掷向她,让她滚回无能的海神身边。
  海神虽然年纪大,但好胜心绝对不亚于任何年轻人。盛怒之下失去理智,迅速调动整理军队,出征攻打阿西尔部落。
  原本和巨人关系就很微妙,华纳部落莫名的仇恨更让人烦躁。巡逻兵通报上级有华纳神族军团靠近后,奥汀连大殿都没出就从容不迫地下军令。之后,他又命人去雾海之宫看好神后,不要让她到处走动,然后披好衣服去找弗丽嘉。
  但弗丽嘉不在雾海之宫,四处寻找了,也不见踪影。
  奥汀愣了片刻,快步走到英灵殿外延,看着重重云雾中黑压压的华纳部队,第一次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他召唤来了自己的坐骑,立刻瞬移到阿西尔军队中。
  这时,弗雷的阿尔弗海姆神殿中。
  霍德眨着无焦点的大眼睛,拽住弗雷的衣摆:“发生什么事了?”
  弗雷看看眼前僵持的洛基和弗丽嘉,清了清嗓子:“很明显是情爱纠葛,小孩子还是回避一下。”拖着霍德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弗丽嘉蹙眉盯着洛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基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要以为我跟别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古尔薇格是华纳部落的使者,你居然对她做出那种事,难道不曾想过后果?还是说,你认为战争是很好玩的事?”
  “战争?那真是蛮好玩的事。”
  “洛基!”弗丽嘉忍不住动怒,“这事关部落和神族的生死存亡,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部落?神族?那些与我有关么。弗丽嘉陛下,你别忘记了我的身份。我是火神,在约顿海姆长大,可不是你那满口正义、尊严和部落荣耀的丈夫。”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他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
  “弗丽嘉,你的想法真的很单纯。他为什么不认别的人当兄弟,偏偏是我?因为我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因为在我的帮助下,他可以不用战争就俘虏巨人族。”
  “在你的眼里,世界就是这样丑恶?除了你自己,你还能看到什么?”
  “没错,我只看得到自己。”
  弗丽嘉一时哑然,最后轻轻叹气:“……洛基,你让我太失望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奥汀,但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感谢爱神陛下的庇护。”
  洛基笑得不伦不类,直到把她气到话都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几乎是在她转身的瞬间,他脸上就露出了落寞的神情。
  姐姐,我没有撒谎。
  我的世界从来都是空荡荡的,只有自己。
  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如果你抛下我……
  如果你抛下我……
  不,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像是突然想通了,洛基觉得很开心。树叶旋转着,飘落在他的肩头。
  洛基扬起嘴角,笑容在枝叶间漏出的光斑中美若罂粟。
  和华纳神族这场实力悬殊极大的战争出乎意料地困难。奥汀负伤的消息刚一传回来,在阿斯加德都陷入人心惶惶的气氛中时,立刻又被通告为误传。
  但弗丽嘉知道这肯定不是假的。
  奥汀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尝过败绩,甚至连刮伤都很少有。华纳神族那边到底派遣了什么人来……
  弗丽嘉强压着出征的冲动,在雾海之宫中来回踱步——这种时候,不能再给他添加麻烦。
  可是天边交战的军队中,奥汀的金翼龙已经耷拉着一支翅膀,似乎奄奄一息了。华纳军队士气大涨,一次次猛烈地强袭逼得阿西尔军队步步后退。
  就在这时,奥汀的龙朝着金宫飞来。弗丽嘉怔了怔,立即瞬移至金宫门口。
  因为龙身负重伤,又飞得太急,在没有经过缓冲就着陆的情况下,脚下趔趄,重重撞到地面,在宫殿的地面上滑了几十米。顿时尘埃四起,金翼龙巨大的鳞片上泛着血光。
  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烟雾中。
  奥汀右手握着永恒之枪,左手捂着右手手臂,鲜血从指缝中流下。所有神袛、勇士、守卫和侍女都围了上去。
  奥汀在龙背上靠了一会儿,站直了大声说:“都去找神后,现在就去!任何宫殿、街道和楼房都不要漏掉!”
  在场的人都没有看过奥汀这样情绪激动的模样,刹那间都傻掉站在原地。
  “都没听到我的话么?快去啊!”几乎还没等超过两秒,奥汀就又一次重复。
  此话一出,有很多人当下应声离开。其他人则不由自主回头看着金宫门口的弗丽嘉。
  弗丽嘉也和其他人一样,有些吓着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奥汀,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宫殿中回荡着金龙深沉的叹息。
  连空中的尘埃都仿佛在这一瞬凝聚。
  奥汀大步流星地朝弗丽嘉走来。弗丽嘉吓得哆嗦了一下,但还没时间做出任何反应,在长枪落地发出尖锐响声的同时,整个人已经被他搂在怀中。
  他紧闭双眼,像是在努力确认她的存在一样,手指揉入她的发中。
  贴着他的胸膛,她听到他几近疯狂的心跳声。身体也因为过度用力的拥抱而发疼,颤抖。
  但手指很快触摸到了猩红的粘液。
  “奥汀,你受伤了——”她低呼一声,想要推开他,但无法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撕扯了一块布匹,将手臂上的伤随意包扎,就重新回到战场。
  这一回,几乎所有人都还处于心神未定的状态时,天边的阿西尔军队已如猛虎一般,凶狠地吞没了敌军。
  战后处理完所有的事,奥汀回到金宫,弗丽嘉和几个祭司已经在那里等候。她正准备叫祭司们帮奥汀疗伤,奥汀却自行拿着绷带进了寝宫。他们跟着进去,奥汀却坐在床边说:“我自己会包扎,出去。”
  门口的几个祭司僵化了一会儿,都不敢多留,悄悄走了。短暂的逗留后,弗丽嘉也无声地走到他的床边,低声说:“我错了……”
  奥汀不理她。
  “对不起。”她的声音细如蚊鸣。
  “你白天去哪里了?”他背对着她拉扯着绷带,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我……和洛基在一起。”
  “你知道今天华纳神族攻打的事么。”
  “我知道……”她一寸寸挪到他的背后,努力转移话题,“我帮你包扎。”
  奥汀又沉默了。她厚着脸皮靠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到:“如果我能代你受伤就好了。”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但是心里却开始混乱了。
  一直知道弗丽嘉对自己而言很重要,也从来不介意。可是在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他才知道,似乎程度有些太过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可是在她亲昵地轻蹭和关心下,心底的防线一次次被击得粉碎。
  终于,再也把持不住,将她抱在自己的身上,激烈地吻着她。
  尽管如此,如此不善于表达感情的自己,还是有那么多深藏的情绪无法发泄出来。
  虽然阿西尔神族战胜,但和华纳部落的中立关系也化作泡影。如果不采取一点弥补策略,接下来持续的战争将无法避免。奥汀决定选用交换神袛的方法换取和华纳部落的和平共处。经过众神的商讨,最后决定让弗雷和芙蕾雅去华纳部落。
  没过多久,洛基的母亲又一次为他安排了婚姻。对象是西格恩,一个和洛基一样,红发而高挑的巨人女子。
  这一回洛基居然没有试图挣扎就直接回到约顿海姆,迎娶他的新一任妻子。
  过了几日,奥汀很隆重地把弗雷和芙蕾雅送去了华纳部落。那一日从来不曾饮酒的霍德缩到人群中,闷闷地喝了一杯酒,居然过渡都没有就直接醉了。人们都站得笔直,就他一个瘦瘦的身子摇来摇去也是特别明显。人群散去后,弗雷看他还坐在空空的大厅中发呆,悄悄瞬移过去。
  奥汀送走弗雷的原因其实他也心知肚明。相较于博德,霍德的力量实在太弱,一直守护着他,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霍德曾经无数次想自己活下来实在没有意义,但弗雷说,没有你,你的弟弟永远散发不出如此耀眼的光辉,而黑暗不代表你就不美丽。霍德问那你是太阳神,一定很好看吧。弗雷说,我又老又丑又矮,你不嫌我在你身边碍事就算好了。霍德睁着大眼睛笑,说人家都说丑人声音都难听,果然是真的。弗雷看了他许久,对于他的过度直接有些承受不住,但还是勉强接下去。
  盲人的感官反应总是特别灵敏。尽管弗雷没发出任何声音,但他还是敏感地抬头:“什么人?”之后立刻抽出腰间的剑,在没人回答以后,立刻刺出去。
  但下一刻,手腕被人握住,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霍德大惊。但他觉得味道很熟悉,像是弗雷……
  可弗雷说他很矮,他抵触到的却是对方的胸膛。虽然是黑暗之神,但霍德非常缺乏保护自己的常识。他抬头说:“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那双整个神界最独特的眸子,弗雷的目光渐渐下挪,停留在了霍德苍白的嘴唇上。
  神殿中一片狼籍,空荡荡的却又像是天堂。
  他摇摇头,放开霍德,转身走了。
  究竟在想些什么……
  再这样下去,走了也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西芙生病了。理由完全不像她自己所描述的伤感且浪漫,纯粹就是吃了太多命运三女神给的甜冰果。尽管如此,生病中的她怏怏地缩在床上,却是无比可怜的。而很不巧的是,她的追求者们要不是不关心,就是不知道。唯独索尔没日没夜地守在她紧锁的大门外。
  带给她最大感动的人却是弗丽嘉。
  弗丽嘉从来不做饭。但为了西芙,她下厨了,而且还做得不难吃。之后她体贴地喂西芙喝汤,立刻看到了西芙红红的兔子眼。
  奥汀原本认为弗丽嘉是真的讨厌做饭就不曾勉强她。但她既然做给西芙吃,他对这件事自然感到心理不平衡。他不曾表现出来,只是假装慰问西芙,顺便去蹭两口饭。
  当日西芙在弗丽嘉的肩上重重一拍,特豪迈地说了一句姐们儿就是姐们儿。
  可是美好的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她的病还需要调养一阵子才可以恢复。于是西芙空虚了,开始怀念提尔,悲伤地说:“男人说的话都不可信。”
  弗丽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话你不是每个小时都要重复一遍?”
  “幸福的女人,你懂什么!”西芙抱着枕头继续伤感,“我只要一想到他说我骚扰他,就觉得打击太大了……”
  基本上,之前她的洒脱都是装出来的。
  此时此刻,索尔站在凄凉的秋风中凌乱着。
  后来,洛基回到了阿斯加德。他带上了新夫人西格恩,以及和安尔伯达生的三个孩子:芬里尔、耶梦加得和海拉。
  在初次见到这三个仿佛是洛基再版的孩子时,弗丽嘉又开始感到莫名的害怕了。无数次弗丽嘉打算和他说话,他都巧妙地避开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在乌达泉旁边看到他。
  深蓝的波光潋滟流动,倒映在他秀美的侧脸。她站在他的身后,轻声唤道:“还在生我的气么。”
  过了很久,洛基才说:“现在挽救还来得及。”
  “什么意思?”
  “那么多人都说我会摧毁阿斯加德,你说我要不要真的做做看?”
  弗丽嘉怔了怔,手心发凉:“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那个预言,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洛基侧过头,慢慢站起来,眼中荡漾着水光,“弗丽嘉,成为我的女人。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会让你幸福。”
  “……如果我说不呢?”
  “那恐怕预言就要实现了。”洛基慢慢朝她靠近,眼中竟流出一种几近杀气的神色,“答应我么。”
  弗丽嘉吓得后退两步,但后背撞到了树干上。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洛基,你是认为我没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子,还是觉得在我的统治下,阿斯加德和华纳海姆一样脆弱?”

  Chapter 18
  弗丽嘉回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奥汀。很显然,洛基也不曾料到奥汀会出现,一时愣住。
  奥汀的肩上依然挂着披风,似乎是刚办公回来。他走到弗丽嘉身边,将她揽到怀中:“虽然弗丽嘉是个美人,但没想到还真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我更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是你,洛基。”
  弗丽嘉蹙眉看了一眼洛基,突然觉得身心疲倦,将头埋到奥汀的胸前。而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大大刺激了洛基,他微笑着,发梢在轻风下微微颤抖,瞳孔渐渐渗出红色:
  “我有没有能力得到她,结果决斗后就知道了。”
  “这应该让她自己来选择,与决斗毫无关系。”
  “奥汀,你是在退缩么?”
  “如果我退缩,就不会站在这里。但是我依然不希望因为这种已知结果的事和你闹翻,你最好考虑清楚。”
  “已知结果?”洛基的眼睛已经变成鲜红,但是他的嘴角还是微微扬起,看不出一丝不快的情绪,“你说的结果,是她会跟我,还是我会赢呢?”
  “她会选择我,我也会赢。”
  奥汀话音刚落,一团火球已经擦着草坪冲向他。他伸手一挡,一道透明的金色光壁急速在他和弗丽嘉两人面前打开。火球随即被金光吞没。接下来,洛基双手交替掷出无数颗火焰球,都被奥汀一层层加厚的魔法护壁截下。对方愤怒时的强袭,也仅仅会让他的手臂微颤一下。
  弗丽嘉紧张得捉紧奥汀的衣襟,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警惕——她知道洛基每一次的攻击,都足以摧毁一整座阿斯加德的宫殿,生怕奥汀一个分神,两人都完蛋了。
  奥汀却拍拍她的肩,低声说:“不用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她轻轻点头,更加抱紧了他。
  洛基气得双手发抖,盛怒状态已经完全乱了章法,指向天空。红发乱舞之时,铺天盖地的巨大火焰球从天而降。奥汀在上方划了个十字,又一道金色的圆形护壁出现在他们上空。火焰球砸在上面。奥汀搂住弗丽嘉的腰,两人消失在银光中。
  刚一离开,火焰球就冲破了护壁,在草地上烧出了一个深深的半球坑。
  然后,奥汀和弗丽嘉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洛基刚要追上去,奥汀已指向他。金银交错的无数道条状光芒凝聚了日月的光辉,朝着洛基袭去。
  同时,烈火中的魔神出现在洛基上方,仿佛是灵魂出窍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向他们。
  两道巨大的魔法冲击在一起,完全抵消。
  接下来,洛基的脚下出现明亮的火魔法阵,火焰巨人张开几乎吞没夜空的四肢,又一次冲过去。
  奥汀在空中划出古神族的四属性究级刻印,念出咒文,水火风雷四种魔法划破夜空的界限,迎接洛基的攻击。
  明亮的火光覆灭了视域,爆炸和迸发的声响频频在耳边响起。弗丽嘉捂住耳朵,闭上眼。
  过了很久,才缓缓睁开眼,看见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的洛基。而他仍不放弃,又一次捧出魔法球。只是受了伤,动作慢了很多,魔法还没放出,奥汀这边又一次发出攻击,他被撞得后退一步,几乎跌倒。
  但到此处,奥汀没有乘胜追击,甚至没有丝毫战斗欲,直接用魔法荆条束缚了洛基。他召来了人,让他们把洛基带下去。
  洛基愤愤不平地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看着他们,却没有说一个字。
  “回去休息吧。”奥汀牵着弗丽嘉的手,带她回去。
  两人走了一段,弗丽嘉又回头看了看被破坏得惨不忍睹的环境,禁不住声说:“你会把洛基怎么样?”
  奥汀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短期内不能让他待在阿斯加德了。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今天的事,恐怕也会接受不了。”
  她倏然抬头看着奥汀,一时间竟感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真的?只是把他送走?太好了……其实洛基本性一点也不坏,他只是……可能只是太寂寞了。”
  “嗯,今天就让他回约顿海姆。不过你要答应我,不管怎么想念他,短期内不要再去看他,不然我怕他会误会,制造更多的麻烦。”
  “我不会去的。”弗丽嘉一下扑到奥汀的怀中。很想说“你真的很宽容”或者“你是最伟大的人”一类的话,但想了想觉得太肉麻还是没说出来,只是用力地抱紧他。
  奥汀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当晚,弗丽嘉熟睡的时候。
  英灵殿地下一千米的牢房中。
  不时有蛇和老鼠从角落中蹿过。穿过一千九百九十九道牢笼,踏过潮湿阴冷的地面,奥汀停留在了最深处的牢房面前。
  红发少年的四肢都被厚重的枷锁扣住,上面挂满密密麻麻的锁和铁链。听见脚步声,他迅速抬头看向外面。
  “洛基,你在筹备着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不用再特地摊开说了。”奥汀冷漠地看着洛基,就像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开始策划这一切之前。”
  “这么说,你早就对我有防备了?”洛基诧异地看着他。
  “事实是你也没让我失望,不是么。”
  洛基怔了怔,突然笑起来:“哈,哈哈……真没想到,你在弗丽嘉面前那一副仁慈又宽厚的模样,居然全是装的。”
  “其实我对你已很仁慈。换做其他人,早死了。而弗丽嘉……她很单纯,我们没有必要让她知道太多,不是么。”
  这时,一个巨物的阴影将洛基笼罩。洛基下意识抬头看去,自己头上竟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
  “放心,它不会吃了你。只是三百年内恐怕要委屈你了。”奥汀微笑着,“我会派人给你送食物。”
  神袛主宰的力量支配着他们的命运和性格。纯火的属性强大且极端,这也是火神无论如何压抑都无法隐藏潜在破坏因子的原因。所以,要在短时间内消除洛基的力量,只有杀了他。
  或者,就是用冰蛇的毒液一滴滴侵蚀入他的身体,吞噬他体内火属性的力量。而火神的这种力量是会无限重生的——哪怕还保留着一分一毫,他都会以惊人之速变回原来的模样,甚至因为疯狂衍生变得更强。所以只有经过三百年的耗损,不留一丝余地吞噬所有的力量,才可以让他变成一个普通的神族。
  奥汀离开后,洛基下意识抬起头。
  一滴紫蓝色的毒液坠下,落在他的脸颊。
  毒液像是尖锐的刀刃,瞬间撕裂了他的皮肤,他在一片漆暗中浑身颤抖着惨叫。但身上的枷锁太过厚重,所以白皙的皮肤很快被钢铁拉出血,却还是动弹不得。
  只是那一滴毒液浸入皮肤以后,之前的伤口很快愈合,那小小的液体却在他体内疯蹿,就像是用那刀刃割破他体内无数的血管。
  好不容易剧痛散去了,又一滴毒液落下。
  原以为已是极限,但没这一回的剧痛竟让他疼得失声痛哭。
  他听见自己的吼叫声在无尽的深渊中回荡,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个可怖的万丈监牢中,只有他一个人。
  想起自己从小到大一次次被人欺凌,一次次不公的待遇,还有温暖得让人睁不开眼的阳光,阳光一般的发色,以及微扬的,花瓣一般的唇角……
  “姐姐是独眼巨人,要抓小侏儒喽……”
  如果没有奥汀,如果她不嫁给奥汀……她早就属于他了。
  半个小时以后,他身体紧绷眼眶发红地看着地面,想着自己要在这种地方度过三百年,而这三百年内,他每分每秒都得承受着力量一丝丝消耗的绝望……抬头看着上方的漆黑,嘶声力竭:
  “奥汀!弗丽嘉!我不会放过你们,永远不会!!就算是我死,也要让你们一起陪葬!你们等着,我总有一天会出来的,姐姐,你等着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后,奥汀命人告诉洛基的孩子此时已被囚禁,如果他们继续惹事生非,挑起巨人和神族的矛盾,那他们这辈子大概都见不着父亲了。虽然邪恶,但毕竟只是三个孩子,在经过众神之王这样的警告后,他们带着消极的情绪乖乖回到约顿海姆,并且开始商量着向祖母撒谎,努力捱过三百年。
  至于洛基的妻子西格恩,则不见踪影。
  之后半年内,阿斯加德都频频发生地震。虽然不严,但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弗丽嘉躺在床上总是无法入眠。并不是因为宫殿摇晃得厉害,而是那种细微的,仿佛源自于地狱的微颤,让她有些担惊受怕。
  所幸半年后又恢复了常态。
  后来,光明之神博德已经完全成熟,而霍德依然是当年的模样。而弗雷和芙蕾雅一直守在华纳部落,鲜少回来探访。
  神界已处于极度辉煌的时代,十二大主神的力量平衡着这个世界。
  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之间,三百零一年过去。
  如同多年前和华纳部落的战争一样,巨人的突袭是出乎意料的。只是这一回除了奥汀,任何人都不理解他们的动机。
  自古以来,巨人的仇恨远远高过华纳部落,而且实力也不容小觑,奥汀非常罕见地在第一回合就上了战场。
  西格恩一直潜伏在阿斯加德,每一天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洛基。终于在二百九十八年后从几个高级侍卫口中听来洛基的所在,然后乔装跟随到了关押洛基的地牢。侍卫只在送饭的时候出现,其他时候地牢里都只有洛基一人。西格恩就用杯子来接洛基头上的毒液,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但在巨人和阿西尔神族在金侬加裂缝上方交战,西格恩带着弗丽嘉去见洛基的时候,他无力地蜷缩在锁链中,忍受着麻木却依然摧残着神经的剧痛。
  听见脚步声,抬头正对上弗丽嘉震惊的视线,洛基虚弱地笑了笑。
  瞬间一切像是已经凝固,唯独毒液落在洛基的脸上,不曾停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弗丽嘉冲过去,跪在洛基的身边,捧着他的脸颊说,“你不是已经离开阿斯加德了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基的眼眶湿润,直直地凝望着她:
  “姐姐,你终于来了……”
  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弗丽嘉几乎也流下泪来:“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这三百多年你一直都在这里?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洛基只是摇摇头,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身上的血痕中:“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姐姐,就算是现在死掉也没有关系。”
  “胡说什么!”弗丽嘉用力摇晃着洛基手腕上的铁索,“我会救你出去的,我现在就去找奥汀——”
  这时,一直沉默的西格恩突然说:“找陛下有用么?就是他把洛基关在这里的。”
  弗丽嘉当下僵直了身体,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基。
  洛基回望着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这不是哥哥的错。是我自己不好,谁叫我生来就注定是那样的命运……不过三百年已过,我的所有力量都被毒蛇吞噬,不会再祸害阿斯加德了。姐姐,对不起……”
  弗丽嘉忍了很久才没落泪,看向西格恩:“告诉我怎么救他。”
  一个小时以后,弗丽嘉出现在奥汀的金宫里,神像殿堂前。
  刚打算进去,门口的重重守卫就拦住了她:“神后陛下,对不起,除了奥汀神,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
  “是奥汀叫我来的。他有急事来不了。”
  “那请陛下出示证明。”
  “我还需要证明?”弗丽嘉冷冷地扫了他们一圈,“现在我们正在和巨人交战,他哪有时间写这些?”
  “这……”几个守卫面面相觑。
  “都让开!”
  守卫们立刻往旁边缩去。万年温柔微笑的弗丽嘉也如此凶悍,肯定是要紧事了。他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进去。
  弗丽嘉在门口布了一道障眼幻术,快步走到最里面的金像前面,取出了里面的金钥匙。因为奥汀对金像施展了鲁纳斯咒文,为了让它不泄露秘密,弗丽嘉又用西格恩给的小锤敲碎了金像。
  她将钥匙和其他钥匙混在一起,挂在腰间,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深渊中。
  替洛基打开锁,他跪在地上,红发湿润贴在脸颊上,手腕脚踝发青流血,面色苍白。弗丽嘉搀着洛基站起来,看着这个原本骄傲的大男孩如此狼狈,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先跟西格恩到没人的地方躲一躲,我回去跟奥汀谈谈。”
  “嗯。”洛基点点头,跟着西格恩一跛一跛地出去了。
  “洛基。”弗丽嘉在后面唤道。
  洛基站住,回头看着她。
  “姐姐对不起你。”
  “不要这么说。”他的嘴唇发白,显得十分憔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当天晚上,弗丽嘉和奥汀结婚百年来第一次闹矛盾。
  原本打算瞒着奥汀,等洛基跑远了以后再质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刚一回到雾海之宫,就看见了正在等她的奥汀。
  “钥匙在哪里?”
  奥汀的脸色不好看,她心里开始感到些许害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把洛基放出来了?”
  “我很困了,明天再说吧。”这才发现当着他完全无法撒谎,她转身走向浴室。
  “弗丽嘉,你知不知道把洛基放出来意味着什么?”
  她脚下停了停,又继续往前走。
  奥汀也没继续问,直接朝外面走去。她立刻问道:“等等,你要去哪里?”
  “去找洛基。”
  “你不能去找他!”她跑到他的面前,眼中带着一丝怒意,“你当年是怎么告诉我的?为什么要骗我?人家说洛基是邪神,你就完全相信了是么?”
  “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就好了。”奥汀淡淡地回应着,径直走出去。
  “奥汀,他从小就不被人疼爱,被父亲抛弃,又同时被巨人和神族排斥,到了神界,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说话……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就算他真的有毁灭阿斯加德的想法,也是被你们这些人逼的!”
  “洛基确实有毁灭阿斯加德的想法,而且,三百年前,他的起兵计划书就已经在约顿海姆传开了。”
  “没有他,战争还不是一样爆发了?难道你打算告诉我,和巨人的仇恨是洛基挑起的么?”
  “弗丽嘉,今天我不想跟你说太多。事关整个神界的生死存亡,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洛基已经没有力量了,你还想对他怎样?”
  “弗丽嘉,是我把你宠坏了。”
  奥汀蹙眉,离开了雾海之宫。

  Chapter 19
  奥汀这一去就是十天,这期间也没有丝毫洛基的消息。弗丽嘉一直在惶惶不安中度过,而这种担心在早春降落的寒冰中升到了极点——那是霜巨人靠近的标志。失去了奥汀神力的庇护,这片土地已失去了生机。
  经过几日冷静地思考后,弗丽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做法确实太过冲动。虽然把洛基关在那里是很残酷的事,但一般情况下,奥汀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况且那人还是他的兄弟。
  所幸神界还有博德、索尔、提尔和海姆达尔,尤其是博德,他的存在完全可以使得阿斯加德处于被保护的状态中。
  第十一天。
  窗外依然冰天雪地,阿斯加德失去了以往的光辉,就像是一座建在冰之国的荒凉都城。弗丽嘉穿着厚厚的大衣,腿上盖着毛毯,坐在雾海之宫的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
  只是十多天未见而已,心底的思念已经疯长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似乎从来没有想象过和奥汀分开的情景……
  她趴在窗台上,脸埋入双臂,金色的长发顺着腰际一直垂落在椅子上。
  如果他永远不回来,或者再也不要她了,那该怎么办?
  “弗丽嘉。”
  一听到这个声音,弗丽嘉还以为是做梦,或者产生了幻觉,依然伏在窗前没有动。但是,当那个人第二次唤她的时候,她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他——
  从来不曾觉得奥汀有这种远离自己的感觉。他还是穿着离开时的衣服,此时看着她的眼神却再无怒意。
  她站起来,腿上的毛毯倏然滑落在地。他似乎打算说什么,但她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扑过去,搂住他。
  奥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微笑着抚摸她的发。
  “我错了,不应该不经过你允许就做傻事。”她将头埋入他的怀中,“只是洛基真的很可怜,我相信他不会做出对不起神界的事……”
  他的手停了停,声音轻飘飘的:“洛基呀……他确实是个可怜虫。我们都不该把他放在心上,不是么。”
  似乎隐约感到不对,弗丽嘉缓缓抬头看着他:奥汀那张冷峻的面容上,居然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他。
  “奥汀,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的唇已被他俘获。
  也是与以前不一样的吻。粗鲁,狂肆,几近暴力。心想着他可能还在生气,弗丽嘉压抑了想要退缩的欲望,抬头温柔地回吻他。
  而她没有料到,这样简单的回应,居然让他立刻兴奋起来。
  每次都是他把她折磨到不行,要她羞愤又难耐地向他索求,这回急不可耐的人变成了他。她在心底偷笑,小小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
  半晌,他将她推在床上,扣住她的双腕,声音沙哑地呼唤她的名字,甚至脸颊有些微红。难得他表现得像个初尝情事的小男孩,她捧着他的头,小声在他耳边说:“忍不住的话……直接进来好了。”
  面对奥汀,她的身体永远都是处于极度敏感状态。其实,她也很急。
  奥汀微微一怔,轻柔地说:“好……”
  然而事情和她预期得完全不一样。
  原本以为缓慢的填充会让她逐渐得到满足,但这一回,奥汀顶着她,却许久都没能成功进去。待他抬起她的腰,猛地冲入她的身体时,身体被撕裂的感觉让她几乎死过去。
  她浑身颤抖地抓住他的肩,甚至无法说出完整的话:“痛……奥汀,很痛。”
  才十来天而已,没道理会这样。
  可是奥汀像是没有听到,含住她的唇就引领着她摇晃。
  完全没有快感。
  因为没有太多经验,弗丽嘉只知道奥汀的尺寸比海姆达尔大很多,这让他们的夫妻生活快乐了不少。但是,从来不像现在这样痛苦。
  突然想起某次几个女神聊起嫁给巨人的某个神族女性。虽然身体是有柔韧度的,但每个种族都有它的极限。不是比较强悍的神族女性,根本无法承受和巨人的欢爱。那几个女神都万分同情那对在性生活上完全无法融合的夫妻。
  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从和他说话那一刻起,她就觉得他神态很眼熟,却绝不是奥汀。
  他将头埋入她的胸前,轻轻挑逗着她。可是她的脸色却在刹那间变得苍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头发已经变成了红色。
  短暂的怔忪过后,弗丽嘉尖叫着,使劲全身力气推开他。他身体往后挪了一些,但又快速以无法令人反抗的力量覆住了她。
  再次抬头,她看见的是一张美丽而邪气的脸。
  “我好开心。”他满足地微笑着,动作不曾停下,语调亦有些不稳,“我终于得到你了,姐姐,终于,我得到你了……”
  转瞬间,宫殿的门和窗都被红色的烈火覆盖,外面偶尔有侍女走过,却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烈火覆盖了殿内的痛苦,绝望,以及神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一个夜晚结束后的早上,弗丽嘉从噩梦中惊醒。然而,睁开眼见搂着自己的洛基,又察觉两人均是□,她在短暂的惊恐后,毫不犹豫,一耳光甩在洛基的脸上。
  雾海之宫很大,又空旷,这一声响一直在殿堂内回荡了许久。
  因为太过用力,她疼得浑身颤抖。而洛基只是捂着脸,挑了挑眉,又一次压在她的身上,像是宣告所有权一样挤入她的腿间。而这一摩擦,他竟又无耻地兴奋起来。
  “你滚开!”她惶惧着,不断后缩。
  洛基却毫不费力地扣住她,在嘴边竖起食指,像在教育小孩子似的:“小声,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怎样□的女人,但让别人听见也不是好事。”
  过了几个小时。
  弗丽嘉的头半埋入枕间,布料上浸染了一大片泪痕。洛基单手撑着下颚,靠近一些,舔去她的泪水,笑容甜美:“真香。”
  面部表情因痛苦变得十分扭曲,通红,她将脸彻底埋入枕头,忍受着洛基一次又一次无礼地侵犯。
  为什么会这样弱?
  如果不是一直依附着奥汀……
  如果不是这样无能又幼稚地待在他身边……
  如果她强一些……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
  这样如同金丝雀一般被饲养的自己,有哪一点配得上奥汀?
  她有什么资格埋怨他?
  有什么资格埋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对弗丽嘉来说,接下来的十多天就像是过了十多年。
  但是这一切并不是最糟糕的。
  真正的噩梦,发生在奥汀回来之后。※
  原本出去是为了寻找洛基,但毫无下落,奥汀在路过华纳海姆的时候,顺便将弗雷和芙蕾雅带回来暂居。
  奥汀刚一回来,霜巨人们就撤退了。神界在俯仰之间恢复了活力。
  他很想弗丽嘉,想到恨不得躲过所有人,冲进她的房间狠狠拥吻她。可这一回事关重大,他不能轻易低头,所以打算等她主动找自己。
  只是弗丽嘉的生活完全被封闭,她只能在自己的卧房、浴室和书房活动,根本不知道奥汀回来。因为实在太无聊,她来回游走,一个人去了书房,拿出书来翻了两页,又双目无神地将它们放回去。
  可是书本刚一碰到书架,一双微热的手已轻轻环住她的腰。她的手一抖,书凌空落下,重重砸在地上。
  这二十多日一直环绕着不曾离去的香味靠近,滚烫的吻碎而温柔地落在她的后颈。脖子禁不住往后扬,生理自然反应让她感到羞耻。然后,那双手顺着她的小腹往上探索,轻握住她的双峰……
  她闭上眼,感官渐渐被洛基突然变温柔的爱抚麻痹。
  反正看不到脸,只要不出声,把他幻想成是奥汀,会好受很多。
  神殿内依然空荡荡的,像是灵堂。一层层的衣服落下,落在雪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又一次被那对她来说过分夸张的部分贯穿,弗丽嘉扶着书架,咬紧牙关,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奥汀,这是奥汀……
  只要一这么想,身体便不由自主发热,潮湿起来。
  书架在一次次冲击中摇晃,没放好的书砰地落下。洛基含住她的耳朵,声音煽情而沙哑:“叫出来。”
  弗丽嘉紧闭着嘴,顽固地看着前方。
  “叫出来!”
  命令刚一落下,过于残酷的进攻便已让弗丽嘉无法忍受,闷哼出声。
  但这并没有结束。
  因为身体契合度极差,洛基稍微不温柔一些,她就可以难过好几日。在他的强迫下,她终于知道自己终究不曾麻痹,流着眼泪,痛苦地呻吟着。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洛基动作缓和了一些,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和我偷偷鬼混了这么久,如果奥汀发现了,你怎么办?”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不再有所动作,却暧昧地停在她的体内。
  弗丽嘉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看着眼前一排排书名,许久都回不过神来。然后,她听见他像吟诵诗歌一般轻轻说着:
  “你还记得么,奥汀,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们曾经是血肉相连的兄弟。你说过,你永远不会独自饮下一杯美酒……除非与我一同分享。”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洛基缓缓退出了她的身体,还颇绅士地提起衣服,披在她的肩上。他微笑着,优雅地向门前后退:“哥哥,谢谢你的款待——无论是三百年的地底囚禁,还是三十天的神后陛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长长的金发顺着肌肤滑落,盘在反光的地面。雾海之宫还是一如既往地空旷寂静,就像只有她一人。
  可她连伸手扶一下衣摆的勇气都没有。
  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
  直到一个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在她的身后停下:“这才是你放出他的真相,是么。”
  他的声音还是毫无情感起伏,冷静得像是在观望陌生人的独角戏。
  只剩下彻头彻尾的绝望。捂着脸,回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那已是羞辱,已无法从她的人生中抹去。
  “奥汀。”她哽咽着,轻声道,“……我配不上你。”
  “是么。”
  他冷冷地说着,停了停,猛地一拳打在书架上。地面龟裂,书架轰然后仰,倒塌,千百本书整齐地落在地上。
  她吓得抱紧双臂,几乎认为奥汀要杀了自己。
  可到最后,他都只是淡淡地说:
  “既然如此,离婚吧。”
  自那以后,奥汀没有再去雾海之宫,派人追杀洛基的时候,也没有再离开神界。除去奥汀,最能与洛基相抗衡的主神只有几乎无敌的博德。几日后,博德带回了芬里尔的一只眼睛,却始终没有找到洛基。
  从奥汀离开,弗丽嘉也没有离开过雾海之宫。西芙时常会去探望她,她的话越来越少,直到听西芙提起博德拿下了洛基儿子的眼睛,她突然很担心地冲出寝宫,命人将所有的榭寄生斩断。
  西芙站在她的身后,眼珠和发丝渐渐转红,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博德第六次回到神界时,已经无人不知奥汀和洛基的矛盾。纸包不住火,洛基企图玷污弗丽嘉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阿斯加德。而这两个兄弟的断交,也意味着神族和巨人矛盾最后一层纸膜被捅破。
  战争即将爆发,人心惶惶。
  战神们开始擐甲执兵之时,霍德一个人坐在乌达泉旁,呆呆地听着外面男人们的喊声。
  有人靠近他。
  他顺着那个人的方向抬头,用空洞的双眼看过去:“是谁?”
  “殿下,力量不能完全苏醒的感觉是否很难过?”
  “我……”霍德站起来,喃喃道。“你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我只问你,你想拥有能看见光明的眼睛么?”
  “想,当然想。”
  “来,拿着这个。”那人走过来,将一只小小的草叶放在霍德手中,“等一会儿有人来了,记得把这个带有魔法的叶片投出去。只要他接住,你就可以看见一个真实的世界。”
  “真的?”
  “真的。”洛基看着他,温柔地笑着,“记住,一定要投准哦。你能行的。”
  你能行的。
  杀了光明之神,你自然会得到光明。
  小时候,弗丽嘉曾听诺忒说过许许多多的传说。
  母亲说,奥汀的母亲,也就是第一个神后很喜欢收集宝石和银珠。她有一张很漂亮的黑色毛毯,每天晚上,她都会把宝石和银珠撒在毛毯上,串联成璀璨的闪光。后来,她将这条毛毯扔入高空,于是,便成了我们所能看到的夜空。
  弗丽嘉至今都记得第一次和奥汀提起这个故事的情景。奥汀一本正经地点头说确实是那么一回事,然后说,你知道么,其实太阳是我另一只眼睛。
  到她忍着剧痛观察太阳三天后,奥汀终于扛不住跟她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她那时候还特别生气。
  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时时刻刻和奥汀这样聊天,偶尔生气,一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这一刻,夏夜的神界仿佛已与天空融为一体。
  弗丽嘉坐在窗前,眺望着灯火辉煌的金宫,突然觉得自己做过错的事就是和奥汀结婚。
  明明是最不般配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可是真谈到离开……
  她能去哪里?
  这一刻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生命的主题似乎就只有奥汀。早已失去了自我。
  一直到深夜,她才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睡觉。
  但刚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前高大的男人。
  雾海之宫是雪白一片,将和他的黑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远地看过他,这时看去,好像已经不认识。
  奥汀依然是冷酷严峻的模样,但眉宇间多了些许憔悴。
  她垂下头去,低声说:“……我明天就走。”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你会跟洛基在一起,肯定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但是,跟他过日子,不如跟我。”
  片刻头脑空白,弗丽嘉猛然抬头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虽然奥汀没什么表情,但她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出如此负面而悲伤的情绪,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与他之间的羁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幻想。
  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已有一个侍卫匆匆忙忙跑进来。
  奥汀说:“你先出去。”
  “可是……英灵殿起了大火。”
  奥汀皱了皱眉,对弗丽嘉说:“我很快回来。”
  “还有……陛下,”侍卫颤颤巍巍地说,“博德殿下……去世了。”

  Chapter 20
  博德死在了霍德手投来的榭寄生下。那只小小的草叶在离开霍德的手以后,变成一把巨大的长枪,贯穿了博德的胸膛。
  所以,霍德得到光明的头一刻,看到的却是被血染红的白袍,弟弟的尸体,神界上方滔天的火光……还有弗雷惊诧的眼神。
  一望无际的星空下,火焰像是饥渴的猛兽,猩红而张狂,以惊人之速吞噬着英灵神殿。无数勇士的灵魂在地狱之火中叫喊,疯狂,永久地毁灭,重复地死亡。
  阿西尔神族们不曾陷入这样的恐慌中。人群像纷纷逃窜的蝼蚁,跑步的、瞬移的、跌倒的……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大街小巷。
  诸神从宫殿群中冲出,拘禁已久的飞龙与金凤挣脱桎梏,盘旋罗列在阿斯加德的夜空下,仿佛在迎接着血淋淋的战争,盛大的灭亡。
  大火与灰尘中,高大苍白的雾海之宫射出红色的光。
  侍女们早已被大火吓得作鸟兽散,漆暗的荆棘顺着大门一直蔓延到窗边。
  这一刻,爱神的宫殿成为了庞大的黑色坟墓。
  荆棘粗而尖锐,深宫中的弗丽嘉顺着裂缝走出,一身白裙因为瞬移被锐刺刮破,腿间有鲜红的血丝。她看着遥远的殿门,还有停留在门中央上空,在黑暗中苏醒的魔鬼。
  夜晚发出悲哀深沉的叹息。
  火神的凝眸像是红葡萄酒,出奇的宁静。他穿着白色的礼服,怀抱着一套婚纱,静静观察着在荆棘中挣扎的金发女神,笑容美丽而优雅。
  弗丽嘉终是克制不住情绪,抬头望着洛基,几乎被怒火焚烧:“这都是你做的好事。”
  “主神忙着拯救他的神殿,恐怕再没心思管我了。”
  弗丽嘉紧紧握住荆棘,鲜血从雪白的指尖流出:
  ※ “如果我还有一个像博德这样勇敢的儿子,如果他依然在这里,在和他交战之前,你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地逃出神界!”
  “逃跑?”洛基笑意更深了一些,“我的爱神,在带走你之前,我不会跑的。”
  “奥汀很快就会回来,你若再靠近我一步,他会杀了你。”
  “他早就想杀我了,不是么。”
  洛基指了指弗丽嘉的脚下。她立刻被一团火焰托起,升入半空,又被荆棘扣住四肢不能动弹。他指了指弗丽嘉的身体,那套婚纱从他的手中飞出,倏然换在了她的身上。
  黑暗与荆棘的包围下,金发与婚纱显得异常耀眼。
  弗丽嘉愕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又抬头看看他:“你做什么?”
  “迎娶我的新娘。”
  他在空中缓缓行走,每走一步就会念一句咒文。而每多听一句咒文,弗丽嘉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黄泉之路。
  他念的是“黄泉之路”——只有十二主神才拥有的力量,这是上古的禁咒,奥汀曾经无数次寻找破解它的方法,均无果。所以,直到现在,一个主神只要念了这个咒文后再杀死另一个神族,就可以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永无重生之日。
  “你要做什么?”她哆嗦着后退,婚纱和皮肤不慎被荆棘刺破,“洛基,你疯了。”
  他念完咒文,停留在她的面前:“我神智很清醒,也很后悔。后悔没有早一些这样做,这样一来,奥汀就永远不会得到你了。”
  “不,你不能这么做。”她的声音颤抖着,“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能……”
  “你的确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洛基温柔地凝望着她,“弗丽嘉,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窗外的火焰依然铺天盖地。是一场义无反顾的悲剧。
  短暂的震惊后,她像是疯了一般嘶喊起来:“不,不,我——救命,救命!!!奥汀,救我!奥——”
  后面的声音却再无法发出。
  黑色的荆棘从她的后颈刺穿。
  鲜血像是盛开的玫瑰,染红了雪色的肌肤,雪色的婚纱。
  弗丽嘉的眼中透露出恐惧与绝望。双手按住喉间的荆棘,开口却只能发出咔咔的声音。她的眼珠缓缓转动,停留在那张艳丽至极的面容上。
  “我很快会来陪你。让他们都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活着吧。”洛基捧着她的脸,热泪洒落在她的面颊上,“姐姐,我爱你……请一定要等我。”
  英灵神殿已被燎成一片废墟。
  弗丽嘉的眼渐渐失去光彩。像是古老的书卷,泛黄着,蹉跎着。
  不带任何□与侵略,他带着满心的尊敬与爱慕,亲吻着他人生中唯一的女神。
  许久,许久。
  乌达泉恢复了宁静,一片黑色潭池中,依旧盛着一轮明月。
  雾海之宫中,黑色的荆棘消失了。刺死弗丽嘉的部分化作了匕首。一切都是银白色的:月色,神殿,灯光,婚纱,皮肤,长发……唯有白纱上的血,永恒地鲜红着。
  黎明即将到来。
  英灵神殿上空的银凤翱翔着,停驻了,断断续续唱着歌。破碎的哀歌。
  霍德对杀死自己亲弟弟没有丝毫辩解,所有人都在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失去了理智。而神后的死讯一夜间传遍九大世界,更加扰乱人们的心神。因此,也没有人留意到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邪神。
  第二天晚上,英灵神殿外长出了金色的蔓藤。风带着星光的碎片,零零散散地洒落在神殿门口。
  一轮明月笔直地射入大门。像是一切都已焚烧为灰烬,殿内清冷如同沉寂了千年的坟墓。
  高高的王位上只有奥汀一个人。他的头发深黑,融入了漆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直直看着洒满星光的地面,身体深深陷入王座。
  忽然间,细碎的光芒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千百只金色的蝴蝶飞进来,上下起伏,像是无数金色的星从空中落下,连成一片小小的银河,轻盈地舞向奥汀。
  奥汀猛然抬头,满眼愕然地看着它们——
  在他赶到弗丽嘉身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凉透了。而在他触碰她的前一刻,她化作无数金蝴蝶,倏然冲出了雾海之宫。
  而此时,这些蝴蝶回来了。
  “弗……”
  他话未说完,蝴蝶们便停留在他的上方,慢慢拼成了一个女子的形状。像是湖面上淡淡的,金色的倒影。
  他站起来,靠近那些个倒影,迅速伸手过去。
  然而,手指穿过了那个影子。金光璀璨依然。
  女子的形象越来越清晰,熟悉而美丽的脸庞渐渐浮现。就像是出现在旧画册中相貌模糊的姑娘,却又如此鲜活地在他面前微笑着。
  这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实——这是弗丽嘉的思念体。
  彻骨的疼痛将他整个人覆没。然而,他却只能看着她越来越清晰的脸,以及他能感受到的,她越来越深的思念。
  最后,她几乎和平时没有区别了,只是有些透明,散发着淡淡的金光。然后她轻轻地扬着嘴角,靠近一些,伸出双臂,环着他的脖子。
  他凌空回抱她,并没有任何触感,再闻不到她身上的香味,更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很久,就像他们真的在拥抱一样。
  奥汀低垂着眉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热泪却从眼眶中垂直滚落,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地面:
  “弗丽嘉……”
  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却听不到。
  “弗丽嘉。”
  她听不到。
  一日之后,奥汀依然一个人待在英灵神殿,身体深陷在王座中,像是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一夜之间,阿西尔神族变弱了。无论是在军事、政治、经济还是神力上都大不如以往。没有任何征兆,任何转折,没落得如此突然,完全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伴随着这样悲观的状况,流言蜚语开始传出:有人说是奥汀神力并不强大,能有今日的阿斯加德,都是占了爱神的光,没了弗丽嘉的奥汀什么都不是;有人说是那一场大火毁掉了英灵神殿,也同时摧毁了奥汀的力量,导致神界衰落;有人说是奥汀丧妻之痛尚未恢复,等恢复了一切又会好起来的……反正都与奥汀有关。
  然而,他并没有任何解释。每天处理了公事后,就坐在冰冷的宫殿中,沉默着,独自等待着时间流逝。
  过了一段时间,弗雷和芙蕾雅遵照约定回到华纳海姆。西芙从提尔的过去中走出来后,嫁给了索尔。而非常奇怪的是,西芙和索尔才结婚没多久,提尔就开始卖力地追求她。
  数百年后,阿西尔神族和巨人的战争正式爆发,尼奥尔德也非常不守信地暗中辅佐巨人族。
  巨人族的军队虽然完全不能和阿西尔神族抗衡,但因为累积的恨意、及团结一致的士气,还有华纳部落的帮助,他们时刻保持着高度的集中力和十足的精力。
  阿西尔部落在最开始的几场交战中都处于极度被动状态,情况非常不乐观。但神界毕竟是神界,不管士气如何低落,实力还是九大世界之首,是其他种族都无可抗衡的。
  而这时候,布莱奇终于告知了奥汀,他在未来的轨迹中看到了一条路——阿西尔神族正在走向末路,只有几年的时间了。
  尽管知道这一切,奥汀还是没有放弃。他命人将英灵殿中的亡灵召唤出来,让这些英雄随着自己在即将到来的劫难日中并肩作战。
  后来,洛基投靠了冰霜巨人,并且统领所有血统的巨人一起上战场。
  那是他第一次与奥汀交战,也是最后一次。
  洛基的三个孩子也随着一同出征。在这场盛大而残酷的战役中,他的儿子巨蛇耶梦加得和女儿海拉联合巨人,攻占神族们的住处。
  耶梦加得咬死了西芙,索尔杀了耶梦加得,联合诸神将他扔到了深海之中。海拉在提尔身上下毒以后,偷偷离开了战场,逃向海姆冥界。提尔中毒身亡。
  神话的末日,时代的终结。众神的弱势到底是不可逆转的命运,在毫无间隙的突袭与围攻下,相继消散死去。
  清晨时分,海面荡漾着金色的碧波,阳光洒落在一望无际领土上。
  火神挥舞着烈焰魔剑,他的儿子站在身边,似乎已等候多时。阿斯加德的领土上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死尸,风中震颤的残破旗帜。英灵神殿中空无一人。
  奥汀一身戎装,手持永恒之枪,走出神殿。
  眼前的景象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在这片象征着荣耀的朝阳中,他曾牵着妻子的手,对她述说着神族第一个王的故事,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故事。
  ——遗失的英灵神殿完——
  第二部完结了,还潜水的丫头会被狗啃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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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汀的祝福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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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重生纪元里,众神逐次苏醒,九大世界重新洗牌。
看似全新的秩序,暗藏命运伏线。
今生的依娜,前世的爱神,
一朝梦醒后,选择保留前世的记忆,回到阿西尔部落。
然而,此间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身份的错位、势如水火的两大神族、洛基偏执的搜寻以及奥汀刻意的淡漠……
“重生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过去的一切关系早已不复存在。”
“我不再爱你了。对不起。”他淡淡说。
从毁灭到重生,这就是她等来的结局?
这三千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又是什么,在“黄泉之路”的咒文后,换来她重生的机会?


【奥汀的思念】

世界之树,又名宇宙树,是一棵贯穿九大世界的神树,有三个巨大的根。
  第一根在巨人的国度,被智慧的泉水包围。
  第二根在雾之国,在远古的时代,一条毒龙曾经啃食着这个根,并且在咬断它时迎来诸神的黄昏。
  第三根在神界阿斯加德,被乌达泉包围。在数千年前,泉水旁是每天清晨诸神开会的聚集地。命运三女神即住在旁边,掌管守候着泉水与神树。
  世界之树充满了神力。不论春夏秋冬,它永不凋零,树冠永远茂盛,叶片五彩缤纷。尤其在冬季,雪花落满树冠,银色的光点像繁星一般将它环绕,再寂寞的夜也会呈现出盛世的美丽。
  千万年之后,就连众神都已老去,它依旧年轻张扬,记载着神殿前发生过的陈年旧事,树下一个个浪漫的传说,还有曾经站在树下对它许过愿的少年。
  第一次来的时候,少年说,请让我爱的人爱上我,我愿付出所有代价。
  第二次来的时候已是很久以后,少年变成了英俊的男人,也成为了九大世界至高的神。他的眼中再没有当年的执着与任性,却多了成长后才有的宁静。
  “我唯一的愿望是,等我的爱人回来后我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如果可以,让她每年都能看见喜欢的焰火,让她在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感到孤单。”
  “那,要持续多久呢?”大树问。
  “直到她死去。”
  “你现在是众神之王,已有能力让她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不了。”他摇摇头,“……不再需要了。”
  那时一场浩荡的战争刚刚结束,男人站在世界的顶端,回想着儿时的记忆,沉默了很久很久。寂静的夜晚,凤凰在风中呢喃,吹走了白雾,仿佛连邪等待了千年的短暂相恋也随之烟消云散。
  男人抬起头,看着阿斯加德的星夜,沉重地呼吸。
  如果残缺的人生是一把无解的枷锁,我愿在你所设下的牢笼中,永恒地沦落。

  ※奥汀给予他所选之人以一切。
  无止尽的幸福,
  无止尽的伤痛。
  ——《神所有的恩赐》

  Chapter 1
  像是被人狠狠敲晕过去再突然惊醒,脑袋很痛,眼睛因为过强的光亮而无法睁开。
  下意识摸了摸喉咙,再借着光亮看看手指——没有血迹。
  我……没有死?
  四周有不少人。我揉揉自己的双手,确定自己还有知觉,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洛基的残虐,博德的死亡,燃烧的英灵殿,预言中的诸神的黄昏……原来都只是做梦而已。
  这场梦真的太漫长。就像是经历了几千年一样,我甚至在梦中看见奥汀孤独地坐在空旷的神殿中。
  现在不论如何,都要去找到他。如果不是这个噩梦,我不会知道和他分开是如此可怕的事。
  可是,为什么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
  还有,他们分明都是普通的神族,但是衣着和口音都非常古怪。而且他们看到空中的金色巨鲸居然都不逃跑,这究竟是……
  听了许久,确定他们说的是神族语,语法是一样的,但除了阿西尔这个字,别的我都听不大懂。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被自己吓了一跳:繁复却精致的短裙,腰间有一个银色的小锤,短靴同样做工精美……以前穿的白袍去了哪里?还有,为什么我的头发变成了……黑色?
  攥起一绺头发使劲搓了搓,又揉了揉眼睛,我四处打量了一番,在人们怪异的视线中冲到一家商店门口,接了一点雕像瓶中漏出的水,在头发上擦拭。
  还是黑色。
  再抬头看着眼前的商店,上面写着的文字完全不认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风格的建筑。
  这里不是阿斯加德。
  我在哪里?为什么会穿着这种衣服,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这似乎是一个海港,外侧是一条巨大的,泛着强光的银河。穿过那条银河,悬浮在极东边浓雾中的山林我却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巨人之乡约顿海姆。东边和西边的景物都被楼房盖住完全看不到,但南边遥远的地方有一片火红。
  按地理位置来看,我应该是在华纳部落的莫金。可是才几年没来,这里竟已变成这个样子了?连语言都完全变了?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港边有巨大的银龟载人前行。温暖的风拂过码头,码头上有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华纳神族,侏儒,精灵,一些头发颜色很深的神族……甚至巨人。
  从什么时候起,种族统一的华纳部落已变得这样鱼龙混杂?他们甚至还让巨人进入。
  还有,巨人虽然还是比我们高许多,但跟普通的巨人比简直成了侏儒。
  随着周围人越来越诡异和关注的目光,无名的担心悄然滋长。我随便看向一个年轻男子,问道:“请问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那个年轻男子上下打量我一番,笑了:“女士,您的古神族语说得还真好,还好我能听懂一些。”他中间夹杂的一些话,我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有最后一句我理解了:“洛基大人终于公布了他未婚妻的模样,也是因为她失踪了。”
  “他的未婚妻?”
  “是的。她和您一样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她是部落里唯一拥有黑色头发的华纳神族。”
  奇怪。洛基前几日都还在阿斯加德,什么时候华纳部落有了未婚妻,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那个年轻男子微笑着翻阅报纸,似乎在寻找什么。我看了看上面的日期:3018年3月12日。
  “3018年?”
  “是呀,3018年。去年发生了很多事,但过得很快不是么。”
  “对不起,我有些头晕……”我晃晃脑袋,“去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去年最大的事就是奥汀陛下和火神大人的觉醒吧。我想您肯定记得这两件。”他丝毫不吃惊,好像我的健忘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只差战神、爱神和收获女神了……”
  “觉醒?什么觉醒?”
  年轻男子略有些尴尬:“您连十二主神重生的事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十二主神,但为什么会有重生一说?”
  “女士,您真是在跟我开玩笑,诸神的黄昏后,诸神不都灭亡了么?现在三千年已过,是主神们重生的阶段。”
  诸神的……黄昏?三千年已过?
  年轻男子看了我一会儿,仿佛像是在看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太太,同情又无奈地摇摇头,却又颇有耐心地向我讲述了这一段历史。
  三千年后一切都改变了。
  重生的巨人体格变小,金侬加裂缝也从一个无边的黑洞变成泛光的银河。因为阿斯加德在世界的最顶端,所以在三千年前,光明神太阳神都在上方足以赐予九大世界光芒。而现在这两个主神都在华纳部落,神界因为失去阳光而常年笼罩在黑暗中,所以阿西尔神族都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现在华纳部落的法王是博德,身为首席军官兼财政大臣的洛基也拥有统治权。
  现在在阿西尔部落的主神已有六个。奥汀觉醒前后都一直是阿西尔部落的帝王。
  也就是说,一切都不是梦。
  而且,醒来的世界,比我以为是噩梦的现实更加残酷。
  三千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看着天翻地覆的世界,几乎要站不住脚。我按住额心,努力压抑着自己几乎快要失控的情绪。
  年轻男子把报纸摊开:“啊,有了,这就是依娜,洛基的未婚妻。”
  随意扫了一眼报纸就想推开。但这一看,就再也挪不开视线——那个依娜,就是黑发的弗丽嘉。
  难道重生以后,我和洛基有了什么瓜葛?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长满荆棘的雾海之宫,穿着白衣微笑的洛基。
  极端的恐惧翻涌而来。但年轻男子的眼神却不像是对“依娜”说话。
  他难道认不出我来?
  不,我还是弗丽嘉么?
  “您怎么了……”
  还没等他说完话,我已快步走向广场的喷水池。尽管如此,仅仅走了几步就觉得气喘吁吁,腰酸背疼。
  在喷水池旁坐下,看向涟漪片片的水面。
  水中有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老妇,面颊上的皱纹亦是涟漪片片。
  之前真的是眼睛花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时,都不曾留意腿上已经失去光泽的肌肤,浮雕一般的青筋。
  这样一个年迈的妇女,却穿着少女的短裙和靴子,也难怪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身上有一些货币。找了几家商店,装聋作哑地买了一套灰色连衣裙,几本历史地理书和杂志,盘了个头,换好衣服,坐下来,一页页翻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无意间看到变得如同枯树枝一般的手,手背上突起的青筋,一圈圈暗黄的斑,会忍不住去按一按皮肤——就像橡皮泥一样,怎么按,它就变成怎样,毫无弹性。
  刹那间失去了青春和美貌,甚至变成了最糟糕的状态,原本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但没有人觉得我有多不一样。不过是一个有些佝偻的,骨瘦如柴的老太太。
  其实这些都不是最让我痛苦的。而是诸神的黄昏真的变成了现实。
  洛基叛变,带领巨人攻打神界。而奥汀带领着众神与巨人反抗,两败俱伤,直到最后一刻,战死在英灵殿。洛基一把火焚烧了世界。
  世界重生后,同是神族,阿西尔和华纳之间的关系已经再不同以往。就因着奥汀和洛基的矛盾,我们成为了敌人。
  在奥汀觉醒之前,战争无数,死亡无数,诸神颠沛流离,消失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愚昧又冲动的同情心。
  因为放出洛基的人是我。
  天黑了,广场上的人渐渐稀少,码头上来往的旅客、商人、搬运工等也放慢了忙碌的脚步。
  金侬加裂缝散发着万丈银光,像是一个缓缓转动的巨大银盘,雄踞在九大世界的正中央。除此之外,一排排悬空的银色灯盏也照亮了码头,行人的脸孔在这样的灯光下显得如似梦中。
  裂缝上空,一艘巨大的黑船由八只黑色巨鲸拉拽着,徐徐靠近。
  “啊,船到了。”码头上,一个华纳妇女依依不舍地挽住丈夫的手,“阿斯加德下了很多天的雨,你要小心不要着凉了。那边还是不大安全,如果有一点不对,立刻就要回来知道吗?”
  过了一会儿,各个种族的乘客都从船上走下,有水手在甲板上顽皮地高呼:“华纳部落的家伙们,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能够参观伟大神界的船了,错过就没机会了啊!”
  他说的话对我来说简单多了。看来阿西尔的语言并没有改变很多。只是,所有阿西尔神族的头发都变成了深色,让我感觉很不习惯。
  底下传来了一阵阵抱怨和不满,甚至谩骂声。有的华纳神族甚至买了票都直接转身回家。我跟着人群往前走,问一个阿西尔的船员怎么买票。
  他看了看我,淡淡地说:“证书。”
  “证书?”
  “出生证、种族卡、职业证书、骑乘证,总要有一个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吧,不然我怎么让你上船。”
  我摸了摸身上,什么都没有。刚想开口说话,船员又说:“你是哪里的?”
  “阿斯加德。”
  他扫了一眼我身后已经等不耐烦的华纳神族,继续慢腾腾地说:“下次记得带好东西,这是直达阿斯加德的船,上去吧。”
  “请问在哪里买船票?”
  “阿西尔神族回部落都是免费的。”
  我怔了怔,笑了:“谢谢。”
  大概现在的阿西尔神族都不大笑了,年纪大的尤甚,所以看见我笑,船员居然别开视线,略不自在地点点头。
  在船离开码头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飞翔的错觉。
  而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变得非常特别:甲板上聊天的乘客,端着酒水的服务生,迎面吹来的风,渐渐变小的港口……一切都这崭新,这样不同,这样充满希望和活力……
  阴郁的心情稍微变得好了些。最起码一切不像是我所想那样,最起码有两个人对我态度友善。并不是失去青春的女人就是一钱不值的。
  终于静下来一些,看了看关于主神的书。大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当初洛基对我使用了“黄泉之路”,原想彻底摧毁我,但大概是世界重生的缘故,我又有了复生的机会,只是失去了爱神的神力。一个没有神力活了三千年还没有吃金苹果的神族突然觉醒,当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如果我找到奥汀,吃了苹果,肯定就能变回来。
  只是……
  书上写了,为了维持新世界的平衡,重生之后的众神将不再有任何关系。
  没有了神力,又不再是奥汀的妻子,如今我又以怎样的身份去面对他?而且,如果他看到我变成这样……
  在复杂的情绪交杂下,不知不觉睡着了。又在一个漫长而忧伤的梦中被雨声惊醒。
  魔法的障蔽出现在船上方,顺着桅杆滑下,船缓缓驶进了神界的码头。
  刚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阿斯加德。
  大雨倾盆而落,整个帝都的建筑华贵宏伟,却笼罩在闪电雷鸣,以及一片接近黑色的深蓝阴霾之中。
  高山丘陵上,十一座神殿依然众星拱月地包围着格拉兹海姆。
  英灵殿的顶依旧高耸入云,但落下的只有冰冷的月光。黑翼龙和黑凤盘旋在高空。
  因为相隔太远,不能看仔细五百四十道大门前上千的守卫和银狼。但能清楚看见墙上的金色蔓藤,还有他们犹如月光一般的盔甲。
  直到下船的那一瞬,我都不敢相信这是和诸神黄昏之前的神界是同一个地方。变化的不仅仅是整个部落,还有阿西尔神族。那些一直拥有融入阳光般发色、带着温和表情、说话有礼又带着一些优越感的神族,全都变成了漠然严肃、侵略性强、不拘言笑,仿佛冰冷雕像一般的生物。
  而站在码头的雨棚下,看着楼房上深紫或深蓝色的藤条,街道上一家家冷寂的酒馆,还有将世界模糊淡化的密集雨丝……我突然不知何去何从。
  “这座都城太老了。”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虽然华纳海姆的历史比这里长,但毕竟除了海尼尔皇宫以外的建筑都重建过,很新,简单有致。不像这里,不断翻新,没有破损的楼,但随便一栋都有几千年历史。街道上总是有新的旧的,密密麻麻的路标,道路规划也很复古。新来的人啊,总是迷路。”
  那是一个穿着阿西尔复古长衫的老人,他撑着一把伞,望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可是,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向往这里。陛下把我们的家乡保护得很好。”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真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气氛变了,人变了,但其他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我竟找不出太多差别。
  “确实没有什么变化。”我说。
  “我和妻子在弗丽嘉区已经住了两百一十多年,到现在,连我家对面的小雕像都还和两百多年前一样……陛下确实是个很念旧的人。”老人戴好手套,轻叹一声,“我们生活越来越好,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上,都还是九大世界之首。虽然如此,该变的还是无法控制。这已经不是以前的阿斯加德了。”
  老人有一些驼背。他撑着伞,缓缓消失在雨雾中。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回到阿斯加德却变得伤感起来。重归故土却又物是人非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久久不散。
  雨水顺着玻璃窗歪歪扭扭滑下,像是蜿蜒的小溪。有几个富裕的年轻人在雨棚下收伞,以魔法召唤了自己的坐骑,一边抱怨着糟糕的天气,一边飞入高空。我在窗中看到自己苍老的倒影。
  雨稍微小了一些,但上了街,脸颊还是会有些湿润。对于这里早已轻车熟路,我尝试着瞬间移动,但体力大不如以前。时间长了,在空中消失半分钟都不曾移动到目的地。然后又要花更多的时间去休息,却好像一点恢复体力的效果都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变老了,这一天内想法也改变很多。不想找人求助,不愿意认输,心理承受能力也比以前好了不止一点点。
  经过几个小时的走走停停,我来到了英灵殿的下方。
  这里一直守卫森严,神圣不可侵犯。
  分明在我的记忆中,这一次沉睡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但对奥汀的想念真像过了千百年一样。
  很想见他,想知道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很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
  我不想成为他的妻子,或是情人,甚至朋友也不必。
  只要能看着他就好了。

  Chapter 2

  高而无边的铁门截断了神殿内外的世界,骑着骨豹和黑马的士兵整齐罗列,环绕巡逻,白色的骨和黑色的毛形成鲜明的对比。神殿上空的平台栖息处,泛着幽幽绿光的骨龙尾巴轻轻摆动。神殿最上方,奥汀的黑龙在雨中展翅巡游,吐着白雾。
  一到阴雨天,这里的天空就特别低沉,乌云和闪电几乎和地面连成一体。然而,入夜的灯光却赐予这座帝都以最奢华的辉煌。
  十二座主神宫殿上方出现了已经觉醒的主神雕像:奥汀,霍德,弗雷,博德,洛基,索尔,海姆达尔,芙蕾雅,布莱奇——其中,博德,洛基和弗雷雕像是金色的,其余则是银色。金色出现在华纳部落,银色出现在阿西尔部落。
  然而,雾海之宫上方依然是一片空荡。
  顿时思绪化作一团乱麻。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难道是觉醒没有成功?
  “什么人?”
  这时,巡逻的士兵停在我的右侧,大声问道。
  我擦去额上的雨水,回头说:“我想见见奥汀……奥汀陛下。”
  “出示预约时间或者邀请函,交给正门的守卫。”
  果然不出所料。见奥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踌躇了一阵子,我又说:“我没有这些东西,但是我很希望能够在神殿工作。打扫卫生,整理书柜,洗衣洗碗……什么都可以。”
  士兵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得有些轻蔑:“我不想说失礼的话,但神殿里就算是打扫卫生的都是特殊的人。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去东城吧,在那里起码可以找到事做。”
  “请定义‘特殊的人’。”
  “要么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要么是小神袛,要么是经过神界管家行会专业培训的……我当然不是说你不好,只是这里是英灵殿……”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我熟知英灵殿的内部构造,对神界的地理位置和历史遗迹也有所了解。当管家绝对没有问题。”
  士兵有些不耐烦了:“赶快走吧。”
  见他转身过去,我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去:“我对这里真的有很深厚的感情,也知道秉承远古时代的精神,阿西尔神族以战死为荣,即便是在停战时期,这五百四十道大门每一道都可以容纳下八百个勇士并肩进入,每一道也都可以通向众神之王的御座,神殿的正上方是龙巢,内设有盛典殿堂,音乐殿堂,宴会殿堂,艺术殿堂还有七百余间大殿,另外我对这里面每一个殿堂都有特别了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多……”
  “我不是来听你做神殿解说的,闭嘴了!”
  士兵盛怒之下,也抽了黑马一鞭子。马儿一受刺激,狠狠踢起后腿,这一下刚好击中我的腹部。
  一阵剧痛传来,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连续翻了几个滚,跌倒在平台下。
  大概是我摔倒的模样很滑稽,后面的其他士兵也跟着笑了起来。而浑身都被磕碰过后,虽然听见笑声很想摆脱窘境,但我痛得连勉强站起来都无法做到,只能捂着自己的双膝在地上发抖。
  地面潮湿,雨水很快浸入了薄薄的衣料,一丝丝冰寒仿佛也随之浸入骨肉。
  这时,突然有一双凉凉的手搀住了我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柔软却冷漠的声音已从我头上飘过:“是谁让你们做这种事的?”
  士兵们顿时变了脸色,均不作答。
  “你们看不到她并不年轻了么?”那个女子依然严厉地说着,“如果别人都这样对待你们家乡孤独的母亲,祖母,你们会有怎样的感想?”
  他们后面的对话我都再听不进去,因为我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那个我原以为已经消失的,留着及腰棕发,有如瓷娃娃一般漂亮可人的妹妹,林德。
  曾经如此讨厌她,在与奥汀结婚之后甚至已经将她忘记,甚至还多次因她和奥汀的暧昧心生妒意……
  此时此刻,心情更是说不出的复杂。
  “你想在神殿里工作?”
  碧蓝色的眼直直望来,澄澈透明。她显然已经不认得我。
  “是的。”
  “你会什么?”
  “女仆管家的活,我都会。”
  “跟我来,我帮你去看看。”她搀着我的手,带着我径直走入神殿大门,“因为这些士兵工作都很无聊,才会跟你说那些奇怪的话,什么神殿一定要美女才可以,都是胡诌。”说完还微笑一下。
  她的笑容很美,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美了。
  踏入英灵殿的那一瞬,一直围绕着我的惆怅感更加强烈了。看着周围熟悉的壁画和廊柱,努力挺直略驼的背脊,走在蔓延消失在视线外的红地毯上……恍然间竟无法相信这里已经过了重生的洗礼,千年的风霜。
  在经过藏书殿堂的时候,一眼望去竟还是那千万本书,还有空灵寂寥地面上的水晶桌椅。
  然后,就像回忆中的一切重新上演一般,那个安静的殿堂中站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是头发已变成深蓝色的索尔。他正抱着一叠书,恭恭敬敬地和坐在书桌前、披挂着黑色外套的男人说话。
  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我的脚步已经迈了出去。只是在他抬头之前,已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陛下!”林德放开我的手,快步跑向奥汀,“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林德,有话晚些说。我和索尔在谈事。”他的衬衫雪白,几缕黑发零碎地落在额前,依然是如此俊俏又漠然的模样。
  “我没事,就是在门口看到一个可怜的老夫人,打算帮她找一份工作。”
  “嗯。”他随便瞥了我一眼,很快又看向索尔,“你继续说。”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甚至不足一秒,仅仅是这样。可是我又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却再一次退回去。然后在极度矛盾的心情中听着他说话,他低沉的声音。
  林德在门口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带着我朝里面走去。
  “还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德,是格拉兹海姆的金宫主管。”
  这个职务可高可低。虽然金宫是奥汀的寝宫,但和英灵神殿长官相比,金宫主管几乎完全没有实权,当总管基本就是和下面的缝纫官、侍女长、主膳长等等打交道,不必到事无巨细的程度,却也够麻烦了。以前的金宫主管是我。除了可以借工作的机会骚扰一下奥汀,我对这个职务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林德带头在前面走着,女官的黑色丝绢裙摆拖在地面,浅棕色头发几乎覆住了整个背部。她的背影漂亮得连我看了都有些心动。
  “刚才真谢谢你了。”我低声说道。
  “不客气。现在金宫里的工作几乎都没有空位了,只能暂时安排你去缝纫部,你看如何?”
  刹时间,禁不住握紧手心。
  裁缝部离奥汀的寝宫很近。如果真的去了,那不是每天都会看到他……我摇摇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答应,但说出口的却还是:“如果可以,我想试试看。”
  到了缝纫厅,在缝纫官那里登记名字的时候,林德说:“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总不能告诉她我叫弗丽嘉。于是立刻飞速想了一个名字:“依娜。”
  “依娜?”林德和缝纫官异口同声说。林德朝我微微笑了笑:“那不是跟华纳部落那个神金匠名字一模一样么。”
  “啊,没错。”
  依娜是重生之后看到的第一个女子名,我居然忘记了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缝纫官说:“那个华纳神金匠和神后长得特别像。听说这才是洛基和她订婚的原因。”
  “这就不清楚了。我知道她的锻造水平很厉害,陛下几次派人挖角都没能把她挖过来。”
  “陛下也挖她?难道也是因为她像神后?”
  “陛下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说得也是。”缝纫官瞄了一眼林德,“还是说,陛下已经选了身边最适合的人,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胡说什么!”林德迅速抬头,“这样的谣言不可以乱传,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缝纫官吓了一跳:“对,对不起。”
  看了看神情严肃的林德,我越发确定人是会改变的。这些年她成熟了不少。若是换做以前,她大概会恨不得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奥汀有点什么。现在依然能看出来她很喜欢他,但她已经完全到达了只为他好的境界。
  她离开以后,缝纫官反复强调很多次我很幸运,因为在金宫里工作几乎是所有华纳神族尤其是女人的梦想。神后的位置空了很多年,奥汀身边的女人都对它虎视眈眈很久了。滔滔不绝说了很久,她又很抱歉地发现我是个老太婆,于是迅速住了嘴,开始介绍工作。
  缝纫原本就是我最擅长的。以前在雾海之宫没事做就用金线织布,在这里不出半天时间就完全进入了状态。在这里工作的都是年轻姑娘,她们对我很礼貌,但遇到共同话题和分享食品的时候,我就彻底变成了透明体。下午工作结束后,姑娘们动作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对着镜子扑粉弄头,又动作飞快地往外冲去。按照裁缝官的话来说,应该都是去“邂逅”了。
  因为没有阳光,白天晚上区别也不大,只是天空中有星点悄然升起。窗外是同一片深黑色的天空,夜晚的神界其实和以前区别不是很大。
  雨也停了。玻璃上依然有未干的雨珠。
  我还是试用工,不可以住在神殿内,得先住进旅店然后找房子。一想着还要忙碌这些事就觉得很疲倦。手中攥着第一天拿到的工钱,那些不明意义和价值纸票的触感也非常不真实。
  裁缝厅安静得接近死寂。看着靠窗的巨大落地镜还有里面老女人,我轻轻叹一声,正准备站起来,却在镜中看到门前有几个男人路过——即便不去看他们华贵而简洁的衣裳,也能从走路的姿态看出是怎样的人。
  他们都看着前方。唯独中间那一个看向了厅内。
  我和他通过落地镜互望了一眼,又是短暂的刹那,他挪开了视线。
  我却脑中一片空白,迅速站起来,望着镜中他的身影,轻轻唤道:“奥汀。”
  声音很小,肯定没有人听得到。他却放慢了脚步,又朝镜子看来。
  这一回的时间持续得久了一些。但也只是短短的几秒。我们相隔很远,又因为身体变老,视力也模糊了些,我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几乎就想转身冲出去,想要拥抱他。却很快看到镜中的自己。那样的不堪,苍老,却不曾改变,依旧是那个犯下大错、罪不可赦的自己。
  我迅速坐下来,垂头开始收拾东西,一直不敢抬头。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我再次看向落地镜。厅外已经空空如也。镜中年迈的女人有一双干枯的眼,却是湿润的。
  空气因气温降低而变得冷寂,在偌大的厅堂中坐着,连呼吸都会感到冰寒。僵直坐了很久才站起来,腰间却有一个小小的信封掉下来,落在地面。
  上面有一行清秀的字:给弗丽嘉。
  来这里之前,竟一直不曾留意身上有这么一封信。我打开仔细看着信中的内容:
  弗丽嘉,
  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再次看到我。因为,我是另一个你。
  我们的人生差别很大,生活的时代不同,信仰与追求不同,但是带着三千年前的记忆,我却能够深深体会到你的痛苦。但即便有你的记忆,我仍不是你。
  因为作为爱神,奥汀的妻子,你永远不会爱上洛基。
  而我爱他。
  或许你看到这样的话会感到很害怕,毕竟他曾经做过那样让人不可饶恕的事。但当年的洛基只是个偏执的孩子,我相信事后最后悔痛苦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被奥汀的光辉掩盖,你永远看不到他。跟着奥汀,你是属于他的,作为一个女人,这样已经足够了。可是,如果跟洛基在一起,你却会成为他的整个世界,无关性别,无关外貌,无关责任。被他深爱无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
  尽管洛基心中的那个人很可能依然是三千年前的弗丽嘉,但他一直是个寂寞的人。我想给他最纯粹的感情。
  我愿意放弃自己。而且,重生和前世并存的记忆,我们都负荷不起。
  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我写这封信的理由和他无关,只是想请求你:不要回到阿斯加德,但也不要再和洛基在一起。
  这是我对西芙做出的承诺。这一世我们已经不再是阿西尔神族,都忠于部落。
  如果这样会让你感到困扰并且无法接受,请忽略我说的话。但是,请不要伤害西芙和洛基。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人。
  还有洛洛,一个你不认识的孩子,它应该和洛基在一起。
  另一个你:依娜
  看到最后的名字时,握着信件的手已有些微微颤抖。
  ——原来我之前真是华纳海姆的依娜,曾经爱上洛基。
  之前大概不会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依娜”觉得我会立即成为主神,回到奥汀身边,然后同时伤害西芙和洛基。
  难道她不知道我是阿西尔神族?看看镜中的自己,我有哪一点像华纳神族了?
  只是,“依娜”选择消失,无非是为让觉醒后的自己不再有负罪感。
  这种选择为什么要留给我来做?
  现在我该如何是好?回到华纳海姆,寻找西芙,但是避免与洛基见面?
  心底对华纳部落的排斥外加对洛基的恐惧让我犹豫了很久。
  直到在旅店住下的第四天,阿斯加德发生了一件大事——洛基来访,而且气焰非常嚣张。
  他有火神九界书,可以瞬间移动到阿西尔部落。虽然说两个部落停战已有一段时间,但华纳神族只能在阿斯加德中产阶级住宅区外侧的结界外活动。洛基不能直接通过魔法书进入神界内部,但最近的传送阵就在阿斯加德下方的汉德城中。
  汉德城中只有中央神圣达普桥能直通神界主神区。那里是绝对禁止华纳神族接近的,但洛基把桥上的黑骑士全部击倒,过桥闯入神殿外。
  洛基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火焰,而且华纳神族过于闪耀的外貌在这里非常突兀。
  所以,我随着其他市民来到神殿外时,一眼就看到了他。
  黑暗中,世界之树的叶片缤纷璀璨,就像是一块块薄薄的五彩宝石。树根深深埋入乌达泉,萤火虫的星点在泉水上方跳跃,一直盘绕至英灵殿的金色蔓藤上。
  洛基悬浮在世界之树下方,红发白衣,眼中有烈火跳跃,和最后一次见面几乎没有区别。
  “把依娜交出来。”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Chapter 3
  阿斯加德常年处于低温状态,这时空中依然飘着些小雨,通向神圣达普桥的道路朦朦胧胧,却挤满了从汉德城追杀上来的黑骑士。他们骑着龙,骨凤在头顶展翅飞行,一道道阴冷的绿光在浓雾中闪过,军队犹如一阵迅速移动的黑云,大片朝着英灵殿袭来。
  寒风灌满了洛基单薄的白衣,他目光凛冽,依然四处搜寻着。在那些黑骑士们刚靠近广场的时候,洛基伸手朝着他们的方向做出了投掷的动作。
  一团烈火从天而降,砸在他们的头上。阴郁的黑暗中,骨凤沙哑的嘶鸣响彻天空,折翅一般坠落。
  接下来,又一团烈火从他们的脚下冲起,军队人仰马翻。
  街道上的阿西尔神族们开始逃窜。洛基又飞速指了一下地面。刹那间,千万条荆棘破土而出,缠住他们的脚,越长越高,最后覆盖了大半片广场。
  看到这一幕,思绪凝结成空白——
  ……弗丽嘉,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很快会来陪你。让他们都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活着吧……
  ……姐姐,我爱你……
  ……请一定要等我……
  此生最恐怖的记忆。被人夺走生命的瞬间。
  再抬头看向洛基,他并没有改变。
  他最后做了什么?
  杀了所有的神袛,杀了奥汀,一把火烧毁了世界……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依娜在看过我过去的记忆之后,是以怎样的心态说出让我不要伤害他的话?洛基——有谁能够伤害他?他的世界只有自己,和自己幻想的世界。
  他根本就是兽。
  再无法忍耐突袭而来的惊惶,我忙把帽子戴在头上,迅速从人群中撤离。
  而,刚跑出两步,我,连带周围的人,都被洛基布下的荆棘缠住。
  “我知道她在这。”他似乎拽住了什么人,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了,“把依娜叫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痛苦地惨叫。
  随即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们这里确实有个依娜,但她是阿西尔神族,一定不是你找的那一个。”
  是金宫的缝纫官。
  “只要叫依娜的,都给我找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我腰间的银铃突然响起。
  随着众人回转的目光,以及越来越大的铃声,才反应过来她给了我一个专门召唤用的铃铛。
  这时,一道无形的力量拽住我的胳膊,整个人被凌空提起,飞速移至英灵殿门口。
  我因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但再一抬头,正对上那双仿佛红酒凝成的瞳孔。心脏几乎已经停止跳动。
  他看了我一阵子,眯着眼说:“就只有这一个老太婆?”
  缝纫官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同一时间,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传来:
  “洛基,你在发什么疯?”
  洛基嘴角微微扬起,回头朝着身后的人说:“我的女人跑到这来了,来寻回她而已。”
  “这里都是阿西尔神族,立刻滚回你的部落,不然就永远留下来吧。”随着声音看去,是穿着一身黑裙、面容冷漠的芙蕾雅。
  “是,我这就走。”洛基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但握着我胳膊的手竟有些颤抖,“这个老太婆我带走了。”
  芙蕾雅看了我一眼,不解地看着洛基:“什么意思?”
  “不!”我用力摇头,拼命挣扎,“我不去,我不——”嘴巴却突然被洛基捂住。
  “我看着顺眼,带她回去给我洗衣服做饭。”洛基笑了笑,“你一向知道我的脾气古怪,如果带不走,我会杀了她,然后撕毁两个部落的停战协议。”
  这样简单的威胁反而让人难以拿定主意。芙蕾雅虚眼看他许久,似乎在琢磨他的意图。
  但下一刻,一道银光一闪而过。洛基的手立刻松开。
  “不用你说,协议也会解除。”
  这个声音响起,短暂的停滞后,在场的人均纷纷行礼半跪。芙蕾雅单手扶胸,忙低头说:“陛下。”
  奥汀站在神殿门口,一身黑衣,绛色的披风长长地垂落在地。他身着深色衣服的时候总是会显得高贵却完全无法靠近。又因着阴黑的天,连他微抿的嘴角也变得有些冷漠。
  洛基反应却很快,又朝我伸手。而还未触碰到我的衣摆,手又一次被银光灼伤。捂着自己的手,他双眼发红地看着奥汀:“呵,重新开战是么?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认为事到如今我还是会败给你?”
  “那就来击败我试试看。”
  “我会击败你的。”洛基一字一句道,“不过,这个老太婆我要先带走。”
  “不,我不去。”我连忙跪下来,“我知道这把年纪了不能再做多少贡献,但我就算死也不愿意离开阿斯加德。陛下,我请求您让我留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抖得无以复加,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而奥汀长久的沉默带来了越来越多的害怕。
  “我知道你没有走。”洛基缓且轻地说着,试图在努力说服我,“……回到我身边。”
  至此,一股莫名的心酸覆没了所有的情绪。
  或许他与依娜是真心相爱的。
  或许依娜的心一直留在华纳海姆。
  但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陛下,请让我留下。”我鼓足勇气,看向奥汀,“我只愿与部落共存亡。”
  奥汀看着远处,深深蹙眉。最后,我听见他低声说着:
  “洛基,听到了么,这就是真正的阿西尔神族——回去。交战的时候不要再这样狼狈。”
  他始终不曾看我一眼。
  长久的沉默后,洛基带着一丝不甘离开了阿斯加德。仅留下了陷入了尴尬的阿西尔神族。我想,奥汀主动解除停战协议的发言引起了不少猜疑。
  但是对此奥汀也没有任何解释。他转过身走了两步,停下来,低声说道:“起来,别一直跪着。”
  我还没有来得及起身,他缓慢又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已远去。
  随后,人群也渐渐散去。不少人在离去的时候对我留下狐疑的目光,似乎在努力琢磨洛基和奥汀对话的意思。
  最后,空旷的英灵神殿门口只剩下我,还有机械一般重整的士兵。
  平台栖息处有一群小骨龙飞了出来,朝着斜右下角的草丛中扑去。一片淡淡的,还不是那么阴森的幼龙绿光有规律地闪烁,它们似乎包围着什么东西,低声吼叫着。
  路过的时候有些好奇,我朝着它们的方向走去,却隐隐看到一团金色的微光。看清了那团东西以后,又禁不住揉了揉眼睛——没看错,那竟是一头四翼金龙。
  在诸神黄昏前的时代,四翼虽是极品,金龙在阿斯加德却不罕见。但随着阿西尔部落整体种族的变异,这里已经只有黑龙与骨龙了。又因九大世界贸易畅通,少量金龙也从华纳部落和约顿海姆运来贩卖,允许被家养,但绝对禁止野放。
  所以,这头金龙多半是华纳神族留下的。
  此时它抖动着四翼,眼神凶狠地望着四周比它大很多的小骨龙,稚嫩地咕咕叫着。只是它刚一叫出声,就迅速被小骨龙们戳了脑袋。因为骨龙实在有点多,一头来那么一下,小金龙似乎已经承受不住,又迅速用四支小小的翅膀包裹住身体,金色的大眼睛发出了十分委屈的信号。
  看它如此好欺负,周围的小骨龙们更来劲了,全部凑过去攻击它。小金龙呜咽着又奋起反抗,却被它们狠狠撞出去,翻了几个圈软趴趴地贴在地上。
  我上前两步,抱住小金龙的身子将它提起来。小金龙一看到我,眼中竟有些泪水,立刻扑到我怀中了。那一群到我膝盖那么长的小骨龙失去了乐子似乎很不开心,围过来不满地上蹿下跳。
  “都回你们父母身边去!”
  低声训斥过后,它们才不甘不愿慢吞吞地飞上骨龙栖息处。
  目送它们远去,我又将目光转移到小金龙身上。它身上的鳞片暖暖的,爪子却很凉,绒绒的雨线落在它的头顶,湿漉漉地像是一层薄纱。一时间不免有些心软,我轻声说:“你的主人是谁?”
  洛基已经有一头战斗力百分之两百的成年金翼龙了,所以它应该不是洛基的。
  谁知小金龙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愤怒地望着我。我有些不解,又问:“好孩子,你和主人走散了么?”
  “咕咕、咕咕咕咕!”小金龙狠狠扑了几下翅膀,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之后起码有五分钟,无论我怎么叫唤它,扭它,拍打它,它都倔强地皱着眉耷着翅膀,一副仿佛被我抛弃的模样。直到实在磨不过我,它才重重将脖子上的一块小牌子扔到背后。
  我翻起来一看,上面写了:洛洛。
  “你居然叫洛洛,这名字真不吉利……”
  还没等我抱怨完毕,洛洛已经用力地咕了几声,双眼发红地挣脱我,飞向高空。
  “喂,等等!”我瞬移着追着它跑,但突然发现金翼龙不愧是战斗神兽,那么小的身体,居然两分钟就没影了。
  “洛洛你小心点,别被骨龙吃掉了!”喊出这句话以后,朦胧的雨雾中又传来了几声愤怒的“咕咕”。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天色又一次全暗下来。
  这一夜英灵殿中似乎有音乐会。从下午开始,悠扬的竖琴与钢琴声就响彻十二神殿。站在殿外很远的地方,都能看见白金和象牙装饰的房顶,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墙壁上诸神黄昏前的壁画。
  雨一直不大,却似乎永远下不完。夜幕是一望无际的深蓝,雨像是无数柔白的丝,层层叠叠落下。许多金蝴蝶在房檐下,树木下徘徊,无家可归。
  这一瞬,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有一只蝴蝶停留在我的发上,奥汀将瓶中的细沙倒出,化作星点,照亮了世界。最后我还强行要走了那一瓶细沙。
  如果没记错,我将这瓶沙附在了耳环上。
  潜意识摸了摸耳垂,取下耳环,双手合十念了一句咒文。
  果然,一个小瓶子出现在了我的手中。苍老瘦削的手指拨开瓶盖,我将细沙倒在手心。
  西芙以前告诉过我,爱情总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付出多的人痛苦,分开以后得到多的人痛苦。一直觉得自己对奥汀付出的感情远远超过他给我的,但丝毫不感到开心,或是解脱。
  已不能再在一起了,我知道。
  有再多的想念,也再不能说出口。
  我闭上眼睛,学着当年他的姿势,将星沙抛入夜空。
  刹那间,千万点光芒像逆转的流星,纷纷缀入幕布。雨也在此刻停了。大片金蝴蝶簌簌扑翅,以璀璨的光芒拥抱着神界的夜晚。
  不过多时,几个穿着工匠服的神族从神殿侧门走出。
  “真是受不了玛格尼殿下,我知道霍德殿下给他不少压力,但这样为难几个刚入门的工匠除了能证明他心胸狭窄,还能证明什么?”
  “‘看看人家尤尔,好好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锻造和鬼匠战术,你们连个木头都敲不好!’”另一个人阴阳怪气地模仿着玛格尼,又禁不住提高音量,“尤尔可是鬼匠,和我们有可比性么?”
  “不知是谁放了星沙把这个怪老头引走,总之,他一定会被神灵保佑的。”
  对于玛格尼我略有耳闻。他是阿西尔部落的大鬼匠,据说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神族,但因为华纳与阿西尔的官职管辖阶位不同,玛格尼的贡献经常被人忽略。
  华纳部落最高统治者是法王博德,掌握实权的是低他一级的财政大臣洛基。和洛基名义上并列的有军务大臣、行政大臣、外交大臣、大学者和大祭司。神金匠总部是财政殿堂,直属洛基管辖。而圣骑士、光明指挥官、大魔导师和大祭司都分别属于军务殿堂、行政殿堂、外交殿堂、学者殿堂和祭司殿堂,每个职业的最高层都相对独立。
  而在阿西尔部落,最高统治者帝王的下面只有四个大臣:财政、军务、行政和外交。骑士团、鬼匠、黑暗神官与大巫师都归军务大臣霍德管辖。霍德本人是骑士团团长,首席神官长是王佐索尔,大巫师又是黑暗领主芙蕾雅,相对于这三个主神,玛格尼多少显得有些过于平庸。
  所以,对于玛格尼压榨员工,工匠们日夜不休劳作,我同样略有耳闻。
  在门口抱怨了一阵子,那些工匠们又一次回到神殿内部。好奇大鬼匠是个什么模样,于是朝着窗口往里面看去:
  这个几乎有中央广场一半大小的殿堂中坐满了忙碌的工匠。和骑士一样,大部分工匠都是男人。他们中许多人都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制作武器,镶嵌宝石,或者拼装甲胄。但不知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他们的动作,指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流窜而过。
  几分钟后,有人将一把歪歪扭扭的废弃匕首扔出窗口。我过去将它捡起来,反复端详了一会儿,对着坐在窗前的工匠说:“能否借一下你的锤子?”
  那个工匠被突然冒出头的我吓着,差点摔倒在地:“你……是谁?”
  “我在裁缝部工作,身上的剪刀坏了,想敲一下。”
  他看了看桌上一整排由大到小的锤子,选了一个合适大小的给我。我说:“这个太小了,给我78号瓦特六角的吧。”
  工匠在架子上翻了翻,把我要的锤子递过来,一脸狐疑:“裁缝居然还知道78号瓦特六角金属锤……”
  接过锤子时,我也开始感到奇怪。
  在三千年前的过去中,我甚至没有靠近过任何一个工匠房。按道理说这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锤子的型号竟就这样脱口而出。
  想着想着,手上竟已不由自主开始动作,敲打修复着那个匕首。
  “好厉害……”
  直到工匠发出惊叹声,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匕首——自己几时具备了这样的能力,竟然完全不知道。
  “你真的是裁缝吗?”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匕首,“再优秀的鬼匠也没法把一把破损至如此程度的匕首修理得如同崭新一样……可是,你这个……”他指了指发亮的匕首。
  “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帮你完成一部分工作。”我站起来,“我也很好奇。”
  话音刚落,一大堆宝石、材料和图纸已经堆在月白色的窗台上。
  制作“多尔木杖”总共需要七个步骤,但在看过一遍图纸以后,我仅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把和图纸上一模一样的成品递给了那个工匠。
  在看着他惊诧目光的同时,我也感到十分不安。
  突然想起依娜是个天才神金匠……为什么她锻造的记忆和能力留了下来?

  Chapter 4
  神金匠和鬼匠最大的差别在于战场发挥的作用。虽然上战场以后都可以进行辅佐、投掷或者补给,但在华纳部落,神金匠的最高境界就是辅佐大魔导师;而在阿西尔部落,鬼匠的真正定义是“可以锻造任何武器并且在战场杀敌运用自如的恶鬼神匠”。在制作方面,二者大同小异。
  所以,单从我制作的那根木杖,并无法看出是出自神金匠还是鬼匠。
  那个工匠欣喜若狂地观摩着木杖,我继续照着图纸飞速制作别的武器,直到玛格尼进入殿堂。
  玛格尼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虽然头发已全白,身材却依然健壮。他穿着拖地的黑色大鬼匠长袍,长发初雪一般洒落在黑袍上。
  玛格尼身后跟着一名紫发女子。阿西尔神族的肤色原本已极白,她的肤色更是白得几近透明。又因为她的瞳孔也是紫色,面容极美却淡漠,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像活人,倒像是紫水晶混着白宝石制作的女神雕像。我从旁人低声议论中得知,这个女子就是玛格尼一直很重视的年轻鬼匠尤尔。
  尤尔穿着的鬼匠长裙长及脚腕,开衩至大腿,所以在她迈步的时候裙摆轻摇,会露出修长的腿和尖细的鞋跟。
  二人踏过豪华的地毯,玛格尼的目光像是犀利的锋刃,一道道扫过工匠群,还有他们桌上的器具。
  他们靠近窗台时,我迅速埋下身,贴着墙蹲下。
  但脚步声就再没远去。原以为是自己没听到,但还没起来,就听见玛格尼缓缓说道:“欧亚,这些是谁做的?”
  之前和我说话的工匠支支吾吾地说:“我……自己做的。”
  “这不是你做的。”一段冗长的沉默后,玛格尼的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压迫感,“这种程度的魔杖连一般的鬼匠都无法做到——说,是谁做的?”
  “我,我不知道。”
  “尤尔,是你么?”玛格尼的声音放温和了一些。
  “不是。”尤尔顿了顿,“殿下,虽然很少,但这把魔杖上有神力。”
  有神力?
  只有主神才能将神力嵌入武器。可我的雕像分明没有出现在阿斯加德……
  玛格尼突然提高音量:“这怎么可能?阿斯加德所有的主神都没有锻造能力。”
  尤尔说:“难道收获女神觉醒了?”
  又是一阵沉默。玛格尼说:“欧亚,你如果再不说,那就算是刻意隐瞒主神觉醒的消息,恐怕就不是丢掉工作这样简单了。”
  欧亚颤声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刚有一个老太太在窗口找我借锤子,我借给她,她就说要帮我……”
  他说得太快太急,以至于玛格尼猛然朝窗外探头我都没有来得及回避。
  “我见过你。”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他才一字一句说,“你是当初洛基说要带走的那个——”
  他话未说完,我已转身欲逃。只是刚跨出去两步,一道银光在我面前闪过。
  尤尔手持短剑站在我的面前。
  “玛格尼殿下的话还没说完,你想去哪里?”她紫色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
  里面的工匠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一个个站起来往外看。
  玛格尼也瞬移到窗外:“那些武器是你做的?”
  我回头看看发抖的欧亚,想了想说:“……是。”
  “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没有神力。”
  玛格尼朝着窗口一伸手,那边桌子上的几根魔杖立即飞起来,冲向他的手中。他又对着武器念了一句验证咒文,一道金光将我做的那一把魔杖包围。
  他甚至连解释都没有一句,就又一次说道:“陛下知道你有神力么?”
  我眯着眼看他,压低声音说:“这与玛格尼殿下毫无关系。再见。”说完朝着空中瞬移。
  但很快又一次被尤尔截下来。
  “尤尔,看好她。我很快就回来。”
  玛格尼的声音渐远,似乎赶得很匆忙。
  这下不好,他肯定是去找奥汀了。
  我直直地望着尤尔紫色的双瞳,突然瞬移到她身后。但她就真像机械一样,根本不会上当,向后瞬移,挡在我的面前。
  拉拉扯扯对抗了不足二十分钟,玛格尼回来了。与此同时,尤尔拽住我的胳膊,落在他的面前。
  “陛下说要见你。”玛格尼说。
  大脑像是顿时失去了思考能力,连手指关节都变得有些不灵活。我听见自己干燥的声音自喉间发出:“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不想打扰陛下,明天……再去吧。”
  以这样的容貌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做不到。
  然而,一刻钟后,我还是被强迫带到了金宫里面,奥汀的寝宫前。我只听见玛格尼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似乎在向里面通报人带来了。然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都进来。”
  然后,大门被拉开。
  那一刹那,呼吸仿佛都已被掠走。
  除了桌上摆的花瓶和床褥的纹理,这个寝宫和以前完全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依然以白金二色装饰而成,雅致雍容,相映成辉。
  奥汀坐在书桌前,还是和当年一样,埋头阅读时轻锁着眉,鼻梁挺秀,轮廓俊美。许久,他才慢慢将视线从文书中转移到我们身上。
  “你们弄错了。收获女神在华纳部落。”他看了看门口,“至于这个女士,先留她下来。”
  玛格尼和尤尔应声退下。
  厚重的大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声音。
  奥汀终于抬头,看向我。像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他沉思了许久才说:“我想你暂时不能完全觉醒,是由于在华纳部落成长的原因。”
  我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是依娜。”奥汀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将视线转移到书中,“或是……弗丽嘉。”
  我想这应该是一生中最无措茫然的一刻。三千多年过去,看到我变成这样再如此平淡地说出我的名字,不带一丝感情,别说欣喜,甚至连厌恶都没有。
  我隔着衣服揉搓着双手,努力挤出笑容:“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声音已经很显苍老,也在努力地让它轻一些。
  “对于重生后很多事你应该都很迷惑,有问题就尽管问吧。”
  奥汀离我很远。但即便站在这里,我也能看见他眼下长而黑的睫毛投影。认真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要寻觅他的想法,但依然无果。我终于只能问道:
  “博德为什么会与你作对?”
  “我不知道洛基对他说了什么。但是自从他被霍德杀死以后,性格就变了很多,也对别人说过,不愿意再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当初洛基对我念出了黄泉之路的咒文并且已经生效了……我原本应该不会重生的,这是为什么?”
  奥汀凝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因着之前刻意撒向夜空的星沙,神界的晚上很少如此明亮,千万颗星点像是被无形丝线连串的项链,英灵殿像是承载着银光的月之宫殿。星光从窗棂中落下,照在奥汀黑色的发梢,在有些忧伤的深蓝夜幕笼罩下,不经意的瞬间,却格外地美丽。
  到此,应该满足了。
  脚下往后缩了一些,但是又不甘心地停留在原地。我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我想问的只有这些。”顿了顿,又说:“你想说的,也只有这些么?”
  之后的沉寂仿佛持续了百年。
  直到薄灰的云层覆盖了大片银星,又悄悄游走。
  “重生的世界……是全新的世界。过去的一切关系早已不复存在。”奥汀的眼中流淌着寂寞的星光。他的声音就像低沉动听的大提琴:“我不再爱你了。对不起。”
  “嗯。”我压抑着情绪,轻轻回应着。
  听到这句话以后,我开始深深后悔之前问出的话。
  如果什么都不问就好了,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让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戳破。
  “但是对你好是我的责任,毕竟我们曾经是夫妻。所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如果想恢复年轻的模样也可以,找伊登报出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再无法听下去一个字。
  想起他以前曾经那样亲昵地抱着我,也曾露出看似无情实则温柔的眼神。我开始怀疑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够了,我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你说你不再爱我了……”用力抿了抿唇,用我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问道,“……你有爱过我么?”
  奥汀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看着我的眼神也是复杂得难以言喻。
  “有。”他低声说,“当然有。”
  青春是女人最爱的东西。但这件东西对我来说,仅剩的意义是为让自己在这个人眼中一直美丽下去。
  既然在他爱我的时候是最美丽的,那就够了。
  只笑自己,在一起那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以这样难看的姿态,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奥汀却依然淡然地说着:“虽说觉醒时你选择了保留弗丽嘉的记忆,但刚才玛格尼告诉我,你可以锻造最上乘的魔杖,这说明重生后的记忆你或许潜意识里也保留着。”
  “或许吧。”我笑笑,“或许某一天我发现自己爱上了洛基,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奥汀凝视我片刻,又看向别处:“有了以前的记忆,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莫名的尴尬,笑容也变得不自然:“我开玩笑的。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往鬼匠的道路发展,为部落做一些事。”
  “那肯定没有问题。我会向玛格尼交代,让他帮助你晋升。”
  “嗯。”
  坚定地点头,又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以后,我快步走出了他的寝宫,闭眼靠在门背上深呼吸。
  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其实我才发现,真实的世界和任何美好或者伤感的故事都不一样。
  不是在哭的时候,就一定刚好有人可以看到。
  不是产生误会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凑巧的契机让我们冰释前嫌。
  哭泣往往只是一瞬间,而同样是一瞬间的误会与错过,却往往会变成持续一生的遗憾。
  西芙曾说,我不是优柔寡断,也不喜欢摇摆不定,只是希望能在自己哭泣的时候,有一个能够让自己依靠的肩膀。
  此时此刻,我不再想有一个能让自己依靠的肩膀,只希望有机会回到过去,改变我们的初遇。让那一瞬间的砰然心动,变成永恒的擦身而过。
  战争并没有因为奥汀的宣告突然爆发。然而,我们与华纳部落的贸易却止于龃龉,所有货物进出口被迫停止。在短短的几日内,毫无悬念地,约顿海姆的巨人们就与华纳海姆结盟。而艾尔夫海姆虽然没有公开表态,却因为百年来文化受到华纳海姆影响,以及物种基因中追逐光明的本能,有了明显的亲华纳倾向。
  随着两个神族部落矛盾愈发白热化,大量巨人和精灵涌入华纳海姆,似乎很有种族大融合的倾向。只是种族越多矛盾就越多,我想不出几年时间,许多神族会从华纳海姆搬出,那么华纳部落的主要问题就不仅仅停留在外交和战事上了。
  事实也说明我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对的。在报纸上看到了相关的文章,还有奥汀对此默不作声的态度,突然觉得他性格真的是一点没变。这样的人其实蛮可怕,总是先做后说,对于无关的事和未完成的任务,要他说话比让他自杀还痛苦,也不知是说他认真自信好,还是独断专横。
  其实如果单和华纳部落对抗,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打下去。但巨人精灵的一边倒,以及过于遥远的瓦特海姆让我们处于劣势。倘若这时候西芙和提尔重生在华纳部落,那将来的日子会变得非常艰难。
  西芙……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她觉醒的消息呢?
  如果她会出现在阿西尔部落就好了。那么,很多无法告诉别人的话,都能向她倾诉。
  因为看报纸过于认真,我差点烧了自己的衣服。被莫名安插了这么一个比自己还老的老太婆学生,玛格尼的忍耐大概早已到了极限。他推开几名围着自己的工匠,走到我的面前:
  “你说实话,这些锻造术是从哪里学的?”
  我把溶液灌进手套的缝隙中:“殿下真爱说笑。活到了我这把年纪,会一点东西是很奇怪的事么。”
  “可是你不是主神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神力?还有,你为什么会没有身份证明?这样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我很难保证你不是华纳部落派来的奸细。”
  这老头真罗嗦,他的爱好大概就是一直问个不停。以前还有点同情他,似乎有些多余。
  见我没答话,他又继续问:“怎么不说话?”
  “我是陛下安排来的,您这样怀疑我,是想表达怎样的思想?”
  玛格尼怔了怔,说:“我绝无怀疑你的意思,但连你的出处都不知道的话,我怎么教你?要知道,阿斯加德95%以上的鬼匠都学的是正宗瓦特海姆锻造术。”
  “浪费时间是我最忌讳的事,想必殿下也一样。既然您会最正宗的锻造术,那就请多提点提点我吧。”
  “你该知道我们和下面那群黄毛是不一样的,在他们看来,会打造装备的神金匠是很受尊重的。在神界,不能上战场的鬼匠就跟普通小贩没什么区别。你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走这条路?”
  “殿下,我是准备上战场的。”
  “你?”他不可置信地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我不想冒犯女士,可依娜,你的年龄……”
  “上界祭典上前十名的鬼匠,不是可以拿到金苹果么。”
  这绝不是开玩笑。我的目标是成为九大世界最老的鬼匠,并且拿下前十的头衔。当然,目标是金苹果。
  虽然没有接受奥汀的金苹果是个遗憾,但靠自己去争取的,想必吃起来也会更踏实些。
  玛格尼大概会郁闷为什么我和他年纪相差不多,代沟却这么大。从他的眼中,我读出了“此人已疯赶快拖走”的讯号。他甚至没有继续接话就直接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奥汀的话伤了我很多天,但对我造成的影响却比想象的要小许多。大概是早就做好准备的缘故,且被分配到神殿内居住,搬家也花了不少时间,还要忙训练与工作,我没有太多心思去回想这件事。只是偶尔一想起,还是会觉得心情阴霾压抑,喘不过气来。
  在听到一些消息之前,我都仅仅是压抑而已。
  我依然在裁缝部工作,所以每天可以听到诸神们形形□的八卦。奥汀鲜少被提起,却在这一日早上成为了姑娘们话题的中心。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她怎么搞定陛下的?”一个女孩略显兴奋地说。

  Chapter 5
  印象中的奥汀根本就是完全无视女人的工作狂。我一直认为他没有出轨并不是因为他足够忠诚,或者能力有问题,而是他太忙,没时间去沾花惹草。所以刚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以为这个“陛下”另有其人。
  很快,另一个女孩回答说:“我没见过,好象是格里特尼尔的女官。不过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这不是陛下第一个公开找的女人。好像前两年也有一次——似乎是从洛基殿下觉醒之后没多久,他就带了一个伏魔官回金宫。”
  “真的?原来外界对陛下同性恋的传闻真是假的的啊,好失望……众神之王,不管再漂亮的女人都配不上吧。”
  “所以喽,据说女人不止这一个。侍女长告诉我,她偷听到了陛下和一个女鬼匠的对话。据说那个女的利用色相来换取上界祭典的排行呢。”
  “居然用不公平手段竞争,真是太卑鄙了。”
  “是啊,可惜侍女长没看到她的脸。不然一定揭穿她。”
  越听到后面似乎越无法集中精神。实在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男人理性,女人感性,而奥汀的理性程度远远超过一般男人,这也是他能够一直维持统治称帝主要原因。他是那种就算诸神的黄昏将会再次降临,也会冷静下来思考剩下的几个小时内该如何减少或者避免伤害的人。也正因了解他的个性,以前我从来不曾考虑过与他硬碰硬,出了问题总是示弱或者认错,那个神后当得也非常憋屈。
  心情糟糕与他说的话有关系。任何言语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说出口,所以他说“对不起”,那大概真会永远“对不起”下去。
  只是,虽然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属于自己,但也不曾想过他会成为别人的。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冲出门外。
  突然之间觉得没有必要再忍下去了。不管将来怎样,都要告诉他自己的心情,向他解释以前发生的事,还有洛基强加的一些酷刑……尽管这一切都有些太迟了,尽管看到一张苍老的脸,他或许会感到厌恶。
  赶到金宫门口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他回来却是几个小时以后。
  近日天气越来越凉,看样子很快就会下雪了。满腔的热血和冲动都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减少,所以等奥汀回来的时候,我已紧张得无法控制。
  “依娜?”
  奥汀穿着黑色的大衣,脸颊清瘦而白皙,里面的白衬衫和吐纳在空气中的雾让他显得真实了几分。
  然而,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穿着厚重长袍、头戴女官帽的女子正双手吊着奥汀的手臂。尽管因为天冷嘴唇微微发抖,但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却美丽得足以让无数男人心生神往。他的身材高大,她勾着他的模样更显得娇小妩媚,极需呵护。
  “你有事找我吗?”奥汀又问。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当真正想要认错,或者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道歉和告白都是难以启齿的。
  所有演练了无数次的话,都无法开口。我张开口,等待时间一秒秒流逝,说出口的却是:
  “我只是路过这里。”
  老了的背脊很难挺直,这一直是我重生后最头疼的问题。但此时,我却可以借此蜷缩着,佝偻着,不被察觉失态的情况下,悄悄溜走。
  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脑中浮现出他将在寝宫中拥抱那个女人的画面。难堪的绝望、愤怒和嫉妒几乎燃烧了所有的理智。可是,我想他看不出来。
  没人能看得出来。
  从当夜起,祸不单行。这件事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导致我完全无法入睡。次日直接忙了一天,依然没有睡意。次日我花了一整个通宵的时间来做武器,希望能麻痹一些,终于在凌晨天快亮的时候突然感到筋疲力尽,裹着大衣匆匆回去睡觉了。睡起来以后觉得头比平时沉了起码两倍,浑身都像散架一般难受。
  勉强支撑着身体去了治疗所,医生说近日在换季,我患上了特格大峡谷那边过来的传染病,然后开了一个药单让我自己去买药。
  才突然想起,在阿斯加德看病不要钱,但药却要自己花钱买。看看价目,确定自己买不起而且这个病不会致死以后,我直接回家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感觉好了一些,又坚持忙碌了一整天,结果突然发了高烧,而且全身疼痛。
  躺在床上看着床头高高堆砌的书,还有为时不远的上界祭典,我知道错过这一次机会就又要等上四年。四年之内可以发生多少的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以再败。就算我的力量微不足道。就算这个地方未必真的需要我……
  我以玛格尼的名义找伏魔官领了一瓶镇痛剂。喝了以后,一整天除了有些头晕竟就再无大碍。
  连续喝镇痛剂第三日,我在缝纫厅里工作时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药效已过,我躺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中,一张熟悉的大床上。
  奥汀坐在床边,紧锁着眉,明显有些动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精神不大好,眼下有些青色。焦躁和怒意更将他显得憔悴。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将两个深蓝色的瓶子丢到床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吃多了会死人的!”
  我盯着那两个瓶子,无法说出没钱买药的话。而且,也没有时间。
  “诸神的黄昏中死去的神族有多少你知道么?一亿三千万。这一亿三千万中重生的神族连七千都不到。而你是这六千多神族里稀少的十二主神之一。不管力量是否还在,如此对待你自己,就算累到死,都一无是处。”
  不出我所料,他不是不在意当年的事,只是藏得太深。他也是头一次这样教训我。被他这么一说,我更感到无地自容,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对不起,我只是考虑到……”
  “我不接受道歉。”奥汀打断我的话,“我只要你活下去。不管是以怎样的方式。如果再一次轻易丢失自己的性命,不论这世界变成怎样,你都永远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
  压抑的感觉又一次毫无预警地袭来。
  他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早就意识到了。但是自责与别人的谴责是不一样的,何况这人是奥汀。
  我连连点头,将枯瘦的手藏入被褥:“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原以为这样说他会缓和一些,但他只是一直沉默。闻到他身上淡而熟悉的香味,心中忐忑到了极点,又禁不住往后靠了一些,闭上眼睛:“……我会照顾好自己。”
  “既然如此,先把身子养好再忙别的。”
  “我会的。”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奥汀的寝宫,差点从床上翻下来,“那……我先回去了。”
  “等有力气了再回去吧。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
  “可是在这里……不方便。”
  奥汀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吟了片刻:“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会很失礼,但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来看,住在我这里,似乎吃亏的人是我。”
  “吃亏的人……是你?”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愣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笑了半天又突然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笑的事,而且估计我的脸也会菊花盛开,估计这才会变成笑点。
  果然,奥汀微微扬起嘴角,拍拍我的被子:“好好休息,我有事先出去了。”
  “好!”我用力点头。
  看着他站起来走向门外高高的身影,还有宽阔的肩,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家总是说爱到极点就是恨。可是对于奥汀,我从来都只有单纯的爱慕与崇拜。就算是在他拒绝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以后,我都无法恨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值得我投入全部的感情。
  只是,和他相敬如宾的一世夫妻已经让我有些疲倦了。其实这样简单地看着他,关注着他是很好的。虽心酸寂寞,却很幸福。
  闭上眼睛,一直没有睡着,却做了很长的梦。
  奥汀和以前依然没有太大区别,每天晚睡早起,除了批阅公文,基本不见人影。所以我一直没有太多机会和他说话。而我找来了所有的锻造书,几天之内精读了十来本,每天都是缩在被子里看到呵欠连连然后往里面一钻就沉沉入睡。因为奥汀不曾比我睡得早,所以我也不知道他都在哪里过夜。但天天霸占别人的床总是会感到很不好意思,在基本康复以后,我给他留了一封感谢信后,迅速从他的寝宫撤离。
  之后,否极泰来的日子来了。将之前练习锻造用的几把武器卖掉,很快赚到一笔钱。距离上界祭典只剩不到两个月时间,我若想要参加评选,必须在祭典前一个月的时候上交竞选作品。今年的题目是“带有火魔法的骑士长剑”,没有其他细节要求,也就意味着更多创造力和技术性的考验。而我还必须要在上交作品之前参加鬼匠考试,不然就算作品拿第一也毫无意义。鬼匠的考试题目我都看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倒霉的是,高等职业考试总是需要预约,我的考试时间刚好是作品上交截止期的前一天。所以为防意外事故发生,必须提前交作品并且抽空复习,留出足够多的时间来应付意外事件。
  神金匠和鬼匠差别还是不少。所以这一个月,在玛格尼那里的培训更不容错过。可能是最近动力十足的缘故,玛格尼几次说我做事像年轻人,冲动又毛躁,弄得我哭笑不得。
  在倒数计时中我感到了十分的压力。因为卖武器赚了一些钱,我毅然辞掉了裁缝部的工作,并且在闹市区请了两个外籍助手,准备着手制作骑士长剑。
  带着两个助手回到工匠部,还没坐下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和奥汀是什么关系?”
  回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那个美女鬼匠尤尔。
  她热爱自己的职业是总所周知的,所以总是穿着鬼匠的裙袍。华纳部落神金匠的衣服多半都是可爱的小短裙,而鬼匠却是高叉长裙不离身,性感成熟,却给人感觉不大好亲近。
  此时尤尔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浑身散发出浓浓的侵略性。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接。就在斟酌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竟又问出了一个更劲爆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弗丽嘉?”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旁边两个助手眼中都露出惊愕之色。见他们对视一眼又忍笑,我笑着说:“其实我是奥汀的外祖母。这么多年来他受你们照顾,真是多谢了。”
  其中一个助手噗了一声。
  尤尔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番,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但说不感到震惊是不可能的。我清楚现在的模样和以前有多大差别,恐怕连我母亲都无法认出来的容貌,尤尔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将两个助手安置下来以后,我站起来快步朝宽敞空旷的长廊走去。尤尔黑色高跟鞋的声音咚咚敲击在水晶地面上,她走得很快,同时披上了深红色的华贵披风。
  飘了一些小雨。尤尔戴上手套,有些犹疑地看着外面。但她仅仅在那停留了一会儿,就有一群男人提着伞一路小跑过去,殷勤地献上。她理了理领口,斜着眼睛提了一把伞,冷漠地说了一声“谢谢”,傲慢地走出去。
  其中一个男人追上去说了几句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是当她默许了,伸手就要去为她撑伞,她皱了皱眉,躲开他。然而男人还不死心,过去搂她的腰。
  接下来的耳光声擦过我的耳朵,在长廊尽头回荡了起码有四五秒。
  我禁不住抖一下。这女人的生猛程度竟已快超过西芙。
  “很可怕是吧。”
  听到这个声音,我迅速回过头去:眼前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裙的女巫师。她的五官似乎都比平常人要小一号,身材却是意外的火辣。
  “尤尔为了拿到首席鬼匠头衔是不择一切手段的,她可以害所有人,连她的老师玛格尼都不会放过。”女巫师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执着于鬼匠么?”
  我摇摇头。
  “因为据说陛下曾经迷恋过一个华纳部落的神金匠,而她疯狂迷恋陛下,并且一口认定成为首席鬼匠就能得到陛下的心。唉,真不容易……”
  突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听到的传闻——难道那个想借奥汀上位的人就是尤尔?
  想了想,没问出来。和女巫师聊了几句,就回到工匠部开始画骑士长剑的草图。
  一周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参加上界祭典的职业竞选都必须报名团队竞选。最少两人,最多六人,团队最后可以以任意方式展现每个人的实战和配合能力。团队评分虽只占个人最终得分的百分之十五,却是必要的。搭档必须和我不同职业,可以以任意方式组队。
  公开选择搭档的活动在汉德城,神圣达普桥旁的大堂中。
  已入冬,万年温度偏低的汉德城结冰,城门周围被冰晶包围,桥下的河面反射出蓝紫色的光。
  这已是选搭档活动的最后一日,我每天都来,虽然多次在很多人面前展示实力,不少人也愿意相信我可以通过鬼匠考试,但依然没有人愿意和一个没职业凭证和保证的人一起参加竞选。
  眼睁睁一个个没人要的人被其他团队挑去,人们越来越同情加怪异的目光让我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但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坚持到最后一刻。
  实在不行只有等四年了——正这么想,抬头却看见了一周前遇到的女巫师。
  “啊,是你,又见面了。”她吃惊地望着我腰间的小锤子,“没想到你竟然是鬼匠。”
  “还不是。”我向她解释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看见她手中的魔杖,我知道她的实力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巫师,于是根本没有想过要和她成为搭档。
  “既然如此,我们俩一起好了。我是刚才来的。”她笑盈盈地望着我。
  “可是,我还不是鬼匠。”
  “以你的能力,鬼匠考试很轻松就能过了吧。我估计现在落单的人也没几个了。”她想了想,又说,“对了,我叫蜜莉。”
  蜜莉!
  大巫师的排行榜我看过很多次,当然首席永远是芙蕾雅。但蜜莉这名字,如果是同一个人……
  距离活动结束没几分钟时间,如果再不报名,确实就来不及了。
  这时,竟然又有人突然冲入大堂——急冲冲的索尔,还有他气定神闲的老婆雅恩莎撒。

  Chapter 6
  凭着索尔前世死缠烂打西芙那个劲儿,最后得手恐怕光傻笑都得好几百年。所以刚听说他娶老婆的事时我是非常惊讶的。
  雅恩莎撒很年轻,是个伏魔官,还是巨人和阿西尔神族的混血。所以她不仅身材高挑,容貌甜美,性格上还秉承了巨人的粗暴和典型阿西尔神族女人的冷傲,外加上嫁了个富可敌国的索尔,性格说有多拽就有多拽。
  索尔直接走过去找主持官说了几句话。看着主持官一脸惧怕加为难,我大概猜到是雅恩莎撒因为鸡毛蒜皮小事迟到了,就把能呼风唤雨的老公拖过来为她直接登记。
  果然不出我所料,雅恩莎撒抽出两个试管就往地上扔去。随着扶摇而上的魔法弹爆开,视域一片模糊又清晰后,她十分流氓地拿出破碎的试管瓶指着主持官的脖子。
  重生后的阿西尔神族真是突变了,女人们性格太疯狂,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我的极限。
  主持官冷汗大颗大颗落下,迫不得已只有大声说:“还有哪个团队没有满人?”
  如果雅恩莎撒表现得正常一些,我想大堂也不会如此寂静。诡异的尴尬持续了接近半分钟,她终于受不了了,扑过去搂住索尔的脖子,干打雷不下雨地发嗲:“老公,我不管,我要参加竞选,我要参加竞选!”
  “实在不行,我也参加好了,我和你一组总可以?”索尔无奈道。
  “我才不跟你一起,那样就算我真有什么成绩,人家也会认为是你的功劳,你给我想办法啦!我不管,我不管!”
  “那怎么办。”索尔目光专向主持官。
  我几乎可以看到在场所有人头上落汗三滴。主持官推推眼镜擦擦汗,大声说:“还有没有落单或者二人一组的?再收一个搭档也好啊。”
  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我和蜜莉身上。蜜莉看看雅恩莎撒,指着我皱眉说:“我和她一组,不多收人了。”
  雅恩莎撒却猴子一般吊上索尔的身:“就是那组,我就要那组了!”
  蜜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我们不要她。”
  半个小时之后,我、非常深刻锁眉的蜜莉,死缠索尔却被留下情绪不佳的雅恩莎撒站在汉德城的黑骑士广场中,面面相觑,就像街道两旁岿然不动的士兵,或是他们身后冰蓝草坪上的众神雕像。
  “现在怎么办?”雅恩莎撒终于忍不住说。
  蜜莉死死地盯着她,一副很麻烦的样子。
  我在内心长长叹气:“既然你们都要参加竞选,那肯定会有大巫师和伏魔官的作品要交,我们不如把团队练习定在上交个人作品后,你们看如何?”
  “很好!”雅恩莎撒一下来了劲儿,“我举双手赞同。”
  “大巫师不用交作品。不过,我没意见。”蜜莉似乎是在努力逃避与她见面,“这样吧,依娜,团队实战展示的计划书我来写,这个需要花很多准备工作的。你现在专心设计鬼匠的作品,别耽搁了。”
  我顿时心存感激,笑道:“这个月我会很忙,但从下个月起我们还有一个月,时间充足,你有什么想法写下来就可以,其他的可以三个人一起做。”
  “没事没事,她是厉害的大巫师嘛,只要在祭典上放魔法就可以了。相较她来说,我们会比较辛苦啊。我要配一百多种溶液呢,麻烦死了。交给她做好了。”
  蜜莉恶狠狠地看一眼雅恩莎撒,似乎连和她说话都不想:“既然如此,留下你们的住址吧。下月再联系。”
  刚写下地址,蜜莉就说:“依娜,你要回阿斯加德么?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还是我回来以后第一次离开阿斯加德。其实和平面的华纳部落不一样,整个阿西尔部落是呈垂直分层状的。总共有五层,最上层自然是阿斯加德;我们现在第二层,这一层只有一个汉德城,黑骑士殿堂就在城中央;第三层则呈蜘蛛网状,五座主城由中央的克穆斯通森林连接,其中赫尔城以及城中的鬼匠殿堂就是我即将参加鬼匠考试的地方;第四层有很多零散的小村庄和城镇,著名的阿德逊庄园和猎场,还有九大世界中最大的特格大峡谷;最外层是巨大的莎西兰城,那是部落的贸易中心,有直通下面世界的瑞提海港。
  其实很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据闻汉德城外的巨人墓园中有诸神的黄昏后遗留下的巨人骸骨,目前那里已经变成了有名的旅游景点。
  “什么?你叫依娜?”我还在考虑,雅恩莎撒已大惊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和华纳部落那个依娜名字一样么?”
  我顿了顿,说:“我知道。怎么了?”
  “那个依娜和你是同行,长得该死的漂亮,性格却是该死的恶心。”雅恩莎撒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一般,发了个抖,“最恶心的是,她是洛基的女人。他们俩都恶心极了。”
  “雷神夫人,这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蜜莉翻了个白眼。
  这时,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腰上。我想应该是雅恩莎撒,有些不自在地朝她笑笑。但又下意识看了看腰上那只手,又看看自己的左右,确定她们一人抱着胳膊,一人叉着腰。
  再看雅恩莎撒,但她非但没立刻反击蜜莉,反而更加吃惊地看着我的身后。
  蜜莉在抬头的一瞬,也凝固了。
  我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蓦然看见了一张美丽到接近张扬的脸。一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他的脸快速凑过来。
  接下来,我听见身边夸张的抽气声。而自己也脑中一片空白。
  因为他吻了我。
  其实在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洛基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有多厌恶或者害怕他,而是现下的情景: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浑身散发着甜蜜香气、年轻而美貌的华纳男人,搂着一个瘦瘦干干、满脸皱纹、盘起妖孽似的黑发阿西尔老太婆的腰,在人来人往的汉德城黑骑士广场中,两个年轻而容貌姣好的女伏魔官和女巫师面前,热吻。
  不要说旁边的人能不能接受,就我自己光想想这个场景,都觉得很变态,很恐怖。
  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雅恩莎撒早已失声尖叫,但一道火光闪过,她已住嘴。
  在一定时间的大脑停止运转过后,我徒然意识到了此时的状况,迅速推开他。但他的臂膀只是松了一下,便又一次紧搂住我,靠近了在我耳边轻声说:
  “就你现在这个状况,还指望有谁会要你么?除了我,没有人了。”
  “滚开!”
  我沙哑着嗓音喊叫,惊慌地后退。雅恩莎撒和蜜莉缩成一团,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基。深知这样神经质下去只会让情况越变越糟,但身体颤抖的程度连自己都无法控制。双手用力交握,想要表现得平静一些,但没想到冰凉的手心抖得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基歪了歪头,微笑:“我是可以随时访问汉德城的,你不知道么。这也是我一直没有被奥汀捉住的原因。我没死,你很失望,是吧?”
  其实恨不得在这里了结了他,或者狠狠甩他一个耳光。但我想起了依娜卑微又真诚的信。她说过,不要伤害洛基。而且我知道,以前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病态的占有欲,对依娜却付出了真感情。
  最终我选择了沉默,埋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他却捉住了我的手臂:“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自己失去的记忆究竟是怎样的么?”
  我迅速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女子,压低声音说:“不要再说下去了。”
  洛基笑了笑。虽然年轻,但他一直浓眉大眼,笑的时候,从远处看去眼睛是黑黑的两团,非常好看。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刻意压低声音,凑在我耳边说出的话却一次次挑战人的极限:
  “不想知道你曾经有多爱我么?无论我对你做怎样过分的事,只要对你勾勾手指,你就会立刻回到我身边。你在重生那一晚一直和我厮混在一起,整个通宵就没停过,差点把我榨干。”
  虽然实际年龄并不比洛基大,但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竟有一种被猥琐少年冒犯的感觉。而前世被他羞辱的夜晚又一次唤醒了所有的愤怒,我扬手朝他脸上打去。
  但他立刻接住了我的手。
  “我和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人!”我怒视他,又强迫自己低声说,“我是弗丽嘉,是那个看着你长大,努力对你好,最后却被你背叛的姐姐!”
  “好吧,姐姐。我们来说正事。你不是想当鬼匠么,如果有我帮忙,制作一把九大世界中最好的火魔法骑士长剑肯定轻而易举吧。”
  “休想与我讨价还价,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清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慢着,我的要求一点也不多。”洛基诱惑十足地笑着,“拿到金苹果以后,你只需要陪我睡一觉就好了。只要一次。”
  “我宁愿死。”
  “你不要误会了。正因为你不是依娜,我才想要这么做。”他微微蹙眉,像是撒娇一般看着我,“难道你不觉得占用她的身体很不合适么?只有在你和她记忆并存的时候做出的选择才是公平的,是不是么?”
  “这都只是借口而已。”
  他说的确实是借口。不论和他在一起多久,觉醒前的记忆都不会再回来。
  洛基他只是疯了。
  我朝雅恩莎撒和蜜莉使了个眼色,快步朝神圣达普桥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洛基没有再追上来,只是在后面大声说:
  “姐姐,这只是通知,不是交易。我会来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很快,他的呼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黑骑士掉转马头,试探性地靠近。但在他们冲上来之前,洛基已经打开一本厚厚的魔法书,手指往上一点,整个人消失在书本散发出的强光中。
  后来,雅恩莎撒和蜜莉自然问了我很多问题。我除了表明自己与他是仇人的立场,并未解释太多。
  当天晚上回去,整夜地失眠。一整夜,脑子里都是洛基之前说过的话——我现在的行为,是在占用别人的身体么?难道与这个肉体共存的代价就是叛变部落,与敌为伍?
  始终找不到答案。
  次日正午时分。工匠部的锻造房内点满了明明灭灭的蜡烛,两个助手有些紧张地看着我,而我拿着他们调配的溶液观察,在光下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试管口处堵上木塞,将它放在架子上:
  “还是不对。”我敲了敲流淌着深红液体的试管,“你看,这些颗粒全部都浮在了上面,颜色也不对。黑暗骑士又不是巫师,再说带有属性魔法的骑士武器原本就是比较新的领域,他们如何控制最难把握的火魔法?”
  两个助手眼中的沮丧仅仅是一闪而过,其中一个忙说:“那该怎么做呢?”
  “神器的定义是会给任何人如虎添翼的兵器,而不是只针对特定的人群。这把剑就算是放在一个屠杀战士手中,都得一样好用。”我握了握已经完成制范的剑身,琢磨着说,“要上手以后就有被火神附身的感觉,力量要来得快,瞬间冲入身体但是不能有任何过于刺激的副作用……对了,在新溶液里放一点银星石粉末。”
  助手拿出一块银星石,放在研磨器中,然后拿了溶解剂。
  “别,慢着,别加那个。”连忙阻止他,但已他已经倒进去了,看他一脸迷茫的模样,我轻叹一声说,“没事,再重新拿一个。”
  “为什么?”
  “溶解剂中的世界树脂会吸收0.175%的火元素。”
  “可是,依娜女士,我们做的是骑士长剑,不是戒指,多注入一些火魔法溶液不会有太多影响。”
  “那样整把剑的重量起码会增加一百克。如果这一百克用来镶嵌防魔宝石,是不是会不一样许多?”
  助手怔了怔,说:“那现在怎么办?”
  “再拿一颗银星石,手动研磨。”
  “哇呜,四千六百比纳没有了。”另一个助手捂胸悲鸣。
  “如果知道心疼钱,就做出我想要的效果——所有颗粒必须一分不差地均匀分布在溶液中,不能上浮也不能下沉,这个很重要。”说到这,我又指了指银星石,“等等,那边的粉末不够细,高密度溶液无法吸收这么大块的固体。”
  转过身去寻找色料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他们俩对视一眼然后抹了一把冷汗。
  这分作品占的比分很大。其实如果洛基真的帮忙,我根本不需要忙来忙去收集素材,以0.1毫升的精确度调配溶液,还严重超过预算导致下个月可能要啃一个月的面包,只要他出现,打造一把普通的骑士长剑,念几句咒文注入火魔法,我就可以直接榜上有名……想到这,使劲摇了摇头,发现自己简直就是神经病,这种事根本是连想都不该想的。
  但如果是奥汀帮忙,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他总是给人很值得依赖的感觉。
  想到这,一个助手高呼道:“陛下!”
  我立刻转身,但在看到身后的奥汀时,还是有被吓一跳。
  奥汀脱下外套,朝着助手们点点头:“依娜是个很严厉的老板吧。”
  我惊讶得微微张开口。那个助手已接道:“依娜女士真的很厉害,她完全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很多时候她的构想甚至具体得超过了实际操作。虽然是鬼匠,但炼金范畴的东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别人根本就别想隐瞒过她一分一毫。”
  “是么,我倒是很好奇,这样敬业的鬼匠为什么会被埋没。”他微笑着理了理领口,“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她单独谈谈。”
  两个助手又对望一眼,手上的工具往桌上一丢就小跑出去。
  随后,奥汀直接走到我的身边,一手撑着桌面,侧头看着我:“听说洛基又来找你了?”
  呼吸近在咫尺。距离似乎也有些太近了些。我的声音都像是从喉间憋出来的:“啊……是。”
  “你是阿西尔神族,而且身份特殊。这种事想来不需要我说,你也该知道。”
  听完这句,心已经凉了大半。沉默了半晌,我点点头:“我知道。”
  “真要和他保持联系,就去华纳部落。”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温度,与我说话的态度和命令下属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对下属甚至都会偶尔微笑。尽管如此,我还是强忍着心底几乎就要汹涌而出的某种情绪,轻声说:
  “我不会再见他。”
  “如果要留下来,就不要让我再发现类似的事。”
  “……是的,我知道了。”

  Chapter 7
  从以前和奥汀相处就没有过很占优势的感觉,如今对他的唯命是从更让我感到厌倦。不是讨厌漠然的奥汀,而是恨自己总是做出不够成熟的行为。
  因为完全没有反击,奥汀的不满也无处可发。他绕过我,握住那把刚成型的骑士长剑:“做得确实不错。”
  这几乎是记忆中第一次被他如此客观地肯定。一时间,阴霾的心情烟消云散。
  只是,心中有一丝不明理由的不安。
  奥汀半侧着脸观察那把剑,脸颊很小,深邃的眼眶和浓密的睫毛却几乎覆住了瞳孔。这样看去并不是完全成熟的面貌,却有着一双深海一般不可捉摸的眼。
  “不过你在华纳海姆的时候就很厉害了。”他微笑着,眼神露出些许柔和。
  我却再也笑不出来。终于知道自己一直担心的问题是什么。
  奥汀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是在玛格尼向他报告有人有用神力制作匕首之后。也就是说,他当时就知道我有锻造能力。而他认识的弗丽嘉是不会任何锻造术的。
  难道说,会对我说出那些话,是因为他以为我还有依娜的记忆,或者根本就是依娜?
  想到这心底突然燃烧起了一丝期待,我握住双手,声音有些不稳:“在华纳海姆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神金匠的能力却留下来了。”
  然而,奥汀却没有一点吃惊,只是平静地说:“觉醒时就算放弃记忆,能力却还是会保留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垂下头,又说,“其实懂得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你就是你,还分谁和谁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弗丽嘉,还是……依娜。”
  “不论弗丽嘉还是依娜,都是同一个灵魂。只是经历不同,性格也略有不同而已。就像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多面性一样。”
  “不,我不是依娜。”我迅速抬头,“我是弗丽嘉。”
  奥汀禁不住笑了:“为什么这样执着这个问题?”
  “我不相信两个完全不同经历的人可以是同一个人。如果是一个灵魂,那不管经历多少世,都只会爱同一个人。”
  脱口而出的话和□裸的告白已无多少差别。却不后悔自己这样解释。
  “弗丽嘉,你还是这样天真。如果一个人真可以生生世世爱着另一个人,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情变了。”
  “会变心的爱情就不是真爱,顶多只是喜欢而已。你不能因为自己这样想,就否认别人的感情。”
  奥汀沉思片刻,突然站直身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快速穿衣,整理衣领和袖口,我轻声说:“你是在逃避么?”
  他愣了愣,抬头看向我:“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
  “不是我不愿意回答,是这个话题很没意义。”奥汀朝我露出了很官方的笑容,“虽然变成了老年人的样子,想法还是一样简单。人生中比爱情重要的东西多了,小女孩却总是把它当成自己的世界。”
  他拍拍我的肩:“好好加油。”然后转身离去。
  “你从来都只知道嘲笑我。”对着他的背影,我禁不住大声说道,“你当然觉得爱情不重要。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一个人。前世会娶我,也仅仅是为了部落,还有自以为是的王者的征服欲罢了。”
  “既然你这么想,就是那么回事吧。”他背对着我回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神殿走廊上灯火通明,阿斯加德不知何时已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天空的深蓝反射在银白的雪中。从这里看去,尽头的大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相框,将外面世界勾勒成了一幅银蓝色的瑰丽画卷。
  “好,是这么回事对么。那你看着我说出来。你说了,我立刻离开,再也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我快步跟上去,空旷的走廊上,急促和平稳的脚步声不规律地交错着。
  奥汀停了停脚步。但这样的犹豫持续了不到一秒,他又径直朝外面走去。
  “反正我不过是个老太婆,说这些话有这么困难么?”如何都走不过他,我在后面唤道,“奥汀,你不要走,回答我的话。”
  “我说了,这个话题浪费时间,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已停在神殿的大门口。苍茫的大雪在他的面前飘扬,反反复复地淹没着眼前的世界。
  “既然如此——你回头,看着我说出来。”
  神殿门口,训练有素的盔甲武士罗列成排。不了解的人往往以为他们是雕像。这时,最靠近大门的两个武士竟都回过头看着奥汀。
  但是,他依然背对着我。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久到他几乎要与眼前的画卷融为一体了,他才往前挪动两步,然后消失在风雪中。
  一周后,我发现骑士长剑内蕴含了究极火魔法,应该是奥汀趁我不注意时注入的。那时我因准备火元素相关的材料已经穷得几乎去卖血。
  但是,有了魔法辅助不是偷工减料的借口,毕竟这是锻造能力的比赛,关键还是武器本身的质量。又花了近十天的时间,我和那两个看见我就露出醉生梦死眼神的助手完成了长剑的制作。
  把骑士长剑的包裹打上重要加快件标签寄到赫尔城,就开始着手准备鬼匠的考试。相较于这种漫无边际需要探索的制作,鬼匠考试中的锻造部分就显得非常简单了。辅助和笔试部分也是考实践和专业知识比较多。但占了30%比重的战斗技巧考试却成了我的要害,用这把老骨头去和考官对战大概很快就会散架。所以,战斗部分我打算放弃。这样一来,前面几个项目都需要拿到接近90%的成绩才能考过。
  以笔试为主,辅助锻造为辅的计划复习了四天,我收到了鬼匠殿堂那边的确认信件。在一封长长的,关于上界祭典的详细解说和客套恭喜的印刷字体下,有几行来自审评官的手写字体:非常优秀的作品,做工细致而且完成得准时,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会组织分配时间的人。玛格尼老师非常看好你。
  看到这句的时候,我禁不住握紧双拳高呼万岁起来。在过于激动之后又倏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形态,尴尬地回避了路上投来惊恐目光的行人。
  玛格尼那老头平时看上去不拘言笑还脾气暴躁,没料到他居然也有看好人的时候。
  终于等到考试那一天。
  入场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地点在赫尔城的鬼匠殿堂,距离阿斯加德有很长的路程。虽然从阿斯加德的传送阵到部落第三层的克穆斯通森林只是五分钟内的事,但从森林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去赫尔城,都要三个小时以上。当然,租借骨凤从阿斯加德直飞,半个小时内就能抵达赫尔城,不过来回飞一次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
  所以,我早上六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六点的阿斯加德依然熟睡在黑夜的深沉中。晶莹细小的雪花在空中飘扬,站在主神区都能听见远方凤凰森林里长尾雪狼的长嚎。朝着手心呵气,我背着考试需要的器具朝城中心的传送点走去。
  不经意垂头,却看见银色灯盏下两道快速靠近的影子。
  心中一跳,我快速转身,一张巨大的黑布却盖在了头上,像是包扎货物一样被裹起来。我使劲全身的力去反抗,但那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扛起。
  周身擦过的寒冷空气以及鸟类的低鸣让我知道,他们正骑着凤凰极速飞行。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在我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时,海浪声也越来越大。
  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的坠落感过后,凤凰着陆了。那两人将我一起搬出来,扔到地上。将袋子粗暴地撕开,两名蒙面的阿西尔神族站在我的面前。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神界边缘,空中海洋上方的悬崖上时,心已经被绝望淹没: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放开我……呜!”嘴巴被巨大的布团堵住。
  他们按住我的脖子,把布团又用力往里面捅了捅,确定我无法说话以后,其中一人按住我的双手,另一人飞速用绳子绑住我的双腿,还在上面系了四五个死结。
  接着人被举了起来。
  “等等,尤尔小姐说过,手也要绑起来。”
  他们又把我的手绑住。
  “呜呜,呜呜呜呜……”
  大概猜到他们要做什么事,恐惧的泪水湿润了衣襟。但叫声尚未结束,人已经被扔下悬崖。
  这是阿斯加德最高的悬崖。这片海直通的方向不是海底,而是漆黑无生命的浩瀚宇宙。瞬间的自己变得如此渺小。
  在接下来的几十秒内,我都一直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下坠。刺骨的寒风几乎刮破我的皮肤。辽阔,又因太过深邃而呈现蓝黑色的大海离自己越来越近。
  口中的布团也因此脱落,我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回荡在山崖间。
  坠落的时间太长,心理上的极度惧怕已经僭越了承受极限。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看见一道金色的光芒流星一般划来,黑暗中闪耀着的大眼睛圆圆的,长长的火焰燃烧了寂夜的空气。
  依然是海浪声唤醒了我。
  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眼皮,胸前像被大石压住,呼吸困难,连睁眼这样基本的动作都很难完成。
  凉凉的东西一直在抽打我的脸颊。总算眯着眼睛,第一个进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只四翼小金龙。它正皱着眉,变换着角度用尾巴和翅膀抽我的脸。
  “洛……洛?”我错愕地看着它,又环顾四下,发现自己正躺在悬崖下方的海岸边,“你救了我?”
  洛洛似乎还在生气,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坐下来,底气十足地皱眉看着我。
  “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我把它抱起来,用力揉了揉它的脑袋。
  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迅速掏出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二十。
  数种弥补的设想在脑中一闪而过,我毫不犹豫地抱起洛洛,踩着悬崖上凹凸不平的石头瞬移上去。当然,因为瞬间移动无法在空中停留五秒以上,过程非常困难。我第一次郁闷自己不是华纳神族。
  尽管拼了命往上冲,等抵达阿斯加德城内时,已是十点三十八分。
  “洛洛,你去租用骨凤息栖地帮我挑一只骨凤,我现在回去拿钱。待会儿和你在息栖地会面。”
  洛洛用力点头,在黑暗的阿西尔部落中,它离去的身影就像飞走的萤火虫。
  十点四十七分,我把押金付给用怪异目光注视着金光四射小龙的骨凤租借商,他刚开口找我要骑乘证,洛洛一记威力十足的喷火让他住了嘴。
  “洛洛,你太厉害了!”
  骨凤一破空飞出,我拍拍洛洛小小的身子。它神气地扬起头,活像个正在成长的傲气小屁孩。
  但是……时间,似乎不够。
  刚飞出阿斯加德就已经十点五十了。穿过汉德城,巨人墓园,克穆斯通森林,紫色的浓雾,在我看见赫尔城外标志性的蓝色萤火虫时,已是十一点过六分。
  进入赫尔城,自与神界截然不同的拥挤街道上空飞过,我看见了无数次在书本报刊上看到的鬼匠殿堂:后面是高山峡谷,高高的堡垒被环绕的河流包围,河流呈现出莹莹的宝蓝色,金色光芒从下方射出,衬得堡垒神秘而奢华。堡垒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圆环魔法阵,每一次考试之后,合格者从那里穿过去就会变成鬼匠。
  一分钟后,我放飞了骨凤,卯足劲一次性瞬移至河岸对面门前空荡荡殿堂,已累得几乎停止呼吸。
  散发着强光的银色魔法护壁挡在大门中央。我刚一走近,一个戴着眼镜手捧金色本子的考官走过来,看了看名册说:“是依娜对么。”
  “是的。对不起,我之前遇到……”
  “考试开始后就无法入场了,你回去重新预约吧。”
  “先生,请容我解释一下,我早上六点就从阿斯加德出发了,但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您可以找人检查我的身体,一定会发现缺氧和晕厥的痕迹。这个考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请让我参加。”
  考官耐心地听我说完,合上名册:“可以理解。但是依娜女士,不论你遭遇什么,那都是你的事,责任不在我们。”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摆手,“但,但是这次考试我必须通过,真的很重要。错过了,我就又要再等四年。”
  “四年?我想你一定误解了吧。你现在回去预约,最多四十天以后就可以再参加下一轮考试了。”
  “那是因为我报名参加了上界祭典的鬼匠竞选,而且已经交了比赛作品上去。但如果我不是鬼匠,这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先报名参加上界祭典,再参加鬼匠考试,是么?”见我点头,考官蹙眉沉思了一阵子,说,“我不想说失礼的话,但女士你并不是孩子了,怎么会这样安排行程呢?”
  我自然无法解释自己这样安排的原因和苦衷:“拜托了。”
  “这是千年来鬼匠考试的规则,迟到一分钟和缺席并无区别。况且你现在进去,会打扰所有人的。”考官收好笔,淡淡地道,“下次再来吧。”
  我说不出话,只是不甘心地站在原地。
  他迟疑了片刻,又说:“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每天都只有24小时。在抱怨现实和自己遭遇的时候,多想想为什么别人如此年轻就可以当上鬼匠吧。”
  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压住洛洛,没让它喷火烧死那个考官。
  在门口一直守了一整天,还隐约抱着一些希望考官会想通了让我进去。
  直到下午,一群群拿着长短锤的阿西尔神族和少数异族从殿堂里出来,手臂上打着积分刻印,忐忑地排队等待着最后的考核。合格的工匠瞬移过魔法阵以后,那个巨大的圆环散发出金光,他们的手臂上的积分刻印就变成了鬼匠刻印。
  但不过是极少数。最高等的职业头衔是终生的金饭碗,考试永远都是残酷的。
  他们站在极远的地方,经历着我体会不到的喜怒哀乐。新生鬼匠们陆续回到殿堂领取衣服,而洛洛一直低垂着脑袋,仿佛都是它的错。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阿斯加德,突然意识到该联系队友准备练习了,但已无力再去想别的事。
  回到家门口,发现一向空空的邮箱里居然躺着一封信。一时间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地拆开。
  然而,那只是骨凤租借商扣去租金后退回的押金。
  这种失落感似乎在过去也曾有过。就像手指上那颗重生后就一直戴着的银色指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它是从何而来。

  Chapter 8
  错过了鬼匠考试,还浪费了半个月的生活费在租赁骨凤上,有多沮丧自然难以描摹。不过我还是迅速报名预约下一次的考试时间。为自己打气过后,给雅恩莎撒和蜜莉寄信过去,问她们什么时候见面练习比较好。
  很快就收到了蜜莉的回信,她说:我还在准备大巫师的竞选练习,再多给我几天时间吧。
  大巫师没法提前交作品,关键是魔法熟练度和应变能力。所以蜜莉应该也比较忙。接下来的几日我做了几把弓和魔法箭筒然后卖掉,赚了一些钱,因为没有店铺,靠中介转手价格往往都不能看,不过总算有钱吃饭了。
  一周后我才收到雅恩莎撒的回信:索尔不让我出来,等蜜莉做好计划书再说啦。
  两日过后,又收到了蜜莉的信:我现在还在做计划书,已经完成一半了。团队竞选最重要的是计划书,练习可以放一放。做好了我再通知你们,你先练习一下辅助技巧,顺便替我通知雅恩莎撒吧。
  我发信说:我已经上交作品了,现在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做。
  然而发信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鬼匠殿堂的回信——下一次鬼匠考试时间刚好是在上界祭典结束两天后。
  一时心情郁闷得无以复加,已经临近彻底放弃。不能发挥鬼匠的全部实力都算了,既然不是鬼匠,那最后就算我的作品是全场最优、团队竞选拿了第一也无济于事。
  如果不是当时遇到那场意外,如果我没有被那个叫尤尔的东西陷害,现在一切都还是很乐观的吧?
  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因此白费,还要再等四年,就难以遏制地愤怒起来。
  她为什么要害我?
  不过是一个毫无威胁力的老太婆而已。她根本不了解我的实力,就要先除掉威胁么?
  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对她的恨意已经爆发到极点的时候,她居然主动找上了门。
  “你还打算参加上界祭典么?”
  我与她在闹市区的工匠购物街碰面,她走到我面前,如此单刀直入地说。
  “那是当然。”我挑衅地看着她,“很奇怪是么?”
  “不,我是在想,跟蜜莉一组,你这次的竞选有够呛。”
  “怎么,你现在又想挑拨我和队友的关系了?”
  “挑拨?你别太自以为是,以你的能力根本无法威胁到我。我这是来提醒你,别太轻易相信别人。”
  “既然觉得不算威胁,那就不要在底下做一些卑鄙的事。”
  “我?我卑鄙?”尤尔挑挑眉,美艳却冷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意,“依娜,你自我意识太旺盛。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卑鄙了?”
  “你自己心知肚明。”我眯着眼,凑近了一些,“跟你这种人,我连说话都不屑。”
  在我转身走了一截以后,她在后面说:“等等,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心情再看她演戏,买好东西就回家检查信箱。还是空的。眼见离上界祭典只有两周时间,我又写信去催蜜莉和雅恩莎撒。蜜莉次日就回信说,你对竞选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蜜莉根本不想见面。我想这就是尤尔说的麻烦之处了。不过也无所谓,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些关于魔法和辅助的主意,用最快速度寄给她。
  当然,雅恩莎撒没有回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不,确切说她回了信,不过是在上界祭典前一天。在看过她漫长的,充斥着口水话的信件以后,我大概理解了她会拖这么久的原因:她利用神通广大的老公摆平了伏魔官殿堂的审评官们,把上交作品的截止日期拖到了一个星期前。至于交了作品以后她去做什么了无从得知。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想起了还有团队竞选这回事。
  还好蜜莉总算愿意在最后一天出来练习,我和她约好下午在汉德城的一个操练厅见面,离家前也发信通知雅恩莎撒过去。我因为前一日加班忙得很晚,带着大包资料抵达汉德城时,迟到了十分钟。发现操练厅中没有人,开始想原来蜜莉也迟到了,但一个小时以后才觉得情况不大对——难道她来过,发现没人于是离开了?
  晚上八点过,我因为实在受不了外面的寒冷回家了。
  邮箱里有两封信。
  第一封是雅恩莎撒寄来的:这么晚要我一个人出来,还是去那么远的汉德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拐卖了怎么办?你们练习完了以后把计划书发一份给我,反正伏魔官就是调配一下溶液,我今天晚上练习后,明天直接带现成的过去临场发挥就好了。
  看到她这封信,无名的火气就从心底冒出。很想写信告诉她“大小姐,明天你不用来了”,但还是忍住。
  第二封信是蜜莉的:我身体不舒服,明天不去了。包裹里是我的计划书,你们自己拿去用吧。
  看完信以后,我对着邮箱起码发了二十分钟的呆。最后是因一只小银凤带来的紧急信件恢复了思考能力。
  是雅恩莎撒才寄来的:我刚才收到蜜莉的信件,她所谓的“她的计划书”就是那么几张空白的表格么?真不敢相信你们居然什么都没有做。明天我会叫我老公替我换组,你们两个自生自灭吧。
  我把她的信揉成一团扔在路边,打开蜜莉的包裹。果然如雅恩莎撒所说,里面只有几个简单的空白表格,上面零星写了几个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补上去的字。
  距离上界祭典开始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我给雅恩莎撒回信说:不管怎样,明天你一定得去。
  上界祭典在众神广场举办,持续四日。第一天早上是团队评分,下午开始到第四天是各个职业的竞选。
  祭典中的阿斯加德无疑是美丽梦幻的。高空中悬浮着金色的灯盏,灯火不会熄灭,灯盏却会因为刮过的风而微微颤抖,像是教堂祭台上的万千蜡烛。这一夜的星斗也格外密集,明亮,真实,乌达泉泉水水面变成了细长无尽的镜子,承载着世界之树缤纷的叶片、英灵殿上面金色蔓藤的倒影。
  在这样犹如梦境一般的世界中行走,仿佛连脚下的大理石地面也在莹莹发光。
  阿西尔神族向来面容冷酷且线条分明,苍白肌肤深色头发,不论脸有多普通,身材都好得没话说。这一日人又特别多,乍一眼看去,就像是黑夜诞生了大片高挑冷艳的妖精。
  虽然黑骑士在战场上拉风程度可与大巫师相媲美,但在上界祭典的团队竞选中,没有大巫师、黑暗神官和幻象术士华丽的魔法飨宴,没有鬼匠和伏魔官精巧的战场辅助,在展示实力方面,黑骑士无疑变成了六大职业中最悲惨的存在。尽管如此,整个众神广场上,最悲惨的人却是我。
  因为,没有鬼匠证明,坚持参加的理由就是对队友负责,也想知道我制作的骑士长剑会有怎样的结果。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队友还不买账。
  一个放鸽子,一个来了还要让我努力劝说她上台展示。
  雅恩莎撒一早就抱着换组的想法来到众神广场。然而名单已经确定,在当日无法更改。在奥汀的眼皮下,她那神通广大的老公也不敢乱来。于是,看了平台上一个个配合完美的团队,她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不参加了。”
  “人都来了,为什么不参加?”
  “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参加?说实话,依娜,我开始觉得虽然蜜莉很可恶,但起码比你值得依靠。遇到这样的人,责任完全不在我身上。”
  “坚强起来,她不在意这次竞选,我们总在意。不能因为她的配合我们就得放弃。”
  “问题是现在连计划书都没有,再过四组就是我们了,上去再发挥会丢死人的!”
  “就算只拿一分也好,起码不会被淘汰。”我从包里拿出四个本子,挑了挑递了一个给她,“何况我们不是没有计划书的。”
  雅恩莎撒接过本子,圆圆的眼瞬间瞪大:“你……你居然一个晚上就完成整个计划了?”
  “不是昨天,是两三个星期以前做的。”
  她张开嘴,吃惊地翻着那个计划:“之前?可是这是鬼匠和伏魔官的组合。难道你早就料到那个白痴会临阵脱逃?”
  “当然不是。我准备了四份计划书。”我摇摇手中的本子,“三个人的,鬼匠和大巫师的,鬼匠和伏魔官的,还有鬼匠单人的。你要不要参加?”
  正准备说如果你也不参加我就一个人上去,雅恩莎撒已经兴奋地扑过来抱住我:“天啊,依娜,你怎么这么聪明,什么可能性都考虑到了!一直以为老太婆都是顽固不化又没创意的,我错看你了……”
  “谢谢。不过最后那句,不必了。”
  正试图推开她,没想到她竟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以后就叫你依娜奶奶好了,你真的给我一种奶奶的感觉!”
  “……”
  好不容易让这个激动的小姑娘平静下来,我发现她其实不是毫无优点,起码看计划书的时候很认真,而且脑子很聪明,一会儿就记下来了。
  若换做以前,我一定会把蜜莉所有的信件都保存起来,作为证据拿给审评官看。但这样做除了让他们觉得“这个团队配合真差”外,并不会为我们加分。
  我甚至不会告诉别人我和雅恩莎撒根本没有准备过。
  半个小时以后。
  “下一组——依娜和雅恩莎撒!”
  雅恩莎撒握了握拳,拉了拉过短的裙子。我发现她和西芙有些许相同之处,就是都喜欢把制服改成短露性感版,而且这两人都是玩炼金的,也难怪索尔总是犹犹豫豫。
  但很快意识到西芙从来没有涉及过炼金术,诸神黄昏前的她不过是一个漂亮的、外刚内柔的自恋狂。
  走上云白石制的阶梯,我和雅恩莎撒站在平台中心,下方人山人海,几乎视线都集中在这上面。心脏几乎已经跳出胸膛,但我想我看上去很平静。
  雅恩莎撒似乎一点都不紧张,还朝和奥汀坐在一起的索尔扔了个飞吻。
  奥汀他们坐在主神座席上,他身后站着穿着鬼匠服的林德。林德几次找他说话,他都摆了摆手,专注地看向我这里。林德撅撅嘴,朝身旁的蜜莉耸耸肩。然后她们俩也看向我,捂着嘴偷笑起来。
  “生病的”蜜莉竟然巫师长袍着装整齐地出现在人群中。她和林德认识,我也不知道。
  鬼匠和伏魔官原本就是两个非战斗性职业。所以,蜜莉离开是最难办的一种情况,我和雅恩莎撒受到的关注也特别多。
  我戴上两只白手套,把制作长剑剩下的银星石拿出来。雅恩莎撒戴着细框眼镜,细细的金链垂落在肩膀上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她以戴黑手套的手捧着金属试管盒,以带白手套的手拿出一瓶金色溶液,倒在银星石上。溶液在接触到石头的瞬间蒸发,并且缓缓上浮至半空。
  我拿出弓箭,临时为箭支装上新箭头。雅恩莎撒在五支箭上倒了紫色溶液,我把它拉在弦上,射中空中的银星石,它们立刻燃烧起来。重复了数次,确认空中所有的银星石都已点燃,两秒后,雅恩莎撒瞬移至半空,将一个试管砸在地面,所有石头无声地爆炸。她回来的时候我又瞬移上去,用小型坩锅接住所有石头碎片,瞬移回她身边。
  雅恩莎撒却突然愣住。好像忘记了步骤。我立刻朝她做嘴型:“火。”
  她当下反应过来,把一个精纯酒精烧杯放在坩埚下面,熊熊大火包围了坩埚。我在两秒内把一堆金属材料倒入坩埚,再把一柄破损的剑插入里面滚烫的液体,抽出来的剑已镀上一层金色。拿出厚金属板,她已临时配好新的溶液,将溶液倒上金属板。
  我拿出锤子等工具、数种粉末、宝石和雕刻刀,用最快的速度镶嵌宝石,雕刻,浇铸,研磨,撒粉,加工,装置配件……
  最后,雅恩莎撒举起溶液和骑士长剑,我举起刻有阿西尔部落标志的金属盾牌的同时,人群中传来雀跃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第一次发现制作实物也可以跟变魔法一样。”稍微安静一些后,审评官站起来说,“真不敢相信……整个过程耗时四十九秒。”
  索尔也站起来说:“我是不敢相信,鬼匠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射术。”
  “就知道夸依娜,我呢?我呢?”雅恩莎撒的嘴巴可以挂油瓶了。
  “老婆大人当然是最厉害的,不用再夸了……”
  刚说完这句话,人们都大笑起来。
  其实,大巫师、鬼匠和伏魔官那个计划才是我投入心血最多的。原打算在蜜莉写好计划以后和她的综合一下再做调整,结果……
  “陛下呢?我想听听陛下的意见!”雅恩莎撒像是讨糖吃的小孩,看向奥汀。
  “伏魔官的部分不错,鬼匠的射术也是亮点。”几乎已是奥汀的最高赞赏,但他又看向我,补充道,“但是,你用这么短的时间完成整个展示,其实是想表现战场的紧迫和你们的效率。所以,最后的雕刻有些画蛇添足。”
  我发窘地点点头,在与雅恩莎撒一起行礼后,走下台。
  “依娜奶奶,我们真棒!”雅恩莎撒又扑过来抱住我,“我有预感会成为最高分的!”
  “哪有这么容易……”
  “下一组——林德和蜜莉!”
  听到这个通知,我和雅恩莎撒都不由自主看向台上。
  “怎么会……”雅恩莎撒依然处于错愕中,那两个人已经开始了魔法辅助展示。
  展示持续了约莫四分钟,看下来我的整体感觉就是:蜜莉在表演个人大魔法秀,林德除了瞬移来瞬移去作势在保护蜜莉,实际没起到什么作用。
  果然她们的展示结束后,审评官说:“蜜莉不愧是榜上有名的大巫师,不过我没看到你们的配合。”
  “是的,我们下次会努力。”林德说。
  “虽然如此,我们也比依娜她们组好。”蜜莉走上前两步,“如果我没记错,依娜不是鬼匠吧。”
  雅恩莎撒立刻跳脚了:“胡说,她上个月已经参加了考试!”
  蜜莉微笑着看向我:“依娜,你参加了吗?”
  顿时,无数道视线都投向我。
  “……没有。”我抬头看向她们,“不过,我原本就只是想帮助雅恩莎撒。所以,没有必要这样紧张我会和你们抢名次。”
  “依娜奶奶……”雅恩莎撒泪眼汪汪。
  就在蜜莉正准备开口时,一个声音自主神座席响起: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奥汀依然抱着双臂坐在座席上,“依娜,现在我让他们给你一个鬼匠考试名额,考不过的话,竞选资格取消。”

  Chapter 9

  因为奥汀发话,去赫尔城就再不是那么困难的事。黑凤凰、考试需要的工具、考证等东西都已准备好。
  走出众神广场魔法屏障的同时,视域立即被翻卷的飞雪覆盖,温度与亮度也瞬间降低,像是从喧嚣的白日走向黑冷的夜晚。手上那颗银色的指环因此显得非常闪耀。
  其实早就听说过洛基和依娜曾经订婚,但订婚戒指上都是有钻石的。所以,这颗光秃秃的指环要么是结婚戒指,要么就是一颗普通的指环。还好根据所有消息来看,洛基和依娜并没有结婚,不然对于看到这个指环的惆怅我就难以解释了。
  刚才的众神广场简直就是一团灾难。蜜莉和林德下来以后,雅恩莎撒叽叽喳喳吵了她们半天,像小学生那样义愤填膺地说蜜莉是个叛徒,蜜莉却还是把她当成个白痴。至于林德,跟我认识她时一模一样,心思很敏感,却非常喜怒不形于色。
  也不断有人赞扬我的射术,而我知道这是以前和奥汀打猎时死皮赖脸蹭来的技术。其实原来傻是傻,但心里清楚自己拥有什么。我经常拽着他的胳膊,仰着头对他说话,把自己的声音提到一个微妙的高度,看着奥汀无法抗拒地点头时,我发现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满足了。
  这是年轻貌美女人的特权,却是一瞬即逝的。也正是因为年轻,才会做出不计后果的事。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知道了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如果我变年轻,一定会遏制不住再去引诱他,这是本能,无法控制。所以我对奥汀说,无论结果怎样,请一定不要给我金苹果。他同意了。
  突然放弃追求那么久的东西,心头像是有一块大石落下,连考试也变得格外轻松。
  鬼匠殿堂角落里有六十个巨大熔炉。内正中心有一个金色的古钟,通过魔法连接着周围熔炉上方的小钟。不过这只是正厅,在其他厅堂里的熔炉数量比整个部落其他地方的加起来还多三倍。因为赫尔城外有阿西尔部落最大的地下矿坑,还盛产银蜘蛛和钻石蜘蛛,资源相当丰富,所以这里也是部落90%以上装备的原产地。
  平时忙中有序的殿堂,此时有五个考官监考,却只有我一个人在默默地考试。笔试比我想的要简单,很快完成笔试以后,考官在我手臂上贴上积分刻印。接下来的辅助和锻造更是我的长项,两个考官分别为我贴上刻印以后,轮到实战考试了。
  “这一项我弃权。”我说。
  实战考官愕然说:“为什么?”
  “下午我还要参加上界祭典,如果在这里耗损体力过大,恐怕都没法顺利回到阿斯加德。”
  “可是,放弃30%的成绩,不是很冒险么?”
  “没有关系的。”
  其实我还不至于孱弱到这种程度。但在确定自己能够考过的情况下还去冒险,实在不值。这时,几个考官交换了一下意见,总考官便站出来说:“这样好了,你先别弃权,去穿越魔法阵试试,如果通过,我们直接为你颁发勋章证书。如果没有通过,你可以回来再完成实战考试。”
  “……可以这样的吗?”
  “当然可以,但必须今天完成。”
  “好的,谢谢了。”
  我充满感激地朝他点点头,快步走出鬼匠殿堂的大门。
  虽然有了很大的把握,但在看见上方巨大的金色魔法阵时,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我瞬移到堡垒顶部,一边一鼓作气穿过去。
  过强的光芒将我包围,我不得不闭上眼睛。
  同时,手臂上一阵灼热的刺痛。
  停留在高空的两秒,我清晰地看见紫雾笼罩的克穆斯通森林,还有漫天飘落的,白色羽绒一般的大雪。然后我又瞬移至堡垒顶,鬼匠殿堂前面。
  挽起袖子,看见缠绕着手臂的鬼匠刻印,过度的喜悦几乎让我的心跳停止。
  站在鬼匠殿堂前面深深呼吸,吐出一团白雾,长发因为刚才的冲击散落在肩上。也不知是因为太高兴了,还是成为鬼匠以后能力变强,总觉得精神焕发,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踩着大红的地毯往前走去,白色的雪花片儿轻飘飘地从靴子上掉落。里面的五个考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大概是不敢相信我考过了。
  “过了。”我停在他们的面前,微笑着说。
  “依娜……女士?”
  “是的,很不可置信是吧。”
  主考官愣愣地把手中的鬼匠制服和短靴递给我:“你先去换了这个,我们为你准备,勋章和……证书。”
  “是!”
  我接过制服,在一个随从的带领下进入了更衣室。虽然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连随从都那么吃惊地看我,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别的事了。
  我转过身,抖了抖制服,禁不住皱眉——真是无法忍受这制服的设计师,难道一个老太太都要穿这种低胸高叉长裙?我对秀出自己下垂的胸和干瘦的腿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过回去改装改装就可以了,勉强穿一下吧。
  抱着衣服走过镜子,随意看了一眼,往前继续走,却突然站住脚步。
  后退两步,停留在全身镜面前。
  还是留着黑色长发,但是……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晃晃脑袋,再揉揉眼睛。
  尽管这张脸已经看了几千年,但还是无法控制地捂着脸尖叫出声。
  很快,有人闻声而来,在门口问道:“依娜女士,你还好吧?”
  “很好很好,没有关系。”我颤抖着回话,眼睛却离不开镜子里的倒影。
  虽然还是原来的脸,但明显变得更加修长的腿和白皙的皮肤,玫瑰色的嘴唇,略显冷艳的气质,还有黑发黑瞳……都代表了一个新世界的阿西尔神族女子的所有特征。
  在余惊未了的情况下换好衣服,看着镜中人几乎没有瑕疵的肌理,高叉长裙包裹着的年轻身体,怎样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变回来,而且还和以前相差颇大。
  在镜前来进进退退,发现就连之前穿的,带着普通小跟的皮靴都散发出截然不同的性感气息。
  有些不适应地拨拨长发,走出更衣室。
  考官们已准备好最后的仪式。见我过去,主考官将证书和勋章交给我,与其他的人一样,目光始终没从我身上挪开过:“从今天起,你就是阿西尔部落最高等工匠的一员了。恭喜我们的新鬼匠——依娜女……小姐!”
  金色的魔法礼花从我头上爆开,有些像学校的毕业典礼。周围的人们都开始鼓掌。实战考官终于忍不住问:“你刚吃了金苹果吗?”
  发现这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我只好说:“我现在无法解释。”
  “依娜,你知道自己跟什么人长得像么?”年纪稍大的主考官微微眯上眼睛。
  “不知道。”为防止他将我的真实身份公布出来,我立刻说道,“我还有事,要先回阿斯……”
  “另一个依娜。”主考官断然道,“我是说,洛基的未婚妻。她也是黑发,外形还是偏向华纳神族多一些——但这样的差别真的很细微。你们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件事。我慌乱地摇摇头,向他们道别后,瞬移离开了鬼匠殿堂。
  主神无需参加团队竞赛,所以早上的主神们都没去众神广场。下午,霍德,芙蕾雅,海姆达尔等都应该已经到场。
  然而,虽然台上黑骑士舞动着巨剑,刺目的银光随之射向劲敌,但人群却一点也不鼎沸。
  璀璨的星沙依然散落在天空的每一个角落,金蝴蝶混着雪花乱舞在寒冷的空气。我骑着黑凤凰朝着广场的方向飞去,黑色的裙角被冷风扬起。凤凰所过的之处,均会流下一道淡而细长的印记。
  下方人山人海,英灵殿在这一夜显得更加威武壮观,就像一个矗立在世界顶端的巨人。人头就像是失控的多米诺骨牌,大片大片地转过来。
  我正准备掉转头飞回去,不让更多人发现,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了雾海之宫上空出现的银色雕像——一位女神头戴白羽,身穿白袍,长发滚落至腰间,双手略微摊开,扬起尖翘下巴,像是在接着春雨。
  这时,台上的比试也刚结束,广场中央响起尖锐的哨声。
  黑羽凤凰瞬间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奋不顾身地冲向高台。
  最后,我被迫站在了广场最高点,人们视线的正中央。此时,台下的主神们眼中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尤其是霍德,无焦点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冷峻的面容瞬间变得可爱。
  夹在中间的蜜莉张大了口,林德的眼睛却眯成了两条长长的缝。至于刚还叉腰看着蜜莉的雅恩莎撒,在不经意看过我一眼后,又迅速看回来,嘴巴几乎可以装个蛋。
  手足无措之时,奥汀出现在了我身边。他的眼中也是满满的喜悦,就好像才发现我是弗丽嘉这个事实。
  “爱神觉醒了。”
  他简单地陈述事实,接下来的欢呼声却几乎沸腾了整个神界。
  在呼声持续了四五分钟后,奥汀又继续说道:“我们部落又多了一个主神——这无疑是本世纪最大的福音。而且如今的弗丽嘉也和以前不同了,她拥有了极强的作战辅助能力,更加美丽的容貌,我也相信,她终有一日将会成为我们的首席鬼匠!”
  再一阵欢呼声过后,奥汀看向我,微笑着说:“我们部落自世界重生后就没有阳光和笑容,相信弗丽嘉的回归一定会改变这一切。”
  在银色光芒、金色光晕的交叠下,奥汀显得耀眼却温和。他走过来两步,给了我一个持续很长时间的拥抱。
  一时间万物都美丽得太不真实。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力地抱过我,紧到身体都有些发疼。
  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年轻女孩激动得声音已发抖:“他们重新见面了,他们重新见面了!过了几千年,他们又在一起了……”
  而林德的脸,早已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松开我,又对着底下的人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宣布。是我的私事,可大可小——就是我要结婚了。”
  又是一片欢呼。
  奥汀笑了笑,没再看我:“未来的神后是金宫的主管,林德。”
  众神广场像是瞬间无人一样,古怪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很快,林德的一帮女性朋友就开始表情夸张地推搡她,似乎想让她上去跟奥汀宣誓。
  我站在原地,看着林德在狂喜中半推半就,似乎很快就要上来,我尴尬地看向奥汀,低声说:“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走了,可以么?”
  铺天盖地的雪花大片大片落在魔法网上,又化作照亮广场的银光。也不知是不是光芒太过刺眼,此时看什么似乎都是模糊的。
  只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脸转了过来,低低地说:“嗯。”
  再也顾不得形象,也不管别人在看什么,瞬间移动到台下,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但不幸地,很快遇到了尤尔。
  她手中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见我靠近,她又吸了一口,把烟丢在地上踩灭:“心情不好受吧。”
  “还好。”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好了。”
  我摆摆手,闭上眼睛。奥汀这样做的理由我完全理解,但我也知道他随时都可能看到这里,所以努力转移视线,想一些不相关的事。只是强忍的泪水在眼中积攒太久,就快要溢出来。这时尤尔又继续说:
  “对了,要恭喜你。和雅恩莎撒那小姑娘的配合不错。”
  看到尤尔微扬的眼角和紫色的妆容,我禁不住感到有些别扭:“当初你会问我和奥汀是什么关系,是因为知道林德和蜜莉的计划么?”
  “那是后来才知道的。以前我就被蜜莉放过很多次鸽子,所以才劝你。不过你这次还是对她了防备不是么。”
  “当然,不过我做事总是会做好完全准备,也完全不是你的功劳。”我笑了笑,“开玩笑的,谢了。”
  尤尔轻哼一声,抱着胳膊摆出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我想了想又说:“这样看来,你和奥汀也没什么吧。”
  “什么意思?”
  “蜜莉说你是为了奥汀才当鬼匠的。”
  “我不是不尊重陛下,但他怎么能和我的事业相提并论。”她嗤笑一声,“倒是林德那样的女人,我很多次都怀疑她是华纳神族。”
  “为什么?”
  “九大世界的人都知道,华纳部落的女人最贱最不自重。算了,不说她了,倒胃口。”说到这,她挑衅地望向我,“好好准备,我们俩还会对上呢。别以为你是主神我就会怕你。”说完拍拍我的肩,一边点烟一边离开了。
  空空的失落感又涌上心头。以为又要难过一阵子的时候,雅恩莎撒扑面而来,逼着我和她骑龙去伽姆城买溶液,而整个路上一直在拷问我。或许是情绪低落防备也减少,我基本没有保留什么。雅恩莎撒听完以后,竟然苦笑着说:“原来我们都差不多。”
  “什么意思?”
  “我和索尔在他觉醒之前就结婚了,等恢复前世记忆以后他遇到了西芙,就一直不回家,天天往华纳部落跑。”
  “不会吧,我看索尔对你很好,你还蛮任性的……”
  “那种任性,不过是所谓身为阿西尔女人的自尊心罢了。”雅恩莎撒苦笑着,“这么说,你和西芙一直都认识……她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因为一直没有看到西芙,她在我的脑海中,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永恒的,坐在乌达泉旁梳头的金发女神。
  “其实我见过她,当时你也在——你现在肯定不记得了。”在我开口前,她已经有些恍惚地说,“当时我的感觉就是真的被比下去了。她长得那么漂亮,索尔就一直看她……当时我说话很难听,真的是被嫉妒冲昏头了。”
  “别这么想,你们是不同的人。”
  我们已经进入了伽姆城。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高山包围着和它一样高大的苍天古树。每个树枝末端都有大大小小的台座,每个台座上都有不同的巨型容器。这就是传说中构造最奇特的树型伏魔官殿堂。殿堂的下方有着小而稀疏的街道,我们走在街道上,却没看见一个人,连守城门的都没有。
  正觉得奇怪,突然间,有刺目的蓝光从天而降。我立刻扑倒雅恩莎撒。
  一道闪雷在地面劈下深深的坑。
  我们抬头往天上看去。
  空中有十多个骑着龙的华纳神族,三个大魔导师,四个圣灵骑士,其他的都是炼金术师和神金匠。
  带头的大魔导师是古尔薇格,她身边的炼金术师留着一头金发,戴着细框眼镜,手中拿着几支试管。
  “西芙——”我朝着上方唤道。

  Chapter 10
  西芙闻声看下来,半晌才从龙身上跳下。古尔薇格见状马上阻拦她,她却摇摇手,双手握满了牵制敌人的溶液,缓慢且小心地往下移动。
  然而,当她完全在我们面前站定,与她防备目光交接的那一刹那,我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一直被我忽略的问题:她是金发,长相也与重生前的神族没有区别。关键是,她和华纳神族在一起。
  “依娜……?”西芙皱皱眉,又看向我身边眼神复杂的雅恩莎撒,“你……竟然真的回了阿西尔部落。”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炼金术师长裙,配着那样灿烂的金色,与阴森的阿西尔部落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我属于这里,你也是啊。忘记你才是土生土长的阿斯加德女神了吗?”
  她冷笑一下,艳红的嘴唇扬成了好看的弧度。
  “……怎么了?”
  西芙目光缓缓移到我的身上,停了大概有四五秒,突然捉住我的衣襟:“你疯了是不是?依娜,你疯了是不是?就算选择遗忘记忆,你也应该知道你全家都被阿西尔神族杀了吧?难道奥汀随便说一句话,你就这样放弃自我地跟到这里?”
  “等等,我,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我说——你全家都被阿西尔神族杀了!”虽然经常见西芙生气,但如此严肃的怒意还是第一次,“当初我是疯了才会支持你的决定!你不仅仅是遗忘了洛基,还有我,我们的朋友,你甚至忘了你是谁!你知道洛基过得如何么?他从你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有回过华纳海姆,没日没夜地找你。第一次从阿斯加德回去他还大病一场,现在华纳海姆已经乱成一团糟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洛洛从我的包里钻出个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咕咕咕……”
  它扑扑翅膀飞出来,用小爪子勾住我的衣角,不断往西芙那边拉:“姑姑,咕咕咕……”
  “洛洛,不要闹事。”
  我把它拨开,正待说话,却听见雅恩莎撒说:“西芙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现在正在跟阿西尔部落的女神弗丽嘉说话。依娜不过是她暂时的名字。还有,无知也请有个度,你看看她的容貌身材,言行举止,穿着打扮,哪一点像你们的同类了?”
  西芙愣了愣,仔细地打量我,手渐渐松开:“原来……你从一开始,就不是华纳神族。”她又看看雅恩莎撒:“这才是你的同类。”
  “西芙,不要这样在意种族的问题,战争总是会停止的。”
  “停止?这全是奥汀自己搞出来的鬼。他想要光明神或者太阳神为来挽救阿西尔部落的面貌。如果他以前没有杀那么多的人,或许情势还会有点转机。但在他屠了那么多城镇后还期待我们会软弱地听话,恐怕是做梦。依娜,奥汀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甚至可以说,奥汀想要的是九大世界,而洛基想要的是你。就算你的血统属于阿西尔的,我们都有办法让你和一般华纳神族一样重新在那生活。”她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不时在雅恩莎撒身上擦过,“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原本显而易见的答案,在西芙强势的逼问下都变得模糊。而且,为什么同一件事,在不同种族的口中就差别这样大呢?我为难地望着她,开口却发不出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的古尔薇格已经又扔了一道雷在我们身边催促。西芙却很有耐心地等了很久很久。
  最终,先说话的人还是她:
  “今天放过你,也是最后一次。”她上前抱了我一下,淡淡说道,“我们战场上见。”
  “我也有我的人生,你能不能……宽容一些?”我拉住她的手。
  “我当然能理解你。”她拨开我的手,虽力气不大,却很坚定,“只是,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难过得几乎无法再挪动一步。谁知这时,雅恩莎撒却大声说:“别人有一点满足不了你就直接翻脸,你当弗丽嘉的人生是绕着你转的?别以为她离开了你们就活不了,她在阿斯加德已经有了新朋友,新的生活。早点滚回华纳部落去吧!”
  西芙只是顿了顿,就回到了华纳战队里去。
  当天深夜,收获女神和战神雕像陆续出现在十二神殿上空。不过都是金色的。原本就毫无睡意,在看到那个提着裙摆头戴花冠的西芙雕像后,更加难以入眠。
  朋友和爱人不一样,并不是唯一的。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好友。就算不经常见面,不能天天挽着手出去逛街,可一旦遇见什么有趣或者郁闷的事,总是想第一个告诉她。对我而言,这个人无疑是西芙。
  又想起奥汀和林德的婚事,接近窒息的痛感毫无预警地侵袭而来。好像这个黑夜和空寂会永远持续下去,再不见天明。
  直到次日满大街的报纸都刊登着十二主神完全觉醒的头条,我才感到自己回到了现实。同时,这一日下午还会完成鬼匠的竞选并且宣布排名。
  刚到众神广场就看到了特别鹤立鸡群的人。
  奥汀穿着一件黑色的及膝大衣,碎发在灯光下发亮,颈项在黑发与大衣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雪白,一颗钻石耳钉闪闪发亮。他原本在和索尔还有另一个年轻男人聊天,见我来了,立即叫住我:
  “弗丽嘉,来。”
  我不自在地走过去:“怎么了?”
  “这是神殿的行政大臣,正义之神莫迪,是重生的神祗之一。”奥汀指了指他身旁高挑英俊的男子,“你以前可能没见过,不过他和索尔一直都是好友。”
  莫迪朝我伸出手来:“久仰大名。”
  我略有迟疑地看着莫迪,又看看奥汀,和莫迪握了握手:“你好。”
  这时索尔凑近了一些:“怎么眼睛这么肿?没睡好?”
  “可能是吧。”
  我别开视线。其实早上肿得更严重,用毛巾热敷了十多分钟才稍微好一些。余光又看见奥汀在看我,连忙又说:“昨天我遇到西芙了。”
  “是么?她今天才觉醒,你和她说了什么吗?”一提西芙索尔就乱了手脚,而且越来越沮丧,“为什么她会和提尔一起觉醒?”
  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但就今天的状况看,最起码提尔是在等西芙。至于西芙……我叫她“西芙”的时候,她并没有不承认。也就是说,她知道自己是主神。
  是昨天我的出现让她失望,所以选择与我对立了么?
  “怎么了?”索尔疑虑地看着我。
  “没事。她只向我表明不愿意来阿西尔部落,其他的没怎么说。”
  索尔露出了明显失望的神情。但我真不愿意解释太多。这时,莫迪说:“原来爱神殿下认识西芙。今早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似乎很多人都无法接受。不知道你怎么看的?”
  “我没看法。”我简短答道,又看向奥汀,“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哦,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奥汀微笑,“看你才回来,给你介绍一些新朋友。”
  与华纳部落的职业部门独立不同,阿斯加德独立的是四大直辖部门,而且是绝对彼此互不相关,由奥汀直接管辖。所有最高职业和军阀都归军务大臣即霍德管理,也就是说,我的头儿是玛格尼,玛格尼的头儿是霍德,和行政大臣扯不上什么关系。
  在此已经确认自己的第六感没有错。我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莫迪,就回答说:“我跟男人通常在言语上无法沟通。介绍女人我会更开心。”
  我知道很少有人敢这样跟奥汀说话,所以那两人都不由自主露出微愕的神情。然后,莫迪又说:“其实是我要求陛下这么做的,因为昨天亲眼目睹殿下的实力,很想认识一下。”
  “现在认识了,我可以走了么。”
  这大概是最讽刺的事了。前一日我还在为他哭到凌晨四点过,第二天他就若无其事地把我推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明天开始,你可以搬回雾海之宫。”
  “知道了。”
  这时,一颗小脑袋出现在索尔肩膀上方,霍德眼睛弯了起来:“母后,可惜昨天你没有来,没看到我有多拉风。”
  这个称呼尴尬了。我和奥汀同时陷入沉默。索尔却用手肘撞了撞霍德:“瞎叫什么呢。连陛下你都叫陛下,怎么换她就成母后了,弗丽嘉的肉身比你小。”
  “对哦。”霍德认真思考后点点头。
  “而且,在华纳海姆的时候你差点把‘母后’杀死。”
  “对哦。”霍德深蓝色的眼转向我,“对不起,我视力不好。”
  看着霍德那小脸蛋,我几乎忽略他的超强战斗力去揉他的脑袋。但一看到奥汀就气不过,我借着他们讨论华纳部落的机会把霍德拖到一边去聊天了。
  晋升主神以后最好的福利就是可以不参加竞选初赛,但是很快就到了鬼匠竞选的决赛。而我第一个对上的鬼匠竟是林德。
  她将棕发高高挽起,除了短靴颜色不同,武器和我一样都是锤头很小、细杆的金色长锤,也是同样款式的高叉鬼匠裙,我们的脸型又长得蛮像的,都属于下巴微长皮肤白皙的类型,恐怕底下的人会猜这是双胞胎。
  当上方的魔法球爆炸以后,她立刻扔出一个试管。顿时眼前红雾四射,有人瞬移到我的背后。我连忙往前跑了几步,瞬移至半空,又一下闪到高台的边缘。
  林德的身影快速朝我靠近,我后仰躲开她的攻击,她却一腿踢向我。阿西尔神族的物理攻击果然是快得没话说,我差点没闪掉。眼见她的金锤朝我挥来,我立刻举起武器挡她。谁知用力过猛,那一下直接击中她的腹部。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滚到高台的边缘。
  看她一直在台边翻滚呻吟,我有些不满地皱皱眉——有这么疼么?
  “孩子……”林德嘴唇发白,额头上冒出虚汗,“我的孩子……”
  “孩子?”审评官走上去一些。
  “奥汀的……是奥汀的。”
  我迅速看向奥汀。他只是默默地走向林德,跟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接下来的事情处理得飞快。就听见审评官一直在叨念“怎么怀孕了还参加打斗竞选”,抢救小队迅速冲过来抬走了脸色苍白的林德。没有人责备我,甚至没有人留意是谁伤了林德,林德怀上奥汀孩子的消息传得太快,大家都处于彻底的吃惊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翻江倒海涌上来。因为想到了曾经那样失控地向奥汀告白时,他拒绝的原因——他那时候和林德就已经有过这种关系,甚至那时候她已怀孕。他什么也不跟我说,从头到尾都如此冷静,是否已经觉得没必要向我交代了?他甚至还介绍其他男人给我,是否觉得我真太难摆脱了?
  为什么生活中总是充满了这样的事?
  我的父亲背叛母亲,和另一个女人生出个女儿,这个女儿如今又和奥汀……
  走下高台,我站在离奥汀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奥汀,你是故意的么?你是在报复么?
  任何人都可以,为什么会是林德?
  然而,不经意与他交接视线,我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默默地走远。
  后来传来林德母子平安的消息人们才镇定下来,上界祭典持续进行。林德和我这一战自然是我的分高。不过多时我就和尤尔对上,尽管她在上台之前还反复强调不要总想那孩子,不然会输给她,我还是在和她交手两分钟后分散了注意,被她击败。
  虽说如此,因为势均力敌,我却只比她低一分。最后尤尔果然不负众望拿下了全场最高分,成为战斗鬼匠第一名。下来以后她向我得意地炫耀好一阵子,到评选作品时却再也炫耀不起来了。
  我的火魔法骑士长剑拿了第一,评分96,是百年来上界祭典中第一个拿下95分以上的鬼匠作品。
  两日后上界祭典的竞选结束。空中的灯盏已经被摘下来,但漫天的星点依然明亮。重要的神祗们都准时到场,排名前十的职业和伊登都站在高台上。霍德完成祭典誓词后宣布道:
  “恭喜今年的首席黑骑士——黑暗之神霍德——嗯,就是我。”然后指了指自己,底下的人笑成一团。
  伊登抱着装有金苹果的匣子和勋章,递给霍德。霍德笑得很含蓄,举起匣子晃了晃:“再吃我就要缩水了……接下来,首席黑暗神官——雷神索尔!”
  索尔接过金苹果匣子:“给我老婆的。”
  “首席大巫师——繁育之神芙蕾雅!”
  芙蕾雅接到匣子就只淡淡地说:“有人能让我尝试一下当老二的滋味么?”
  “首席鬼匠——爱神弗丽嘉!”
  拿到金苹果匣子和勋章的时候,伊登朝我笑了笑:“从你是神后的时候就是阿斯加德最美丽的女人,这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用吧。”
  “不会,主神也会老的,谢了。”我点点头,又对下面的人说,“今年获胜不是巧合。明年还会是我。”
  后面的尤尔小声说:“才怪。今年绝对是巧合,明年首席肯定是我。”
  我笑着回头瞪了她一下。
  “首席伏魔官——海姆达尔!”
  紫色头发似乎不是很适合海姆达尔,所以他也没以前那么英俊了。但显然他还是很自信:“会胜利,纯粹是因为美女们对我的热爱。”
  “首席幻象术士——莫迪!”
  莫迪的头发是深深的墨绿色,侧脸非常好看,却与洛基有几分相似:“如果不是布莱奇被捉,我想终生都会与此失之交臂。”
  这时,霍德突然走到我的身边,举起我的手说:“由于弗丽嘉表现格外良好,我将以军务大臣的身份赐予她鬼匠领主的头衔!”
  响亮的鼓掌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我愕然地看着霍德,低声说:“都没提前告诉我……”
  “这是惊喜呀。”霍德看了看身后,小声说,“其实是陛下叫的。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你。”
  奥汀没有留意到我投去的复杂眼神。
  接下来索尔宣布了所有职业的其他名次,等六十个人的奖都颁发完毕也快到了晚饭时间。在金宫有一个奥汀主办的晚宴,据说有九大世界最丰盛美味的食物,进入排行前十的神族都可以在七点后去参加。晚宴结束后便转移到隔壁厅堂中的酒宴,大概会持续到凌晨一两点。我趁着大家热闹讨论这个晚宴的时候偷偷溜回家,都没心思打包东西准备搬回雾海之宫就睡着了,却在半个小时后被尤尔和雅恩莎撒拖起来。
  看着她们提着准备逼我穿的裙子,我打了个呵欠茫然地说:“这是什么?情趣内衣么?”

  Chapter 11
  半晌没听见她们回话,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她们俩居然都穿得那么少:尤尔的晚礼裙后面露背几乎开到了腰,雅恩莎撒的裙子短得快要春光乍泄。
  我刚想站起来把门关上,雅恩莎撒就拎着她们为我精心挑的裙子看了看:“尤尔,你觉得这衣服很像情趣内衣么?”
  “不露,看上去很小是因为很紧,不过弗丽嘉身材好,裹紧点好看。”
  尤尔把我拽起来,在大冷天刮掉我的衣服,使了吃奶的劲儿把那件小到不行的黑裙套在我的身上,然后用很快的速度梳理我的头发,如小山一般堆积的化妆品盒噼里啪啦扔到床上,助理雅恩莎撒在旁边递送东西……
  一个小时后,我被她俩绑架一般架住胳膊出现在英灵神殿门口。
  虽然晚宴是在奥汀的金宫,但必须从英灵殿穿过中心大堂进去。我只能说,雅恩莎撒长得很可爱而且腿修长,尤尔是出名的美女,我被夹在她们中间被来来往往的人看得好不自在。
  直到路过一个巨大的落地镜,我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那裙子刚穿的时候就知道非常紧而且短,看到的时候还真不觉得暴露,只是那个大红的腰带和嘴唇在黑色系中显得特别鲜艳。外加阿西尔神族的容貌本来就有些妩媚,加上这尤尔这妖孽的化妆技巧……虽然跟着美女姐妹一起光芒万丈,但最近我是怎样都不愿意被人关注的。于是默默地把自己提前就准备好的白绒毛披肩穿上,没想到这么一穿,黑发白衣对比更明显,看的人更多。
  硬着头皮跟她们进入餐厅,非常不幸的是晚餐已经快结束了。我们推门进去,里面灯火辉煌,深红绣金的地毯也让房间变得温暖很多,接近一百颗脑袋齐刷刷转过来。
  安静地就座,感觉我们三个都快被人看穿了。最后还是索尔的一记“大家干杯”打破了尴尬。
  “我的弗丽嘉女神,你太漂亮了,连我老公都一直看你,我快吃醋啦!”雅恩莎撒不高兴地扭了扭。
  “弗丽嘉,别给我们丢人,今天你的目的是挽回陛下的心。”尤尔左右看了看,凑近一些,眼睛眯起来,“是女人就强起来,待会儿吃完饭以后主动跟他说话。以什么开头都可以,别忘记,眼神和肢体语言并用,不要光靠胸。”
  “撒撒娇也可以。”雅恩莎撒补充道。
  “够了够了,我是陪你们来的,什么都不会做。”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奥汀,却正对上他的视线,他又迅速看向别处。
  “就算是众神之王,他也是个男人,男人都有虚荣心。被别的男人虎视眈眈的美女上主动搭讪,他不会拒绝的。只要他不拒绝,机会就多了。”
  其实尤尔和西芙在某些方面特别相似。她们如果认识,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再次随意抬头,却又一次与奥汀视线碰撞。然后发现觉得他依然很帅气很吸引人的自己简直愚蠢极了。
  然而她们的计划到底泡了汤。
  因为刚一吃完饭,雅恩莎撒就全力武装与索尔身边的人奋战去了。而尤尔又一次被几个男人缠上,怎么都脱不开身。剩下我一个人则被莫迪拖走。
  “别人不和你说话,是因为你太漂亮,他们都没自信。”莫迪一边特别解释,一边再三确认似的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很自信?”
  “是,但现在我不自信了。”他清了清喉咙,“你听不出来我声音有些发抖么?”
  接下来,我和他一直在酒宴厅堂中的角落聊天,其他人都在豪饮。他并不是罗嗦的人,但很健谈,而且会说一些好玩的事。例如他曾经暗恋大海女神列恩好几年,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残忍地拒绝,原因是列恩喜欢霍德,为此他讨厌了霍德好长一段时间,但霍德的完全不知情却更伤他自尊;例如他想养一头金龙,告诉了奥汀,奥汀说可以,他正狂喜,对方又扔来一句话“去约顿海姆养”弄得他哭笑不得;例如有次在街上被一个非常年轻的少女搭讪,心里正想自己难道变成了少女杀手,对方却说“大叔,你可以告我怎么去百合路么”……这过程中,我好几次都差点笑翻。
  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有人叫莫迪过去喝酒。莫迪说很快回来,我点点头,坐在三角钢琴前等他,却看见迎面走来的奥汀。
  “莫迪人还不错吧。”他倚靠在琴架上,手中依然拿着高脚杯。
  “嗯,很有趣。”我点点头。
  “今天晚上一点酒都没喝么?”
  “没有。身体不大舒服。”
  其实是不敢喝。我知道以现在的心情状态就算只喝一小杯都很容易失态。
  “这样,你要多穿点衣服,最近天气很冷。待会儿回去如果冷,让莫迪借他的衣服给你。”奥汀似乎有些醉了,深邃而明亮的眼此时也有些迷离。
  “我知道。”刚才的好心情被他几句话打得烟消云散。我闭上眼睛,侧过头去。
  “最近总是喜欢闭上眼睛,是没睡好么。”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不,我在想事情。”
  其实还有什么好想的。
  思念原本是一种很伤感的情绪。当失去重要的人,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陪在他身边的人时,其实应该学着去祝福。然而,在这之前却要让自己不难过。
  嘴上的微笑可以伪装,眼中的泪水却不可以。
  只要闭上眼,就可以不再面对现实,又毫无顾忌地想一个早已远去的人。
  “弗丽嘉,你不是那种可以独立生活的女人。你需要被人照顾,所以,遇到对你好的人一定不要错过。别再逞强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如果我……”说到这,他顿了顿,“对不起,我喝多了。”
  我垂下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调整好情绪:
  “我回去了。”
  刚站起来,手腕就被他拉住。
  但几乎是在我回头的那一瞬,他的手又一次松开:
  “我叫人送你吧。”
  “不必,我跟朋友一起走。”
  雅恩莎撒说晚些和索尔一起回去,我和尤尔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过。我们刚走到神殿大门前,莫迪竟真如奥汀所说那样把他的衣服送过来给我,并且说要送我回去。我说要和尤尔一起。同时,尤尔的护花使者一如既往不计其数,然而她只是扬起头用眼角横扫周围一圈,淡淡地说不用了。好在这一回没有人敢对她毛手毛脚,不然根本无法想象略带醉意的尤尔会不会变成女屠杀战士。
  下午尤尔因为怕风吹乱头发没骑龙来,我们只能走路回去。在路灯的照耀下,雪就像是旋转而下的白色花瓣,一层层覆盖在路面,房顶,大街小巷。耳朵和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甚至活动关节都很困难。还好在路上买的两杯海德伦热奶有很好的聚热效果,不然估计还没到家我们都会变成两座天然冰雕。
  尤尔真是喝醉了,一路上满口胡言,引得偶尔路过的神族侧目连连。
  “恋爱就像男人□,每次射了以后总是会有一定时间的倦怠期,怎么都硬不起来。但是这个倦怠期是看人的,有的人是一天,有的人是一年,有的人是一辈子。是猛男还是阳痿,由你自己决定了,哈哈。”
  第一次知道这女人竟是如此豪迈。眼见她醉醺醺地摇了摇手指说“女人理智点好”,身体却摇摇欲坠,却无视了几百次我问她家怎么走的问题,我实在受不了,扶住她的肩捂住她的嘴,把这醉鬼拖回家。
  然而到家以后我才发现钥匙没在身上。仔细回想后知道自己把钥匙留在了雅恩莎撒的包里。迅速把尤尔弄到最近的旅馆暂住,我朝着神殿的方向跑去,只希望雅恩莎撒还没回家。
  到金宫的时候已经快一点半了,走廊上的守卫纹丝不动地站岗,厅堂中只剩下几个男人在拼酒,或者搂着女人腻歪。
  确认主神都走了以后,我沮丧地从厅堂另一个门出来,打算抄近路出神殿。走廊上的灯盏都熄灭了,只有雪光从遥远的大门外透入,撒了满地阴冷的银白。
  空荡寂静的走廊上,只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靠坐在巨大廊柱脚下,黑色的影子长长地拉在一片银白中。他扬着头,脸色苍白,黑亮的头发凌乱地挡在额前,盖住了一只眼。
  我靠近一些,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那是奥汀,不由感到诧异:从认识他到现在,他似乎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理智到接近残酷、事事追求完美的众神之王。我从未见过他烂醉,更别说如此颓废的模样。
  “陛下。”我推推他的肩,“怎么在这里睡?”
  他皱着眉摇摇头。
  “奥汀,奥汀,起来回去睡了。”我又摇了摇他。
  但他依然只是皱眉。想到这一边离他的寝宫很近,我费了极大力气想扶他起来。好在他并没有醉得太彻底,很快睁开发红的眼,茫然地看着我。
  “起得来么?”
  我蹲在他的面前。他却突然抱住我,头埋入我的胸口。
  这样状况下的拥抱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大概连自己抱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吧。才下定决心要放下这一段感情重新开始,他却又来这么一出,怨恨的同时也无法控制悲伤蔓延。心里告诉自己几百次要推开他,但手指放在他的肩上却如何也无法下手。
  直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回头看见一个男人靠近的身影,我迅速推开奥汀。但站起来的同时,那人也匆匆忙忙地转身走掉了。
  一下清醒了很多,我又一次将他扶起来,吃力地驮着他回到寝宫。抵门前时我已上气不接下气,正想把他交给侍女,他却低声说:“你扶我进去吧。”
  我想了想,扶他进去。
  他的脚步很沉重,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却是难得的蛊惑:“今晚留下来……陪我。”说完在我耳朵上咬了一下。
  耳根传来的热度几乎瞬间烧红了脸颊,我将他推在床上,转身就走。但刚走出两步,就被拽住手腕强行拉回去,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
  “其他人都出去。把门锁了。”
  奥汀的声音不大,但侍女们都像逃难一样冲出门。
  在听见刺耳的锁门声时,我愕然地转头:“你什么意思?”
  他的眼中仍有醉意,却比刚才严肃许多。然后,双手被扣在枕头上,男人过于沉重的身体覆了下来。
  “放开我!”四肢被牢实地压住,就像被铐上千斤巨石一般。虽然喝醉,但他的力道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强烈的怒意充斥着大脑,我嘶声喊道:“放开!你太卑鄙了!如果再碰我一下,明天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然而这样的威胁似乎起了反效果,他非但没有松手,带着酒味的唇却陡然盖住了我后面的话,似乎还带着难以察觉的恨意。
  接下来是持久的拉锯战。身上穿的衣服本来就很少,进门的时候又把外套脱了,此时就只剩下了一条薄薄的裙子。但是腰带扣得很紧,如果不解开衣服如何都脱不下来,他为了解开这个腰带被我打了很多拳。
  趁着他起身的空隙,我快速后缩,跳下床,却被他抓住衣领。由于反抗力道过大,布料撕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人被拦腰扛起来扔到床上,双腿被压住,连坐起来都很困难。看着他脱掉衬衣,解开皮带,我开始感到深深的害怕。
  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我哽咽着说:“奥汀,不要这样……求你。”
  奥汀的动作突然僵住。我抱着双臂,想要将因为布料破碎□的身体遮住。他侧过脸半晌没有说话。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会放我出去,他却俯下身来,抬起我的腿:
  “对不起,我忍不了。”
  他温柔地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对不起,弗丽嘉……”
  也不知是不是过于难受的原因,被奥汀霸道侵占的瞬间,突袭而来的心痛几乎将我杀死。那种程度这一生都不曾有过,带着令人窒息的极度绝望与悲伤,剧烈到感官都失去了知觉。
  只是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几秒就消失了,就好像是别人强加给我的。
  之后是眼前男人无法令人忽视的存在。深爱的人会对自己做这种事,还是在和别人准备结婚的情况下……怎么想都觉得难以接受。
  而且到最后,奥汀完全无视我的警告,在到达巅峰之时都未曾退出。
  次日清晨,门上的锁已经打开。我在奥汀还在沉睡时偷偷溜出金宫。但早上在神殿有一个会议,所有上界祭典拿到金苹果的神族都必须参加。
  无法缺席事关未来的重要会议,我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跟人群进入神殿。奥汀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衣冠楚楚,神情淡漠而威严,与平时并无两样,似乎昨夜的宿醉与情乱都只是夜半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他简洁明了地交代了我们拥有上战场,随时可以加入军队的资格,并且让志愿者在场与最高管理者报名。在大家都乱哄哄地排队等候登记时,我听见霍德问道:
  “我听守卫说昨天晚上陛下喝醉了,是怎么回房间的?”
  “似乎有人送我回去。”奥汀想了想,朝人群中看去,“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回去的?”
  这时,索尔飞速看向我。
  我垂下头,紧张得手心冒汗。好在人来人往,并没有人发现我的异样。这时,有个人回答道:
  “是我。”
  有几个人留意到了这边,都看向站在我前面不远处的林德。她笑了笑说:“不过我离开的时候,陛下还在睡觉。”
  奥汀一手撑住额头,轻叹一声:“昨天是有些醉了。”
  看着手腕上红色的指痕和身上的淤青,我转过身去,冷静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向玛格尼申请加入第一前线部队后,第一个走出神殿大门。
  刚走到拐角,身后就传来索尔的声音:“弗丽嘉,等等。”
  我回头:“怎么?”
  “这是你的钥匙。”索尔跟上来把家里的钥匙给我,迟疑道,“昨天是你送陛下回去的吧。”
  “谢谢。”
  “……不论他做了什么,请你一定不要往心里去的。”
  “哦。”
  “弗丽嘉,你别这样,你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索尔。”
  听到奥汀的声音,索尔吓得身体都抖了一下:“陛下!”
  “说够了么?”
  “对不起!属下知错!”索尔快速离开了。
  待索尔走远了,奥汀走到我的身边,但保持了一段距离:“对于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Chapter 12
  我回头看着他。尽管前一夜的温柔不过是酒醉后的呢喃,却真实存在过。也能切实感到他拥抱我时的脆弱。但那一切都随着新的一日消失,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依然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对于昨晚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可以补偿么?”
  他好像已经忘记自己做的事有多么不负责。和林德很快就要结婚,而他居然可以这样轻易地在别人身上留下种子。如果不小心怀孕,接下来的事该如何是好?此时就连道歉都如此傲慢,我再无法忍受,淡淡重复道:
  “补偿?”我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这就是补偿。”
  他擦了一下脸,顿了顿,突然抱住我,吻了下来。
  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失控,泪水毫无预警地冲出眼眶。我在他胸口重重地打了几拳:
  “说了叫你不要再靠近我!滚!滚!给我滚!!”最后用力推开他。
  接下来有一阵短暂的空白。大概有两秒钟的时间,情绪起伏比以往许多年的加起来还要大。想再抽他几个耳光,想耗尽所有的力气去亲吻他,也想将无法隐藏的泪水流在他的怀中……原来对他的感情并不是以往想象的那样简单,融入血液的平淡可以比憎恨还激烈。
  然而那也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转身跑掉了。
  而最近很倒霉,每一次在狼狈的时候,总是会被别人看到。迎面走来了似乎是在寻找我的雅恩莎撒和尤尔。更倒霉的是,从她们的眼神看来,刚才的一幕已经尽收她们眼底。雅恩莎撒捂着脸,把脸颊上的皮肤使劲往下拉:“我的天,你居然打了陛下……”
  尤尔比她稍微好些,但也藏不住眼中的惊讶:“看来昨天发生了好事。”
  雅恩莎撒好像比我还激动,过来捉住我的胳膊使劲摇晃:“打了他还亲你,这一定是喜欢你的男人才会做的事,干掉林德,干掉蜜莉,把陛下抢回来!”
  仔细想了一阵也找不到理由解释,我迅速岔开话题,说要搬回雾海之宫,并让她们也去玩。
  “只有神后才能住雾海之宫,你果然是陛下的最爱!”
  “看不出来我们都小瞧你了。”
  “真这么闲就去搬东西。”说完我静静地看着她们,她们果然闭嘴了。
  以前一直以为非战神的女神都是摆在那好看的,或者发挥替男神们传宗接代的功能。但现在知道,觉醒为主神以后果然和以前不是在一个档次上的。就光从华纳海姆大量扩招的药剂师和圣灵骑士来看就知道,西芙和提尔两个人没少做贡献。
  从开始由部落直接发工资起,之后大概有一周的时间我都在忙着做武器、锻炼实战能力。但因为主神的身份要与奥汀经常见面也让人十分头疼。大概是心情低落又过于忙碌的缘故,有一天晚上精神不但不集中,吐得一塌糊涂。
  招募了几个装甲师和镶嵌师来分工,打算休息几日。同一时间,瑞提海港被大批华纳军队袭击的消息传到了阿斯加德,敌方主神有西芙、提尔和弗雷。这次突袭来得又快又狠,据说状况非常惨烈。奥汀安排芙蕾雅和霍德去迎战,并临时在神殿开了紧急会议准备补充援兵。我自告奋勇,却只被批准带领补充后援队伍上阵。
  所以,等我们抵达瑞提海港的时候,那里已是一片狼籍。而第一个进入我眼帘的画面,不是弥漫在空中的硝烟,不是从西芙队伍中大把流出、使得魔导师们火球雷鸣更加剧烈的溶液,也不是弗雷瞬间让部队起死回生的祈祷……而是一个抱着死在血泊中的儿子嚎啕大哭的父亲。
  无法想象被自己亲人的血染红是怎样的感觉,但只是看着那个六七岁的孩子不能动弹的尸体和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很多初次上战场的人,包括我,都已哑然。再看见那孩子手中还握着一个小黑龙模型和一把玩具剑的时候,我别过头再不忍心看下去。
  华纳军队这次做得很绝,烧掉了城中心的祭坛,而且杀了很多人。阿西尔神族都被激怒了,霍德尤甚,所以灭掉了敌方不少士兵。提尔和古尔薇格准备围剿霍德的军队,却在霍德被提尔刺中一剑后被弗雷强制阻止。
  我迅速带着其他鬼匠上前补充箭支和替换修补武器。此时心底却莫名希望西芙能看到我,却不是积极的情绪。
  当然她看到了,而且她队里不少人也看到了。我站在后方,隔着很远的距离默默地看着她,指了指那些死去的阿西尔民众,却迎来了一些炼金术师的大声喧哗:“那不是依娜么,居然真的到阿西尔部落当鬼匠了,背叛部落,背叛洛基殿下,真让人鄙视!”
  “胡说什么,她本来就是阿西尔的主神,之前一直在华纳部落卧底骗取情报,什么方法都用出来了!”
  “杀了她!”
  “杀了她!!”
  接下来,大片浅色头发的神族竟无视上级命令朝着我冲来。霍德大惊,连忙瞬移过来保护我。但是对方人数太多,根本来不及。
  此时,魔导师的队伍中突然有一道影子朝我袭来,速度比其他神族、甚至比我的反应都要快上很多。 直到他出现在我面前,抱住我的同时,他的身后有大片火海燃烧,将其他人前进的道路都挡住了,我才看清他的脸。
  “……洛基……?”
  “我叫你留给我的东西,你不仅没留,还给了其他人?”洛基眼角泛红,看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这张只会出现在噩梦中的容颜一下放大在面前,我本能往后缩了一步,眼角瞥了一眼远处正在靠近的霍德,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眯成一条狭长的缝:
  “一个星期前,你和奥汀做了什么好事?”
  一个星期前……
  那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无法控制地涌入脑海,就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干涩:“我真的不明白。”
  “不记得了?那我告诉你吧,你那天是在金宫过夜的吧?我还知道你穿着黑色裙子,束起头发,你们两个人相当激情,衣服都撕烂了哟。”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上:“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光知道这些,更细节的我都知道呢。你很好奇,是么?”
  洛基这种熟悉的说话口吻更却更让我感到担心。看着他渐渐逼近,我握紧腰间的长锤。但这时,他突然抓住我另一只手,举起来:
  “因为这个。”
  手指上的指环闪闪发亮。
  “我们曾经在祭坛宣誓过,只要有一方出轨,另一方一定能立刻看到,并且产生短期内的百分百共鸣。所以,你以怎样的姿势被奥汀进入,我都能看到。被那样恶心的男人玩弄,你居然还很享受,看样子你的趣味也挺不一般的嘛。”
  脑袋像是被重物击中,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被洛基看到。
  “你……住嘴。”
  “弗丽嘉,从法律角度上讲,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洛基微笑着举起他的手,摘下修长的魔法手套。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另一只结婚戒指。
  “华纳部落婚姻法规定,订婚以后十个月只要有一方登记而另一方在六周内没有提出异议,就会自动成为夫妻。”
  原来那真的是和洛基的结婚戒指。真是令人无法置信,依娜竟然真的打算和这个男人结婚……
  “我不是华纳神族。”试图将戒指摘下来,但怎么都挪不动。
  “别浪费力气了,不是我们的主婚祭司是摘不动的。对了,你是阿西尔神族。”他在说“阿西尔”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虽然订婚是在华纳部落,但我们也可以按你们部落的法律来算:在女方发现怀孕后四周内没有解除婚约,就默认结婚。”
  “什么?”
  我倏然抬头看着他。
  “你变成老太婆的时候,这个身体其实是在沉睡的。所以近期才发现怀孕症状也不奇怪。”洛基撑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有趣的事,“这样算下来,也只有两个多月而已。”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认为我会信么?”
  “希望你不要因为和奥汀睡过就以为是他是种了。那是我的,不是奥汀的。”他的眼睛弯了起来,神情天真可爱,就好像他在说真话一样,“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聪明,很漂亮的。”
  无法忍受他用这样开心的口吻去描述这些恶心至极的事,我提高音量道:
  “闭嘴!太龌龊了!”
  “龌龊?竟然说自己的孩子龌龊,真残忍啊——”
  他话没说完,我已和霍德交换眼神,并且抽出长锤,击中他的头部。洛基闷哼一声,按住脑袋蹲了下去。几乎是没有缓冲的,在他捂头的同时,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中大量涌出。
  “快走。”霍德拽着我逃离洛基变得虚弱的魔法阵。
  然而,脚下却像拖了千斤的锁链,走一步都和困难。
  像是被亲人咬伤的小兽,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洛基吃力地抬头看着我,眼神掺杂了复杂的感情:有错愕,有害怕,有被背叛后的受伤……不再保留他惯有的霸道与侵略性,甚至说,完全不像一个成人。
  刹那间,我有一种伤害了孩童的错觉。
  “快走,别站在这了。”霍德开始用力拉我。
  怎么都挪不开视线。
  洛基依然用那样的眼神凝望着我。
  什么都看不下去,什么都听不见,我从未这样后悔过去伤害他,即便知道他恢复之后又会变成那个可以毁灭一切的邪神。
  就在我咬牙决定转身离开的一瞬,一道黑影袭来。
  身体仿佛被什么扣住。低下头,看见一把沾满血的长剑从我的胸口冲出。
  再回头,却看见了最不想看到的情景——西芙冷漠的面容,还有握着长剑的手。
  “你应得的。”
  她淡淡地说着,拔剑。
  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皮肤,流入深黑的裙裳。身体摇了摇,我倒在了霍德的身上。
  之后的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看到自己被无数阿西尔神族包围,人声繁杂,最后还是由霍德抱着我骑上黑龙,快速飞回阿斯加德。
  靠在霍德怀中,伤口一直胀痛而且血流不止,意识非常不清晰。我听见他在我耳边重复让我保持清醒,但随着黑龙的高速飞行,千万片雪花旋转迎面扑来,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些幻觉。
  我好像看见了艾尔夫海姆。同样是下着雪的世界,却没有阿斯加德高大奢华的建筑,只有无数漂流在世界之树树根的船只,水面荡漾着晶亮的冰片,被雪覆盖的一座座小房子上挂着金黄的灯盏……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让她喝千年蜜酒,难道不知道她一杯就倒么?”西芙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是我不好。”洛基的声音。
  “提斯,你把这个拿着,我来拍她。”还是西芙的声音,“……喝。哇——她吐了。这下怎么办?”
  “希亚你……”洛基听上去颇是无奈,“不过吐了也好,看她那样都快酒精中毒了。先抱她上龙背……我们直接在华纳海姆会合吧。”
  接下来,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洛基,我爱你,我好幸福好开心啊,我要和你结婚……”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西芙噗地一声笑出来:“这妞在向你求婚,你没听到么?”
  “她喝醉了。”
  “哈哈哈哈,别不好意思了,还脸红,你们俩太好玩了——”说到一半,她突然尖叫一声,“啊,竟然抓我,你不知道这裙子值姐姐两个月的薪水?”
  “都说她喝醉了,自找的。”
  后来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童话梦境般的画面渐渐变成神秘肃穆的都城。一个穿着披风的男人从风雪中快步跑来,随之我看清了他沾上雪花的黑色发梢。
  “她怎么了?”奥汀接过我的身子,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她怎么了?怎么会受伤?”
  “她被人刺了一剑……”
  霍德话还未说完,索尔的面孔已出现在上方。一道温暖的光芒将我包围后,索尔说:“陛下,这一剑没有刺中要害,接受上级祝福咒文就可以痊愈。”
  “霍德,你立刻召集四个黑暗神官去金宫,索尔你跟我来。”
  奥汀抱着我回到金宫,索尔一个沉睡术下来我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依然被索尔以及另外几个黑暗神官包围着。见我睁开眼,索尔靠近问道:“看样子是没有问题了,身上还痛么?”
  我摇摇头。
  “去通知陛下吧。”他对身边的人说道。
  我坐起来看向窗外,觉得世界变得特别陌生。一想到西芙当时的眼神还有她果决抽出剑时的模样……竟觉得浑身发冷。
  这时,被褥动了动。我低头一看,露出脑袋的竟是一直藏在我领口中的洛洛。它圆滚滚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要掉眼泪一样。我摸摸它的头:“被吓着了是么?”
  倒抽一口气的却是周围的黑暗神官。
  很显然,四翼金幼龙在我看来很可爱,在他们看来却很可怕。
  同一时间,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奥汀、霍德还有通知他的黑暗神官一起进来了。其他人自动让出位,奥汀坐到床前,语气竟是难得的温柔:“现在感觉怎样了?”
  “不疼了。”
  正想伸手去摸一下伤口,他却拦住我的手:“别动。还没完全恢复。”
  一时无言。我看向一直睁着大眼看我的霍德:“霍德怎么也在这里?”
  “不光是我,所有神袛和大臣都在神殿。”霍德脑袋凑近了一些,关心地问道,“你好一点了吗?都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你。”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不小心的。”我摆摆手,反复想了想他说的话,又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奥汀,“为什么……都会在神殿?”
  “因为我们在商议驻军分配的问题。”
  “驻军分配?”
  “对呀,调动到莫金上空的驻军。那里的空中驻点有一百多个,如果所有驻点都安排一支精锐部队,以后攻打……”
  奥汀打断他:“霍德,让她休息。”
  “莫金?莫金海港?”我愕然道,“你们向华纳部落开战了?”
  “是他们向我们开战,我们不过是反击。”索尔特别强调了“他们”。
  “为什么?”我转向奥汀,“你们没有杀人是吧?”
  “阿西尔和华纳死亡士兵人数一比一百,绝不多杀一人。”奥汀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我没耐心再陪他们玩下去了。三年之内,华纳海姆和洛基的人头都是我的。”
  顿时背上一阵冰凉。完全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奥汀之口。
  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不过这些不用你操心,好好休息吧。”

  Chapter 13

  随后,奥汀把其他人支出去。霍德朝我用力挤了挤眼睛,像是在暗示什么一样,带着长长的黑暗神官队伍走出卧房。意识到自己的所在后,我坐直了身子:
  “奥汀,请尽量不要伤害没有反抗能力的神族,尤其是妇女和孩子。”
  奥汀淡淡地笑了笑,不语一言地将被子拉好,抬眼看向我:“我答应你。”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完美。要为多数的人争取幸福,总会有少数的人牺牲。”
  “我知道……”
  “其实谁也不会猜到重生后的部落关系会变成这样。我想,与洛基的对决是命运的旨意,就算一切毁灭后重新再来都无济于事。”
  如他所说,如今华纳和阿西尔不仅是敌对关系,从本质上也互相瞧不起彼。阿西尔神族比较务实,觉得华纳神族虚伪客套。华纳神族注重礼仪,觉得阿西尔神族粗鲁冷漠。
  对于华纳部落,我依然只有模糊的概念。我知道那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明亮的,璀璨的,甚至比过去的神界还要夺目。华纳海姆,更是一个魔力之都。无论是建筑,阳光,神族,雾气,还是飞兽……似乎都被金光渲染过。在那个世界没有绝对黑暗的事物,甚至连夜空都是深蓝色。那里有漫长的春夏和一瞬而逝的秋冬,就算下雪,温度从不低于零度。而目前的阿斯加德非但没有阳光,四季如冬,温度还从不高于零度。就地理环境而言,我们处于劣势,但也正因为阿斯加德温度太低,这里被华纳神族占领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寻常华纳神族只要在这里待上二十分钟,耳朵都会冻坏到就算用小刀割下来都无感觉的程度。
  正待接话,被褥又动了动。想把底下的小龙踹到床头压住,奥汀却已掀开被子的一角。洛洛惊恐地睁大眼睛,鸵鸟一般把头埋入枕头下,高高翘起小屁股,细长的尾巴害怕地抖了抖。至于四支翅膀,更是平平扁扁地贴在床单上。突然觉得这孩子如果成为变色龙一定很成功。
  “四翼金龙……”奥汀颇有深意地笑着,拎着洛洛的翅膀就将它提起来了,“还没长大就不想活了,实在有些可惜。”
  洛洛吓得夹起尾巴,小兔子一样抖了几下。我立刻把它从奥汀手里抢过来,抱在怀中:“你在做什么?他还这么小。”怀里的洛洛咕咕地叫着,疯狂颤抖着。
  “小?”奥汀扬起了漂亮的眉毛,“这东西生长快得很,再过几年它就有屠村的能力了。”
  洛洛蜷缩着不动,回头目光凶悍地看着奥汀,还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估计他是被“这东西”这样的称呼激怒了。
  奥汀拍拍洛洛的脑袋:“你在阿西尔部落只能做一件事——保护弗丽嘉,别跟派你来的人一样心眼多,否则……”轻哼一声,又在它脑袋上拍了两下。
  洛洛这会儿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接转身钻入我的怀中。没过多久我胸口的衣服就湿了。
  “奥汀你……”吓哭幼龙,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做这种低级的事。
  不过这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博德还小的时候很喜欢比剑,我经常陪他玩,最后一定会故意输掉再赞扬鼓励他,博德总是会因此更加自信骄傲一些。可当他缠着奥汀玩的时候,奥汀居然可以抽出剑一下就把他的剑打飞,然后留下大哭的金毛小博德忙自己的事去。好像要男人承认自己力量弱,就像要女人承认自己容貌丑一样,就算是假装都很困难。
  “好了,如果喜欢就留着吧。”奥汀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不过在完全康复之前要在这里住下,我安排的东西你都得吃。”
  分明是交换条件,却莫名感到温暖。我疑惑地歪过头:“可是住在这里……”
  “我不跟你睡一间。”
  “哦……”想了想,我用力点点头,“好。”反正只是小伤,很快就能康复的吧。
  “嗯。”
  奥汀与我交接的视线缓缓下移,最后停留在我的嘴唇上。一时不知如何打破沉默,我抱紧怀中的洛洛,房里寂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呼吸声。但这时候,他却突然将目光转到别处:
  “对了,我给你安排了一支自卫队。过几天等你能下床行走以后,去找霍德领取军牌。”
  “……好。”我有些尴尬地看向门外,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德。
  她终于没有再穿那件黑色的女官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雪白金线的长袍,与我以往穿的那件很像,只是款式相较要现代很多,做工也更加精细。她从后撑着腰,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淡淡地看向我和奥汀: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当然没有。”奥汀关切地问道,“有什么事么?”
  “对于婚礼延期的事,我想知道原因。”林德往里面走了一些,双眼不曾从我身上离开过。
  婚礼延期?
  奥汀不紧不慢地说:“在开战的情况下,自然不能结婚。”
  林德紧绷的神经明显放松了许多,声音也软了下来:“只是因为这样吗?”
  “只是这样。”
  “还好,害我多想了。”林德走到我的床边,手在肚子上抚摸了一下,“我们的孩子,到时候也快出生了……姐姐,你会为我高兴的吧?”
  我下意识皱了皱眉,完全笑不出来:“嗯。”
  “虽然对一些事感到遗憾,但我相信你会找到真爱的。”她娇笑着,脸蛋清纯漂亮,一点也不像怀孕了的样子,“陛下,你肚子饿了吗?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让姐姐一个休息吧。”
  奥汀站起来,停了停:“我先走了。”
  “嗯。”只听得见喉间干涉的声音。
  谁知,就在林德挽住奥汀胳膊准备出去的一瞬间,一道金光陡然从被窝里冲出来,直飞向林德的腰际。奥汀连忙伸手拦住,又迅速抓住那个东西。
  那是浑身扭动、眼神愤怒的洛洛。林德回头看到它,立刻低呼一声,躲在奥汀的背后。洛洛嘶吼着,第一次发出不是咕咕的叫声。
  “洛洛你做什么?”我连忙坐起来,捉住它的翅膀,想将它拽回去,谁知它张口一道火焰直直喷了出来。
  林德惊叫着闪躲开:“救命,呜……”
  奥汀挡在林德面前,也有些讶异。但洛洛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四肢挣扎,不断发出愤怒的叫声。
  我朝他们挥挥手:“你们快先出去,我跟它说。”
  奥汀和受惊过度的林德出去以后,我一把捉住洛洛的翅膀,撇开它还在冒烟的嘴巴:“你吃了火药?”
  洛洛扭了扭,用脑袋指了指他们出去的方向,又乱叫乱扭一通。最后在我的无声暴力下臣服。
  “下次不要再随便攻击人,知道么?”
  它似乎根本不想再理我,转过头去生闷气。
  虽然答应奥汀要暂时在金宫住下,但白天我还是偷偷溜回雾海之宫过。把雅恩莎撒和尤尔叫过去玩,并且从她们那里得知主神们在制订新的攻城计划。上过战场的尤尔对战况从来都只保持沉默或者转移话题,我也无法打听太多。
  直到某日雅恩莎撒哼哼说来那个了肚子疼,我才无法不去正视一个自己刻意忽略了很久的问题——从觉醒开始,我的月事就一直没有来过。一直不肯去检查,是因为不愿意相信洛基的无稽之谈。
  终于我让尤尔帮我买了测孕试管,并且在第一时间内进入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尤尔在洗手间外说道:“结果怎样?”
  “没有,没什么。可能只是身体不适延期了。”望着试管中变红的溶液,我一口气将它们倒掉。
  “所以我说你想多了。陛下再厉害,也没可能这么厉害呀。”
  “对啊,松了一口气。”我抱住双臂,压抑颤抖的身体。
  洛基的话不能全信。但如果真是他的,这孩子的出生必将带来灾难……一定不能要。
  可是,万一是奥汀的,万一我真这么做了……会后悔一辈子。
  拭去眼角因为紧张过度流出的眼泪,我走出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来要好好休息了,或许和受伤有关。”
  尤尔却眯起了细长的眼睛,顿了顿说:“你怀孕了。”
  “你在胡说什么,都说了没有。”
  “演技太差。”她看了看我的小腹,又直直望入我的双眼,“是谁的?”
  “你就别……”本来还想继续装下去,但在看见她过于锐利的目光后,我垂下头,低声说,“……我不知道。”
  几日后,我从霍德那里拿到了军牌,并且在霍德的带领下进行了阅兵式。因为是初次拥有军队,我为压抑紧张的情绪表现得有些冷漠,结果在阅兵结束后就听见了“弗丽嘉殿下不像传说中那样温柔,话很少,感觉非常严厉啊”的评价。之后打算和霍德讨论如何和一堆男人突破性别界限的问题,他却把我拖到一边去说要我陪他去见个人。
  绕着百层阶梯往地下走,通过重重侍卫坚守的关口,霍德的神情随着前进的脚步越来越严峻,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反复出现在梦魇中的场景。
  最后我们停在一个地牢前面,周围阴冷潮湿,只是站在这里几分钟都会觉得骨头发疼。然而,这一回坐在地牢中的却不再是那个秀美的红发少年,而是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银发男子。
  在崇尚英武气质的阿西尔部落很少有男人留这样长的头发。那个男子倚靠在墙壁上,头发顺着肩膀流淌在地,就像是吸收了月光一般夺目。听见脚步声,他扬起一双翠绿色的瞳孔,看向我们这里。
  第一眼看去就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阿斯加德,而是站在华纳海姆高高的金色祭坛上,吟诵圣文,歌颂神灵,或者为战士祈福。结果仔细一看,竟真是大祭司弗雷。
  弗雷竟被捉了,而我至今没有听说。心中正感到奇怪,霍德就已经在我耳边低声:“是我拿下他的,没人知道。”
  此时,弗雷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闪烁着。他张开线条优美的嘴唇,轻声说:
  “霍德小王子,难道我的存在真的让您感到如此悲伤,以至于要把我锁在这种地方不见天日么?”
  听见他煽情的语句,我差一点顺着铁栏坐到地上——弗雷从以前说话就非常变态轻浮,没想到到现在还更加变本加厉。
  霍德却毫不吃惊,神情淡漠甚至凛冽地说:“今天来我有事要说。”
  “王子殿下请尽管吩咐。”
  “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遵命。感谢黑暗小王子。”
  霍德终于忍不住头爆青筋:“你正常一点可以么?”
  “面对黑暗之神,阿西尔部落伟大的小王子,我的毕恭毕敬却被理解为不正常的行为,这实在是太悲惨了。”
  “够了,没有人会认为你正常。”
  “我们火神殿下更加不正常,毕竟他被关在这种地方的时间是我的几万倍呀。”
  霍德沉默了一阵子,又恢复了刚才的扑克脸。我发现这孩子真是装什么像什么,这会儿面无表情配上他无焦点的瞳孔,还真有几分奥汀式冰山的味道。
  “洛基的事,我早已有所耳闻。但这不是他引发战争、害别人手足相残的借口。”
  弗雷也突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翠绿的眼微微弯了起来,虽笑着,透出来的光芒却有些冰冷:“王子殿下就算亲手杀了亲弟弟,也不会有人敢怪罪于您的。”
  短短几句对话唤醒了我对前世的记忆。关于那一个晚上的事,我从来都不愿意再多回想。由于只听见博德的死讯,还没来得及见他的尸体就被洛基结果了性命,我对具体情况也不够了解。
  霍德深吸一口气,鼓起极大勇气继续说道:
  “是他教唆我杀博德的,而且在我投出槲寄生的同时将它变成了长枪。博德至今还不知道,还记恨我以及和‘包庇’我的陛下吧。”
  我迅速回头看向霍德,脑中一片空白,短期内似乎已经无法完全消化他的话。
  霍德苦笑着:“对不起,其实当初在华纳海姆的时候我认出了你,但实在无法忍受母亲与仇人相爱的事实,所以对你下过手……”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但好像根本无法将它们组成句子。看着自己手上发亮的结婚戒指,还有藏着一个小小生命的小腹,我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回响着,简单空洞地重复着:
  “霍德,你说的……都是真话?都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
  说这话的人是弗雷。他轻轻笑了笑,眼神中有一股明显小瞧霍德的气息,说话的口吻却依然是彬彬有礼的:“开战以后是否发现华纳部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脆弱,所以小王子殿下专程把我叫来演这一出戏,好让我背叛火神殿下?”
  “这也是我要放你走的原因。”
  霍德走上前去开锁,拉开铁门,瘦削的肩膀微微垂着,像是已经筋疲力尽:“你和洛基是同一类人,因为擅长骗人,所以连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也不会有。”
  他顿了顿,低声说:“……就算认识再久,对方付出再多真心,也不会信任。”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最后在铁栏上撞出金属刺耳的声响,并在地下漆黑的空旷中传出重复的回声。弗雷抬眼看着他,清澈的瞳孔像在刹那间变得透明,却在回声消失后都不曾站起来。
  “回去查清楚了,再在战场上告诉我你的答案。”霍德转过身去,“你走吧。”
  弗雷这才站起来,原地无声地停了片刻,然后快步绕到霍德面前,将他推在铁栏上。
  “我不信任你?”浅色的瞳映入了黑暗的颜色,弗雷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以前是众神之王的儿子,现在是敌人,又恨我入骨,我能做什么?”
  已经很久没听弗雷用正经的语气说话。霍德的眼顿时瞪得很大,秀气的嘴唇微张,却像哑了一样。
  “你还是没有长大,还是什么都不懂。”
  弗雷刮刮他的嘴唇,将祭司长袍的帽檐盖在头上,慵懒地笑了笑,转身走向黑色漫长的阶梯。
  之后,我与霍德很长时间没有进行对话。
  想起了前几日尤尔知道我怀孕后说的话:“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是他的母亲。把他当成你一个人的孩子不就好了么。难道你不能教育他,让他变成一个勇敢正义的人?还没出生就被认定是毁灭之神的命运,与以前的洛基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让我下定决心留住孩子。
  “霍德,你说的……都是真的么?”我又一次不死心地询问。
  “……是的。”
  几乎站不住脚,我握住铁栏,待晕眩过去以后用力摇摇头:“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奥汀。”

  Chapter 14

  在金宫住下来已有十来天,实际见到奥汀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早就听说开战以后十二神殿都忙得水深火热,但我从来不知道奥汀是几点睡的。因为每天睡觉的时候,他公务室的灯总亮着。
  虽说如此,金宫的生活质量却无可挑剔。每天早中晚餐都会由列队的侍女送来,准时得可以用秒来计算误差,十多天以来完全没有重复的菜肴,中餐除了滚烫飘香的鲜汤外,还一定会有一杯25度恒温鲜榨果汁,都是一顿一个式样。唯一不变的是早晚各一杯海德伦奶。
  出去回来后,一定会有伏魔官端着精心提炼的25度恒温乌达泉水、顶级厨师制作的几十种精致点心和滋养鲜汤等候。回到卧房里,火炉上多半都有两只烤鹅三百六十度均匀地滚动,只要说一声肚子饿了,侍女和厨师会立刻进来,前者铺饭桌垫餐布端酱汁让我选择,后者推车进来现场分切鹅肉。
  随着怀孕的时间增长,食量难免会增大,吃得多但还是会经常虚弱犯困,加上生活如此滋润,我觉得继续这样下去养成习惯就不好了,于是决定通知奥汀后就搬出金宫。
  可是又一天过去,我熬到了两点还是没能等到他忙完公务,最后不小心倒下睡着了。
  第二天看着周围陌生的侍女面孔,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偶尔路过公务室时看到的身影。
  的确一切已不能再完美了,但我想,就算我不告诉奥汀,他也不会留意到我离开了吧。毕竟他这么忙,特意去打扰他……似乎也不大好。
  直到一个假日清晨,气温骤然降低,我刚一走到卧房门口就看见奥汀朝着公务室前去的背影。他衣衫和头发依旧一丝不紊,但穿得似乎少了些。我迅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毛皮大衣,朝他的方向跑去。
  走廊间陈列着诸神的画像和月白石雕像,站在公务室前的时候,我正对的竟是洛基的。画像上还是少年时期的他,但很显然这活在几千年前的画师要不是对当时的他不够了解,要不是有预言能力:他站在重生前阿斯加德的银白街道上,因为尚未成熟,身材还有些瘦弱,抱着入鞘的烈焰魔剑的双臂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的指尖有隐隐约约的火焰,烈焰魔剑的头指向英灵神殿,不注意看就像是神殿上方被火点燃了。
  过了这么多年,洛基一点也没变,眼神有些慵懒,有些邪恶。微歪着的额前有一缕发丝落下,与看画人直视的双眸有着穿透人心的魄力。
  原本走廊上就很冷,一看这幅画,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噤,转过身去。
  透过门缝,我看见精致的红木方桌后的奥汀。他坐得端正,一指夹在两页书的中间,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处,还有身后窗外飘扬的鹅毛大雪。
  手指握成拳,却在放在门上很久后都没能叩门。怀中抱着他的衣服不知几时变得异常沉重。
  终于,在他又看完一页以后,我知道自己终究做不到若无其事地靠近他,收回手往后退。
  这时,公务室里传来了奥汀的声音:
  “进来。”
  我怔了怔,从门缝往里面看去,他没有抬头。我一鼓作气推开房门。
  “放在桌子吧。”奥汀看了一会儿,又说,“午饭之前不要进来了。”
  我默默走到他身旁,把大衣披在他的肩上:“不是红茶。”
  奥汀这才倏地抬头看向我,又下意识摸了摸大衣,深而明亮的瞳孔中有雪花飘移的倒影。我替他将领口扣上,刻意避开他的视线:“红茶还要不要送来?”
  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微微扬起下巴以方便我的动作:“你替我拿来就好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人太多麻烦。”
  我点点头,帮他弄好以后,依然回避着他的视线,尽量不发出声音离开。
  二十分钟后又回到公务室,我把茶盘端到奥汀身边。他看得很认真,但页码还是刚才的349。
  有雪花落在玻璃窗上,夹杂着小量冰雹,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抬头看看外面的大雪,心中不由对阿斯加德糟糕的天气抱怨一番。但再一回头准备倒茶的时候,却正对上奥汀的视线。
  我立即看向茶盘,将杯子拿出来,提起茶壶,默默往里面倒了一些茶,加了小半颗糖进去。直到将茶杯推到他的手旁,余光都能发现他一直在看着我。
  “弗丽嘉。”
  他的声音温柔却又有一些空灵,就像源自王都古道的尽头。
  “嗯。”
  “谢谢。”
  我笑着摇摇头,终于抬头直视他:“对我不用说这些。我现在不是你的妻子,但希望为你做一些妻子和下属都应做的事。”
  茶香四溢,空气中流溢着些许微甜。奥汀的身体有些僵硬。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我总觉得从他眼中读出一些忧伤的情绪。但我不应关心太多了。
  我抿着嘴出去,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离开公务室的一瞬,从神殿外飘来的冷风袭入长廊,我抱住双臂,吐出一口长长的白雾。
  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斯加德已变得这样冷了?
  记得很久以前奥汀曾经离开过这里一段时间,那时候冰霜巨人入侵导致这里变得冰天雪地,以至于发生了相当骇人的事。但奥汀的回归带回了神力,刹那间万物复苏,阿斯加德又回到了四季如春的状态。
  我能理解阿斯加德没有光明是因为失去光明神,可太阳神弗雷后来一直待在华纳部落,这里也不曾这样冷过。
  虽说如此,以奥汀现在的实力来看,却一点也不像失去了神力。
  我的重生,真的仅仅是因为巧合么?
  还是说,他用温度或者感情一类的东西交换了我活过来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特别荒谬。他不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
  尽管如此,一些怎么都想不通的事却困扰了我一个晚上,以至于天快亮才入睡。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很多个梦,都是关于过去的,或许混乱或许恐慌的回忆。在梦中我被一头野兽疯狂追赶,在悬崖边摔跤,回头看见野兽的脸竟是洛基的。
  我吓得猛然睁开眼睛,被子枕头全部都湿透了。正因发现是梦而松了一口气,却又在听见奥汀声音后神经紧绷起来。
  “睡着就不送了?她起来肚子饿怎么办?”奥汀压低了声音说着,却隐藏不住语气中的愠怒。
  “对不起,我们这就去准备。”
  “立刻就去!”
  轻而细碎的脚步声远离后,有人坐在我的身后。然后,一只手搭在我的额头上,他又帮我理了理被子。不过一会儿,推车和拨弄餐盘的声音靠近,柔软的食物香味飘到鼻尖。
  “怎么现在盛汤?”奥汀的声音依然十分不悦,“等她起来以后冷了怎么办?”
  “对不起,对不起!”
  “小声点——都在这等着,她一醒来立刻进来知道么。”
  “是的,陛下。”
  从对面的落地镜中,我眯眼看见那几个人整齐地在门外站成一排,然后拉上房门。而身后的奥汀则用金匙舀了一些汤,抿了抿,又逐一将食物都试尝一遍,才放下金匙。他在原位坐了一会儿,又到床尾伸手进来摸了摸我的脚心,把被褥裹紧了一些。
  他熄灭了所有的灯火,之后就一直坐在床头。
  闭上双眼努力寻找睡意,但我一想到坐在我身后的人是奥汀,还有他刚才所做的事,就再也无法入眠了。
  窗外的雪光苍苍茫茫,像是寂夜中绽放的白色花瓣,耀眼却有些刺目。大片的银白混淆着黑夜的颜色,顺着透明的玻璃落进房间,神界遥远的美景亦真亦幻地占据了大半的视野。
  奥汀的手指在我的耳朵上刮了刮,轻轻缠绕着我的发。
  依然有冰雹落在玻璃上,声音清脆而空灵,像是已经击碎了脆弱而僵冷的心脏血管。我知道如果此时醒来,他必然会很尴尬,而漫长的寂静让我终于失去了耐性。
  我清了清喉咙,闭眼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果然,抚摸着我头发的手敏感地收了回去。我舒展了眉毛,双手伸出被子。这一下,连空气中细微的呼吸声也几乎消失了。
  但奥汀还是没有离开。透过虚着的眼缝,我能看见他形状优美的颈项,还有颈间几缕微翘的发梢。而他专属的熟悉味道将我包围着,难以不情动。
  这时,被子被拉开一条缝,他握住我的一只手,似乎想放进去,但动作却僵在半空中,另一只手也被握住,软软地压在枕头上。
  窗上仍有轻灵的响声。雪花不曾停息。
  接下来,他额前的碎发轻扫着我的额心。有一双唇轻轻覆在了我的唇上……他给的却是一生中最沉重的吻。
  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在重生以后我一直在压抑着自己,这一点我心里清楚明白。对于理由,我更明白,这是身为一个阿西尔神族最基本的尊严与骄傲——如果不能用生命换取神界过往的繁荣,那就要用行动来证明。而这一切在奥汀完全不理睬我的情况下都进行得非常吃力。
  可是,奥汀……也是如此忍耐着么?
  已经很努力地去控制了,但随着时间的推延,仅仅几秒就要了我的命。反扣住那双比我的手大很多的手掌,在他的唇上轻轻啜了一下。
  奥汀身体微微一震,手收了回去,长久的停顿仿佛已将他的思绪带往了远方。
  我慢慢坐起来,尴尬地与他两两相对。
  这一瞬间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他说。不管结果如何,我不想留下遗憾,不想后悔。在那个不知父亲的孩子出世之前,在他娶别的女人之前,我一定把那些话说出口……
  ……停止折磨吧。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我错了,你能原谅我么?
  ……如果我说想回到你身边,你会原谅我么?
  “奥汀。”
  然而,仅仅是叫唤他的名字,胸腔仿佛已经被大量滚烫的血液填满,压抑不住的疼痛让手心都在阵阵颤抖。
  “奥汀……”
  听着自己沙哑的声音,豆大的泪珠毫无预警地顺着眼角流下,嗒地一声落在枕头上。而且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大量的眼泪连续不断地涌出眼眶:
  “……我爱你……”
  空气骤冷,手指冰凉,胸口的热度几乎将整个人都融化掉。奥汀垂头紧紧咬了咬牙关,却在转瞬间伸手将我搂在怀中。
  我用力回抱住他,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滚烫的泪水却不断浸湿了他的衣襟。
  大雪漫天飞舞,冷冷淡淡,被一阵又一阵的风与雾带向更远的天边。留下的,只有银白的寂寞,透明的苍穹,以及耗尽了全部力气的拥抱。
  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睛红肿到几乎无法睁开。但是刚醒来没多久就有人进来通知我可以搬回雾海之宫了。再打听奥汀在哪里,他们也都避而不答。
  我带着满脑的疑问回到雾海之宫,却看见徘徊在大门前的尤尔和雅恩莎撒。她们在抬头看见我之后简直像在玩瞬移赛跑一样唰唰蹿到我的面前。
  没想到平时一向不如尤尔的雅恩莎撒竟第一个到,还抓住我的肩膀说:“你不是搞定了陛下么?他和林德的婚礼怎么就定到年底了?”
  “什么?”脑中顿时一片嗡鸣。
  “十一月十九日。”尤尔望着我,淡淡地说道。
  像是被人夺走了思维能力一样,我机械地问道:“他和林德……真的要结婚?”
  “是。结婚礼堂定在英灵神殿,婚礼后林德将搬进金宫,并且提升为主神。也就是说,十一主神里有一个人会被取消。希望不是你吧。”
  “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刚说了,十一月十九日。”
  “对不起,我先失陪。”我捂着额头,转身跑进雾海之宫。
  之前让霍德保守洛基的秘密,是因为不希望奥汀会怀疑是洛基的而做出对孩子不利的事。现在他的心思肯定已经放在战争和婚礼上,理应很安全,但是……
  十一月十九日……孩子到那时也差不多出生了吧?
  前一日才向他告白,他立即就打算和林德结婚。我的存在真的这么可怕?
  太多的不甘已无处发泄,我在雾海之宫内自闭了接近一个月,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难以挥去的绝望也在心底日渐扩散。
  而前些日子阿西尔神族的反击激发了敌方部落潜在的危险因子,我们与华纳部落的战争自此白热化。从战争打响的那一刻起,除去阿斯加德,部落的各个角落出现了很多偷渡而来袭击民众的华纳神族。那些都是未经王宫允许的野生部队,甚至有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接机前来提取阿西尔神族的魂体。这种惯例从世界重生起就有了,千年的互相突袭让两个种族完全敌视对方,形成了就算表面讲和也无法化解的芥蒂。
  最近一次暴动发生在海姆达尔军队占领提坦斯河对面的小镇后。提坦斯河是莫金海港和其他城镇的分界线,从某种意义上说,莫金在华纳神族心中只是外港,真正与外界的分界线是提坦斯河。这一举动突破了许多华纳神族的底线,大批因为战败死伤或者过度恐慌失去理智的华纳神族越过河流,冲到彼岸,毫不犹豫地用刀锋砍下了无数阿西尔士兵的头颅。之后没多久,那个小镇爆发出了惊人的威力,数百支魔法箭从天而降,将阿西尔士兵们从座骑上射杀下来。在这过程中,副帅被乱箭射中右胸,鲜血流了满身,几乎从高速飞行的骨龙身上跌落。
  接下奥汀通杀令的海姆达尔自然不敢怠慢,在部队重伤的情况下还是带兵冲入敌方阵营。由于攻打的地点距离华纳海姆还有长的距离,优秀的魔导师都还在陆续往路上赶,华纳海姆这一仗打得相当血腥拼命,以至于剑光闪过的地方就一定有鲜血溅出的影子,甚至到队伍后方找鬼匠补给的战士也被飞箭射中,从高空摔下,或者直接被箭刺穿了眼睛。瞬间移动相当耗损体力,而且逆行向上瞬移的速度比坠落速度慢,所以我们在空战上会吃很大的亏。
  一向战无不胜的海姆达尔带了千人精兵居然被打得落荒而走,回来自然没有好日子过。奥汀将他手中一半的兵权都交给了霍德后,却只是按兵不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奥汀见面。明知他没有可能会找我,但每一到有新的信件或者有人拜访时,看到听到不同的名字,总是会感到莫名的失望。
  而又一次与他正式见面的时候,是在瓦利的诞生庆典上。
  瓦利是新的神祗,司掌自然,是奥汀与林德的儿子,新世界的第一个王子。

  Chapter 15

  五月,众神广场。
  部落的温度上升了一些,但阿斯加德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因为瓦利的出生,这一天所有阿西尔神族都全日放假,持续了数月的硝烟味也淡了许多。广场上的大雪已被清扫干净,街道间有人吹笛子,兜售,赌博,斗兽……
  以各种理由推脱每次诸神会议的我终于无法逃避这一回的庆典,或者潜意识中也想看看奥汀和别人的孩子是什么模样,我穿着宽松的紫色长袍,化着厚重的妆以遮掩脸上淡青色的壬辰斑,跟着诸神一起跨步走上英灵神殿前方的阶梯。
  神殿门口站着的是沉默而威严的众神之王。林德站在他身边,正一手挽着他的手,一手抱着一个棕发婴孩。
  身旁恰好传来了几个人的低声议论:
  “刚我在神殿时,准神后陛下抱着孩子给我看了看,虽然发色不是最纯正的黑色,但瓦利长得和陛下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其实生孩子后她并没有完全康复,却坚持出席这个庆典,看样子真的很在意陛下呢。”
  林德身段窈窕,穿着黑丝长裙,裙摆处的轻纱云烟一般拖在台阶上。她的妆容从来不曾这样精致过,完美得像是在向全天下的人炫耀自己的青春与美貌。
  原本只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在经过这一番的修饰之后竟散发出绝代佳人的气质。重点是她站在奥汀身边——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就算长得再不堪入目,都是惊艳的。
  奥汀的脸上却毫无笑意,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中投下黑色的剪影。
  这一幕在我看来是如此眼熟。
  同样是长而宽阔的神殿阶梯,当时神界的上方还有金色的光芒,穿着雪白长袍的诸神站在下方,虔诚地看着上面,还有微笑抱着儿子的奥汀……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他拿着金杯,对我怀中的霍德和他怀中的博德俨然说道:
  “看看这一切,我的儿子,代表光明和黑暗的主神。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和我一样,成为众神的领袖,肩负捍卫部落的重责大任。你们要珍视子民的生命高于自己,为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灵们光荣地活着,永恒铭记他们为我们所做的牺牲。”
  从那一刻我更加清楚地知道,奥汀性格中所有偶然出现的奸诈与城府都只是表象。这个男人的心很宽广,他的爱也是无边无际的。自私的爱情,似乎从来不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一想到这些,再想起前些日子那个睡梦中的吻,就觉得十分压抑。
  他真的从来不曾自私过么……
  再看奥汀,他似乎没有太多的话要说。索尔带领着黑暗神官的队伍走上前去,在瓦利的头上撒下祈福之水,并为他吟唱祷文。
  之后,诸神一个个走上台去,为小王子送上礼物。
  而我的目光似乎再也无法从那个小孩子身上挪开了。
  那是奥汀的孩子,却不是我的。
  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一想想他曾以拥抱我的方式拥抱她,嫉妒之火就几乎将我燃烧——他和她做了同样的事,也曾裸身相拥,他的头发,身体,声音,低喘……都曾经只属于她。
  看着前方的队伍渐渐缩短,看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近,看着奥汀不经意擦过我身上的冷漠眼神,我觉得自己几乎要接近疯狂。
  而真正站在他们面前时,我竟是只是平静地拿出礼盒,递给他们:“祝福瓦利。这是部落的荣耀。”
  近距离观察她怀中的瓦利,他还真如旁人所说,和奥汀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脸蛋小而圆润,肌肤白嫩得似乎可以掐出水来。
  “部落的荣耀?”林德淡淡地将我从头扫到脚,并没有伸手,“这是‘我们’的荣耀。”
  灼灼的火光倒影在她雪白的脸上,她的下巴尖尖的,笑容冷酷而且妩媚。我们对峙很久,她都没有收下我的礼盒,只是静静的,用像是在观察微生物一般的奇妙眼神打量着我脸部的每一个细节:
  “姐姐,你真是越来越难看了。”
  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我诧异得不知如何回答。而在接下去之前,她又微笑着说:“你的新生命年龄可是比我小啊,但我都没你看去沧桑,以后你该怎么办呢?”
  最后,她接过我手中的礼盒,往地上扔去:
  “谢谢你的礼物。你可以走了。”
  这时,奥汀的目光转移到了林德身上,但没有说话。
  也是同一时间,蜜莉走过来,用手指刮了刮瓦利的脸颊,旁若无人地说:“果然是一受情伤就会脆弱不堪的爱神。”
  “美人迟暮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林德大概确定神后位置坐稳了,说话也越来越直白。
  我控制着怒意,转身走下台阶。谁知刚迈出两步,后面的林德又说道:
  “姐姐,我给你一些建议啊,不要太伤心,不然可是会失去神力的哦。”
  “林德。”霍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没有她漂亮,是在嫉妒么?”
  “我嫉妒她?”林德低声笑了两声,“嫉妒她怀了洛基的孩子、偷偷摸摸消失几个月准备找一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下来么?”
  听到这句话,脚下几乎站不稳。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那是洛基的?还有,林德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我准备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前进之时,蜜莉突然瞬移到前面,转过身,长长的睫毛顺着眨眼抖了抖:“逃避现实不大好吧,爱神殿下。”
  “她没有任何证据。”
  “你怀孕了。”蜜莉一动不动盯着我的眼说道,“孩子的父亲是洛基。”
  “不,他不是。”
  “你没回神界之前和洛基订过婚了,华纳部落的米默亲口承认过他听说过你怀孕的消息。”
  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奥汀,他看着手中的酒杯一直没有抬头。一时心慌了,我连连摇头:
  “我什么都不记得,这不可能……”
  “你和洛基的关系九大世界的人都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为何要否认呢?难道一定要等到孩子出世了你才肯面对事实?弗丽嘉,承认吧——你以前的名字是依娜,你怀了洛基的孩子!”
  最后那句话无疑是最大的梦魇。林德锐利的目光,蜜莉的咄咄逼人,还有周围目瞪口呆的人们都令我禁不住往后退。
  原本便是黑暗无星的天空此时更显沉重。神界万千灯火似乎都化作了萤火虫,在雾气中轻盈地摇晃着。
  不论想起几次都会令人陷入绝望的记忆又一次被唤醒:洛基站在黑夜中一袭白衣,暧昧不清的笑容鬼魅一般浮现在雾海之宫上空,黑色的荆棘像是遍地的枯骨……无论是他温柔说话的声音,还是流泪刺穿我咽喉的模样,都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至今为止,我连想到和他说几句话都会感到害怕。如果真如她们所说,有了他的孩子,那这个孩子将来会变成怎样?
  看着蜜莉一步步靠近,我在原地站住脚,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不受控制地响起:
  “依娜和我不是同一个人。自从我觉醒,就再也和洛基没有任何瓜葛。我还是我,还是弗丽嘉。”
  “不管你是谁,事实就是——”
  蜜莉话还没说完,林德就已经倏然看向我,打断道:“你还是你?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周围一片寂静。我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正准备多加解释,林德却已抱着孩子走过来:“你是想借这个机会向陛下表白么?是想告诉他你依然随时准备迎接他的宠爱么?告诉你,弗丽嘉,现在他的未婚妻是我,不是你——跟奥汀,你才是最没有关系的那一个!”
  “以前的关系也好,真爱的借口也好,无论你怎么解释,都摆脱不了自己是他情妇的事实!”
  “不,你甚至不是情妇,你们除了一夜风流,什么都没留下。”
  “带着你肚子里的小火神,回到洛基身边!”
  穿着黑衣的林德有一种极致阴冷的气质,即便在盛怒之时,她的肤色也都是苍白的。极度的不安全感将我包围——在这种状况下,竟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
  在奥汀面前不要谈自尊自爱,我几时又有过自我?
  从来都只会妥协,只会改变自己去将就他。改变了太多年,顺从了太多年,到最后我甚至不知道原本的自己是怎样的——仅仅是因为一厢情愿地认定他对我抱有感情。
  “林德,别再说下去了……”我甚至不愿再抬头看他们,“我会离开阿斯加德。”
  林德的火气却像完全压不下去。
  “弗丽嘉,身为爱神,身为这个部落里为数不多的女神,身为前任神后,做出这种事,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你难道不能自尊自爱一些么?”她将瓦利抱到我面前,“你看着,我的孩子才是陛下的,你看看瓦利,他才是王子……”
  看着那个像极了奥汀的小婴儿,还有他母亲一直开开关关的嘴,我突然觉得头开始疼,脚下越来越轻……
  直到奥汀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够了。”
  “陛下……?”林德回头看向他,分外诧异。
  “索尔,送弗丽嘉回雾海之宫。”见索尔点头朝我走过来时,奥汀又看向林德,“你也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我也……”她顿了顿,突然软了许多,“陛下,我还有很多人都没有……”
  “回去。”
  林德目光又一次投到我的身上,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扯着嘴角冷笑了一下,跟着一群人离开了。
  索尔走过来,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吧。”
  我埋头裹紧紫色长袍,跟他走了两步,又很不甘心地站住脚步。同一时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再回头,说得再多也毫无意义,只要去做就可以了。
  但终究没忍住。
  转过身快步朝着奥汀走去,我抬头,望入他的眼:“在每次决定放弃时又让我误会有机会也好,让你的女人在众人面前羞辱我也好,我都再无所谓。”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直接,沉思了片刻说:“你太敏感了,这都不过是小事。”
  “不,你听我说。从重生开始我就一直很有负罪感,想努力挽回。我觉得自己欠的是你,所以再三忍让,想要弥补。但你知道么,我弄错了。我亏欠的不是你,而是部落。”
  奥汀的眼睛有着神秘且深邃的颜色。他静静地看着我,不再回话。
  “虽然知道这样说出来有些刻意,但如果不说,我还真怕你会一直误会下去。”我直直地望着他漂亮的眼,“——奥汀,我早就已经放弃你了。”
  不知是否真是我太敏感,那一刻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稍纵即逝的强烈情绪。像是绝望,像是悲伤,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眷恋。
  但最后他还是给了我预料中的回答。
  “决定是你自己的事,不必特意告诉我。”他回避了我的视线,淡淡说道。
  和索尔一起回去时,一路飘来神殿附近惯有的奢华植物香。原本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在闻到浓郁的味道后更觉得呼吸困难,甚至连和索尔寒暄的力气都没有。
  索尔看了我很多次,似乎想安慰几句,但每次都欲言又止,直到我们抵达雾海之宫的台阶下。
  “我知道陛下对你不够好,但是……请不要再伤害他了。”
  索尔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我以为自己听错,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伤害他?”
  “是。”
  “我伤害他?”我挑起一条眉,“索尔,你喝醉了?”
  “陛下很爱你。不论他做了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从这一世出生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吩咐人照顾你……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变成陌生人还要假装不认识,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了,更别说是他。”
  静静地听他说完,我沉思了一阵子:“漏洞太多。拿去哄别人吧。”
  “知道你不会信,但我也是发过誓的,不能多说。”索尔压低声音道,“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阿德逊庄园看看,你会知道一切的。”
  “阿德逊庄园?”
  “对。”
  “……索尔,我知道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但不管你再为他说话都不会改变什么。我的头很疼,回去休息了。”
  回去后察觉生病时天色已晚。但因为心情低落,一直没有通知任何人,加厚了被子蜷缩在被窝里,感受到明显的胎动时,突然好受了一些。
  尤尔说的没错,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抚摸着肚子,只要一想想体内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发育,悄悄成长,就会觉得又有了奋斗与坚持的理由。
  失眠一直持续到天亮。外面下起了小雨,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却听见宫殿外传来吵嚷的喧哗声。我披上披风走出寝宫,正想让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一个男人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弗丽嘉,滚出阿西尔部落!”
  直到外面的人又重复了一次,我才回过神来,抱着胳膊轻轻地挪到殿门旁边的石柱前。外面人山人海,全都是纯正的阿西尔神族。他们站在雨中,许多人用手背擦拭着湿润的脸颊,满脸都是失望与愤怒。
  很快,七七八八的呼声也跟着传进来:
  “有了洛基的孩子,你竟还敢回到神界!”
  “你不是阿西尔神族,我们不承认你是部落的女神!”
  “滚回去!”
  “我们不需要背叛陛下、生下邪神后代的女人!”
  顿时浑身僵冷,身体的不适感随着这些喊叫声变得更加严重。而且这些人似乎毫无离去的意思,一直在门口叫嚣着,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迟疑了很久,我终于拔出石像手中的剑,扶着石柱走出去。
  顿时,百十双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
  “我可以离开阿斯加德,但绝不会离开阿西尔部落。”我往前走了两步,也步入雨中,将巨剑横举起来,“前世生长在这里,今生阿西尔神族的身份让我回到这里,我从来都为此感到幸运与骄傲——不是因为我别无选择,而是因为她确实值得我骄傲。”
  雨水湿润了我的头发和脸颊,流入眼中。无法用手去擦拭,任凭疼痛感蔓延。
  “请让我留下来。我愿意为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任何人献出生命。”
  下面一片安静。
  我一手持剑,一手将从少女时代就没剪过的长发挽到胸前,挥剑斩去。
  一瞬间,风雨吹乱了及耳的短发。
  “就算战死,我也愿意牺牲。”
  依然没有人说话。
  “请让我留下来——”
  头撕裂一般地疼痛,我握紧手中的长发,用剑尖撑着地面,直到人群默默散去才放松一些。但与此同时,身体完全失去重心,摇了摇,跪倒在地。
  斩断的黑色长发丝绒一样被风吹散,飘飘扬扬落在脸上。

  Chapter 16

  华纳海姆,这个快要被千年记忆覆盖地方,竟又一次出现在视线中。然而,当年不过是日照充足,建筑精巧的城市已变得让我认不出来。
  海尼尔皇宫像是黄金堆彻一般高耸入云,下方的楼房在初升的太阳下一点点被渲染成金色。庞大的巨鲸,飞行的翼龙在这一座庞大的都城中几乎变成了缓慢爬行的蝼蚁。云层被风吹得稀松,薄薄的白雾中,海尼尔王宫上方出现了三座雕像:穿着祭司长袍的太阳神,手捧魔法球衣袂飘逸的火神,站在中间高举神剑的光明神。
  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种族混杂的人群熙熙攘攘。我将头发系成个马尾,背着挎包冲入繁华街道的小店,一屋子忙碌的工匠和助手们都停下手中的活,精神焕发地看着我。向他们一一交代任务后,我转身却看见一个男人走进来。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他白净的脸颊上,两鬓微卷的发让他看去异常温和。他朝我伸出手,微笑着说:“你好,我是……”
  话音未落,周围的环境已全部改变。留下来的只有那个男人。只是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微笑着的眼也变得有些迷离。他从正面抱着我,雪白的衬衫半褪着,细碎的吻顺着我的耳垂落到锁骨。他垂着头时,颈项与肩膀的肌理线条就分外明显,年轻而结实。
  “不要去工作了……再做一次做晚的事吧。”他的声音沙哑着,带着浓浓的诱惑力,“嗯?什么事?你说呢……”
  “还要装?当然是可以让你给我生宝宝的事。”他轻轻笑着,声音突然压低了,“……我爱你。”
  分明是幸福的场景,我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但我知道自己在做梦,口中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同时,大量泪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像是再也停不下来。
  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金色温暖的阳光在无声中悄悄散去。
  低沉的,时常不带有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既然这样想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如你所说,你不欠我什么。对你的事我也不再干涉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我从来不曾试图左右你的感情,如此痛苦地留在我身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弗丽嘉,不要再哭了。
  ……为什么要对我撒谎……为什么要说你依然爱我?
  ……我究竟做了什么,要让你这样对我?
  ……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没错,过去这么久的事,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确实,有很多事错过了,就不会再回来。
  ……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那就这样吧。
  醒来后我再不记得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几乎是生命中最甜蜜的梦,毕竟我从来不曾被别人这样激烈而毫无保留地爱过。但不知为什么,醒来以后,两鬓的碎发间竟全是眼泪。
  还是在雾海之宫。身边除了侍女没有其他人。她们见我醒了,立刻出去把雅恩莎撒与尤尔带了进来。
  一看见我,雅恩莎撒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么,你昏迷的时候我都特想揍你一顿。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没有长发?你还是女人么?”
  我怔了怔,这才想起斩了头发。长发重量减轻后变得很轻松,不过脖子间冷飕飕的。
  “不好看么?”我下意识摸了摸耳边。
  “别听她胡说。短发也蛮不错的。”尤尔坐下来看着我的头发,“不过你斩得完全没了形,过两天我再带你去修一修。”
  “你们才胡说!短发最没女人味了。要不是头发长不长,我一定会留成弗丽嘉长发的模样。”
  “雅恩莎撒你少点抱怨行么。先跟弗丽嘉说要紧的事。”尤尔白了雅恩莎撒一眼,转过来说,“那些造反的民众只是少部分,所以很快平定下去了。比较糟糕的是,那些相信你的人都一厢情愿认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陛下的。所以,如果真是洛基的,生下来后肯定有不小的麻烦。”
  我顿时哑然。
  “不过最近和华纳部落打仗比较频繁,我们可以挑一个最混乱的时候公布消息——另外,你的兵权被陛下回收了。到孩子出世前都不会归还。”
  “哦。”
  脑中太过混乱,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想了想说:“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多一点。”
  “还好。”
  “陛下一直在守着你。”
  “……哦。”
  “你睡着的时候好像做了不少梦,一直在叫洛基的名字。”
  “什么?”我抬头愕然道,“这完全不可能!”
  “是真的啦。叫得超大声,我们在外面都能听见。”雅恩莎撒接道,“陛下好像也跟你说了话,不过声音很小,我听了半天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阵沉默过后,尤尔说:“陛下在今早看你病情好一些后就走了。他好像很伤心,脸色很不好看。”
  相对于奥汀的反应,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叫洛基名字的事实。之后连续不断的失眠让我焦躁得无以复加。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竟会又一次遇到洛基。
  虽依然没有日照,但随着气温回升,树木越绿,阿西尔部落也变得精神了些。神界外终年不化的雪山群上有上无数浅浅的水潭,绿叶因为眷恋池水中的倒影悄悄飘落,在冰晶水面上轻轻点下一个又一个的圈。
  这个季节的冰水是最好的冷却剂和调配剂,雅恩莎撒刚提到这一点,被闷了数日的我便提议要和她一起去雪山上收集冰水,顺便散散心。
  不比其他地方的山脉,阿西尔部落的高山巍峨险峭,站在山峰上往下望的人多半会腿软头晕。山坡上卧着些宫殿,少许性格孤僻的神祗将家设在了那里。站在山的对面看,万年的积雪让它们看去就小小的积木一般。相较一望无际的宽广山群,庞大的阿斯加德竟也变得拥挤而狭窄。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有些身体力不支,坐在一个水潭旁小憩,同时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山顶的雅恩莎撒。
  待在最上面其实并不能强烈感觉到战争的紧张和残酷,但我知道近些日子战事基本没有停过。而且比较棘手的是华纳海姆掌权者不止一个,我们并不能通过某个人的军事手腕来判断他们的策略。前两日战报说部落准备了三支精锐突袭军队,预计于破晓时绕过尼福尔海姆攻打华纳部落北方,但提尔所指挥的翼龙骑士军竟早已在冰原丘陵有埋伏,在三支阿西尔部队刚汇聚时便一举攻破他们。
  华纳神族非常不耐寒和温和早已出了名,但那一日血洗冰原的事让很多阿西尔神族都忍不住打哆嗦。他们的反抗精神似乎比我们想的大很多。
  战争时期怀孕无疑是最让人心烦的事,一颗心吊着不上不下,想帮忙却只能帮倒忙。我看着水潭中自己的倒影,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毫无累赘的短发。
  仰头便是满世界的雪山,苍白的天,这一切褪去了幽深潭水的深蓝,仿佛水、天、山都变成了空灵的水晶。水晶包裹的世界精致却冷寂,好像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呼吸。
  正这么想着,却感觉有人站在我的身后,脚步声很轻。
  猜测雅恩莎撒想来吓唬我。我看着水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待会儿再反吓她一次。
  脚步声很轻,却越发近了。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按住她的手,迅速转身大叫一声。
  对方果然被我吓了一跳,瞪大了眼后退一步。但很显然,更接受不了眼前事实的人是我。
  ——那并不是雅恩莎撒,而是披着白色魔导师长袍的洛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心脏几乎蹦出胸膛,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他。他扣着长袍的连襟帽,但却不像其他神秘的魔导师那样把大半个脸都遮住。因此,白帽下略微卷曲的红色刘海就变得特别显眼。他的眼好像永远都十分明亮,明亮得让人觉得一目了然:
  “除了打仗和看你,你认为我还会为了什么而来?”
  心中纵然有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也不能否认昏迷时的梦对我有一些影响。我转过身,把随身物品带上,打算跳过他直接朝山上走去。但洛基很快过来挡住我的路。
  “弗丽嘉,我替你感到难过。”他有些惋惜地说,“好不容易重生了,和奥汀进展却不顺利。”
  “这是我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我紧锁眉头,压低声音扔下这句话就走。然而刚走出几步,洛基又继续说:“我绝无讽刺你的意思,但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他为什么不理你,反而要娶林德么?”
  像是有无形的枷锁扣住了双脚,我踌躇着,停下了。
  “我知道理由哦。”洛基听上去似乎很欢快。
  觉得自己很没用,说过要放弃,也仅仅是做到了形式上的。随便什么人,甚至洛基出来说一句和他有关的话,我就再控制不住了:“……是什么?”
  转过身看着洛基。他揭开了帽子,露出秀美的头发和脸颊:“告诉你当然可以,但我要姐姐给奖赏。”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随便,对你口中的答案我也没兴趣。”
  这一回转身我再没多留一秒。但洛基在我身后说的话却让我烦躁好奇了很久:“如果想知道,明天下午同一时间再来这里见。你放心好了,我要你做的事,绝对是在你接受范围之内……别忘了,我可是旧世界最后一个消失的主神。我知道一切。”
  彻夜不眠的犹豫在次日像是全然不曾存在过。一到时间,我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去了雪山。
  洛基早已坐在水潭旁等待,还特意燃了火球取暖。见我来了,他立刻收好魔法,站起来:“你迟到了十七分钟。”
  “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洛基眼睛弯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露出了阳光无邪的笑容:
  “我要爱神之吻。”
  “不可能。”我断然道。
  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以洛基的性格来看,他会单纯只要一个吻么?
  “我还想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已经做好付出更多的觉悟了。刚我还以为你会说‘只有吻而已吗’……”他失望地说,“这样好了,先说事。听过后如果觉得我没撒谎再来亲我总可以吧?”
  我沉默地看着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要事先申明:我不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所以就算有隐藏的,你也不可以耍赖。”
  “为什么不能说?”
  “不希望你知道全部以后回到他身边。可我又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洛基想了想,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爱你……但如果不用奥汀当诱饵,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若不是能感受到火神的力量,我一定会以为眼前的洛基是别人冒充的。虽然他的女人缘一直很好,但油嘴滑舌的时候占多数,而且他骄傲的性格众所周知。见他如此放低姿态——尤其是在与奥汀相提并论的时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尴尬的气氛并没持续太久,洛基就说道:“首先,奥汀最开始肯定不喜欢林德。很多人都知道,她刚出现时反复强调是你的妹妹,还说很想你,说自己会保留记忆是因为对你有太深的羁绊。奥汀见你们感情这样好,就把她留在身边。至于后来有没有感情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重生后的神族只占了新世界神族的百万分之二都不到,这其中恢复记忆的大部分又都是神祗。因为数量实在太少,而新世界的神族们也没有任何义务去背负历史留下的债,我想这正是奥汀说斩断过去关系的主要原因。林德的母亲只是普通的巨人,由于父亲的缘故,她拥有一定的神力,却连个神祗都不算。这样的神族想要恢复记忆,多半确实是因为以前有强烈的感情。但我不相信林德的措辞,说是为了奥汀而生都比说对我有感情有说服力。
  我点点头:“嗯,然后呢?”
  “只是再有感情,以奥汀的身份地位来说,也不会去娶一个没有神位的女人。”
  这一说法我早就承认了,而且永远不会否认。只是由别人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不舒服。我又点点头,没说话。
  “不要难过。姐姐的美貌可是名扬在外的,那时又年轻,又是所有男人都向往的金发女神,奥汀怎么可能只因为神位而娶你?”
  心中更加难过了。但十分不愿意让他看出来,我淡淡说:“男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你也不例外。”
  “嗯,那时我确实很喜欢年轻漂亮的金色长发美女。但前几个月我喜欢黑发长皱纹的老婆婆。现在我喜欢黑色短发的美丽孕妇。”
  “我对你喜欢的类型不关心。”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变成什么模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得不到你,就算不断找相似的替代品也愿意。”
  “你说完了?”
  “好吧……奥汀娶林德,多半是为了气走你。”
  “他为什么要气走我?”
  “因为为了创造新世界,他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现在的他的神力在十二主神中是最弱的,比西芙都不如。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觉醒么?一个普通的策略型帝王远远比成为‘奥汀’容易太多。觉醒后,大家对他的期待有多高,失望就会有多大。毕竟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再弱一点,他连主神的神位都保不住。”
  “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这一点阿西尔部落的上级神祗都知道,但没有人会记得住他的牺牲。他们只想干掉他,自己成王。况且阿斯加德战后沦陷是迟早的事。奥汀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吧,他不愿意连累你。”
  不论发生了什么,奥汀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无所不能、高高在上而难以接近的王者形象。正因如此,我才不敢接近他。如今听到这样的事实,也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我要回去问他。”
  刚一转身,就被洛基拉住了手。
  “他这样辛苦地瞒着你,这样做只会让他显得更可怜、更尴尬。你不知道自尊对奥汀这样的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么?”
  “可是,可是我希望他知道我完全不会介意这些……”
  “太虚伪了吧。”洛基讽刺地笑了,“你嫁给他不正是因为他是众神之王么?如果他变得弱了,你还会喜欢他?”
  “怎么可能?如果他变弱,我和他的距离不是更小了么?”嘴上虽这么说,实际心里清楚,与他相处我永远弱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洛基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半晌,像是豁然领悟一样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
  “傻女孩。怎么都学不聪明。”

  Chapter 17

  “一定要追求权势才叫聪明么?”看着洛基,我不自然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了。”
  他微笑着回望着我,没有说话。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微微挑起眉,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他依旧只是笑而不语。
  突然发现正义感太强似乎也不是好事。和他对望了一会儿,我终于扛不住说:“好吧,我不会失信。但是先说好,这不代表我们讲和了,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过去做的事。”
  “嗯。”洛基满足地点点头。
  我握紧双拳,在心中为自己打足了气,走到他的面前。抬头时发现近看他更高,而且睫毛长得不得了。虽然五官和小时候区别不大,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他凝望着我,眼中有浓浓的笑意,却完全不打算主动。轻轻吐了一口气,我踮起脚尖,打算飞快在他唇上碰一下就撤退。
  但没想到刚一贴上他的嘴唇,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他已搂住我的腰,灵巧地撬开我没有防备的唇,开始绵长地深吻。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呆愣了大概有两三秒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伸手推他。只是洛基来硬的,无论我怎么反抗都不松手。而他的接吻的方式竟十分熟悉,令人不舍离去。
  尽管如此,他却有些急躁,甚至手足无措。就像一个小男孩千辛万苦地存了一年的钱,终于租到自己喜欢的玩具,但租期却只有十分钟一样。
  想起依娜说的信,还有他儿时孤独的模样,我一时竟狠不下心去拒绝,于是也不再挣扎,十分被动地回应了他。然后一直想……如果奥汀也能像他这样,那该多好。
  很多时候说讨厌奥汀的做法,也很讨厌这种沉默型的男人,但真正喜欢上了,却是无可奈何的。告诉自己要改,却如何也改不掉。
  在这个漫长的吻结束后,我倒退几步:“我回去了。”
  “我会再来看你……我会很想你。”洛基目光依旧恋恋不舍,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对他过多的情话我已无力再回绝。我拉了拉披风的领口,转身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然而,一片冰天雪地中,站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寒风在雪山群间呼啸徘徊,灌满了他长长的斗篷。
  奥汀身姿挺拔,一如既往地英俊而冷漠。在与我对视以后,他看向洛基,平淡地说:“你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这一瞬,空气变得更冷了。我倏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洛基:“你……故意叫他来?”不过仔细一想,如果真只是想要我亲他,刚见面的时候就会提出来了,何必又一天?
  面对奥汀的毫不在意和我的质问,洛基却丝毫不感到失望或是尴尬,反倒笑了出来:“奥汀,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原本以为她会很讨厌我,没想到只是害羞和对你的责任让她不敢行动而已。”洛基越说越挑衅,“欲拒还迎的女人对我来说最有吸引力了。或许今天我不该走,该带她出去过夜看看。”
  “洛基,你住嘴!”我愤怒道。
  刚才会同情他真是大错特错,他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个样,根本就没有变过。我快步走向奥汀,忙道:“刚才只是交易而已,我对他完全没有……”
  奥汀打断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根本没多看我和洛基一眼,转身就走。我立刻跑过去挡在他面前:“你在嫉妒?”
  “我就要结婚了。你觉得说这些有意义么?”
  “说到林德——你跟她马上结婚我都没说什么,而今天仅仅是这种程度你就生气了?”
  “林德是阿西尔神族,洛基不是。你最好摆正自己的立场。”
  “我不吃这一套了。陛下,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如果要提政治,我没兴趣奉陪。”
  奥汀寒声道:“弗丽嘉,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
  “哦,失礼了。陛下,请抬起您高贵的脚步,回金宫休息吧。恭送陛下。”说完以后我还朝他恭敬地行了个礼。
  奥汀还没来得及说话,洛基便在旁边讥笑道:“看样子她开始讨厌你了。”
  “我的事与你也没有关系。”
  “和我没关系?我可是孩子的父亲。”洛基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他身边拉去:“跟我走。”
  “放手!”
  我用力甩他的手,正打算使全力去挣脱他,奥汀却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拳打得相当用力,洛基被击退了几步,捂着脸,诧异地看着奥汀。
  奥汀把我搂在怀中,冷冷道:
  “若再动她一下,哪怕是一根头发,我都会立刻杀了你。”
  本来早已做好了和奥汀对抗的准备,但这时他甚至没说一句哄人开心的话,我已输得一败涂地……紧紧抱住他,浑身竟都控制不住地发抖。顶撞他需要很大的勇气,刚才其实是很害怕的。
  但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洛基已经一拳反击回来。奥汀立即伸手挡住他的拳头。
  “不让我动她?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洛基的瞳孔深处像是有烈火跳跃,发梢也像是燃烧的火苗一样舞动起来。他迅速以另一只手又给奥汀一拳,手已不受控制带了火焰。
  奥汀抱着我向后瞬移。但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动作会慢许多,洛基近日连连参加战争反应也不是一般快,所以刚一停下,他竟已俯身滑到我们面前,并从下至上击中奥汀的下颚。与此同时,地动山摇,奥汀身后的山崖上,巨大的雪块滚落下来。
  原本料想他会因此倒下,毕竟洛基那一拳带了魔法,他又变弱了很多。但他仅是踉跄了一下,用手背擦擦下巴,将斗篷脱下来扔出去:“弗丽嘉,你站远一点。”
  他里面穿着略紧的衣裤,整个人显得更高了。但停留的时间转瞬而已,他已化作一团银光,闪向前方。天地万物的冷空气自四面八方而来,凝聚在他的手上,并砸向洛基。洛基立即升入空中,张开双臂,周身火焰如点染的炸弹一般爆开。两人均被震退几步,但很快调整状态,一边以僭越极限的速度奔跑,一边瞬间移动,同时还有强光龙卷风一般掀起地面的积雪,冲向对方。
  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状况下,只能看见火星四溅,光影闪烁,四周的积雪坍塌愈发严重。尤其是两人又一次面对面交手时,洛基在半空中旋转一周又落地以带着火焰落下,脚下几尺厚的白雪瞬间融化,变成半圆形的大坑。
  在雪地中作战,火神原本就处于弱势,每融化大片的雪,他都会消耗大部分体力。若是换在穆斯贝海姆,他必定万夫莫敌。尽管如此,洛基破坏力之强大在九大世界都难出其右,就连奥汀恐怕也在他之下。但跟奥汀比起来,他的恢复能力也几乎可以忽视。无论如何攻击奥汀,奥汀都像是可以汲取所有自然之力一般迅速复原。
  洛基的力不从心比我预料的晚了许多。几次被奥汀连续击中,他甚至连踉跄都没有,便咬紧牙关反击。至于奥汀,要他变一下那张棺材脸恐怕都很难。
  眼见洛基停滞的时间越来越长,动作也慢了起来,远处修长的身影却突然闪现在他面前,一拳击中他的腹部。洛基闷哼一声,连续后跌几步,用尽全力扔出一个魔法球。然而火球却掷错位了,直冲向对面的山崖。
  洛基摇了摇,却站不住脚,跌倒在地。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
  霎时间,千年矗立的雪山轰然塌陷,大片积雪滚滚落下。
  这样一来肯定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但他没有任何逃跑的意思,歇息了几秒,又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奥汀却没放松丝毫警惕,又瞬移过去,将刚起来的洛基击倒。
  “我……”洛基咳了几声,“这样都打不过么……太可笑了。”
  奥汀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漠:
  “再见了,洛基。”
  然后,低沉的声音念诵着古老的神族咒文,在山谷中不断回响。
  仔细听下来,发现竟是我认识而且极度惧怕的“黄泉之路”,也是洛基诸神黄昏之前杀死我用的咒文。
  洛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很快自嘲地笑起来:“……这算是报应么。”
  他的红发凌乱地散在额前,鲜血将他的嘴角染成殷红。脸庞美丽依然,却不再像以往那样盛气凌人。他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头:
  “……太可笑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紧绷起来。每多一个词,心中的绝望感便多增一分。
  看着跪在地上颓然的洛基,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同是飘舞着大雪的夜,洛基身后是艾尔夫海姆的巨树,一望无际的冰原。他微笑着遥望我,笑容褪去了往昔的叛逆和嚣张,那样纯粹干净,在目光与他交接的同时,四周的喧嚷与人群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我轻声说:“奥汀,杀了他,战争也不会停止。”
  奥汀顿了顿,没有念下去,同时背着我也没有转过身:“你知道我现在杀他不是因为战争问题。”
  洛基猛地抬头。
  “让他回去吧。”我避开洛基的目光。
  “……这算什么?”洛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不要你替我说话!”
  “何况他是火神,在这种地方战胜他并不公平。”我无视他说的话,握紧微微发抖的手心,“让他回去吧。”
  “弗丽嘉,我的死活不要你管!让他杀了我!”洛基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受伤太重,几乎无法动弹。
  奥汀扫了一眼洛基,用手背擦擦嘴角,从地面拿起斗篷披在身上,往回去的路上走去。
  “我本来就没打算今天杀他,不过看看你会不会帮他而已。” 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声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闭上眼,忍受着他似是而非的讽刺带来的伤害,对洛基说:“你走吧。”
  洛基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羞愤与不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时间,我竟找不出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望着他许久也说不出任何话,只好转身离去。
  “弗丽嘉——”
  他在身后唤了一声,但就此戛然而止。不知是已离开,还是声音被淹没在了呼啸的风中。
  两人胜负已分,洛基之前所说的谎言不攻自破。然而,奥汀的状况也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好。和洛基的打斗让他受了不轻的伤,雪山崩塌的事也让不少人知道洛基来过阿斯加德,但奥汀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就连在寝宫养伤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
  两日后,我依然只能偷偷溜到奥汀寝宫的外沿,站在大雪中看向里面躺在床上静养的男人。
  天原本是阴沉而黑暗的,但雪花像是带着魔法的光芒一样,照在室内的床铺上,奥汀的脸颊呈现出接近透明的白净。林德的纱裙在地面悄悄拖曳着,她悉心照料着他,替他擦拭脸颊,温柔的神情竟将她显得美丽非凡。
  孩子大概很快就要出生了,我很快感到疲惫,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林德对奥汀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奥汀闭着眼点点头。然后她把一旁小小的瓦利抱到奥汀身边。
  奥汀这才睁开眼,朝她怀中的瓦利笑了笑,还很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
  瓦利用漆黑的眸子看着奥汀,眼睛很大。从这个角度看去,真蛮像他的父母的结合体。看着他们还在说话,我在墙上涂抹了一些稀释溶液,然后把耳朵贴在那个部位。
  林德的声音十分清晰地传出来:“瓦利真的很像你。”
  “这也是我喜欢他的理由。”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林德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如果他真的是陛下的孩子……那该有多好……”
  我被最后那句话震住了。
  如果是奥汀的孩子?什么意思?
  原以为自己听错,因为奥汀也一直没回答。但很快又听见林德说:“陛下,让我们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不好么?”
  “瓦利已经很不错了。”奥汀回答得很快。
  “陛下是在怪我么?我会和瓦利的父亲……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像陛下啊。”林德越说越激动,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爱慕你已经很多年了,若不是为了姐姐,以前我就会抢走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次机会呢……”
  奥汀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回答。
  “我无数次容忍,退让,都是因为姐姐。可是她却背叛你跟了洛基,陛下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无情的女人——”
  话未说完,奥汀已打断她:“林德,想不想退让这一点,你自己比我清楚多了。不要再说让着弗丽嘉这种话,她没有跟任何人抢我,是我追她。”
  “陛下说的人是当年的神后吧。”林德似乎已在压抑自己的怒意,“你没发现么?重生以后的弗丽嘉已经不再是弗丽嘉。现在她完全变了。”
  很久,很久,奥汀都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溶液失效的时候,有大片的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正准备伸手擦,奥汀缓慢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弗丽嘉早就不在了吧。这样也好……若自私一点想,这样最好不过。”
  雪花一接触皮肤便融化了,顺着眼角落下。我试探着靠过去,看见寝宫里的奥汀正低垂着眉目,似乎在思考,也像是在回忆。
  “她到底哪里好?你这样喜欢她。”林德带着十二分的幽怨地说:“她到底哪里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都这么多年了。”奥汀又靠在躺椅上,“林德,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从室内开始寂静那一刻起,我就再无法思考了。不能发出声音,不能行走,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里面闭目养神的男人会听见。
  泪水在冷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刀刃一般割在皮肤上,泣不成声的同时,却讽刺地不知自己为何流泪。
  奥汀并没睡着,他在闭了眼一会儿后就抬起头看向窗外,淡淡地望着飘舞的大雪,一直维持着这个姿态,很久都不曾改变。
  他离我的距离不到二十米远。但就算绕过这道厚厚的墙壁,我似乎也永远走不到他的身边。
  然而,就在我靠在墙上擦去眼泪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你听见了多少?”
  我陡然转身,看见身后挂着白毛披肩的林德。她眯着眼睛望向我:“说啊,你听见了多少?”

  Chapter 18

  不知从几时开始,成片的乌云已将苍穹压得极低,像是摇摇欲坠的裂墙。而不时落下的雪花如同墙上的粉末,稀疏而细碎,被寒风卷起,几乎撕裂脸上的皮肤。
  林德脸色相当阴沉,眼中泛起绿色的光芒,一如自荒野坟墓中走出的孤魂。
  与她对视了片刻,我说:“你不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可笑么。”
  她没有回话,眼中的绿色更深了一些。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还有地面上的枯草,脆弱的草叶被连根拔起,在空中碎裂,融入雪粒。
  “林德,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这样做,对他以后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么说,你都听到了。”
  “我当然听到了。”
  “姐姐,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粗鲁,没脑,整天就知道装模作样。难怪总留不住男人。而且,你那该死的父亲也早早离她而去了。这就是报应,你知道么?”
  “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1
  “弗卓金才不是我的父亲!我只要一想到他和你那做作的妈生了你,就觉得很恶心。”她的脸拧了起来,甚至有些扭曲,“你为什么不在被投下悬崖时就死掉呢?为什么要活到现在呢?”
  “什么?”我猛然抬头,“悬崖?当初想杀我的人是你?”
  好像很乐意看到我的反应。她白色的披肩因轻笑而抖了抖,拧着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了。
  “弗丽嘉,你知道么,不管孩子是不是奥汀的,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我还是赢家。因为,即将成为神后的人是我,不是你。虽然我想你死,但我会对你以前的丈夫好的——啊,你会介意我这么说么?……我觉得你不会的。毕竟我的母亲抢走了你母亲的丈夫,我再抢走你的丈夫,你应该也很习惯了。”
  树枝被冻成冰块,她身后不时传来清脆的枝桠断裂声。断裂处流出新鲜的树汁,却很快被冻成了绿色的冰晶,就像此时她的眼睛。
  从认识她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听她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想到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和奥汀的婚期,难以言喻的愤怒和绝望瞬间涌入胸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爱奥汀而已。”她提高嗓音笑着,转身走了。
  “——林德!你回来把话说清楚1
  然,雪白的身影闪了几下,幽灵一般消失在了风雪中。我跟着她追了几步,却觉得有东西在□破裂。顿时背上一阵冰凉,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快步挪到金宫窗外,将石头扔过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里面的奥汀立即坐起身看向这边。
  “孩子,孩子要出生了。”我抓着窗口,“帮我……快……”
  奥汀怔了怔,竟跑过来一拳击碎其余碎片,从窗口翻出来,朝空中放了一个召唤弹后迅速将我抱起。
  之后的情景非常熟悉,和以博德霍德出世一样,几乎所有神祗都在大殿内等待,气氛紧张得有些离奇,而奥汀不安的踱步声在门外一直徘徊,几乎没有停过。
  重生后的身体并没有生育的经验,所以这一回生孩子简直要了我的命。然而,当孩子脱离我的身体,稚嫩的啼哭声回荡在房内,有了再次成为母亲的感觉时,之前的担心与害怕竟都在瞬间烟消云散。
  不管父亲是谁,终于可以触摸到孩子了。
  女官抱着婴儿走过来,雪花的光影通过窗棂,在房内飘移。女官温柔的声音响起,她轻轻地说着:“弗丽嘉殿下,是个男孩呢。”
  看着她将婴孩放低了一些,我立刻坐起来,一时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宝宝有一双大大的紫色眼睛。可能是新生的缘故,他的瞳色很浅,就像是掺了少许葡萄酒的天蓝水晶。而他的头发比一般的孩子都多,是淡淡的金色……或许长大以后会渐渐有一些阿西尔神族的特征,但他的血统中,华纳神族应该占了绝大部分。
  而且,毋庸置疑的,他的容貌和儿时的洛基有七八成相似。
  “真是好漂亮的孩子……”
  我轻轻在他脸上刮了刮,心情是十分复杂。然,小小的手从软软的被褥中伸出来,在我的手背上刨了刨,宝宝的眼角还带着泪珠,哭声却渐渐小了。排斥洛基的情绪一直都有,但此时此刻,心却像是融化了一般。我回握着他白嫩的手指,非常小心地摇了遥
  “殿下,你还需要多休息,而且陛下在外面等候多时,我们先让他……”
  “不,别让他看到孩子。”我打断她,“他不能看到。”
  “可是,这很难避免……”
  女官正为难,门却突然被推开。
  “已经出世了?”奥汀匆匆忙忙走进来,“弗丽嘉没事吧?”
  见他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又递给女官,尽管剧痛仍未消失而且极度疲惫,我浑身的神经却依然紧绷起来。然而当他坐在我的身边时,莫名的委屈竟涌上心头。抿住双唇,我抬眼看着他:“……对不起。”
  奥汀握住我的手,微笑道:“这时候不是应该感到开心么?”
  他毫不吃惊,像是早已知道。
  我摇摇头,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忍耐眼泪上了,再无力说话。
  “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他放轻了声音,“所以,不要担心,宝宝会健康长大的。”
  已经很久不曾听到奥汀这样温柔地说话,遥远得就像发生在梦中。然而,这样难得的温柔却像是利剑一般,不留痕迹地刺伤人心,悄然留下入骨的疼痛与悲伤。019年11月,法瑟尔出生。在他降世后十五分钟内,深秋的阿斯加德褪去阴霾,不仅变回了诸神黄昏前的模样,同时空中有六颗星串联在一起后迅速坠落,散发出的金色圣光将神界包围。此后,无数幻象术士和占卜师都开始进行预言,有人说星辰的陨落代表着神界的末路,百年后的阿斯加德将不复存在,华纳海姆将会成为新的神界;有人说,这是阿西尔与华纳两大部落最后战役的征兆,降落星辰最多的一方将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海尼尔皇宫却公布了布莱奇的预言:六星耀是新神的光环,十二主神战役结束后,新的主神开创奇迹时代,阿斯加德将迎来全新的黄金纪年。
  在法瑟尔出世之前,神界的幻象术士已预测到下一个的神祗将是沉默之神。他出世后确实占据了这个神位,然而,人们更愿意称他为星耀之神。
  很显然,这一呱呱落地的婴孩并不能改变战争的命运。也无人能预言是否真出自得知目前仍是人质的布莱奇之口。
  就在法瑟尔的各种流言传得纷纷扬扬时,华纳部落那边又一次准备大规模起兵的消息也传到了阿斯加德。
  然而,我却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去管教刚降世就展露本性的小恶魔。
  洛洛很喜欢小法瑟尔,可能是因为他是洛基的儿子,也可能是因为他的金色卷毛让金灿灿的洛洛发现了共同点,总而言之,从法瑟尔出生起,它就一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但看情况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小法瑟尔不但没有表现出同等的热情,表情甚至还非常僵冷,时常在我转过身的瞬间一巴掌拍在洛洛的脑袋上,待我回过头的时候,又睁着水灵灵的紫色大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洛洛,伸出雪白的肉肉的手,温柔地抚摸被他拍过的地方。
  毕竟是个婴儿,他在做什么我完全知道。只是一个才出生就拥有成年神族智商的孩子(虽说他没有语言能力,但这是经过最上级大巫师以魔法反复检测的结果)如何能够做出这种事令我非常费解。他很聪明,毋庸置疑,在情商方面也比他父亲厉害得多。但某些方面还真是有洛基的影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有一次,他甚至用鄙视的目光越过正在替他换尿片的侍女,扫向刚被他尿了一身的索尔,就像在说“愚蠢的雷神,吃我这招”一样。当然,粗神经的索尔自然看不出来这小宝宝眯成缝的眼中蕴含着什么,还慈爱地捏捏他肉嘟嘟的脸颊说“小法瑟尔真调皮喔”,却被没长牙的法瑟尔一口包住两个指头,再也抽不出来了……
  索尔走了以后,我自然就会过去教育他。谁知他竟钻到我的怀中,张开粉嫩嫩的小嘴打了个呵欠,缩成一团哼哼唧唧起来。我被那紫色的大眼和越发耀眼的金毛晃得双目刺痛,只好托起他的小屁股,拍拍他,哄他入眠。
  终于法瑟尔的肉拳头慢慢张开,细细的眉也呈八字形舒展开,我把小卷毛放在摇篮里,理了理长长一些的头发,却在抬头时看见了门口的奥停
  他似乎已经站了有一段时间,在我和他目光交接的时候半晌才回过神。然后他走过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法瑟尔软软的头发:“和华纳部落最大的战役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发起。”
  我立即答道:“我不会因为法瑟尔分神的。只要他安全待在这里。”
  “你不用参战。”奥汀的手轻轻握成拳,“……我会保护好你们。”
  我飞速抬头看向他。他的刘海垂落,挡住了眼睛。只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便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一时间觉得这样简单的言语也变得难以理解,很有寻根究底问个清楚的欲望,但如何也开不了口——再过两天他和林德就要结婚了。一个男人,尤其是他这样身份的男人给女人最大的承诺,无过于婚姻。再多做,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吧。
  然而,他刚走出去两步却又停下来,背对着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法瑟尔——”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琢磨着言辞一般,“你对他很好。”
  “……所以?”
  “没什么。”
  他往大门走去,高大的背影如此熟悉,却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便是走过那扇门之后会永远消失。
  “所以怎样?”我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你嫉妒了么?”
  “我没有。”
  “法瑟尔是洛基的孩子,你见不得我对他好,是么。”
  “不是。”
  “奥汀,你在嫉妒。”
  “我说了,没有1
  早就厌倦如此再三挣扎,他的婚期也已不远。但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我。我绕到他的面前,捧住他的脸,让他对着我。
  认识他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他眼中透露出这样多的不满与愤怒。他和我对望许久,突然反握住我的手,带着浓浓的占有欲吻了下来。
  想起以前曾多次想要逆袭,要挑战他,撕破他伪善的扑克脸。如今总算做到了,却没有一点满足的情绪,甚至觉得心中有一个很大的黑洞,无论如何都填不满补不荆
  像是从来不曾有过如此激烈的吻,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最后两人的唇分开,他的却紧紧搂住我,完全不留一丝空隙。耳边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身体也因为过度用力的拥抱而发疼。
  然后,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弗丽嘉,你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分明曾经是如此亲密的人,就算再琢磨不透他,也能伸手就触摸到对方。可是这一刻,好像连抚摸他的脸孔都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耗尽所有的力气。
  他从来都不是多言的人,再是追问结果也一样。我让他走了。
  当天晚上我和尤尔在神殿外沿散心。跟她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聊一聊的就到了半夜。回去的时候我们路过金宫,却听见里面传来极大的吵闹声,摔碎东西的声音。当然我和她都是很好奇的,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听得出是个女人在哭闹。但吵闹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化作了沉默。
  原已对奥汀不再期望什么,只想以时间抚平一切记忆与不甘。然而,翌日清晨,奥汀和林德退婚的事传遍了阿斯加德,乃至九大世界。
  我理应是该感到高兴的,但在听说这个消息以后竟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担心,不敢出门,也不敢打探来龙去脉,只静静地在雾海之宫待着。
  奥汀没有来找我。两日后的晚上,林德却来了。
  夜晚的雾海之宫寂静无声,她的黑色长裙阴影一般移到星光中。她背着手,侧脸是极美的,此时却因为轮廓过度分明而有些阴森:
  “弗丽嘉,你知道么,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感到如此轻松。”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打自苍白的皮肤下渗透而出。
  我站起来,警惕地挡在沉睡的法瑟尔前面:“很晚了,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重生么?”
  她藏在背后的手慢慢伸出来,森森的白光刺痛了我的眼——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大剪刀。
  “这就是理由——!1
  未等我回答,她已挥舞着剪刀冲过来,往我脸上划下。我大惊着闪开,却没能完全躲过她的攻击。
  鲜血从额头溅出,落在地面。她皱着眉,嘴角却夸张地笑着:“我只是爱他而已,我只是希望你死,亲爱的姐姐,你要原谅我埃你死了以后,我怎样都可以了……你不死也可以,快把脸伸过来,让我刺破你这张丑陋的脸……”
  话未说完,又以刀锋朝我刺来。我伸手接住她的手腕,啪的一声,刀尖停留在头顶上方。她的手猛烈地颤抖着,使劲了全力往下压。眼见刀锋一丝丝近了,我一脚踢在她的小腹上。她连退几步,几乎跌倒在地。我立刻拿出床旁的束缚试管,扔在她的脚下,然后放出呼救信号。
  绿色的藤条猛地从地面蹿起,缠住她的脚腕。她却将手中的剪刀扔过来。我以长锤挡住她的剪刀,铿的一声,剪刀砸落在地面。
  与此同时,门外的侍卫冲了进来。
  “你疯了。”我退回法瑟尔身边。
  侍卫将她重重包围,并绑住她的手脚拖她出去。她毫不挣扎,只是以一种诡异的神态微笑着说:“弗丽嘉,你以为你赢了?告诉你,我知道你的秘密,也知道奥汀的秘密,你们俩永远不会在一起的,你会活在终生的后悔中,永远,永远,永远,哈哈!啊哈哈哈……”
  空旷的神殿中,林德的笑声阵阵回荡。虽知她失去了理智,却依然禁不住无数次回想这些话。
  奥汀有太多的秘密,我知道。
  可是,我又有什么秘密?
  奥汀知道林德的事以后将她流放到部落外,并且对外宣称解除婚约的原因是战争。
  如他所言,华纳部落在这之后不久正式向我们宣战。
  时至3020年初春,十二主神战役全面爆发。

  Chapter 19

  深冬的夜晚,莫金海港。
  在华纳法王博德的指挥下,新任军务大臣战神提尔率领五万大军强袭驻守已久的阿西尔部落。在前线战报传入阿斯加德之后不足两个小时,华纳部落已收回莫金海港,歼灭了所有驻守的阿西尔士兵。由洛基统领二十万大军的军事演习立刻在港口进行,各大种族部落的报纸头条都记载着神族之间最大战役的新闻。
  与此同时,阿西尔部落开始陷入恐慌。因为洛基的下一个目标将是特格大峡谷。这一战孰胜孰负也很难预料。
  阿西尔神族的人口数量不到华纳部落的四分之一,且因为民族特性并不受到其他种族的喜爱。华纳部落有大量的巨人、精灵移民,并且得到了这两个部落的援助。自从双方开始交战起,阿西尔扩充军队的数量与速度都不到华纳部落的三分之一。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毫无优势。一来,地理位置和气温一直都是阿西尔部落的防护堡垒。二来,民众对奥汀的信任给予了阿西尔军队无限的士气。
  相较于阿西尔部落的统一,华纳部落内部不断发生矛盾导致战争爆发一再延迟。华纳部落的法王虽是博德,大部分实权却掌握在洛基手里。
  然而,洛基是进攻派的最主要领导者,一旦有任何错误发生,他就得承担全部责任。瑞提海港之战的失手让反对他的人一拥而上,令他的政权备受神祗们的质疑。何况,相较于奥汀花费大量资金重建瑞提海港被摧毁的设施和建筑,并且派军二十四小时驻扎,洛基在消耗了无数部落成本筹备战争的同时大量扩充军队,这让博德与反对他的人有机可乘,并成功动摇了他在民众心中的声望。
  但同样的,华纳神族也已受够了来自阿西尔部落的袭击,所以民众们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简而言之,洛基在特格大峡谷一战中如果能攻陷阿西尔军队,他就会成为民族英雄。一旦华纳部队沦陷,他之后就会有大麻烦了。
  在华纳部落中反对他和依娜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程度严重到了就算依娜放弃阿西尔部落归顺华纳都无法得到原谅。这其中很大原因都在于他们都认为洛基会战败是由于感情用事。所以,不论战胜与否,我的处境都相当危险。
  英灵神殿,站前紧急会议。
  众神毕恭毕敬地等待奥汀的到来,同时低声议论着战况。
  许多人都听说了关于华纳部落反对依娜的消息,海姆达尔让我当诱饵的提议却遭到尤尔和雅恩莎撒的严重否决。霍德和索尔则一直在研究是让我守城还是支援后方的问题。
  五分钟过后,奥汀出现在王座前方。
  “洛基的目标是阿斯加德。”
  他非常言简意赅,众神却都呆愣住了。在整个大殿还是一片寂静的时候,他又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克穆斯通森林中有黑暗妖精的怨恨以及骨凤巢穴,安插在华纳部落的间谍发现了洛基的军队中有大量的光系魔法弹和猎杀弓。也就是说,他想转达给我们的信号是:他们的二十万大军将攻破特格大峡谷,并且往上进攻,拿下被环绕克穆斯通森林的五大神职都。”
  不少人都默默点头。
  “实际上,洛基没这么好的耐心。”奥汀指了指地面,“他会直接攻打这里。”
  “可是,陛下是怎么知道的?”霍德禁不住问道。
  “二十万不是个小数字,而拿下那几个城市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首先华纳驻军在这个季节耐寒差,战斗力减半,再来汉德城离五大神职都并不远,我们四成部队都在那里,他们根本没可能在那里驻留太久。”
  “那他们怎么攻打到这里?”我想了想,“难道是通过魔法传送……?”
  “对。其中有十八万左右是烟雾弹,他们会留在最外层以及特格大峡谷。然后洛基会先行来到阿斯加德隐蔽处,进行五百人一次的大规模魔法召唤阵。如果他们打算使用弗雷的袖珍魔船,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内,我们要找到他们的所在,否则只要他们路过的地方,将无活口。
  “所以,我们哪里也不去。派出两百名志愿军在特格大峡谷敲击战鼓,让洛基认为我们上当,放下防备打到阿斯加德。
  “他召唤来的一定是华纳部落最优秀的部队。只要把这些部队全部俘虏或者歼灭,华纳部落一定会元气大伤。
  “洛基会把兵力集中在特格大峡谷,并且会杀人以引起我们的恐慌。外港大概会派一万人。索尔,这部分交给你了。”
  “是。”索尔答道。
  “尽量减少死伤。”
  “是。”
  “霍德,你去调整第二军团,聚集所有翼龙与骨凤。”
  “是。”
  “剩下的人都到外面集合,听从芙蕾雅的指挥。”奥汀看了看时间,“还有三个半小时左右做准备,都行动起来。”
  众神都开始各自行使自己的任务,我正准备跟着芙蕾雅出去,却听见奥汀在后面说道:“弗丽嘉,你回来。”
  我疑惑地回头。
  “你哪里都别去。”
  “什么?”我先是一愣,很快坚决摇头,“……不,我要参战。我也是主神。”
  “但是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况且法瑟尔一个人在雾海之宫,你不怕他不安全么?”
  “我身体很好。而且,他是洛基的孩子,洛基不会伤害他。”
  奥汀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正准备追上芙蕾雅的脚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特格大峡谷在阿西尔部落的第四层,要抵达峡谷,他们一定会穿过阿德逊庄园和阿德逊猎常
  “等等,特格大峡谷附近有很多城镇和村庄。阿德逊庄园也在那里,那些人你都撤走了么?”
  “没有。”奥汀说道。
  “现在还来得及么?”
  “这部分人不能撤走。”
  当下反应过来,如果撤走这些人,华纳军队必然知道我们猜出他们的计划,很可能就改变策略直接攻入第三层,这样一来损失更多。
  “不如让我去拖延他们。”我说。
  “不行。”奥汀蹙眉道,“弗丽嘉,那里有接近二十万人。你打算去送死么?”
  “可是——这样会有很多无辜的人牺牲。”
  “战争不可能没有牺牲,我们能做的只有减少牺牲。”
  我再说不出话。奥汀叹了一口气说:“罢了,你要参战也可以,但是只能支援后方,不可以往前冒,否则下次你绝对没有参战的机会。”
  “那我还是待在雾海之宫照顾法瑟尔吧。”
  我闷闷地走了。说实在的,阿西尔部落的防守部分一直不弱,后方的强大程度可以说九大世界都难出其右,所以,支援后方的结果就只有一个:没事做又干着急。
  然而,在偌大的阿西尔部落中,对付入侵的敌人肯定不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半个小时后,英灵神殿外。
  平台栖息处已空空如也,龙凤的骸骨已在空地处大片大片地苏醒,起立。千百双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森光。乌云密布的苍穹中,一只长尾骨凤流星般滑翔而来,最终降落在庞大军团前方:
  “陛下,华纳的二十万大军已经进入莎西兰山脉,开始向特格大峡谷进军了。”
  奥汀穿着一身特殊剪裁的黑色军装,凝神说道:“索尔的军队都准备好了么。”
  “已就位。”
  “天气状况呢?”
  莫迪说:“再过两个小时左右会变天,东南风刮起的时候,可能会在特格大峡谷引发大沙暴。”
  “时间具体一些。”
  “这……”莫迪为难地看看左右,“很难预测。”
  奥汀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再多说什么。莫迪到底不是布莱奇,不能给出那样精准的预言。虽说如此,奥汀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下一步安排。
  在整个调兵遣将的过程中,除了站在后方充人数,我并没能帮上什么忙。
  眼见离正式交战还有一段时间,我最终还是去了阿德逊庄园。虽然时间紧迫,但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是来得及的。
  让骨龙停留在一望无际的庄园中,我朝着建筑群走去。里面仍旧是一番和平的景象,好像外面风雨欲来的氛围不过是虚无的幻影。看着这片安宁的净土,心被越来越多的不安与不甘填满——真的没有办法拯救这里的人吗?
  极远处的大峡谷黄沙四起,比莫迪的预言提早了一些。我突然想起索尔曾经说的话。他让我到这里看一看,就一定会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这个偏僻的地方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呢?除了与外面截然不同的芬芳世界,略显阴沉的天空下银黄的花朵,一间间修得整整齐齐的神族农舍,一望无际的田地……
  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前走,却路过了庄园中的众神碑。
  众神碑是凝聚了神族神力的古老石碑,每个城市和村落都会有一个,这和奥汀在部落外的地方留下的守护祝福一样,具有保护据点的作用。同时,它还是神界诸神雕像的缩小文字版。通过众神碑,我们可以看见众神的寿命和觉醒状态。所有名字都是银色或者金色,银色是阿西尔金色是华纳,颜色越深表明该神祗年龄越大,若是已死的神祗名字会变成灰色,诸神黄昏时死去的神族若是尚未重生或者觉醒,名字会变成暗红色。手指触摸到神祗名字时可以看见他们的出生死亡年代。
  前段时间我才在汉德城看过这个石碑,当时我还特意寻找过前世父母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依然是暗红色。我不相信这么强大的神族夫妻会永远消失,我坚信他们只是没有觉醒。当然,我也有看过所有认识的神族的名字。例如奥汀这一世出生于神族公历2745年,洛基出生于巨人新历1242年也就是神族公历的2957年,西芙比我大一岁,出生于2968年,尤尔出生于2945年,而雅恩莎撒那个小鬼比我小了整整十岁。当然,我认识的人里最老的是玛格尼,2540年出生,不是主神,没所谓觉醒,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又看了一眼那个石碑,看着最上面颜色已经偏深的“奥汀众神之王”,再看看下面呈现出亮银色的“弗丽嘉爱神”,心竟像被人生生挖了个洞,空空的,又有些寒冷。
  不知道这数百年来,我究竟错过了多少。
  就连“洛基火神”这几个字都是灿烂的金色,看上去毫无距离感。
  下意识踮起脚,抚摸了一下奥汀的名字。银色的魔法字体一个个烟圈一般蹦出来,浮在碑文上方。我叹了一声,把手放下来。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奥汀的记载我看了千万遍,有一点细节变化都是会发现的,更不要说突然变长了这么多。
  我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又一次将手放在奥汀的名字上。
  虚浮的字体再一次一个个出现:
  创世纪元神族旧历324年4月22日——重生纪元神族公历3018年1月2日
  这一刹那已失去了所有的思维能力。
  我僵硬而又迅速地将手放在自己的名字上,同样有字体出现:
  重生纪元神族公历2969年1月7日——
  又把手放在了洛基的名字上:
  重生纪元巨人族新历1242年8月21日——
  再把手放在奥汀的名字上:
  创世纪元神族旧历324年4月22日——重生纪元神族公历3018年1月2日
  创世纪元,那是万年前的时代,那时候九大世界都尚未形成,神族与巨人的祖先还在为最初的矛盾争执着……按道理说,那是奥汀前世的出生年代。
  创世纪元后又经历过两个纪元的更替才有了当时的神界,那时候前世的我才出生。之后再两个纪元过去才到诸神的黄昏,最后才到现在的重生纪元。
  如果按照这个石碑上记载的算,奥汀不仅在诸神的黄昏中没有死去,活了上万年……而且还在近两年前就去世了。
  除了这里的石碑,其他任何地方的石碑记载他的出生年都是重生纪元的2745年。难道其他地方的数据都是假的?难道这些文字都被奥汀修改过,而这里刚好是他疏漏的?
  ……慢,3018年1月2日,那不刚好是他觉醒的日子么?
  难道说,奥汀在诸神的黄昏中没有死,这是索尔想要传达给我的内容?
  而且我也听说过,他在觉醒之前一直都是中年男人的模样。以他接近无限的寿命来看,会变成中年男人的模样,肯定是活得太久而且失去了一定的神力……在他觉醒以后力量再次回来,所以又变成了年轻的模样,这样完全说得过去。
  因为奥汀在诸神的黄昏中没有死,所以这个石碑上记载的死亡年,其实应该是他的觉醒年吧?
  这样想想也说得过去了。
  自庄园中传来的惨叫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只见几个阿西尔神族从花丛中跑出来,一边极迟钝地瞬移,一边大声呼救。但相对他后上方流星一般划过的雪白身影,他的速度几乎等于坐以待毙。
  是华纳神族!
  在阿西尔神族还在奔跑的时候,魔法藤条已从地面冲出,紧紧缠住那个阿西尔神族的双脚。因为速度太快,阿西尔神族根本来不及收腿,一下跪在花丛中。
  金翼龙盘旋而至,巨大的双翼遮天蔽日。空中一只斧头旋转劈落,在那个阿西尔神族支撑起身体之前,已直直砍入他的后颈。
  鲜血溅落在金黄的花瓣上。
  又有大片华纳神族争先恐后地出现在苍穹中,像是竞争分食的兽类,在看见猎物已被人杀死后悻悻而去。
  这时,花丛中传来了孩童的呜咽声。
  我与那片华纳神族立即敏感地转过头去。
  藏不住了,一个母亲正无声哭泣着,胀红了脸,捂住大哭的孩子的嘴。带头杀人的华纳神族刚伸手想要拦住后面的人,那帮杀眼红的华纳士兵已不分是非地冲上去。
  我立即扔出巨人守护溶液。
  巨大的透明半球罩住那对母子,挡住上百只投掷而来的锐器。
  看来不得不转移敌人的视线了。我飞速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骨龙,它的周身竟也有大批金翼龙靠近。
  进攻时间提早太多了——难道计划有变?
  救了这一对母子后,得第一时间内赶回阿斯加德。
  正准备扔出第二道护壁再冲出去拖走敌人,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奥汀的名字。
  血腥味与繁花芬芳混杂在空气中,在这短短的数秒中变得刺鼻寒冽。
  心跳也在这个瞬间停止了。一整颗心像已沉没入深海。
  众神碑的最上方,“奥汀众神之王”变成了灰色。
  也是这个瞬间,一瓶试管从华纳军队中飞出,落在母子的身旁无声爆炸。水红色的烟雾升起的同时,我知道再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Chapter 20

  疯狂坠落的大雨中,除了倒塌的、被破坏的建筑,落了一地的盔甲与武器,阿斯加德中并无活物。我抱着骨龙的脖子,努力在这片荒芜中寻找人烟。
  然而,满脑子却只剩下那几个变成灰色的字。
  如果奥汀的名字依然是银色,我可以告诉自己那两个日期是他的出生日和觉醒日。但是,灰色代表死亡。
  究竟是碑文另有其意,还是奥汀已死?
  过度的迷惑让我分散了注意,又在自我强迫中扭转过来。最后终于在街道上找到一位重伤的士兵。
  “洛基……洛基的部队提早杀来,现在所有的部队都转战到汉德城了。”他干咳两声,“我们预料错了,提尔竟消耗自己的寿命来换取袖珍魔船的容量,现在那边有十万军队……”
  “十万?!——我现在就过去!”
  刚站起身他却捉住我的手:
  “殿下,你一定不可以去!……我们不会输。但如果你去了,陛下一定会分心。”
  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头顶流出,顺着雨珠,溶入他的一只眼。他的眼中有些血丝,眼神却十分坚定:“我们不会输。他们不都这么说么……有奥汀的世界,一定是理想的世界。”
  我怔了怔,当下反应过来自己并不能帮助奥汀太多。
  “知道了。我不会去的。”
  战争是上位者的权力游戏,战争中的人性也是扭曲的。牺牲小部分人拯救大多数人,奥汀的做法并没有错。但是,相较于汉德城的阿西尔士兵,阿德逊庄园的那些普通村民却更需要人们的保护。
  擦去额上的雨点,骑着骨龙回到英灵殿。果然,军队以及神殿守卫士兵还在那里。见我来了,他们统统回过头来,举起武器吆喝着,像是无数匹正在不耐烦刨土的战马。
  “华纳神族为了占领我们的家园,已经孤注一掷了。身在阿斯加德,我们并不能听见遥远庄园的战鼓与龙嚎声。可我们都知道,他们在掠夺我们的领土,屠杀我们的同伴。今天我们或许不能站在神圣达普桥上奋勇杀敌,但却有那么多无助的生命需要我们,等着我们帮他们渡过难关。拯救他们是我们的责任,是身为英雄的责任。”
  戴上头盔,我扶住骨龙的座骑跳上去,骨龙顿然苏醒,起身的同时四翼大面积地展开。
  “勇士们,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请记住,若不幸战死沙场,我们也不会白白牺牲,历史与后代会永远铭记我们的名字,因为是我们的热血维持了部落的荣耀!”
  在我升入高空的时候,黑压压的兵器与整齐的骨龙军队一起上升,战士们发出了响彻高空的吼声。
  大批军队卷席而下,朝着阿德逊庄园飞去。
  一个小时十五分后,阿德逊庄园已被大面积的华纳部队占领,许多村民正在被那些士兵追杀,在风灾中恐慌失措。而疾风就像入侵的敌人,依旧毫无遮掩地、□裸地蹿动着,凶悍地敲打摇晃着一座座小房的门,并将黄沙灌入每一个有机可乘的缝隙。
  但很显然的,屠杀无辜人民总是没有和战士交战令人兴奋——当我们部队出现在庄园上空的时候,下面的华纳部队群情激昂,纷纷跨上了座骑,朝着我们的方向进攻。
  “把他们引到峡谷处,尽量远离村落!”
  随着战士们的相应,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朝着特格大峡谷前进。虽然黄沙四起,峡谷中一片荒凉,但隔着昏黄的尘埃,我还是能看得见不远处如蚁群一般前进的华纳军队。
  看样子弗雷召唤部队的底线是十万,这一部分实力未可知。但我知道,如果不来阻止他们,拿下阿德逊庄园后,他们会迅速往上进攻,支援汉德城的部队。
  洛基在这一仗中下了不少心血。连奥汀都失算了。
  囤积了千百年的厚沙随风四散,浓密的尘土化作无形的魔掌,一阵阵拍打着峡谷中所有事物。细沙卷着小石几乎连人们的七孔都会填满,不少华纳神族因承受不住过强的冲击而转过身去,却仿佛连这样轻微的动作也会将他们摧毁。这应该是他们动作相较精锐部队慢上许多的原因。
  只是,八万军队数量也果然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们占据了整片峡谷,空中地下,密密麻麻,蔓延到了视线所能望见的尽头。
  连身下的骨龙在看见这些军队后都微微后缩了一些。我拍拍它的头,低声说:“勇敢一点!”
  抬头看了看高空。峡谷的上方基本通天,我们所在的位置和几百米外的上方都有巨大石山。虽然华纳神族可以空中漫步,但时限与体力不足以让他们翻过峡谷高的距离。也就是说,如果堵住整个峡谷,我们可以阻止他们前进。
  再看看身后,那些从阿德逊庄园追杀出来的翼龙部队已赶上来,而且数量也相当惊人。
  如果堵住八万大军再回头与追上来的部队交战,也不是没有胜算。
  只是如何才能把石山击碎是最困难的问题。
  不带神力的魔法无法击碎石山。部队里并无神祗。就算有,也要冲到石山下方近距离施展魔法才能完成这一行动。
  通过物理的方法,更是只有雷神战神等才能撼动石山。
  如果用究极水魔法溶液溶解石山边缘……
  完全可行!
  拿出溶液,迅速观察周围的情况:我们的军队已和追杀出来的精锐部队交战起来,八万华纳军队也加快了行军速度。
  “那是弗丽嘉——”华纳的指挥官在部队前方高声唤道,“那是曾经的依娜!是部落的叛徒!杀了她!杀了她!!”
  话音落下后,两边士气大涨,而且部队的激愤程度远远超过许多人的想象。他们挥舞着兵器,几乎无视上级指令杀过来。
  又一道自瑞提海港吹来的狂风越过莎西兰城,在特格大峡谷中掀起漫天蔽野的黄沙。地阔天长,遥远的庄园里,草叶与花瓣也在盛怒的大风中疯狂地抖动,脱离了茎枝被卷席来到了血腥的战场。
  这时,有人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殿下,是否要请求援军?有人来报说洛基突袭阿斯加德的阴谋基本失败,但双方势均力敌,现在还在交战中。”
  “不。等我把八万华纳军队堵住再请求援军。先应战,集中火力攻打精锐部队。”
  “是。”
  除非是上面所有部队都来,不然和这么多数量的敌人较劲还是死路一条。况且,这时再通知神界的军队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我拭去手心频频冒出的冷汗,接过旁人递来的箭支,往箭头上放置了溶液球,对准高空中的石山边缘射去。然而,咆哮的风沙却将我用了九成力射出的箭支撕裂吞没,短短数秒过去,甚至连个影儿都找不到。
  又连续试了几次,结果一样。看了看四周愈发紧迫的情势,我一时间陷入了彻底的迷茫:究竟是该应战,竭尽所能去对抗敌人,还是孤注一掷,冲到上方把巨石溶解了?
  以此时的状况来看,如果一鼓作气飞上去了,下面无人指挥的军队恐怕会全军覆没。
  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华纳精锐部队那边的指挥官忽然对着后方吼道:“不要理后面的阿西尔狗!都上前!我说了不要追,没听到么!?”
  “殿下,似乎阿德逊庄园的村民正带头进攻敌人后方!”
  “……是这样么。”
  如果只是村民,那还不够。我抽出长锤,指向高空:“进攻!”
  已是黄昏。
  随着战士们的呼应,冰魔法箭就像是千万颗陨星,从血染的苍穹中划过,落入敌人的阵营。许多华纳神族在沙暴中被箭击中,冻结一般跪在地上。
  棕黄色的天颜色渐渐暗下来,但风力不减反增,甚至朝着相反的方向吹去,棕黄色的云也被风从天的一边吹到了另一边。劣势转移到我们阵营。别名为“红月之谷”的特格大峡谷尽头,血色的光芒渐渐在一排岩石柱上方露出红晕。空中的铁索桥被风带着剧烈地摇晃。
  银色的凤凰骸骨在苍穹中倏然划过,森森的绿眸像落下的鬼火,最后停留在我的不远处。一个阿西尔士兵从上面跳下,瞬移到我的面前:
  “殿下,汉德城战况依然严峻,尤尔殿下和雅恩莎撒殿下已前来支援,目前正在袭击敌军后方。请您立刻撤军回阿斯加德!”
  “援军有多少人?”
  “一万,已经抵达的有三千。”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数量不多,看样子神界那边也很困难。派尤尔她们过来只是缓兵之计吧,损伤根本无法减少。但三千,如果加上我这里的两千余人,对抗那些精锐部队应该不会困难。这样一来什么都好说了。
  “殿下,请您撤军!”士兵又重复道。
  “不行,这种状况撤军会有很多无辜死伤。”
  “殿下,这是陛下的命令,您若不主动撤军,我们将强制撤军。”
  “那你就强制撤吧。”
  这对我的计划并无影响。
  虽然风势不曾减小,我还是集中精神朝着巨山角落射出一箭。然而,这一箭和之前一样,被狂风吞没了。看了一眼那些大面积挪来的八万大军,我低咒一声。
  没办法,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我骑着骨龙,直接朝巨山角落飞去。
  “殿下,不要去!回来——”
  那一瞬间,随着千万双目光的凝聚,黑色箭支也在指挥官下令的一刻雨点般向我冲来。所幸我早已打开神力障蔽,普通箭支无法伤害我。
  停留在巨山角落,我从口袋中掏出水魔法溶液试管,一边念着咒文,一边将液体倒入空中。蓝色液体顺着岩石往上流动,渐渐腐蚀了山的缝隙。
  巨山开始松动,摩擦,碎石顺着缝隙往下落,又被风卷走。但如果他们中间有大魔导师,在这石山落在峡谷地面之前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我骑着骨龙飞到山的另一个角落,箭支在屏障上敲得叮咚作响。我们军队里的一些战士似乎已经准备赶上来。我扔出束缚魔法溶液,将他们绑在原地,迅速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在石山缓缓下沉的时候准备撤回部队。
  但我预料的最坏情况发生了。
  一头金翼龙出现在半空中,我的后方。
  骑着它的华纳神族是一个大魔导师。
  “地的精灵,石的守护神,请你们在我的祈祷下聚集到这神圣之地……”他喃喃念着聚集石块让它们填入缝隙的魔法。
  我朝他扔了几个魔法溶液,都被他的护壁挡住。我拽住缰绳,朝他飞过去,一锤敲在他的头上。他闪了一下,被击中肩膀,但固执地持续念着魔法咒文。
  大魔导师从来都不怕魔法攻击,一旦被人近身袭击,却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将他和他的金翼龙击落以后,石山已坠落一半。但趁着这个空隙冲到我方阵营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会更危险。说不定我的军队和尤尔她们还没会师就会覆灭。
  狂风朝我们的方向刮着。
  我一咬牙,凝聚了所有的神力,骑着骨龙朝石山上狠狠撞去。金色的光芒大片闪耀,石山下降速度更快。反复撞了三四次后,原本就毫无生息的骨龙绿色的眸子失去光芒,随着骨头散架。
  看着雪白的骨架纷纷落下,我不曾如此憎恨自己的弱势。如果是索尔,或是芙蕾雅,这一切都不会如此困难了吧。
  与此同时,巨大的石山重重落在峡谷地面,沙尘四起,将特格大峡谷切割成两半。也将我锁在了华纳军队的世界。
  仰头看着几乎无限蔓延至云层的山壁,我往上瞬移了数次,期望自己能藏身在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但一道紫色的闪电从天而降,几乎刺伤我的双眼。
  接下来,火光淹没了视域,背上一阵剧痛。瞬移中断,尽管试图抓住岩石的边缘,但整个身体无法控制地下坠。
  重重跌落在地,再次睁眼,上上下下都已是华纳神族。
  “神界的阿西尔军队已大获全胜!洛基已带兵撤退!大家欢呼吧……”山的另一边有声音隐隐传来。
  “杀了她!!”离我最近的神族却这样唤道。
  我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使了极大的力瞬移到角落,掏出长锤打倒了几个华纳士兵,然后扔出魔法溶液。
  在数分钟的反抗过后,华纳部落终于将后方的魔导师调动到前方,我也很少看见华纳神族这样快速移动的模样。数百个元素魔法球从四面八方冲来,很快就把我的护壁击破。
  在手臂被一道冰魔法刺中的同时,我提着鬼匠的长锤,消耗仅剩的神力原地旋转一圈,击倒了数十个包围我的华纳神族。
  鲜血在停下动作的瞬间顺着手臂涌出。
  我以长锤顶端支撑着地面,双眼发热喘着粗气,在又一波进攻上来时将手中的匕首扔出去,刺入一个华纳士兵的心脏。同时,大腿也被刺中,因为强力过大伤口过深,如何挣扎都无法阻止半跪在地。
  被魔法击中后脑勺的时,眼前的情景已经开始昏花。
  我只知道自己浑身是血,而华纳神族像是不断滋生的怪兽,杀了一波又一波,永远不会间断。而每一次攻击敌人的力量好像最终都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若战死……也是甘愿牺牲。
  我一边以长锤撑着地面,一边爬向前,想以匕首刺穿其中一个华纳士兵的眼睛,但对方按住我的手,用力回推,反倒一剑刺入我的肩胛骨。我咬牙,僵持了几秒后,以匕首捅入他的脖子。
  滚烫的血液顺着我的手背流下,也不知是我的,还是别人的,还仅仅是血色夕阳制造的幻境……
  闭上眼,我几乎能够看见神界敞开的城门,冰冻的神圣达普桥被阳光融化,而奥汀骑着他的黑龙,帅气英武地带领着众神凯旋回到阿斯加德。阿西尔的子民和孩子们挤在门口仰望着他,迎接着他……
  就算身体已然千疮百孔,就算是这样绝望的时刻,在这样一轮红月下,也能看见很多的希望。
  ……不管她做过什么事,好歹是主神,怎么可以由你们来决定生死?
  ……可是,她是背叛了洛基殿下的……
  ……那也该由洛基殿下来处理,不是么?
  ……洛基殿下不会杀她!他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栽了几百次了!西芙殿下,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当初你刺她一剑是因为那时有其他人准备动手了,而你刺的那一剑刚好没有命中要害……
  ……你们俩别吵。火神殿下不能再做令我们失望的事了。我们会要求他亲手结果这个“伟大的”神后……

  Chapter 21

  【更名通知:维希尔——》法瑟尔。因为这孩子会是《奥汀的祝福》姐妹篇《最后的女神》的男主,“维希尔”这名字少了点霸气,就改名为法瑟尔了。在《最后的女神》中,他的名字将会改为法瑟,女主可能偶尔会叫他法瑟尔吧……】
  汉德城神圣达普桥一战在华纳的撤军下结束。华纳部落非常不顺地迎来了又一场败仗。不过,虽然名义上阿西尔神族守住了神圣达普桥,但由于洛基的出奇制胜,极占优势的华纳军队潮水般袭击了神界军队,半个汉德城沦陷。到这一战结束,阿西尔部落死伤人数也远远超过华纳部落。
  而在特格大峡谷这边,天气和地理因素导致这一战被迫中止。尤尔与雅恩莎撒为了守住通往阿德逊庄园的道路浴血奋战,在高昂的士气下给予华纳部队强有力的重创。被两头军队夹击的华纳精锐部队四面楚歌,在撤军道路被封的压力下战斗力骤减。顽强抵抗的最后都战死沙场,剩下的部分则统统成为阿西尔的战俘,被发配到各大城市中去进行城市重建。
  战争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赢家。
  这一战对双方的亏损远远高过重生纪元中的任何一场战争。也如世人预料那样,洛基的地位在这一次战败后受到了极大的动遥但在华纳部落里也有不少睿智的人发现了这几战华纳部落所取得的利益。最显而易见的便是两位作为人质的阿西尔主神。这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双方的优劣势地位。阿西尔神族逐日的衰落自然也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不少人预测说,在这次耗尽双方部落资源的战争后会有很长时间的休战期,但不论这个期间持续多长都不会缓解彼此的矛盾。华纳和阿西尔不仅需要迅速恢复损失和实力,洛基对弗丽嘉这个名存实亡神后的态度也决定了华纳部落的未来。
  ——绝对不能和诗神布莱奇一样,仅仅关押着而已。华纳神族都这么说。
  结果是怎样自己并不清楚,但华纳部落已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是不争的事实。
  被关在守卫森严的地牢中渡过了不见天日的四天,身上的重伤在大祭司的治疗下有少许康复,但身体状况依旧不好。这期间,我一直在努力获取外界的信息,终于在第五天的早晨才从探监的弗雷那听说了战后的一些情况。
  同时,也知道了这个外表温柔心如蛇蝎的大祭司又做了一件伤人的事:在战场上,他的现任女友也就是骑士团副团长和霍德对上了。这位女骑士自然不是霍德对手,很快就受到了重创。弗雷看见以后非但没有劝她撤离,反而为她疗伤、用起码可以保护五百人的精力为她增加了十一种魔法护壁,让她处于完全无害状态的同时,还给霍德施加失力咒文、迟缓诅咒、盲眼刻樱霍德在战场上很少如此愤怒,把目标转移到了弗雷身上,最后却被弗雷的女友刺了一剑,伤得不轻。
  我觉得弗雷的心思有的时候比女人还难猜。从上次他和霍德的交流中我看得出他对霍德还是有些感情,但没想到说翻脸就翻脸,连缓冲都没有。
  “上次爱神殿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探望了我,这让我真是感动得心痛不已。”弗雷用他奇妙的语言跟我说了霍德的事后,又加上这么一句。
  虽然已经接受过治疗,但伤口很多且都没有痊愈。我坐在墙角,虚弱地看着地面:“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话么。”
  “当然不是。”弗雷微微笑着,祖母绿色的瞳孔闪亮闪亮,“你知道么,洛基殿下最近过得非常不好。”
  “那是当然。阿西尔部落胜利了。”我有些自豪地回了他一个笑容,却不幸拉伤伤口,疼得倒抽一口气。
  “小心点啊神后殿下,您受伤可是也会伤了我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他终于回过神,摇了摇修长的食指:“当然不是因为战争这样简单的问题,而是法王殿下前世真正的死因暴露出来了哦。”
  “什么?”我怔了怔,“洛基挑拨霍德杀博德的事被博德知道了?”
  “很不幸,是的。”
  “……既然如此,博德的计划是什么?停止战争么?”
  弗雷又摇了摇他的食指:“不。当然不。这件事不会有外人知道,在外面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但是,洛基殿下受到的质疑将会更多。因为他和博德一山不容二虎的形势早已确立,而博德又知道了这样的事实,眼里更容不下他。所以……”他以一个极为优雅的笑作为结尾。
  “你告诉我这些,有什么意义么?”
  弗雷一副吃了一惊的模样:“啊,对,我为什么要告诉依娜小姐这些话呢?……哦,对了,黑暗之神小王子曾经说过我长得像女人,或许我的女人天性从外貌渗透进入了内在……八卦本能发作了?”
  我知道这个家伙表面看去像少根筋,思路却清晰得很。静静地看了弗雷十多秒,没料到他也静静地微笑着回望我十多秒。琢磨着他不断变化的称谓,总算明白了他想转达给我的意思——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都是洛基的好友,且希望我变回“依娜”,回到洛基身边。
  我想了想说:
  “他们准备如何处理我?”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
  “弗丽嘉。”
  他摸了摸脖子,不忍地摇摇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洛基的恨已经变成了被迫进行的任务。仅仅是为了责任,义务,还有尊严。其实心中知道,不管他做了什么,他自小经历和依恋让我无法完全憎恨他。就像一个姐姐或者母亲,永远无法对自己的弟弟或儿子狠心。
  只是这并不能改变我对他与华纳部落的态度。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弗丽嘉,永远不会背叛奥停”我转过脸面向墙壁,不再看他。
  身后有一阵不易察觉的叹息。弗雷的脚步声消失在大牢深处。
  早在特格大峡谷一战中我就做好死亡的准备,醒来发现自己周围都是华纳神族后,依然活着的事实也没有带给我太多惊喜。
  第六日早上,地牢的门被人打开,有人给我双眼绑上黑布条后,以重重的金属链条系上我的四肢,带着我出去。
  许久才敢跨出牢门,我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是当日行刑,还是游街示众……
  随着周边时而出现的低声议论,到最后完全的安静和脚步声的回音,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涌现。
  直到进入一个敞间,守卫退下,关门声响起,布条被摘下来……我才看见了自己眼前的人。
  “有两年没有回到这里了吧。”洛基一双美丽的眸子凝望着我,淡淡地说着,“……好久不见,弗丽嘉。”
  这是一个金色的早晨。在阿西尔部落永远看不到的景象。我站在一间阳光充足的豪华卧房里,前方的阳台巨大,将外面沐浴着金光的王都框成了一幅绝美的油画。若不是街道熙熙攘攘,空中还有缓缓移动的浮云、巨鲸和翼龙,我说不定会伸手去摸摸看油干了没有。
  眼前是曾经出现在梦中的场景,相对于阴雨绵绵的黑暗神界,这里几乎是童话的世界。也是在同样的梦中,我没看清男子的模样,此时也与眼前高大的洛基重合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来过这里?”
  洛基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也是千年前便听过的声音,但这一瞬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快速回头看向他,却觉得自己在看着不同的人。
  好像当年小小的红发男孩、清秀的少年、邪恶的火神都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让恐惧自内心深处涌出。我知道这是沉睡在体内另一个“我”的感觉。而不论她和洛基有多相爱,我都不该站在他们这一边。
  “我当然来过这里。”我不自在地挪挪手铐,“华纳海姆的历史可比阿斯加德还长。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金色的朝阳洛基的睫毛上、皮肤上笼罩了淡淡的光晕。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瞳孔好像透明的水晶一般。他僵了许久,突然释然地笑了:
  “太没良心。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也多亏有了你,我才曾经变成尸体,也差点又变成尸体。”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有负罪感,更不会放你走。阿西尔的女神,你在特格大峡谷一战还真是彻底找回了你遗失多年的神后威信。只是,不论你再聪明,也不会有机会回去了。”他指了指我的手腕脚腕,手铐和锁链立即被高温的火焰烧断,“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家。”
  “是么。”我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回避了他的视线。他迅速捧住我的手,放在嘴庞吹了吹:“都红了,真心疼。以后不要这样冒险了知道么?我很害怕失去你。”
  我反感地抽回手:“不要说恶心的话。我和你没这么熟。”
  谁知他选择性无视了这些话,在我的手背上吻了吻才放开:“我有事先出门了,晚上再回来看你。”
  他离开卧房之后,就真的直到晚上才回来。
  在我的一再强调下,他同意了不和我睡一张床,自己搬到靠近窗边的躺椅上睡去了。在这里我肯定是睡不着的,但跟他也没有太多话可以说。我自然不会傻到叫他放我回去,只好看着窗外发呆。
  华纳海姆的夜空与阿斯加德有些不一样。是深蓝的,像是夜间的大海一样,并不是那样一望无际的黑色。星点也要亮一些。而星空下的王都在黑夜中更显繁华,直到半夜三四点都可以看见闪耀的翼龙在空中翱翔。
  刚开始两三天很急,想回到阿斯加德看看现在的情况,也非常担心法瑟尔。但我不可能破解洛基的魔法,阿西尔部落应该也随着战争结束稳定了,只好静静等待可以逃离的时机,天天翻看报刊了解那边的状况。
  尽管我是一个静得下心的人,但一个人无事可做怎么也会被逼出问题。令我意外的是,洛基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也跟着增多。偶尔会进行简单的聊天,只是他绝口不提近日在华纳海姆发生的政事。好像弗雷之前说的话要么是假话,要么就是太过无足轻重。不过之前洛基政权动摇的传闻已弄得阿斯加德都人尽皆知,更不要说在这里有多严重。而博德这个拥有与他相等权力法王的对立更不可能简单糊弄过去,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
  好奇归好奇,我从来不过问。
  一周过去,我在报纸头条上看到了奥汀整顿军队的新闻。虽然只是普通的报道,但看见奥汀侧脸的刹那,我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很想他了。
  而且,开始怀念那些消失在千年前的过去。尽管无聊,但每天都可以与他见面,亲密接触的过去。
  当日洛基下午就回来了。他照例躺在沙发上把玩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帅气装备,柔软微卷的红发衬着双鬓,将他原本就很窄的脸显得更小了,一时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孩子气又温柔。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抬头看向我:
  “怎么了?”
  “我……”接下来的话似乎不容易开口,我很不争气地转移了话题,“我还会被关在这里多久?”
  洛基慢慢坐直身子:“我知道在这里无聊,但你应该清楚放你出去有多危险。等过一段时间,平定了再说吧。”
  “很危险么。”我心不在焉地说道。
  洛基立即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认真地说:“不要担心。我说什么都会保护你。”
  “……你不可能放我走,是吧。”
  果然,抬头的时候看见了他略显不悦的神情。但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又隔了一会儿才说:“先别说议会会不会放你走,就算让你坐在这不和我说话,也比你不在好。”
  我沉默着点点头,最终鼓足勇气举起手,指了指无名指上的戒指:“我想把它取了。”
  洛基看向那枚戒指,又看向我:“……戴着不舒服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眉间动了动,好像初学神族语一样,生硬地说:“你的……什么意思?”
  “我们在法定意义上是夫妻吧。我想解除婚约。”
  “……为什么?”
  “洛基,你知道我不爱你,这个留着毫无意义。”
  洛基握住我的手,在那颗戒指上描摹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自己的戒指,最后垂下头,以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你不爱我……可是依娜爱。我在等她回来。”
  “但自从觉醒之后,依娜就彻底消失了。这一点你比我更了解。”我捧着他的头,低声说,“我知道这一世你变了很多,也成熟了,可我没变。我依然爱奥汀,依然是阿西尔神族,现在我们的关系就是敌对的,你知道只要我活下去就只会帮助自己的部落。洛基,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如果他们要我死,你也不必再替我说话。让依娜消失换取我的觉醒,已经非常非常抱歉了……可我别无选择。”
  虽然被迫看向我,他的眼神依旧有些闪烁。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便轻轻推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门去。
  直到凌晨两点过他才回来。
  “弗丽嘉,你起来。”
  “弗丽嘉,起来1
  “起来,不要睡了1
  他带着醉意的喊声将我吵醒。我揉揉眼睛坐起来,却被他拽着胳膊拖下了床。从床上跌下来的瞬间睡意全消,我紧张地抬头看着他:“你……喝酒了?”
  洛基继续扯着我的手臂将我拉起来。即便是在黑暗幽微的光中,都能隐隐看见他双目十分涣散:“我没有-……我可能喝醉么?酒量比你好多了1
  一时间害怕得话都不敢再接下去。以前他理智清醒的时候都可以做出疯狂的事,现在喝醉了,不知会不会先把我肢解了再吞下肚?
  “你别以为我醉了,我只是有点晕,自己想什么很清楚……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因为我只是看上去像醉了而已——”他摇摇脑袋,扬起线条秀美的侧脸,“因为我恨你1
  他大着舌头,喃喃道:“我恨你……”
  话音刚落,他因站不住脚而倒下床上,顺便把我也压在了身下。身体陷入软软的被褥,我僵硬得不敢推他,不敢挣扎,只好紧紧地握住床单以压抑紧绷的神经。
  “我恨你……恨到都不愿意再碰你了。”他半边脸埋入被窝,眼睛已经缓缓闭上,“……弗丽嘉……”
  没过多久,细微平稳的呼吸声替代了所有声音。
  深蓝幕布下的华纳海姆似乎也随着他的沉睡,渐渐进入了梦乡。
  我坐起来,把他整个人搬到床上去,并拉上被子。挪他手臂的时候,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捂住手上的戒指,无论怎样都掰不开。

  Chapter 22

  如洗空阔的华纳海姆上空,云层从四面八方凝聚推进,形成浓厚的气团,将光芒万丈的的太阳逐次遮盖住。街巷阡陌的明亮也在乌云下染上了薄薄的灰色。
  地平线处有一朵沉重的雨云漂移而来,在视线刚好能看清的地方泻注了一场大雨,浇灌着远方的青山和田地。青草的芬芳和长尾的翼龙顺风而来,徘徊在湿润的空气中。
  从那一次酒醉后,洛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很多时候都是醉醺醺的,而且脾气非常不好,经常在侍女多问了几句话后就乱摔东西。有次我看不下去把他摔碎的花瓶碎片拾起来,却被他拖着胳膊扔到床上,还被他凶悍地威胁说让我少管闲事。
  前一夜回来的时候还大发了一次脾气。
  他又一次喝得烂醉,闯入房间,开门见山道:
  “我不会跟你离婚,更不会让你再回到奥汀身边。任何人都不会带走你。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抬头冷然道:“所以你要将我困在这里一辈子?”
  “当然不会,只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再离开,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
  “可是议会和子民们能接受么?洛基,你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还是华纳部落最重要的主神之一,怎么可以这样感情用事?如果你不长大,永远不会适合这个世界!”
  说完这些话以后后悔是肯定的。身为阿西尔神族,居然在劝说华纳神族的主神让人杀了我,这根本不叫感情用事,叫失去理智。
  “我就知道,你又在心中拿我和奥汀比了对么?我知道你最爱他,因为他是真正的男人,他不把女人当回事。而我太在意你,你反而觉得无所谓,对么?”
  “这个问题我不想再争执下去了。”
  “你想离婚,是因为知道我会看到你和他上床的情景吧?觉得我很碍眼,是吧?”
  “你应该明白,继续这样做,只会让你显得更没魅力,更卑鄙而已。”
  话音刚落,争执突然停止了。
  短暂的僵硬后,洛基一拳在墙上留了个大窟窿。
  我不敢再说话,只好转身不再理他。
  这个人的暴力倾向是显而易见的,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英武殿堂与人切磋决斗,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女人动手……不管怎么说,希望他这种好斗本性不要遗传到法瑟尔身上。
  法瑟尔,想起他紫色的大眼睛和以婴儿姿态腹黑的小脑筋……更加想家了。
  飞闪而过的电光和大风切开了几朵乌云,轰隆隆的雷声刚一响起,空中几只庞然巨鲸就已展开了挡雨的屏障。骑龙却没有穿雨衣的神族就倒霉了,都在以更快的速度往前飞。
  雨云在风的推移下缓缓靠近,斜飞的雨丝飘入房间。把窗门关上,透明的玻璃立刻像在落泪一样淌下雨水。
  然后快速跑下楼,让侍女们把下面的门窗也关上。
  但几个侍女正围在一起研究什么东西。
  “这该怎么办?”其中一个侍女焦急地说,“到底要不要拿给殿下?”
  “还是拿吧。他交代过不论什么东西都必须直接给他……”
  “可是,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把了,我怕他到时候又发脾气……”
  “你们在说什么?”
  我刚一开口,她们全像惊弓之鸟一样迅速背着手转过身。但发现是我以后,其中一个眼睛一转,立刻把一把匕首放在我的手上:“这个,是别人寄给殿下的,等他回房间以后,请您转交给他吧。”
  我疑惑地接过匕首,又不解地看看她们。她们整齐地点点头。
  “这是什么人寄的?”我说。
  “是……不知道。”
  “匿名?”
  “是的。”
  我攒着眉,把匕首又还给她们:“扔了,没必要给他。”想了想又说:“对了,近日殿下没有带回房间的报纸,你们丢了么?”
  “有一些还没……”
  “那待会儿请帮我送到房间来。”
  之前读报纸的时候我发现有缺页,想着大概是洛基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看,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半个小时后迅速扫过所有报纸,果然事情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博德知道洛基前世的离间似乎发生在特格大峡谷一战之前,所以他一直伺机在找洛基的把柄,这一战的失败可能与他从中作梗也有一定关系。华纳部落名败实胜可以让他在节约不少资源的同时扳倒洛基。
  原本洛基还有反击余地,但包庇我的行为让所有已极度不满的华纳神族开始抗议,纷纷要求罢免洛基大臣的职位。博德当然做得不会这么不人道,他只是连同议会一起收回了洛基所有的军权,只为他保留了一支两千人的自卫队。早在一个星期以前,他每天出去其实并不是参与政事,因为他的工作一直处于空档状态。
  尽管还有不少支持者,但现在洛基已经引发了公愤,就连许多移民华纳部落的外族公民也表示不满。也真如洛基所说,如果他不把我藏在家里,我早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暴乱的群众手下。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竟还有一帮华纳神族冒雨来到洛基的豪宅门前,将脏水泼在门上。我赶到门口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被侍卫捉住了四肢。但他们还是不怕死地怒吼着:
  “洛基,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害我们吃了多少苦果?因为你的专横与愚蠢,我们被阿西尔狗羞辱了多少次?你当然可以连我们也杀了,但遗臭万年一定是你的下场!”
  “你还把那女人关在自己家里!如果是芙蕾雅,是伊登也就算了——那女人是弗丽嘉!你被她迷瞎了眼了!她会害死我们的!”
  “都是因为弗丽嘉,我们才会在你输给奥汀后连特格大峡谷莎西兰城都败阵下来!下一步就轮到华纳海姆沦陷了是吧,你说是吧?!”
  “当初谁在觉醒的时候说了那么一堆狗屁不通的话!说什么为了部落,我看是为了你的女人吧!”
  “要么把弗丽嘉交出来,要么杀了我们!你不是霸道得很么,杀了我们啊!!”
  “把弗丽嘉交出来!!不然我们誓不罢休!!”
  在又几道霹雳惊雷落下后,雨越下越大,以一种决绝而悲怆的姿态,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街道楼房上。
  过了很久,那些闹事的人才被侍卫们拖走。
  不过幸运的是,洛基并没听到。
  空中的翼龙与暴露在雨中的华纳神族们已然变得十分狼狈,唯有站在海尼尔皇宫上方的主神雕像还维持着原来骄傲的姿态,迎接着遮天蔽日的云雨。
  莫名低落的情绪侵蚀了思绪。把手伸出阳台,冰冷的液体冲刷着皮肤,溅落在脸上。突然之间特别想和洛基说说话,无关部落,无关感情,只是和他随便说上几句。
  或许是由于身为火神的缘故,无论过多少年,洛基的性格都依然激烈且棱角分明,做自己所想,爱自己所爱,只知道一直往前走,拐弯也不会,像个未长大的倔强少年。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情况,如果说他不成熟,他还会气得像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全力抵抗。
  除此之外,他却永远不会保护自己,磕碰得遍体鳞伤也还会在相同的地方摔跤。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让他出生在这个违背定律就会被毁灭的世界上呢……
  天渐渐黑下来,甚至还不见夕阳,就已接近了夜晚。
  依旧不见洛基的踪影。
  夏季的雨水总是比呼号的旋风还要激烈,站在街上的人恐怕都会有被刮跑的危险。大雨如注,旋转着,换着方向和角度拍打着王都的万物,恨不得淋湿每一个角落。
  在路过后院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大理石柱下的人。
  如果不是看见那一头红发,我一定不会猜到那是洛基。
  因雨水而变得浓郁的花香飘散在院中。他抱着双腿坐在石柱脚,脸深深埋在膝盖中,只有软而多的头发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阴雨天的缘故,他的玫瑰色的发似乎比平时暗了一些,显得毫无生机。
  我站在屋檐下,等待了很久很久……
  他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连动都没有动。
  看着一个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蜷缩成一团,而且以他沉不住气的性格这样宁静地沉默着……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竟是孩童时期的他被一群孩子孤立时,一个人蹲在小小的角落一语不发的情景。
  看样子,他都听见了。
  我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蹲下,却过了半晌都没找到安慰的字眼。
  云雨久久不散,烟雾盘旋在干净的天空。雨珠急而快地落在草叶上,枝桠上,大理石的台阶上,瑟瑟作响,像是耀眼的破碎钻石。
  “洛基……”
  我小心翼翼地唤道。也并不意外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试探着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要不要进房间里?这里……还是有些冷。”
  “……滚开!”他低吼,用力甩开我的手。
  其实很想告诉他,如果人生来便伴随着一团火焰,那这团火注定会被这条道路上的无数场大雨浇灭。无论是再多的固执,刚烈,还是足以毁灭一切的热情,总会伴随着成长渐渐磨灭。毕竟除了死亡,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一个人成长。
  一辈子都如此自我的话……大概会提前消耗所有的幸福吧。
  但是,我知道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只是轻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
  “那你别在这里坐太久,我先上去了……”
  站起来刚走两步,却听见洛基起身的声音。
  只是还没来得及转身,他已从身后一把抱我入怀,非常用力,紧到几乎让人窒息。
  “洛基……?”
  我扶住他的手,正想回头,他却沙哑地说道:“不要回头。”
  急躁的雨声从天上地下传来,覆盖了所有微小的声音。我甚至无法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但骤冷的空气中,温热的液体落在耳朵上,感觉却是鲜明的。
  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都顺着耳垂落在颈项,每一滴坠下,都会令他的拥抱又紧一分……
  “洛基……”我很老实地站在原地没有转身,看着院中的雨点缓缓说道,“不要再做对自己有害的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洛基顽固地摇头,滚烫的呼吸轻拂着我的后颈,却没说一个字。
  那些热泪像是会感染人一样,落在肌肤上,顺次流入内心。
  或者另一个自己只是沉睡而已,我不知道她何时会回来……
  我伤害了她爱的人,却也会感到同等的痛苦。
  整个黄昏,没有发泄的话语,也没有呜咽声,他就一直静静地抱着我,怎样也不愿意松手。
  直到雨停了,微风拂面而来,草叶在雨水的洗刷下变得潮湿晶亮,连香味也变得透明……他不曾开口说话。
  不过,洛基的逆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又过了十多日,议会忽然恢复了他的职务,也把军权重新交到他的手中。
  但在这之前,华纳部落竟迅速集中火力,拿下了以前多次进攻都不曾攻占的瑞提海港。这一点是两个部落都不曾料到的结果。原本阿西尔神族们都以为是华纳军队出其不意偷袭导致海港沦陷,但具体情况似乎并不是像表面描述的那样简单。
  没有人预料到华纳部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兵,因速度太快阿西尔部落那边也没有任何准备,奥汀匆匆派出霍德和索尔在海港带兵迎战。基本上他们俩同时出现,除非有洛基的加入,胜算很少。在霍德和索尔出兵以后又很快派出援兵,并在莎兰西城外侧进行军事补给才上阵。
  当然,会尽量避免造成过大损伤,在城外作战霍德和索尔必然会采取保守策略,所以他们先按兵不动,让神界援军在后方进行的大规模魔法狙击。没出一个小时,已大量锐减华纳的翼龙数量。
  之后的战报便完全保密了。
  在这种状况下,华纳部落居然大获全胜,而且又过了几天,自尊心极强的阿西尔神族都没有派兵夺回失地。
  第二次瑞提海港之战过后,华纳这边将捉回的阿西尔俘虏通通斩首示众,并把这些士兵无头的尸体用活捉的骨龙运送回阿西尔部落。虽然这一次俘虏为数不多,但相较于奥汀在前次战争中处理俘虏的方式,显然要残酷得太多。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阿西尔部落那边竟然一点反击都没有做,一直持续保持沉默到洛基重新归位。
  不管阿西尔那边古怪的态度究竟是因为什么,直到这件事我才知道,相较奥汀和洛基,真正的野心家是博德。手中握有重权,他当然不会因为占了这点优势便得意洋洋,更不会停止对阿西尔的进攻。
  随着洛基的解禁,我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他甚至敢把我带上街,也没有人再起义。对于他们怎么和平处理这一关系我有些好奇,但洛基不提我还是不打算多问。
  “那条街为什么那么多人?”
  华纳部落的阳光总是柔和温暖,照得人都不由懒洋洋的。我一只手盖住阳光,一手指着前方一条人潮翻涌的繁华街道。
  “那是伊登街,是专门卖素材和装备的街道。”
  洛基这些日子似乎心情好些了,神情一直很放松,尽管周围的人几乎都把我们看穿了,其中也不乏憎恨的目光……
  “那不是和阿斯加德的众神广场的区域很像么。”
  “不一样,众神广场是什么都有,这里只有素材,而且这条街也聚集了九大世界最优秀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
  “没错,也就只有优秀的‘炼金术师’和‘神金匠’而已。”我不屑地说,“如果算上伏魔官和鬼匠,才排不到这里呢。”
  洛基横我一眼:“你这部落主义也太极端了点。”
  “本来就是。阿西尔部落万岁。”
  “嘘……”洛基慌忙按住我的嘴,“情况才稍微缓解就乱说话,你还想不想活了?”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也不吭气。看他那张精致的脸蛋皱成一团的模样居然非常有意思。
  其实觉醒也没有几年,但现在看到华纳面貌的神族感觉就是很奇特。阳光下淡色的头发和柔和的肤色就像另一种生物,而且和严肃的阿西尔神族不一样,他们的嘴角似乎时刻都含着一丝笑意。
  当然,身材差别也很大。好像华纳神族的身体线条相对也圆润一些,个子比我们矮些。难怪欠抽的阿西尔男人会说华纳神族的姑娘娇小可爱……
  再看看洛基,他那个子就算是放到我们部落,也算是非常出众了。但好像以前他更高,高得我都不想跟他站在一起。我踮了踮脚,说:“你好像缩水了?”
  “比起什么时候?”
  “诸神黄昏之前。”
  “诸神的黄昏之前。”
  “那是因为重生纪元的巨人都缩水了,我现在还是有一半巨人血统。看我头发,这种颜色在纯种华纳神族里基本是没有的。”
  “巨人缩水?”
  “对……跟新世界的地理环境有关系,从三千年前到现在,平均身高缩了二十五公分以上。”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很高……”
  “其实准确说不是个子缩小,是体积。”
  “体积?也有变瘦吗?”
  “嗯,整个都变小了,包括头部,器官……”
  “真的啊,那算是好事吗?”
  “当然。以前巨人不论男女,和外族联姻会发生很多惨剧,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虽依然有很多困难,但我只有一半血统,所以是处于比寻常人强很多却不会过分的状态。”
  不知道是洛基太不会说话还是我太容易想歪,他刚说完这句,我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就往他下面……扫了一眼,然后噩梦又一次汹涌入脑海……我捂住眼摇了摇头,有些晕血。
  “姐姐不要这样,以前我和未婚妻可是非常非常融洽的。”
  “你未婚妻?”
  “嗯,她是神族哦。”
  “哦……”我点点头,“我们现在去伊登街?”
  “你想去吗?”
  “可以去看看。”刚说完,猛然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未婚妻”是什么人,“慢着,未婚妻……什么未婚妻……”
  洛基弯着眼睛开心地笑着:“我们在一起没多久就有宝宝了哦。”
  虽然知道法瑟尔的迅速出生意味着和洛基没日没夜的……但是,如果洛基不说,我绝对不会脑补那些场景……我摇摇脑袋,努力把那些场景摇出脑海。
  “对了,我还没有见过法瑟尔,跟我说说他吧。”洛基还算聪明,迅速转移了一个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当然,没有哪个母亲在提到自己儿子的时候会不开心。我傻笑道:“瑟瑟很可爱很可爱,金色的头发紫色的眼睛,有些调皮,和洛洛关系很好……总之,真的很可爱。”
  “我就知道他会喜欢洛洛。”
  “也不是,他经常莫名其妙欺负洛洛,洛洛很可怜就是了。”
  “没有关系,宝宝调皮点会比较有灵气。”洛基喃喃道,“对了……他长得像你吗?”
  “嗯,眼睛很像,也都是紫色。但是头发多得不得了,皮肤很白,鼻子应该比我小时候高,形状很好看,长大应该会很帅气……”
  “那应该像爸爸。”
  “应该是……”我开始漫无边际地回想瑟瑟白嫩的小脸,抬头看了一眼洛基,灵光一线,“对了,我觉得他的嘴跟你才像,不,简直一模一样——”
  到这里我终于说不下去了。
  洛基摸了摸嘴唇,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很理所当然地看向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对望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气氛真是不能再尴尬了——为什么我要和他讨论这种话题!
  还好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伊登街的一头,我立刻故作惊喜地说:“果然很繁华。”然后随手接了发报员递来的报纸,若无其事又僵硬地阅读起来。
  “演技真差。”洛基弯下身子,在我耳边低声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当妈妈也会害羞。作为爸爸,我只剩开心了。”
  “安静!”
  原本看报只是做做样子,却扫到一则新闻“阿西尔主神即将来访华纳海姆签订瑞提条约”。再迅速看了一下新闻的内容,头脑间有短暂的空白。


漫步伊登街


  这条新闻对华纳神族来说无疑是今年最大的喜讯,因为这个条约是有关割地和赔偿的极端不平等条约。换作以前,奥汀根本连看都不会看它一眼。
  但这一回,他妥协了。
  阿西尔部落从前一次战争便百般谦让的理由与奥汀有关是肯定的,我却从来没想过这其中的蹊跷是因为我。
  我和布莱奇都并不是会在战场上掌控大局的主神,但毋庸置疑的,九大世界的任何种族潜意识里都在以主神数量来评判神族部落的强与弱。一再失去主神只会不断打击部落士气,也会令子民们对部落实力产生质疑。虽然在之前的战争击退华纳部队对华纳神族是不小的打击,但在阿西尔子民看来,也不过是以失去一位主神为代价换得守城的成功。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了最严峻的问题:不论洛基对我有多好,不论是否有法瑟尔和戒指在中间作为牵系,只要我还向着奥汀和部落,我们就是敌人。
  我迅速丢掉报纸,打了个呵欠:“真无聊,看你们的文字真是累死了。”
  洛基却疑惑地看向我:“弗丽嘉,你还好吧?”
  “我当然好,很好。”
  “你脸色很不好看……是不是在家里待太久突然出来会不适应?要不要回去休息?”
  “别,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一定要多逛逛。”
  “不用担心。我跟议会已经讨论过了,以后你不用天天待在家里。不过……也不能离开华纳海姆。”他举起我的手腕,指了指上面的红色魔法刻印,“你身上已经被我设了束缚魔法,一旦离开华纳海姆我立刻会找到你。
  不过,魔力高过我的神族都可以破解。”
  “……哦。”
  我觉得他最后那句是废话。论神力没人能超越奥汀,但在魔力方面,奥汀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漫步在人来人往的伊登街。见识了各种在阿西尔部落没有见过的新奇装备、素材还有溶液,我的目光被一家巨大的炼金店铺吸引了。
  “西芙炼金房?”我望着闪耀的招牌说。
  “嗯,以前叫希亚炼金房,原本和以前你的工匠房差不多大,生意也没这么红火,后来西芙觉醒了,这里每天都宾客如云。”说到这,洛基笑得弯了眼睛,“实际她家的东西除了包装变得更加华丽、价格翻倍涨,质量完垒没变。尽管西芙是主神,她的炼金术还是徘徊在一流中的二流,二流中的一流阶段。”
  “哈哈,这可要看情况。让她做战场用溶液肯定不是很厉害,但让她做什么性感香精、美女化妆水,说不定她就是顶尖级的了。”
  我自顾自地笑着。洛基的神情却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以我对西芙的了解,她就是这样的人。况且雅恩莎撒对她实力的了解恐怕比她自己还多,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不会多解释。
  “对了,你说的依娜工匠房在哪里?”
  “在那,冥界矿石专卖旁边……看到了吗?”洛基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店铺。
  心中有一个可怕的计划在缓缓滋生。当意识到我会做这样的事时,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思考过后并不觉得这样做过分。撇开兵不厌诈一谈,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是他们先用我来要挟奥汀。这样以牙还牙,谁也不欠谁。
  推开依娜工匠房的门,一个设施齐全而简单干净的小店铺呈现在我们眼前。看着屋里的烘炉、磨刀石、素材箱、铁钻柜、皮革架、成品铺……虽然并不感到熟悉,以自己对鬼匠技术的了解,却完全能明白这屋里的器具与材料都是在低成本的情况下精挑细选的。店铺的主人也应该是一个不是很富裕却有着超凡眼光与手艺的神金匠。
  而我也很清楚,自己的手艺有很大一部分继承于这里。
  应该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才是……可是,依旧如此陌生。
  “今天店铺休假,平时这里还是让以前的助手和另一个神金匠运营着,但没有修建过,因为我想或许有一天你会回来,或许不希望别人把它改得面目全非……”
  洛基在一旁说着,坐下来拾起一双手套,还有一个似乎是被遗忘在这里的工匠包,轻轻地将它们理顺,又放回原处。
  他侧脸的肌肤有一种接近透明的白净,抿着的唇瓣也紧绷了起来。仅仅看着他颤动的睫毛我都知道,他一定在怀念那个已经选择将他遗忘的人……随着目光停留在那些旧物的时间增长,他眼中的神采也变得越来越暗淡。
  依娜……终究是一个永远消失的灵魂。
  我静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轻声说:“工匠房的主人似乎并不富裕,如果要买尼福尔海姆蓝宝石、穆斯贝海姆红宝石这样的东西,恐怕会很难负担吧?”
  洛基眼中的涣散瞬间消失了。
  他飞速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我:“为什么会提到这两种宝石?”
  “不知道……只是这里,给人感觉很熟悉……”我观察四周,拉开窗上的帘子,看向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失神地说,“特别是从这里看,就更熟悉了。”
  洛基并未接话,只是坐直了身子,似乎每一根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我关上帘子,又缓缓拉开,窗外的光线像是流水一般时涌时退。
  “好像从这里,总是会看见自己最重要的人……”
  不知不觉中,洛基已经走出房门。
  再次合上窗帘又拉开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不仅仅是阳光,还有他盛极的容颜:
  “如果这样,你……会考虑让我成为那个人吗?”
  他小心地握住我的手,声音很轻,也带着很多的不自信。
  阳光一道道自天边照射出来,穿过干净的天空,雪白的云层,在他的发丝上烘托出了淡淡的金边。
  而这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蔚蓝无边的苍穹,好像都不及他的眼睛深邃美丽。
  我歪过头,回握住他的手,用同样轻的声音问道:
  “重生后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这里吗?”
  洛基点点头,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平静:
  “是,三年前。”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觉醒。”
  “都还没觉醒吗?那应该很轻松吧……因为什么都忘记,也没有仇恨了。”我笑了笑,“重新开始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不,我什么都记得。我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什么都没有变。”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吻,“不管是真的转世也好,只是相似也好,我知道自己还是爱着你的。”
  “那你喜欢的人,究竟是弗丽嘉,还是依娜呢?”
  洛基怔了怔,一时答不上话来。
  “喜欢依娜,是因为弗丽嘉,还是真的喜欢她?”
  他又一次警觉起来:“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双手微微发抖,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如果我有了依娜的记忆,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屋檐的阴影越发深沉,阳光美酒一般沐浴着街道。洛基在光芒下的脸孔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他反应依然十分平静,眼神却让只是演戏的我几乎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为被他眼中的感情感染,还是无法承受过多的愧疚……“你……想起了多少?”终于,他呼吸不稳地问道。
  “很模糊……但我知道我曾是依娜。”我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想起了自己曾经很喜欢一个人。也想起了我在这里遇到他。”
  “果然,让你回来是正确的吗……”洛基握住我双手的力道加重了许多,“弗丽嘉,你不知道从你离开以后我有多后悔。不要离开我了,我会把以前不好的毛病统统都改掉,天天陪在你身边,再也不会不相信你……”
  “等等,最好不要期待太多。谁说我想起以前的记忆后就会忘记奥汀了?”
  “现在我有自信了。我们有婚姻,还有法瑟尔,我会对你比他好百倍,你会选择我的。”
  “笨蛋。”我按住他的嘴,“我才只记得点点而已,怎么就开始猛扔糖衣炮弹了昵?”
  “我说的都是真话!”他眼中似乎凝聚了天下最耀眼的光芒,“……我会等你。”
  如果真有依娜的记忆,或许我会动摇。但此时看着洛基,我除了内疚,更多的是对奥汀的想念。
  华纳海姆确实是一个美好的地方,不论是人,还是阳光,都令人心情舒畅。
  但是,没有奥汀的地方,不论再完美,都没办法让我有归属感……就算是在冰冷的雪地里,呼啸的寒风中,只要能依偎在他的怀中,也是美好的吧。
  在工匠房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洛基打算带我去华纳海姆的海鲜餐馆。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凝聚众人目光焦点的身影——西芙和提尔。
  “我说了多少次,我还年轻,不想被拴死,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是可以好好过一辈子的对象,快点走开,三天内不想看到你。”
  西芙金色的大波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也不知道是否她过于闪耀的缘故,被她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羽毛扇子抽打着的提尔,同样的金发就显得暗淡许多。但这小子竟然很有骨气,不论怎么抽打都屹立不动。
  “在你答应我的求婚之前,我不会走。”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自信我一定会嫁给你?就因为你是战神?别忘了本女王是男女平等主义者,就算嫁给比自己能力弱的男人也无所谓。”
  “找个比你弱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什么?”
  “对了,阿西尔部落的索尔就是一个,难怪你这么喜欢他。”
  “再说一遍试试?你要死!”
  虽然提尔从以前就很擅长不动声色地把人打击至死,但在接下来一阵无视旁人目光的羽毛扇攻击后,我想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小命是否还能保得住。
  洛基禁不住在后面说道:“触犯了女王的逆鳞,果然只有死路一条啊。”
  西芙和提尔的耳朵却不差,在听见他的声音后立刻回过头来。然后,两人竞很有默契地先看看他,又看看我,再看看他,最后异口同声地说:“发生什么事了?”
  洛基稍微一愣,随即笑了:“好消息。”
  “别卖关子,快说。”西芙说。
  “弗丽嘉觉醒前的记忆好像要找回来了。”
  这下,对方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提尔率先说:“依娜姐姐,你一定得帮我,西芙不肯嫁给我。”
  西芙却摇着扇子快步走来,对着我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抿了抿大红嘴唇:“洛基,你把她拆开来重新组装了?为什么她好像不能说话?”
  “西芙……”我苦笑。
  她反倒一副被我吓了一跳的模样,敏感地后退一步,用扇子捂住胸口:
  “你还记得我捅你一剑的事对吧?”
  “对了,这事我还没告诉弗丽嘉。”洛基回头对我说,“她当时刺伤你,是为了——”
  “为了保护我。”
  “你知道?”
  “嗯。好妹妹是不会伤害姐姐的,对吧?”
  我用手肘撞了撞她。她却一脸嫌弃地拍拍被我撞的地方:“少套近乎,谁才是姐姐?”又妖娆地笑道:“最后还是发现华纳部落好、洛基好、姐姐好,是吧。”
  被她这么一问,我却突然动摇了。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太好了,刚好过段时间有焰火可以看。经过我长期观察,最佳观赏位置是洛基家屋顶。”
  “你……竟偷窥洛基家。”提尔一脸悲痛。
  西芙麻木地望了他半晌后直接无视,转头对洛基说:“本来我想提议去你家看,但弗雷说你总失恋,我们跑过去相亲相爱会有些不人道。现在你的爱神姐姐回来了,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弗丽嘉要看,我就没意见。”
  “弗丽嘉,你要看的对吧。”
  面对西芙强势的态度,我只好继续苦笑:“我想看得要死。”
  “那就好。”
  这时,她看看提尔又看看洛基,突然把我拽到一边去,低声说:“你真的做好回来的准备了?”
  “……我现在的身份是俘虏,有选择权吗?”
  “我不是说部落的问题,是说洛基。你真的已经放下奥汀,打算跟洛基在一起了?”
  “我……还不知道……”
  “没想到和洛基在一起短短一年时间就让你放弃了几千年的丈夫,他究竟是哪一点把你迷成这样?”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一脸莫名的洛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看他长得也没奥汀帅啊。”
  “咦?你觉得奥汀比较帅吗?”心中感觉有些骄傲,但我还是故意否认,“不都说洛基长得好看么……”
  “哪有!洛基那叫漂亮,不是帅。你看他那比女人化了妆还大的眼睛、还长的睫毛和小脸……不觉得很没安全感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红色头发给我感觉就是小孩。”
  “那个,金发才是小孩吧……”
  “闭嘴,红色更小孩!长得这么漂亮,也只有黄毛丫头和好色老姐姐才会喜欢吧。”西芙显然没有意识到她又在拐弯抹角骂人了。再次回头看洛基的时候,洛基更是一脸无辜加莫名,然后她再转过来摇摇手指,“这种看上去特别年轻的类型最没意思了,你看他那一头柔软如孩童的头发……还有啊,我真的不喜欢男人脸太小,你说巨人男人多帅啊,脸都方方正正的可有棱角了,但为什么洛基却遗传到了神族的脸呢,神族就算了,还是华纳神族,唉……”
  我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西芙,你要逗死我!……”
  “再说,你跟奥汀还是夫妻的时候,连不小心被别的男人碰一下手都会郁闷一天,不是吗?”西芙这次回头是把洛基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我听见洛基在后面不满地“喂”了一声,但还是被她忽视了,“对了,洛基和奥汀,哪个人厉害一点?”
  “我觉得是奥汀。”
  “真的吗?”西芙睁大眼,“混了巨人血统都没奥汀厉害吗?”
  “巨人又没有神力,而且身材魁梧只是力量上厉害吧?”
  “你的意思是说,奥汀是技术型的?”
  “……什么技术不技术的……我是说综合能力。”
  西芙望天冥思了一阵子:“综合能力……嗯,你还是蛮幸运的,我想很多女人抢破头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吧。”
  “这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哪有,光看血统,谁都会认为洛基比较厉害吧?”
  说到这,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问道:“等等,你说的‘厉害’是指的哪方面?”
  “你指的又是哪方面?”
  “当然是综合能力。”
  “我也说的是综合能力。”
  “……哪方面的综合能力?”
  “床上的呀。”
  “……”
  “……”
  “西芙,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禁不住提高音量,说话也语无伦次,“你的脑子里除了那些东西难道就没别的了?”
  “嘘……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事。毕竟你以前和洛基在一起的时候完全不认识奥汀,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能接受得了吗?”
  突然察觉到自己正在进行的计划意味着什么,我又看了一眼洛基。提尔正在向他展示一把剑,他一手撑着下巴认真地点点头。看他们俩站在一起的场景真是一种视觉享受,站在金色的阳光下,好像周身都散发着年轻与耀眼的闪光点。
  只是怎样都无法想象和他进行亲密行为的情景。耳鬓厮磨……似乎除了奥汀,其他人就再不可以了。
  临近阿西尔主神来访的时间近了。终于有一日我知道,这样的事很有可能完全无法避免。


焰灯下的誓约


下午两点,天边隐隐有翼龙的喘息声,空气中透露着稀薄的凉意,大而无声的风悄然拂过海尼尔皇宫的壁垒。内部的寂静深而远,骑士们穿着厚重的盔甲,雕塑一般守护着每一寸土地。
  光明殿堂如同密封的教堂,干余支蜡烛被鲜花隔开,静置在墙壁里的方形凹陷处。馥郁的香气在燃烧的空气中流散。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几个主神的头顶,还有博德拖在地上华贵的红绒披风。
  两小时前我就瞬移到了殿堂的上方,用溶液把顶部的某块薄壁化作单方向的透明,但因为殿堂实在太大,无论倒多少溶液都听不见他们具体讨论的内容。
  我只知道他们正在修改即将与阿西尔签订的条约款目,而且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像是正在作出什么重大的决策。
  尽管如此,我却在他们会议结束后都没听到一点实质上的东西,除了提尔诧异时说出的“弗丽嘉不出现,会有说服力吗”。这样只是更加确定了他们在用我要挟奥汀的事实,而且能从中得知在阿西尔神族来访期间他们不打算让我出现。
  当然西芙也在里面。前些日子的感情沟通还真是相当的讽刺。
  在条约内容修改方面,他们应该只会变本加厉勒索更多。
  一时心情有些不大愉悦。自占以来主神会聚的大本营是阿斯加德,华纳部落从来都是阿西尔部落的附属品,而且和平年代我们总是提供他们能源与矿石的进口,华纳新王都的建设有很大一部分也是阿西尔部落的功劳。就算是战争时期,在摧毁建筑方面我们也远不及他们厉害,没想到现在他们竟还反咬我们一口。
  洛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太多话,不论计划如何,他在前几次战争中元气大伤,恐怕只有在与阿西尔主神谈判成功后才能有所缓解。
  只是我不能让他如愿。
  他们以我为威胁奥汀的筹码多半是与我的性命安全有关,如果让奥汀认为我心甘情愿待在这里,他就不会再在政治上退缩了吧。最简单的理由无非是找到依娜的记忆,又重新爱上了洛基。当然,就是这样也必须循序渐进,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阿西尔的主神就会来了。虽然时间紧迫,但在这之前一定要和洛基陷入热恋状态,这样他们来了以后他才愿意陪我演完这一出戏。
  我猜来人多半是索尔和芙蕾雅,这两个人在谈判方面刚好互补,配合很好。
  可是……怎样才能算是和洛基热恋?
  难道真的要在一周之内和他……一想到这里,我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腕上的刻印。如果砍了右手就能破解魔法,说不定我都会去砍掉它。
  当天洛基忙得很晚,似乎很疲惫,回到家中倒头就睡了。我在他睡着后两小时偷偷进入他的书房,点燃了暗红的壁炉,开始翻他的书桌,想要寻找条约的样本。但他的书桌中文件太多,我又生怕他会发现顺序不对只好一页页翻看。
  壁炉中的火焰噼啪跳跃,我的影子在红砖墙壁上摇摇晃晃。
  房内太寂静,以至于轻轻碰撞一下都会发出明显的响声。
  精灵防卫都市重建计划……各大城镇军队补给说明……3018和3019年华纳海姆不同性别种族收入统计对比和图示……约顿海姆联盟条约……找了近一小时,还是什么都没翻到。里面的所有文书基本上都没有漏掉,还是说他们暂时没有制定样稿?我看了看书桌下面一个大柜子,正准备拉开,却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弗丽嘉,你在里面吗?”
  洛基的声音从楼道间传上来。
  我吓得浑身一抖,立即手忙脚乱地把所有抽屉都推回去,把椅子也摆回原来的位置。
  脚步声渐渐靠近。
  左看右看,似乎哪里都不适合躲藏。
  最后,洛基高大的影子将站在书柜前的我覆住。他静静地从后面靠近我,一只手按住我正准备抽出一本小说的手,柔声说道:
  “怎么突然想着要看书了?”
  我缓缓转过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不是睡了吗?”
  “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睡得安稳?”他抬起我的下巴,垂下头靠近了一些,“你喜欢看什么书?我找给你。”
  被迫注视他明显不信任的双眼,我吞了口唾沫,迅速说道:“好吧,我撒谎了。我不是来找书的。”
  “哦?那你来找什么?”他毫不吃惊。
  “我不知道……”我垂下头,无力地说道,“我刚又想起了一些事,很没有安全感。”
  洛基突然不说话了。
  “现在我在这里是这样格格不入。我还是阿西尔神族。”我紧锁着眉,“留下来真的对吗?我果然还是回去比较好吗?洛基……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他背着光,神情并不是很清晰。
  火光与火影几乎要冲破黑夜的桎梏,无边无际扩散开来。直到他侧过脸,出神了很久,我才从他眼中看到了更多的不确定。
  然后他突然回头,吻了我。
  抽气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像是忍耐已久并且依然在忍耐着,他的吻十分急躁,却在次又一次的自我控制下掩饰着过分的热情。反反复复地进退后,他停下来看了我一会儿,确定我没有反感后才又温柔地覆上我的唇。维持这个状态几秒钟,在他正准备退开的时候,我在他的柔软的嘴唇上轻轻舔了一下……短暂的停顿后,他像是受到鼓励的孩子一般,捧着我的头开始深吻。
  让人无法想象的是,这个曾经以邪恶闻名的男人舌尖与口腔中有淡淡的甘甜香气,如果不看人我大概会以为这是个女人。只是充满侵略性的接吻方式又让人质疑他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多。
  而且,得了一点甜头后,他开始放肆地越吻越深入……就像此起彼伏的海潮,尽管令人心醉,却带着会将人吞噬的恐惧…………尽管陌生,却让人感到怀念……就好像曾经发生过……只是到后来渐渐感到了危险,这个吻的程度越来越接近我能承受的极限。在两个人的低喘中想要推开他,他却抱着我坐在壁炉旁的高背绒毛椅上,紧搂着我的腰又一次吻上来,不给我丝毫喘息的空隙。
  原本正面的相拥姿势已让我感到很不适应,他却抬起我的腿,让我分开腿坐在他的胯上。惊慌失措地后缩,却被他按住强行贴近身体,隔着衣物,轻轻地摩擦起来。
  之后的事情荒谬得让我不敢相信是现实。
  他没有提出要脱掉衣服,也没有在我身上乱摸,但那整个过程已不是亲吻或者爱抚这么简单了,几乎可以称为……模拟做爱。
  这之后一整个晚上我都不敢见他,把自己关起来对着脸冲了几小时凉水。
  这份明是计划的一部分,但不知为什么特别有负罪感。一想到过几天说不定进展会更深一步,心情就变得无比复杂。
  这之后洛基也没有表现出不自然或者态度暖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正常地和我对话。
  两日后的晚上,侍女拿了几条裙子给我,说是洛基送的。我看了看那些颜色明亮的典型华纳女装,对着镜子比了比,觉得好像有些小,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郁闷……似乎是洛基个子太高,又把我想得太娇小。然后我询问了侍女他的所在,侍女直接把我带了过去。
  推门进入一个大堂,里面浓浓的水雾几乎把衣服都打湿。这似乎是新建的宫廷式澡池。巨大热水池是乳白色的,水面上有漂浮的花瓣,白雾腾腾。
  “他在泡澡?”我问。
  “是的。”
  “在泡澡为什么还叫我……”
  “对不起,我想您和殿下是夫妻,应该不会介意……”
  “怎么又成了夫妻——”我捂住额头,“我先走了。”
  刚准备闪人,却听见空旷的大堂中传来洛基慵懒的声音:“弗丽嘉么……进来一下。”
  “你穿衣服了吗?”
  洛基轻轻笑了两声:“你洗澡都穿衣服吗,不过没关系,我在水里,什么都看不到。”
  “哦……”
  我这才关上门走进去。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水面上只露出一颗脑袋的洛基。他有几缕发丝湿润地贴在脸颊,轮廓因此显得更加分明。见我来了,他很乖巧地睁大眼睛:“衣服看到了吗?”
  “嗯。”
  “喜欢吗?”
  “喜欢,不过有些小了。”
  “这样啊……那下次我们一起去选好了。”
  看他泡在水中动都不动只露出脑袋,一时间竟觉得十分可爱。我忍不住笑了:“怎么只露头?害羞?”
  “当然不是。我不是怕太过裸露吓着你嘛。”
  我笑得更欢了:“有这么严重吗?”
  洛基像是如获大赦,长吁一口气,从水中浮起来,赤裸着胳膊趴在岸上:“现在好多了。刚才好热……”
  他的手环也跟着垂落在岸上,轻蹭着玫瑰色的发丝。不知是否放松的缘故,他的表情也变得慵懒了一些,眼睛眯成长长的缝。就算是再生※安提诺斯与他相比,恐怕也会黯然失色。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他紧实充满雄性气息的手臂、肩膀还有后背。
  仅露出这些部分,整个人的感觉完全变了……我摇摇头,努力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但看来看去还是会不由自主转回他的身体线条上。糟糕的是,很快就禁不住联想下面的部分……更糟糕的是,我又想起了之前准备和他亲密接触的计划,强烈到足以杀死人的羞涩与尴尬将之前的恐惧与排斥完全取代了,顿时有血液冲到脸上的微热感。
  “弗丽嘉。”
  “啊,怎么了?”
  “怎么突然……”洛基歪着头看我,“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满脸发热地摇摇头。
  洛基朝我钩钩手指,我头脑空白地凑过去。他又起来了一些,用湿润的手轻扣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悄声说:
  “如果我现在把你拖下来,然后吻你,再脱掉你的衣服……会发生什么事?”
  我立刻僵成了木头。
  “那天晚上的事……再做一次吧?”他坏笑着,在我耳垂上舔了一下,“不穿衣版的……”
  我静静地望着他。
  “对了,法瑟尔需要一个妹妹。”他又说。
  我还是静静地望着他。
  两小时后,洛基裹着浴巾靠在墙上捂着自己的头,满眼幽怨:“你这女人太狠了。我不过是看你脸太红忍不住开开玩笑,竟然……唉,好疼。”
  我将冷漠的视线从书上转移到他的脸上,又转移到了书上。
  因为过多的磕磕碰碰,我始终没能如愿地把假装恢复记忆计划完成。阿西尔主神来的前一日,我已心急如焚,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和洛基在这一晚“心意相通”。
  但事与愿违,这一日刚好是西芙之前提过的焰火日。她和提尔很早就来到了洛基家里,并且张罗准备食品,打算在看焰火的时候带到楼顶去吃。我被她和提尔拖着忙了一整天,总算把她所谓的“华纳十二大名小吃”弄好了,并且一道道搬到楼上。
  洛基由于要准备次日的欢迎仪式回来得比较晚,所以在天黑以后直接加入了我们的行列。然而,他刚坐下来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西芙非常不浪漫的座右铭之一:
  “男人的爱情就像打猎。一只束手无策的小绵羊和凶残的猎豹,哪个更能激发他们的兴趣?猎豹的温驯可比绵羊的温驯值钱得多。冷酷的绵羊和温驯的猎豹,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那你是冷酷的绵羊,还是温驯的猎豹?”提尔看西芙的眼神几乎把在旁边的我都融化了。
  “都不是。”西芙却拨了拨头发,“是凶残的母狮。”
  “能告诉我怎么捕猎母狮吗?”提尔还是不死心地施展柔情攻势。
  “一边去,都跟你说了今天不是为了跟你肉麻才看焰火的。”
  我禁不住苦笑。难道世界上真有因果报应的说法,以至于提尔以前如此嚣张现在却被西芙吃得死死的。
  好像近日听西芙提起索尔的次数也不那么多。那些伤痛应该被提尔的温柔治愈了吧?
  那索尔呢……和雅恩莎撒昵?
  还有尤尔,霍德,奥汀……深蓝的夜幕仿佛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棋盘,布满了亿万颗闪耀的银色棋子。在这样静谧的夜空下,金色的华纳海姆就像一颗巨大而又璀璨的宝石,在九大世界的中心灼灼闪耀着。那些在夜晚云雾中飞行的翼龙、天鹿与巨鲸,朦朦胧胧的,无疑又变成了最完美的点缀。
  不管有再多的成见,我都不能否认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只是,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会在这样美丽的地方伤害自己喜欢了千年的人……奥汀……当一切都重回轨道,部落和平的时候,你会原谅我的……吧?
  手突然被人握住。
  我回头,看向身旁的洛基。他的瞳孔在星空下变得更加明亮透澈。
  只是,不论他有多么俊美,多么年轻,多么深情……始终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于是,所有的一切也都变得没有意义。
  “有心事对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可能只是比较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对不起,下次一定会提前回来陪你。”他温柔地笑了笑,往我嘴里喂了一块饼干。
  “那可是姐姐做的哦。”西芙骄傲地笑着。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都喂进去了。”洛基戏谑。
  “喂,你是什么意思?”
  这时,整个世界突然明亮起来。不是寻常的明亮,而是虚幻的,梦境一般的银色。
  昙花一现的闪耀过后,西芙激动地鼓掌:“开始了!”
  一缕轻烟直升高空,又迅速在空中爆开,变幻成千姿百态的形状。时而像是金色的呼啦圈,随着上升而盘旋着;时而像是庞大的银菊,在升起的过程中缓缓绽放,在最高点盛放后化作密集的流星雨坠下;时而像是七彩的星点,飘飘然飞上夜空,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噼啪爆炸成破碎的宝石……我和洛基都没有说话,但相握着的手直到焰火盛开,明灭,消失……都没有松开过。
  “真漂亮。”连强势惯了的西芙都因着这转瞬一逝的绝美而柔和起来,“提尔,明年我们再一起来看吧。”
  “嗯。”提尔搂住她的肩,在她的发间轻轻一吻。
  “肉麻。”
  我没好心地把饼干扔在西芙头上,却因为选了她亲手做的一块而差点有了生命危险。
  提尔笑:“这电是你一定要在这里的原因。如果只有我们俩,洛基肯定受不了。”
  “不用你再多强调了,谢谢。”洛基没好气地接道,又低声对我说:“你喜欢焰火吗?”
  “当……”
  我回头看向他,准备用力点点头。
  但在回头的一瞬间,几团最亮最美丽的焰火在我们的头顶绽放。洛基的面孔在灿烂的火光中明明灭灭,透明的瞳孔也随着这些焰火明明暗暗…………依娜,不要忘记我。
  ……你不能忘记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不管,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明天就去举行婚礼。
  ……女儿,每一个华纳神族,都有可能成为战场上骁勇杀敌的勇士。现实就是这样,历史和传说也不容许你改变。现在我们应该担心的不应该是他们为什么要伤我们,而是如何避免死于阿西尔神族的手下。
  “怎么了?”洛基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这才回过神来,迅速答道:“喜欢。当然喜欢。”
  ……你知道希亚姐姐一向不喜欢灰姑娘的故事。如果爱上一个王子,我会先变成女王,再征服他。
  ……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禁锢你,直到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是阿西尔神族!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你那么美丽,那么耀眼,对我来说……终究是太奢侈了。
  ……依娜,加油!你一定会考上神金匠的!
  ……明天对我来说很重要。你能来……真的很高兴。
  ……老大,我们都知道你辛苦,所以休息一下不会有人抱怨的。你可是华纳部落未来的工匠栋梁,千万不要累垮了啊。
  ……你好,我是蓝道…….烟花依然以凄绝灿烂的姿态绽放着。
  与洛基紧握的双手,不知几时开始,已经失去了知觉…………尽管你永远不会喜欢上我,我还是喜欢你。
  ……我知道这会让你更加讨厌我。但是我保证,这是这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带来困扰……对不起。
  以前似乎从来不曾想过,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奥汀的妻子,还会爱着这个人吗……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重生后的记忆能够永远消失。
  因为曾经是那么简单的喜欢。
  单纯的世界中只装得下一个人,没有罪孽的回忆,没有命运的玩笑,没有肩上背负了千年的过去……因为可以不用面临任何令自己痛苦的抉择。
  而在这一刻,这份简单的喜欢也像天上的焰火一般,强烈,刺眼……撕心裂肺。
  即使知道自己属于奥汀,即使知道眼前的人曾经做过不能原谅的事,在两个灵魂融合在一起时,我还是无法将那份属于依娜的感情埋葬……爱着这个人。
  同时,永远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弗丽嘉……”洛基有些惊慌地看着我,“怎么了?”
  提尔和西芙也看向我。意识到自己失态,我迅速摇摇头:“没有,只是焰火太漂亮了,如果真的能每年都看到就好了。”
  洛基怔了怔:“真这么喜欢吗?那以后每年都让西芙来安排好了。”
  “姐姐我最恨别人自作主张了。”西芙咬牙切齿。
  奥汀说,三千年后的世界,重生主神不再有任何的关系,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也不复存在。
  我是阿西尔神族,却在华纳部落长大。
  养父养母都是华纳神族,被入侵的阿西尔神族杀死了。
  亲生父母是阿西尔神族。
  最好的姐妹西芙和属下都在华纳部落。
  最好的姐妹尤尔和雅恩莎撒和军队部在阿西尔部落。
  在华纳部落,我有自己创出的事业,有平淡美好的未来。
  阿西尔部落却需要主神。
  还有最重要的人……焰火的花朵纯净无瑕,在华纳海姆安静的黑夜中盛开着,喧嚣一时的盛大华丽甚至暗淡了天河中的漫漫银辉,就连满城的建筑也像难以抗拒一般随之颤抖。
  洛基的脸上染上了缤纷的光,他侧脸的笑颜让我有了瞬间永驻的愿望……想要永远记住这一刻。
  就算不能在一起,就算不久后将面临背叛与分离,也要将这短暂的一刻铭记于心。
  “洛基……”
  下意识颤声唤道。
  “嗯?”他回过头微笑。
  我一头撞到他的胸前,将整个头都埋入他的怀中,用力地抱紧他。
  洛基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抚摸着我的头发,他温柔地说道:
  “很难见你撒娇哦。看来以后要经常带你看焰火了。”
  回想那些和他在一起的过去,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跟洛基在一起的自己也可以这样小女人,也会想要依靠他。尽管表面上不断掩饰,心中却已喜欢他到了骨子里。
  这时洛基歪过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爱你。”
  就算心中知道是错的,但也希望能够暂时逃避现实。就只是这一个晚上而已,让我成为依娜,让我毫无保留地喜欢他……在焰火结束之前,让我喜欢他,拥抱他。
  西芙很早就困了,我们并没能坚持到天明焰火结束时就回到房里休息。
  所以站在洛基的阳台上,依然可以看到夜空中的盛大礼花,不依不饶地往宽敞雪白的阳台上灌满彩色的光。
  洛基从身后抱住我。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他挺直的鼻尖亲昵地在我的脸颊与颈项轻蹭着,搂着我腰际的臂膀也渐渐加重了压力。也不知是不是这个拥抱对我来说太过沉重,一种无法逃避的惧意涌上心头,我试着转移话题:
  “如果法瑟尔在就好了。你一定会很喜欢他。”
  “不要。”洛基更加用力地环住我,滚烫的呼吸包围着耳垂,“如果他在,你一定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我不要你离开,一刻也不可以。”
  “傻瓜,这样不会太任性了吗?”
  洛基没有回话,只是抱起我走回房里,放在床上。
  焰火像是逶迤的彩带,转瞬便破碎了,抖动着,闪耀了深蓝色的天。
  好像那些焰火也会分散我的注意一样,他在我看了一眼窗外后立刻走过去拉上了窗帘,然后又重新回到床边,熄灯。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的自然,熟悉的亲吻,甜蜜的香味,几乎令血液燃烧的温柔抚摸……已经恨不得拥他入怀,与他彼此占有。
  但在与他紧密相拥的某个刹那,脑中飞速闪过一个画面:广袤的阿德逊庄园中,血腥味弥漫,无情的红色毒液在护着孩子的母亲身旁爆炸……紧接着,奥汀站在万年冰寒的风雪中看了我一眼,又沉默着朝我从未见过的陌生长路上走去,再不回头。
  分明已经厌倦了追随他的脚步,分明已经很景了……如果没有任何重生后的记忆,我定不会在意和洛基有过什么。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仅仅是与他对视就会沦陷的情况下,与他过了夜,大概会抛弃一切吧。
  “对不起。”我拦住了他往下游走的手,在看见他怔忪的神情后回避了他的视线,“……对不起。”
  光线微弱的房内,连空气好像也停止了流动。
  在长时间的停顿后,洛基坐起来,默默把衣服穿上,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果然。我不可以……对吗?”
  “不是的。”我披上衣服,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这样似乎太快了。等我完全记起我们的过去以后……一定会尽妻子的责任。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完全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说到这,他突然呆住了,然后缓缓回过头看着我,“你说什么?尽什么责任?”
  内心已完全被内疚吞没,但我还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洛基,我们已经结婚了,不是吗?”
  他的眼中有稍纵即逝的忧伤。握住我放在他脸上的手,他轻轻点了点头,也轻轻笑着:
  “……嗯,你是我的妻子。”
  凌晨时分。
  洛基还在熟睡,眉毛柔和地舒展开,安宁的神情似乎在说他正在做一个甜蜜的梦。
  握着他的手,吻住他的眉心,一直持续了很久。他的眉毛更加舒展了些,潜意识中回握着我的手,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
  随着最后一束焰火升上高空,天边第一抹阳光也哨然浸入王都。坐在床旁,我已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却不死心地看着那束焰火在空中寂寞地化为灰烬。
  再见,依娜。
  ……再见了,洛基。
  次日清晨。
  洛基翻箱倒柜了接近一小时,管家和侍女们也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连门外的守卫都被叫到一楼帮忙,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书房门前:
  “有什么东西弄丢了吗?”
  “大臣徽章。”洛基穿着类似军装的正装,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皱着眉就把书桌里的文件全部倒在了地上,“怎么会弄丢……昨天还带在身上。”
  “很重要吗?”我一边问着,一边帮他翻了翻那些文件, “是什么样子的?”
  “金色的徽章,上面有红宝石雕刻的狮子。这么大。”他比画下大小,“所有正式会议都得佩戴,今天接见贵宾是一定要用上的。”
  “你昨天把它放哪里了?”
  “我记得是放在衣服口袋里的,但是没有。”他把口袋掏出来,又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我就得出门了……”
  “什么时候要用?”
  “晚上。但在这之前我都不能回来。”
  “那没关系,我帮你在家里找找,你先去吧。找到了给你送过来。”
  “好吧。”洛基站起来,飞速在我唇上吻了一下,“谢谢老婆,我爱你。”
  然后跑出去。
  他离开了好一阵子,我都捂着唇,出神地看着地面。然后从内衣中拿出那枚金色的徽章,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将它放了回去,蹲下来翻地上的文件。

  ※安提诺斯(Antinous),出生于Bithynion - Claudiopolis(今柏鲁Bolu)的一个希腊家庭,古罗马帝国的比尼提亚(Bithynia)行省(今土耳其西北部)。有传闻说124年左右哈德良皇帝(Hadrian)下令寻找最俊美的年轻人,则选中了安提诺斯。安提诺斯于130年由于不明原因淹死,悲痛的哈德良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且建互了以他的名字安提诺斯命名的城市和大量的雕像。他的塑像对希腊雕塑艺术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谈判与放手


  下午四时,华纳海姆的街道上挤满了人,空中飞过的大片黑龙与炼狱骨龙宣告了阿西尔神族的到来。而同一时间,我终于在洛基的书房里找到了他们打算与我们签订的条目样本。
  要求阿西尔部落无条件投降、赔偿一百五十亿比纳、割让莎西兰城、赫尔城包括其地下矿坑,他们将把爱神和诗神归还阿西尔部落,并且保证一百年内不向阿西尔部落出兵——这竟是条约最后的定稿。
  他们把奥汀当成了傻子,也把我的命看得太值钱了些。
  下午六时。
  主神的金殿。
  金殿内顶部饰有古老的图案花纹,五百个灯球照射出通明的光线。殿堂的角落里摆放着不同年代从各个部落交易或者抢夺而来的珍奇宝物。四壁上挂着亮色的壁毯,壁毯上又挂着朦胧的油画,多数是华纳部落的梦幻美景。
  画与画之间隔着名贵的刀剑。
  右侧是华纳神族。博德坐在2978年法王加冕时装修的御座上,洛基、弗雷、西芙、提尔坐在另外四张主神座上。其余神祗的位置则密密麻麻地排在他们的后方。
  左侧是阿西尔神族。
  从外面看到这一幕,最令我感到诧异的不是阿西尔部落来了三个主神,而是在来访阿西尔执政者正中间坐着的,竟是奥汀……他们一直在谈论着关于极为不平等的条约内容,很难察觉火药味,甚至双方都是轻声优雅的,但气氛却十分沉重。
  我在外面待了有十分钟左右,索尔和荚蕾雅一直在提出反驳意见,奥汀却没怎么发言。而索尔每说几句,跟在他旁边的雅恩莎撒就一边用力点头,一边还颇挑衅地瞪西芙。作为主神之一,西芙当然不能冲上去拉扯她的头发抽她耳光,但从她血丝越来越多的眼中能读出即将爆发的愤怒。
  “这种条件我们不可能答应。”索尔的口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与断然,“两个主神的性命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族人的利益及安全。我们不会因小失大。”
  “雷神殿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个问题请你们的陛下回答。”西芙淡淡地接道。
  索尔立即的无言与退缩让雅恩莎撒又气又恨,但作为随从参与讨论的她没有发言权,也只好站在旁边干着急。
  这时,芙蕾雅说:
  “收获女神的问题,需要陛下亲自回答吗?”
  西芙也无言了。我们可以说西芙的女王气息可以压倒很多男人,但相对政治手腕比真男人还残酷的芙蕾雅,她还是嫩了点。别说表情,芙蕾雅说话的时候甚至连嘴巴都不大动,犀利的目光冷冷地朝西芙扫去:
  “莫金的失守,瑞提海港的战败,神圣达普桥十万军人90%的死伤,特格大峡谷的撤军……在经过接连不断的失败后,到最后弱势到用女人要挟赔偿的不成熟部落,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古以来就占据了地理与实力绝对强势地位的阿西尔投降?”
  “你胡说什么?”一语击中要害的发言让西芙气红了脸。
  “这不过是统治者最简单的手腕,既然芙蕾雅殿下如此容易受到伤害,就不要再参与讨论了。”博德说道,“况且战争是相互作用的,名义上的胜利并不代表就是赢家。1088年瓦特海姆被巨人族入侵,虽然最后在华纳部落的调解下令巨人们投降,但谁都知道真正的战败者是侏儒。”
  芙蕾雅避重就轻地答道:“当然,我们也都知道那一战是华纳部落为了分羹才出来调解的。这样毫无原则、对弱小部落一味掠夺的部落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退让?如果我是你们,会先考虑如何平息民间流传的舆论,操之过急地从别人那里抢夺财产与土地,并要求别人完成你们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你们的负面影响似乎更多。”
  “虽然敏感时期消息封闭,但对于阿斯加德的一些流言,敝部落不用听说也该能猜到。”弗雷微笑着,“两年内被人生擒了两个主神,是不是再过五年,阿西尔部落就会没主神了呢?哦不,我们当然没有能力捉走奥汀陛下。”
  “叛徒说的话,有说服力吗?”索尔冷不厂冒出一句。
  “妻奴说的话,又有说服力吗?”弗雷从容地回答。
  “够了!”
  奥汀刚一开口,两边的气焰就统统熄灭了。他直接看向博德,冷冷地说道:“赔偿割地可以接受,投降不可能。在我离去之前作出决定,之后不会再改变主意。”
  到底曾经是奥汀的儿子,奥汀不过直视着他简短说了几句话,博德的眼神便有些不自信。眼见奥汀站起来准备离去,他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
  “请稍等。”
  “还有什么事?”
  “不过是伪装吧。”
  “什么?”奥汀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
  “您对弗丽嘉的喜爱,恐怕不只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多。如果她真出了什么问题,恐怕要陛下放弃神界,都是可以的吧?”
  奥汀笑了:“自以为了解我的人有很多,你不过是其中一个。”
  “喜爱爱神殿下的人也有很多,陛下不过是其中一个。”博德壮了胆,脸上的得意之情越来越明显,“华纳部落不乏对她有想法的人。或许……在座就有一个?”
  博德的性格变化令我感到心寒。他最悲痛的遭遇是洛基强加给他的,为什么他会把这样的恨意转化为无穷无尽的野心?还是说,他生来就是这样,只是那个契机让他完全暴露了本性……众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转向了洛基。
  洛基靠在椅背上,看着奥汀。那样的眼神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即将死斗的雄狮:
  “如果不是无法改变议会的决策,我也不会希望你签下这个条约——因为在我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洛基,你的品性我还不知道吗?要赔偿就拿去。”奥汀似乎已在努力不让怒意表现得太明显,但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变阴沉了几个调,“但是,把人交出来。”
  “不可能。”洛基突然笑了,“我和她正相爱呢,她已经不需要你了。”
  奥汀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压低了声音:“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可——”
  洛基话未说完,博德已经打断他:“目前还什么都没做。不过以后就难免了。为了不让陛下后悔,我们最好还是让本人来一趟吧。”他击掌道:“来人,去洛基那里把弗丽嘉殿下带来。”
  双拳紧握着也无法遏制身体的颤抖,一整颗心都在这一刻掉进了谷底。
  我不知道奥汀会来,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在他面前演完这出戏。
  就算以后会冰释前嫌,也永远失去了他的信任。他甚至会讨厌我,会再也不看我一眼……如果我无法离开这里,那就等于在这一日和他说再见。
  但是——即将结束的是我们之间或许早已不存在的爱情,我却可以摆脱以前的:
  影。再不拖他的后腿,再不用整天花瓶一样陈列在深宫中,坐井观天地看看他的世界,流露仰慕与寂寞之情,却永远无法真正走进去。
  一想到能够减轻他的负担,一想到能为部落做一些事,就觉得自己勇敢起来了。
  一定能够面对。
  一定能够……这种感觉从正门走人金殿的一瞬间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与奥汀的相望,我终于知道,对他的感情与洛基是完全不同的。不管对洛基有多少小小的偏心与怜惜,在他出现的时候,我的天平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倒向他。
  有一种叫做羁绊的东西,是永恒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博德疑惑地看着我。
  “弗丽嘉……”奥汀上前一步。
  “我是来送东西的。”
  我温和地朝在座的诸神笑笑,朝里面走去。
  在与奥汀擦身而过的时候,我亦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埋下头走到洛基身边。见我来了,洛基立即站起来,一时哑然。
  “你可要好好谢我,我把你家都快翻过来了才在花园里找到。”我摇了摇手中的大臣徽章,“说实话,你是不是昨晚梦游了?怎么会掉在那种地方……”
  “我……我不知道。”洛基略显愕然。
  给了洛基一个宠溺的笑,我把金色的徽章别在他的胸前,却因为衣服表面布料太硬插不进去而凑近了一些,顺便取下他肩上的一丝黑色长发:“……还真不熟练。”
  不仅是洛基,几乎在场所有人包括博德都十分诧异,除了西芙和提尔。
  雅恩莎撒的下巴几乎都快掉在了地上。
  最后终于别好了,我轻吐一口气,在徽章上拍了拍,然后抬头看着他:
  “早点回家,我等着你。”
  “弗丽嘉……”洛基依然处于懵懂状态,但很快他质疑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会……”
  “今天你刚走没多久,我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我立刻堵住他下面的话,踮脚在他耳边悄悄说,“所以,等你回去以后,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真的?”洛基也放轻了声音,“真的想起来了?”
  “嗯。我先回去了。”
  “等等,先告诉我——你会留下来吗?”
  我看看四周,为难地说:“先别……你先忙,回去说吧。”
  “不,现在告诉我。”
  抬头看着他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半晌,我才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
  “别在这里毛手毛脚,知道吗?”
  “好。”无法掩饰的喜悦从眸中透出,无视了我威胁的信号,他坚持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
  就在我准备离开金殿的时候,芙蕾雅淡淡地说:“弗丽嘉殿下来过了,然后呢?”
  博德呆愣地看着洛基,过了一会儿,突然压低声音怒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很明显,她替我送徽章来。”
  “我不都跟你说过了吗?要让她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奥汀才会急不可耐地带她走。现在这个状况……你说怎么办?!”
  “无所谓。就像西芙之前说过的,不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我们也可以打胜仗。”洛基天真地笑着,“祝福我们吧。”
  似乎一切都已顺利完成,接下来……转身,看见站在阿西尔神族前方的奥汀。
  一直都认为他的情商在部落里算是极品。这样喜怒不形于色,从不需要倾诉的理性派即便是在男人中也算非常稀有。所以,从很久以前我就放弃了去了解他的想法。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诧异,诧异到我都快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才缓缓地说道:
  “你们……又在一起了?”
  “嗯。”
  而对我而言,此时连说话都像是会耗尽生命。这样简单地回答,已经够了……不要再问了。
  “……是认真的?”
  “嗯。”
  “……不会回去了?”
  “嗯。”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眼眶已饱含着滚烫的液体,我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道,“不会回去了,对不起……再见。”
  然后,加快脚步走出金殿。
  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出门后闭上眼几次深呼吸,离开了金殿。
  于是,条约谈判自然搁浅。阿西尔的主神们当天晚上就已开始准备往回赶。
  这一晚的苍穹深沉昏暗,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所有的星星与明月都被云层和夜幕埋得严严实实,一如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在这片漆黑中,海尼尔皇宫的灯光像在沙漠中打开的魔法书,在高高的台阶上映下巨大的方框。在芙蕾雅的召唤下,炼狱骨龙从地面缓缓苏醒,白森森却修长的骨架散发着阴沉的黑雾。
  他们似乎已经准备走了。
  一个紫色的身影从正门前走过。
  披着长袍,帽檐搭在头顶的弗雷手中夹着一本祈祷经书,缓缓走到荚蕾雅面前。他将帽子摘下来,银白的长发落在祭司长袍肩头,像是为这片死寂的夜染上一丝纯粹的月光。
  “我那令人喜爱的、女王一般的妹妹……”
  他的眼中有着金色的光影,非常漂亮。但此人说话的模式显然连他前世妹妹都无法接受。
  “你正常说话会死吗?”
  “妹妹如此讨厌我,心都碎了。”
  “不要跟我套近乎,有话快讲。”
  “恕我冒昧……黑暗小王子的身体怎样了?”
  “我以为你满脑子除了祷文就剩了女人,没想到还会关心人。”
  “没有女人会要我。我总是被人讨厌,被人抛弃……”
  突然发现一件事,在恋爱方面,人的表现总是和实际相反的。爱情常胜小将军喜欢对别人说自己单身并且受过伤,失意不久的人喜欢说自己无往而不胜。
  芙蕾雅袖口的蕾丝如同白蝴蝶的薄翅,在不经意的时候总是随风轻颤着。她扬起深色的嘴唇,冷笑:“是吗?”
  “你还没告诉我王子殿下怎样了。”
  “若真关心他,就写信给他。”
  “不。”弗雷摇了摇脑袋,用经书捂住胸口,“卑微的我,怎么可以做这样唐突的事。”
  “那就什么都不要问。反正你们在战场上也是敌人。”芙蕾雅顿了顿,“只是霍德死心眼,就算被你伤害还是天天惦记着你。”
  弗雷大而碧绿的眸子霎时失去了光彩,但很快,他又苦笑着故伎重演:
  “怎么可能?卑微的我,是不应该被人惦记的呀……”
  “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生活很简单,朋友也不多,所以到现在还是只懂蛮力和对着弗丽嘉殿下发花痴。这样一张白纸,任谁在上面划两下都会令他深深记住的吧。”
  弗雷大惊失色:“妹妹,你真下流。”
  “我和小王子可是什么都没做!”
  “什么?”芙蕾雅皱眉,“你想到哪里去了?”
  弗雷却根本听不进去,依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简直像看见她在裸奔。
  同一时间,西美和雅恩莎撒终于再一次因为不明的缘由吵了起来。在提尔熟知一切以后西芙也有了底气,把雅恩莎撤和索尔劈头盖脸损得一塌糊涂。相对这两个女人,两个男人的态度就明显软了很多,尤其是索尔,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我还在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劝架,奥汀却突然从身侧走过来:“我想和你单独谈一下。”
  树枝随着来自远方的风而歪倒。发光的树叶像是绒绒的羽毛,时而随着密集的细雨怅然飘落。
  难得华纳海姆也有神似阿西尔部落的时候,黑暗,寒冷,多雾,阴雨绵绵……或许,也只是受到了访客们的感染,好像记忆也沧茫犹如这般。
  我们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区域。
  “有什么要说的?”
  有一种极不安全的感觉。我抱着胳膊,将侧脸藏在黑暗之中。
  “是为了部落吗?”
  奥汀站在离我几米外的地方,深色及膝的长外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衬衫的领口、手套和靴子边缘的白色因此便十分打眼。
  “什么?”
  “你这么做,是为了部落吧。因为华纳部落提出来的要求太多,如果我一意孤行要把你赎回来,会给部落带来很大损失,所以你才演了这一出戏。”
  在这一席话过后,我有一种彻底被人剖开暴露的感觉。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掩饰,这种小技俩还是会轻易被他识破。顿时有了一种想法:如果告诉他真相,让他解开我身上的魔法,再带着我逃离这里,是否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
  只是……洛基的魔力自古以来就已超越了神族甚至主神的极限,他设下的魔法九大世界无人能破。他敢在奥汀在的时候都如此放心地把我放了到处跑,绝对不是因为对我有多信任,而是对自己的魔力有信心。况且,以阿斯加德现在的状况来看,就算奥汀没有失去大部分的力量,他的实力电必然不如以前……这个魔法,他破不了。
  撇开魔法不谈,这回奥汀带来的阿西尔神族人数并不多,而我们所在的可是华纳部落的大本营,所有最厉害的战兽与精兵都集中在这里,何况这里有五个主神,他那边只有三个。如果他来硬的,我们没有胜算。
  如果告诉他事实,让他再找机会来救我……不,不能。一旦被发现,情况肯定会更危险。到时候华纳部落一定会加强对我的看守,并且向奥汀索要更多。
  不能冒险!
  “当然不是。在你眼中,我是那么热爱部落、心胸宽阔的人吗?”我笑。
  “当然是。”
  在听到毫不犹豫的信任回答后,心情却很快变得低落——面对最在意的、曾经最亲密的人竟然也要一直撒谎,还要控制住辛苦建立的防护堡垒不可以崩溃。
  “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雨丝细而长,脸颊也略微湿润了。
  奥汀站在树枝下,因着长外衣,挺拔的身材变得更加修长。他迟疑着,试探着说道:
  “……你是在恨我做的那些事,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回到阿斯加德以后,所有的一切。”
  说到这,他停了停,像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留给他尴尬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窘迫都快到极点的时候他才又一次开口:
  “我知道自己对你很糟糕,也做了许多你根本无法接受的事,在许多的关系上也并没有处理好,甚至不让你上战场……”
  他又停了停:“但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对我的恨而放弃部落。”
  “所以呢?”
  “回去吧。”
  “陛下,自信是没有错的。但你的自我意识有时候确实旺盛了一些”我淡淡地回道,“我只是想留下来,与你无关。”
  又一次把好不容易缓和一些的气氛破坏掉了。这一回奥汀沉默的时间更长。
  终于,我无法再忍耐下去,抬头看着他:
  “我还有哪里说得不够清楚,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弗丽嘉——”
  “嗯?还有什么要说?”
  “你是不是想起来觉醒前的记忆了?”
  “……是。”
  奥汀依然站在同样的位置,雨丝在空中朦朦胧胧,一如无数道白色的蜘蛛丝,绵绵地落在他的发梢,变成了依附在上面的银色光圈:
  “这也是你选择留下来的原因?”
  “不只是因为这个,还有很多。其实仔细看下来,华纳部落电不错……”
  不等我说下去,他已打断我:“弗丽嘉,如果说你没有诸神的黄昏前的记忆还好,可是你有。你这么容易就忘记他对你做过的事了?”
  “我当然记得。但他变了,跟他在一起以后我发现他变了。”
  “弗丽嘉,你才跟他在一起几个月?”
  “一年。”
  “好吧,一年——”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指了指海尼尔皇宫的正门,“一年的时间你能了解一个人多少,竟然就为了他放弃这么多东西?”
  “时间不重要。有的人你认识一天就很了解了,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也还很陌生。就像你,我们相处的时间够久了吧?但是直到今天,我还像是从来没有进入你生活一样,这个教训还不够吗?”说到后面,已不禁提高音量。
  “那是你自己太敏感,我从来没有阻止你了解我。”
  “我敏感?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刚才你说了那么多例子,而且还在我面前宣布和林德的订婚消息,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不管我再放低姿态都对我不理不睬……这真是我太敏感?”
  “我——”他眼神闪烁着,“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奥汀一时哑然。
  他的眼睛像极了神界的夜空,漆黑广袤,同时又承载着世界最高处的漫天星斗,千千万万神秘的故事。在过去的日子里,这双眼睛曾经无数次坚定过我的信心,却在这一刻充盈着悲伤的雨水:
  “……没什么。”
  又是这样。
  什么都不告诉我,总是用那种暖昧不明的态度遮掩事实。莫名的火气几乎将我燃烧:“我先走了。”
  “不行。”奥汀走上前挡住我的去路,“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但这件事不可以。跟我回阿斯加德。”
  “别的事都可以依我?”我眯着眼,“任何事?”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那好,和我在一起。”
  “……什么?”
  “和我在一起,陪着我。直到我死。”
  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这些奇怪的话原本是不该说出来的。但现在的生活这样没有保障,或许明日我就会死在战场上或暴乱中……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会不会是遗憾?
  但是,他的答案也是我怎么都想不到的——“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
  尽管光线微弱,却有些睁不开眼。
  “我当然知道你做不到。”我笑了笑,“跟你开玩笑而已,没想到居然这么认真,太无趣了。但想说的也说了,我和洛基在一起了。对话到此结束吧。”
  “你让他碰你了吗?”
  “你别忘了,法瑟尔是他的儿子。如果你不介意,把他还给我们吧。”
  奥汀却突然捉住我的双肩,紧紧地:
  “不要逃避话题!我问你,这次回来后,你让他碰你了吗?”
  我当然知道他如此在意这个答案的原因。觉醒之前与洛基不论多亲密,都是与前世完全无关的。在拥有完整记忆的情况下如果我依然选择洛基,这就说明他完全输了。
  并不代表他爱我。
  而是他和洛基之间一直有着无形的斗争,不论在什么方面,两人都不愿意输给对方。
  不过是大男人的小小虚荣心罢了。
  我看着他的眼,微笑:
  “当然。”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的手开始放松,一丝丝轻下去的力道,像是心中的某一种执念,在失望或绝望中渐渐消失……“你知道吗?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想要保护好你,一度认为只要能让你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他轻声说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只要你感到幸福,就够了。”
  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如果不是他做了那么多伤人的事,我会以为,他很爱我……甚至比我爱他还多。
  “对不起。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这时,一道人影在奥汀身后晃了晃。
  博德的金发在黑暗中很耀眼,所以立刻就认出是他了。我正准备告诉奥汀,却看见他轻而快地跑到奥汀的身后,抽出腰间的佩剑,朝奥汀的后背刺来!
  “小心——”
  银光闪烁的刹那,我瞬移到奥汀面前去挡住他的身体!
  眼见闪电一般的剑光直逼面门,我害怕得闭上眼睛!
  但是,却迟迟没有受到攻击。
  甚至一点冲击都没有,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住:剑尖离我的喉咙只有很短的距离,奥汀一只手搂住我的肩,一只手握住剑身。细剑在雨中散发着森白的银光,奥汀的鲜血顺着锋利的边缘滴落,混入雨中。
  “博德,你怎么可以——”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博德便已迅速抽出另一把巨剑。
  因为速度太快,我几乎没有时间多说话,便看见那把剑刺穿了奥汀的胸腔。
  “不——”
  撕心裂肺的哀鸣回荡在华纳海姆的夜空。我把抱住奥汀,眼泪立刻涌出来:“奥汀!奥汀,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奥汀紧锁着眉,大量猩红的血液从剑插入的地方流出,而且越来越多,有完全无法控制的趋势。
  “你知道吗?奥汀,从以前我就看你不顺眼了。”博德的手依然握在剑柄上,声音冰冷又带着一丝嘲讽,“独自霸占王位这么多年,还整天叫嚣着要把我培养得很厉害。实际上,我们都只是你的傀儡而已吧?”
  奥汀的眼神冰冷。他没有回话。
  “看你以前为了守住众神之王的名号也挺累的,不过以后你不用担心了。
  因为——我会取代你!”
  说到这,他又狠狠推了一下剑柄。
  奥汀闷哼一声。几乎能听见肉体和筋骨被撕裂的声音,巨大的缝从身体的深处迅速皲裂,将伤口撑得更大,涌出更多的血液,顺着泛光的剑身一滴滴坠落在地。
  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肤色也惨白。
  “不!!”我一把捉住博德的手,“博德,你疯了!放开他!!他是你的父亲!!”
  “我才没有这种父亲!!”
  博德似乎又准备加重力道,谁知奥汀却重重推开他,一把将剑拔出来。
  在奥汀胸前被强行撕破的伤口承受不住汹涌而上的液体时,博德的剑抽出之后很快就溅出黏稠的鲜血。
  我的思维被人生中最大的恐惧侵占。受到这样的重创,而且位置是在心脏……就算是主神,也不可能活得下去。
  无数种假设在脑中迅速窜过。
  如果奥汀会死……如果他会死……然而,就在无法控制的泪水汹涌而出时,奥汀竟手捧一团光,在胸口轻抚了一下。
  奇迹发生了。
  他胸前的伤口在这团光的包围下快速康复。出血停止了,在心脏上方巨大的剑伤也从背后到正面一点点愈合,到最后,奥汀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
  然后,他淡漠地看向博德:“想要杀我,你还嫩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的白衬衫上依然有血迹,我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幕全是幻觉。博德的眼中也写满了诧异:
  “怎么……怎么可能?”
  “神是不死的,你不知道吗?”
  奥汀擦擦嘴角的鲜血,把手中的剑掷了出去,刺穿了博德的右肩。
  在博德一边痛苦哀号一边逃跑之后,他又回头看向我:
  “是时候回去了。”
  “奥汀——”
  看着他的背影,我擦拭着眼泪,跟着他走了两步。
  他很快停下来,但却没有回头:
  “不要再跟来。别来。”
  华纳海姆沉睡在绒绒的细雨中。直到博德刺出这一剑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还有比奥汀离开我更可怕的事……便是失去他。
  不管是因什么力量使得他变得如此强大,几近无敌,我唯一能留意到的事便是,还好他活着。
  这样已经该满足了不是吗……眼泪分明是由于惊慌害怕而流出,在发现他痊愈以后又止住。可是,当我看见大批阿西尔神族骑着龙从华纳海姆上空飞离时,竟流下了更多的热泪。
  哭泣不能解决问题。我知道。但这一刻,已再不能思考。
  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曾经那么想要和他在一起,也曾为这个小小的愿望夜夜失眠,或者痛苦得几乎窒息……因为是从小就爱着的人。
  因为他永远都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那么高……无法触及。
  重生之后,甚至偶尔会冒出一些想法。如果他可以重新爱上我,就算寿命减半也可以。
  但到现在,他是否爱我已不再重要。将自己埋葬在卑微的坟墓之中,只要生活中还有这个人,就算是变成老妇远远地看着他,也可以……但是,我让他走了……是为了直坚持的一些东西。那是我们共同坚持的信仰。
  终于,有一种和他靠近的感觉。
  靠在树上,任凭泪水覆盖了视线,看着大颗大颗的液体落在地上,告诉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因为我做到了。
  拼命告诉自己,我应该高兴。
  尽管不能弥补以前的过错,但我做到了。
  尽管失去了奥汀。
  ……但我做到了。


愤怒的布莱奇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空气中飘扬着树叶的清香,心情也渐渐平定下来。于是告诉自己,是时候回归现实了。准备朝洛基家的方向走去,却在转身的时候看见站在大树后面的人。
  我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从他放松的面部表情看来,似乎知道得并不多……于是眨眨眼,尽量不让他看出自己才哭过:
  “洛基,怎么了?”
  “我听他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找你了。”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我们回家吧。”
  “嗯……”
  一个半小时后,洛基才从浴室里出来,擦着已经快干透的头发,躺在床上翻看一本《伏魔官与龙》。我也去洗了澡,又默默裹着浴巾,回到洛基身边。他的床很大,两个人一人在一头,不动的话如何也碰不到对方。
  维持这种状态有一阵子,他才放下手中的书,挪到我身边,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
  这个情景让我想起了第一次与他亲热。
  深知那一夜是刻骨铭心的。只是也不知是为什么,当时那种强烈到覆灭世界,几乎因他而死去的感情在这个晚上消失不见了。
  但是,依然挤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轻轻搂住他的腰:
  “我还记得以前和你、西芙还有提尔一起参加女神节,真怀念。下一次的女神节,我们再起去吧。”
  “嗯。”洛基心不在焉地抚摸着我的碎发。
  “当时西芙好傻,在那种天还穿得那么少,还一直欺负提尔,和现在一样。”
  “嗯。”
  虽然知道洛基没在听,但不知为什么总是要靠不断说话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而且怎样也停不下来:“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是阿西尔神族,被很多同类搭讪还觉得很可怕……”
  “你在骗我。”
  “所以,也不知道现在再去是不是感觉会变一些呢……”说到这,我才回过神采,“你说什吗?”
  “其实你什么都没记起来,是在骗我吧?”
  “你在说什么呢,这些事不是只有我们俩才知道吗?”我轻推他一下,“你是不是晚上喝太多了?”
  “你打算帮助奥汀和你的部落,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多想了……”
  “真的不是吗?”洛基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来,你没有撒谎,你是值得我信任的。”
  “我当然……”
  说不下去。在看到他儿乎已经确信和濒临绝望边缘的眼神,我以自己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为什么会这样想?”
  “书房的水晶桌子是精灵王去年送我的礼物,那是与艾尔夫海姆同寿的一整块水晶,其中蕴藏的魔力可以保护第一个给它烙印的主人所有的秘密文件。只要我在任何东西上留下相同的烙印,放在书桌里别人都不会看见。而且,不要说触摸,只要有人靠近那张桌子我都会立刻知道。所以,你在翻我书桌的时候我就察觉了。”
  这一番话完全拆穿了冥思苦想了很久的谎言。
  他又继续说道:“但那时候我还只是半信半疑,猜你有可能只是为了了解我的事。”
  紧张地从他脸上撇过一眼,我握着被褥,看着灯光下的细小尘埃如宇宙中的星石般飘移。最后,问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至极的问题:
  “那后来我怎么会又在那里找到条约?”
  “因为那时候奥汀已经来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藏下去。同时,徽章的丢失也让我感到困惑。”
  他这样说无疑令我更加难堪。
  西芙曾经很意味深长地告诉我,女人经常被男人精心制造出来的假象迷惑。他们天性就是不喜欢展露真实的一面。例如真正爱你的男人其实很容易受到伤害,表现得冷静理智以保护自己,间接告诉你,你并不能对他为所欲为;而不爱你却对你另有所图的人就会有完全相反的表现。
  有时候觉得洛基有严重的犬儒主义。他不仅仅是保护自己而已,甚至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到最后还轻轻松松地嘲笑自己或者别人的尴尬。
  “直到今晚我才知道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你,伟大的神后。”洛基微笑着,指尖轻轻缠住我的发丝,温柔地打了几个圈,“你为奥汀做了这么多,他若没有受宠若惊,恐怕会受到天谴吧。”
  “我不是为他。”我立即辩驳,“洛基,你难道不觉得单纯把我捉过来就想让我背叛部落,太天真了吗?”
  “还是对部落如此忠心……真不愧是神后。”
  或许这也是他判定我没有依娜记忆的原因。作为依娜,我确实经历了很多痛苦的折磨,也遭到数次来自阿西尔神族的侵袭。在依娜的记忆中,阿西尔是可怕的梦魇,是吃人的怪兽,华纳神族永远是美好的。然而,重回阿斯加德后我才发现原来战争真的是惨无人道的屠杀,任何人都是受害者,任何人也可能变成怪兽。无关种族,无关部落。
  选择阿西尔部落,单纯是因为归属感。
  看着彻底变成阴暗之城的故乡,会怀念当年那个繁盛至极的神界,会期望能看到一个重新温暖明亮起来的阿斯加德。
  长久的静默后,洛基又笑了:“但是,我很高兴你没有想起来。”
  “什么……”
  “尽管那个叫依娜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但我知道,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他的眼神疲惫且感伤,“或许真正的永恒,都是短暂的。”
  这一次洛基并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做出很多偏激的事。只是我的自由又一次遭到了限制,活动的范围也大幅度地减少,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房内看书喝茶。他也不再与我亲密,甚至连话都很少说。西芙来找过我几次,我们谁也没提起之前尴尬的对话。
  就这样,初夏在春天无声息的离去中降临。
  和煦的风穿过金黄色的华纳海姆,所有的建筑,树木,花草都像是被圣水沐浴过一般。护城河中晶亮潋滟,时而因水流摆动而闪过的波光会刺得人睁不开眼,连龙的嚎叫声都几乎成了温柔的呢喃。眼前的景象清晰地唤醒了许多东西,那些被时光吞没的记忆。
  繁华的街道上,我和西芙二人肩并肩漫无目的地走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而肩并肩,时而走远,聊着些男人听了绝对会大打瞌睡的话题。
  “有没有想过,三十年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西芙看着精致的鞋尖,将鬈发绾到耳朵后面,侧脸的线条十分柔和漂亮。
  “如果战争已经停止,而我又没死的话……大概是不断在各个城市开自己的工匠房连锁店,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吧。”
  “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是开更多的店了。”
  西芙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果然一点没变,想法超级简单。爱情呢?有想过那时候已经和洛基结婚了吗?”
  “一点也不想。一个法瑟尔就已经够让我牵肠挂肚的了,我可不想有两个儿子。”
  “这话洛基听到以后肯定会气到跳楼。你还真是从来就没担心过这些问题啊。你知道吗?在你和洛基见面之前,我和格菲、弗拉偷偷讨论过,以后说不定你会变成老处女。”
  “我早知道你们在背后议论我!”
  “谁叫你那么男人婆啦。三千年前还蛮小女人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西芙无奈地摇摇头,“我猜,三十年以后你肯定还是奋斗事业的料。至于我,肯定还是爱情事业兼顾加摇摆中,而那个死女人肯定还是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
  “那个死女人?”
  “……雅恩莎撒。”西芙翻了个白眼。
  “哈哈,怎么把她也算进去了?”
  “你不是跟她关系好吗?虽然姐姐真的看不惯她。哪有女人一天到晚就是老公老公叫个不停的,真是丢死人了,我敢保证三'十年后她还这样。”
  我摇摇手指:“她肯定还是每周定期向四周汇报说‘我和索尔这回是真离婚,真的离婚了’,然后过两小时说‘我想死老公了’……”
  西芙弯着眼睛大笑起来。自从她决定模仿古尔薇格后就很少这样自然地笑了。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 “索尔这个男人也可以去死了。”
  “提尔多好,又体贴又浪漫,还长得这么帅。你就好好珍惜身边人吧。”
  “喜欢姐姐的男人多了去,他算什么。你喜欢送你得了,我不稀罕。”她拨了拨头发,伸了个懒腰,“况且,并不是对你好的人就真是你想要的。就像洛基,他对你够好了吧,你却还是挂念奥汀。”
  “胡说什么。”
  想来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已经这样明显了吗?
  “你骗谁都可以,但骗不过姐姐。”西荚靠近一些,懒洋洋地说道,“你可以做对不起洛基的事,毕竟他死了我也不管。但是,不可以做对不起部落的事……知道吗?”
  望着她碧蓝色的眼睛,我正犹豫着是否要承认真实想法,却看见前方有人群正在靠拢围观着什么。我和西芙走过去,挤了许久才看到里面的情景:
  长长的队伍前方,一个头戴白色布条的男子手捧竖琴,拖着紫色破旧长披风垂头缓缓前行,他的手臂上有和我一样的束缚魔法印记,身后跟着两列来自王宫、面容冰冷的士兵。
  “原来又是他。”西芙抱着胳膊说道,“每个月例行的游街示众嘛。”
  “那是……布莱奇?”
  “对。”
  布莱奇,阿西尔部落的诗神兼最优秀的幻象术士,曾在奥汀第一次带兵入侵华纳海姆时受伤,不幸被华纳神族捉走,过了两年多都一直被俘虏在海尼尔皇宫。主神成为俘虏这件事其实真打击着阿西尔战士们的士气,明明可以用多种方法救回布莱奇,奥汀却在最后一次来访前都不曾尝试过。
  从魔法学原理来说,打上了洛基的刻印后,整个华纳部落每个城市边境都布满了强度等同于他魔力的结界,其中以莫金海港外沿的结界强度最大。
  看向布莱奇,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两周后的凌晨。
  潜人大牢、将九大世界最顶尖的幻象魔法融入试管溶液、迷惑守卫、寻找契机、观察地形……在经过两周滴水不漏的越狱计划及实行后,我和布菜奇在凌晨时从海尼尔皇宫逃出,将会惊动洛基的魔法刻印陷入沉睡,并在每个城市的边境实体化那些虚拟的结界。
  到莫金后,我们从码头来来回回瞬移了一百二十余次,总算把最后一个实体化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打出了一个小洞。
  此时,被布莱奇召唤而来的黑羽凤凰正挥舞着巨大柔软的翼,在金侬加裂缝上空等待着我们。
  “真不敢相信……洛基这个怪物的魔力简直就像无限的一样,这个小洞不出一分钟又会恢复,我们得抓紧时间。”布莱奇扶着码头上的栏杆,一边喘气看着下面的无尽深渊,一边擦接头上的汗,“好了,我数到三,一起跳过去。可能会受伤,但要忍着,出去以后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我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一。”
  无形防护壁上,金色的破洞边缘在微微颤抖。
  “二。”
  我深呼一口气。
  “——三!”
  我闭着眼睛与他一起瞬移向那个洞口。
  强大的反弹力量朝我们袭来,火红色的光芒像是会灼烧人的身体一样,将猝不及防下坠的两个人团团包住,并拖回码头。
  我们吃痛捂着手臂,一起抬头。
  一个人影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自空中移来,站到了我们面前。
  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那是还穿着睡衣、一缕鬈发翘起的洛基。脸蛋虽然好看,却非常没形象。
  “如果不是做了关于你的噩梦,我恐怕还不会发现你们准备跑了吧。”
  看着他渐渐靠近,我和布莱奇立刻站起来,准备施展护壁保护自己。但是彼此心里都有数,就算是十个我们加起来,都斗不过这个第一战斗力的破坏神。
  “为什么想跑?”他看向我,一睑不解的模样,“我对你不好吗?”
  又是这样的表情。每次他一露出这种神情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我提防地站在布莱奇面前,将手放在尾椎处的短剑上。
  来自巨大裂缝的冷风袭来,舞乱了洛基的发。那一头微卷的红发就像是午夜的玫瑰,在寂寞与黑暗中散发着惊魂的美丽,嗜血的芬芳。
  他眯着眼,走路的姿势缓慢优雅,却让我与布莱奇不由自主一退再退。
  终于,我们被逼到了码头的后方。
  在布莱奇一只腿不小心迈出的时候,强大的刻印反弹力量从背后冲来,将我们重重往前推了过去。
  几乎扑倒在洛基的身上,我敏感地后退两步,抽出后面的短剑,指向他:
  “不要过来!”
  洛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眼神冷冽地看着我,又逼近了些。
  布莱奇对着洛基迅速施展了幻象术,却被洛基扬手的回旋魔法击中,自己陷入了行动不能的状态。这期间,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肩胛骨上。
  “再过来我杀了你!不要过来!”
  “那就杀了我吧。”他扬起嘴角,露出了邪气的笑容,“在你的手中死去,也好过亲眼看见你回到奥汀身边。”
  “你……别过来……”
  心中告诉自己,很简单,举剑,刺下去……双手却只能举在空中发抖。
  他握住我的双手手腕,毫无攻击性地将我拽人他的怀中,温柔地含住我的唇瓣。
  洛基的口腔中一直有花瓣一般的香味,夹杂着许多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感情,通过这个轻柔却绝望的吻,在沉重的甜蜜回忆中又添加了深深的烙印。
  他掰开我的手指,取出短剑,将它丢到了码头外的深渊中。经过那么多个无眠夜的挣扎才堆积起来的防护墙,就这样简单地、未受到一点破坏地被卸下。
  ……直到奥汀的容颜浮现在脑中。
  “不——”
  我推开洛基,局促不安地抱住双臂:“洛基,对不起。”
  “……你又想说什么?”他侧过头,有一丝恼怒。
  “虽然会难过,但我从来没为自己所作的选择后悔过。不管是觉醒时抛弃身为依娜的记忆,还是觉醒后回到奥汀身边,甚至会想作为个全新的人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后悔……”
  他慢慢抬起头,眼中的迷惑渐渐转为惊讶。
  “今天也一样。”我继续说道,“想要离开,想回到阿西尔部落——”
  “等等——”他打断我,“你真的想起来了?”
  “……是。”
  “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看焰火那一天晚上开始。”
  “骗人。我不相信。”
  “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不相信。”洛基捧住我的脸,仔细地观察着,最后肯定地说道,“如果你有记忆,就不会舍得走。”
  原来这段时间的消沉全都是源自于那些过去,太过美好,反而变成了负荷。
  无论怎么掩饰,怎么试图无视,怎么假装漫不经心,都无法抹去的记忆。那一份曾经将自己简单的一生中唯一一份感情毫无保留交出去的记忆;曾经因以为他爱着其他女人而嫉妒到辗转反侧的记忆;曾经在酒醉夜晚对自己偷偷许愿,希望嫁给这个人的记忆……作为依娜,所有的感情空白,都已填满了他的名字。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不知是怎样的力量驱使我回答他的话,“与你在一起时,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恋爱白痴,所以才以为对一个外貌漂亮的人有好感就叫真爱。实际上,那也真的不过是好感而已,甚至构不成喜欢。”
  “真……的?”
  洛基凝视着我,声音很轻。
  “就像所有人都有过的初恋一样,很简单,美好,但不会有人会惦记着它过一辈子。”看着他眼巾渐渐暗淡的神采,我一咬牙,“这与几千年前的记忆比起来,太微不足道。真的只是人生里小小的插曲而已。所以,忘了它吧。”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他睁大眼睛,像是孩子一样眼神迷茫而无焦点。
  “从来没有过。”
  “可是,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么?”
  “你所说的,跟很多人的初恋一样的意思。”洛基的嘴唇被寒风吹得发白,声音也虚弱起来,“我这辈子只爱过个人,翻来覆去也只是这一个。
  初恋一直伴随着我的人生,一直到现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该怎样像其他人那样不去惦记它?”
  心脏早已被他这句话伤得千疮百孔,却没有任何让它停止流血的方法。
  我只能僵硬地看着他,持续着几乎没有尽头的相互伤害:
  “洛基,放手真有这么困难吗?”
  “放手……”
  “是。”我伸出戴着结婚戒指的手,“我可以继续留下来当俘虏,但也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
  二十分钟后,我看着骑上凤凰背的布莱奇:“现在回去吗?”
  握着空空的手,没有印记,也没有戒指,想起洛基刚才说的话,一时精神有些恍惚。他说“我会试着去做”的时候,眼神并不伤心,也不绝望,但平静到几乎空洞。
  他让我们走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布莱奇突如其来愤怒的吼声将我拉回现实,“这种时候你应该陪在陛下身边,而不是和这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华纳巨人杂种待在一起!”
  听他这样说,我竟电有些动怒:“洛基确实有错,但你不能如此种族主义。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可选择的。”
  “爱神殿下,你清醒一点好吗?难道定要到陛下已经死了,永远消失了,你才会明白该珍惜什么人吗?”
  我先是一怔,然后苦笑:“我绝对会忠于他,但请收回你的话。奥汀永远不会需要我。我也不希望他再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保护我上面,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布莱奇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待在华纳部落吧。何况你现在赶回去都未必能见到他了。”
  “什么意思?”
  “陛下已经去世了。”他顿了顿,“三年前,在他觉醒的时候,寿命就已经到达极限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觉醒和去世是两回事。还是说,你的意思是三年前,作为普通神族的修因去世了,现在的他是主神奥汀?”
  “不。陛下从来就不曾是普通神族。诸神的黄昏时他并没有死。”说到这,他的眼中溢满了眼泪,“他真正去世,是在觉醒那一天。”
  虽然早有这样的猜测,但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去世的事实还是禁不住感到诧异。我摇摇头,疑惑道:“你彻底把我弄糊涂了。如果他死了,那现在的奥汀又是谁呢?”
  “是他的思念体。一个寿命不会超过一千日的思念体。”


不灭的思念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但还是被这个恐怖的笑话吓得不轻。在脑中设想这种说法是事实的情况后,我板着脸生硬地说:“布莱奇,你一直以忠诚闻名,今天为什么反复开这种很没原则的玩笑?”
  “我没有说笑!”布莱奇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提高音量说,“诸神的黄昏最后一战是与洛基的决斗,他其实没有被洛基杀死,相反是洛基在被他重伤的情况下自杀了。所以,那一战结束后,活下来的神族只有他一个。
  创造新世界后他篡改了历史,让世人以为洛基杀了他,因为当时他已经耗尽所有的神力,也失去了重生的机会,不然人们一定会知道他没有死而打听他的下落。”
  然后,他向我具体说明了后来发生的事。
  奥汀一直匿名在阿西尔部落生活,鲜少与人打交道。直到重生纪元2866年,残暴不堪的阿西尔法王费尔德掌控了整个议会与高层神族,并且贪财好色,胆小怕事,从不讨伐不断袭击自己部落的华纳神族甚至巨人族,放任他们在本土屠杀侵略。有大概十年时间,阿西尔部落不论是在经济、军事还是政治方面都处于临近崩溃状态。
  奥汀终于无法忍受,化名修因重新回到政治舞台,很快就击垮了费尔德王的政权及其爪牙。时隔两干七百多年,记载有奥汀外貌的文献基本已经完全失传,保留下来的只有他年轻模样的全身塑像和油画,当时的修因留了胡子,捏造自己出生年为2745而且外貌也确实像中年神族,众所周知所有重生的主神一定会出生于2900年后,所以也没有人察觉到他就是奥汀。更何况不论在华纳部落还是阿西尔部落,每个神族每年都会接受能力调查,分神力、魔力和武力三类,修因的结果魔力八级,武力九级,神力零级。而研究者按照当代的标准推算过奥汀应该是历史上唯一一个神力十级的神族,所以更不会有人怀疑他。
  奥汀重新统治阿斯加德以后一直在寻觅合适的接班人选。900年后,一直有传言说十二主神中有一个不会重生,几乎所有了解情况的人都以为是爱神,实际上那个人是奥汀。
  到这里我已不愿再听下去,我摇摇头说:
  “好吧,就算他耗尽神力来创造了新的世界,也顶多变成一个普通的种族,怎么可能失去重生的机会?”
  “殿下,陛下当初会强制逼你觉醒,是因为他知道了洛基杀了你的事实,而在那之前,他直以为你是自杀。如果他在重建新世界之前就知道这一切,一定不会允许洛基有重生的机会。”
  “我知道。所以呢?”
  布莱奇看着我没说话。
  但很快,心却像被无形的火烧成了灰烬。
  ——黄泉之路。
  当初洛基对我念了黄泉之路的咒文,让我失去重生的机会。而他当初似乎也做好了彻底毁灭的准备,所以在与奥汀决斗后目杀,每一步都做得很绝,却没料到奥汀会挽回一切……“殿下认为是什么力量让你重生的呢?”
  霎时间,极端的惊恐已将我吞没。众神碑上奥汀突然变成灰色的名字也在脑中闪过。我摇摇头,捂住脑袋:“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在诸神的黄昏时,他先把自己重生的机会让给了你,才用神力创造了新的世界。如果没有诸神的黄昏,我想他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是众神之王,肩负重大责任,不能因为儿女私情放弃了部落。但直到面临世界的毁灭,他将消耗所有神力变作普通的神族,没有了部落的重担,他也会因此变成一个普通的男人吧。”
  “一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爱妻子胜过自己的普通男人。”布莱奇看着远处的山脉,像是在尽量转移视线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你的思念体消失以后,陛下伤心了很久……哭了很多天。”
  提起思念体,我突然看到了一线希望,立即反驳他:
  “原来你也知道思念体?我父亲这么爱我母亲都只变成一小团光,也只说了一句话,只持续了半小时,却已成了九大世界的奇迹。而你现在打算告诉我,奥汀是一个活了三年多的思念体,和真人没区别,会走会动会吃饭……会不会太可笑了一些?”
  “连你的思念体都变成了你自己的模样,陛下的为什么不可以?”
  “我的思念体变成了我自己的模样?”
  “对,这也是他伤心欲绝的原因。因为在那之前,他都以为你爱着洛基。”
  “但是一千日的思念体,而且和本人一样……那是不可能的啊。”
  “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布莱奇说道,“修因消失、奥汀以年轻时的实体出现在阿西尔部落后,检测神力的结果也是十级。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的神力回来了,阿斯加德却还是没有变回以前的模样?”
  依然完全无法接受他说的事实,但心底的绝望蔓延得越来越快,快到让人几乎失去了理智。我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说道:
  “你在撒谎!你在撒谎!!”
  “还有,你说为什么他不来救我?因为在知道一切以后我无视他的命令坚持要告诉你这一切,所以他就直接在与华纳部落交战的时候故意把我丢到了敌人阵营里去!”
  “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我都不会相信!奥汀那种绝情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他还活得好好的,你这个叛徒——”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毫无说服力。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很多问题的答案也变得显而易见。
  回想起自己回到阿斯加德以后经历的事。奥汀对我若即若离的态度,时而说到一半的话,还有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对我说:我只是不希望你难过。
  分明因我和洛基和好而嫉妒,却在我提出要他和我在一起直到我死后,回答说: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还说,能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
  都是如此简单,寻常男人在抛弃情人时最常说的决绝的话……我当时只觉得受伤,却不曾想过这背后的含义。
  “如果真是这样……”我望着他,喃喃说道,“我接受不了。我宁可成为死去的那一个,也不愿意接受……”
  “弗丽嘉殿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气。
  “可不可以重新选择,让我换回他的重生机会?”
  “你应该知道必须同样阶位、或者更高阶位的神祗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阶位最高的神祗就是陛下……况且,这种牺牲是不可逆转的。”
  “可不可以试一试呢,万一我做到了呢?”
  “殿下,回去好吗?”布莱奇拍拍我的肩,“离一千日满没有多少时间了,回去陪陪陛下吧。”
  在返回阿斯加德的路途上,布莱奇跟我说了很多的故事。作为诗神,他生来似乎就有种能把语言变美丽的魔力,就算是再普通平常的小事,也能被他描绘得如梦似幻。
  例如我的出生。
  原来我真正的出生地是在汉德城,于2969年寒冬一月的一个晚上。尽管那些年主神重生在九大世界已经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对于悉知一切的奥汀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谜题。这也是阿西尔部落主神在第一时间内觉醒而华纳部落却迷雾重重的原因。
  我诞生以后,奥汀立刻就知道了,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汉德城,找到了我。在见了当时的帝王修因后,我的亲生父母毫不犹豫地把我交给了他,期望他能将我栽培成有用之才。
  在接到我的同时,奥汀在还是婴儿的我额上轻轻一吻,就把我送到了华纳部落。和他这些日子远离我的理由一样,他不愿意重生后我再和他牵扯上什么关系,最好在很远的地方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并且得到最平淡的幸福。
  吉尔村是华纳部落最适合居住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里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而且很难被入侵的敌人发现。所以他把我送到了我的养父养母家。在村巾安定生活下来以后,奥汀经常悄悄过来看我,也会通过各种方式让我的家人赚很多额外的收入,却是在他们无法发现的情况下。
  听到这里的时候,强烈的怨恨却远远超过了感动。
  如果一切真的照着他的计划进行下去,总有一天,我也会觉醒,然后回想起所有的事。到那时候如果再发现奥汀已经死去,并且知道永远不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了,情况会有多么糟糕?甚至到那时候,如果我还不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就跟其他人在一起,最后渐渐淡忘他……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吗?
  原来,奥汀电是个自私又自我的人。
  阿西尔神族入侵之后,他和我失去了联系。直到我搬到了王都华纳海姆才被猛追西芙的索尔发现。当时奥汀原本想方设法想要把我弄走,生怕我和华纳海姆的神祗们认识了,到时候又不免与他对上。可是,当时我和洛基的相爱速度太快,他没来得及阻止我们就已经订婚了。
  “陛下的心情应该很好理解,一个是前妻,一个是弟弟……希望她幸福,却会感到嫉妒和寂寞。”布莱奇说道,“在你出生之后,他经常对旁人说,‘最近的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但实际又过得太快’。我一直不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然后我立刻想起来参加我和洛基订婚宴的奥汀。
  他曾在风雪中站立,在阳台下眺望着我。当时我总觉得他已经在那里站很久了,在离我有一段距离却如何也走不到的地方,一直沉默着,等待着……他也曾在夜晚的台阶上抚摸领口间的金蝴蝶项链,说:再多美丽的女人,都比不上多年前和她坐在草坪中的一杯下午茶……当时的我也没有想过,那个在他描述中几乎完美的“她”,会是什么人……还有在他即将离去时,在雨中的亲吻。
  当时就有很难过的感觉,此时想起,更是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那以后,奥汀就消失了吗?
  可是为什么会在那个吻之后?
  是因为对我的失望,还是他已经可以放心离去?
  “现在的奥汀……真的是思念体吗?”我低声问道。
  “……是。”
  “那他能思考吗?还是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只是残像?他还能算是奥汀吗……”
  “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布莱奇明显不悦,“不管他是不是陛下,抑或是一个残像,都与陛下有关系不是吗?难道说只是思念体你就不会再重视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立刻摇摇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想确认他的存在而已。
  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抵达阿斯加德的时候还是下午,奥汀和诸神都还在神殿中忙碌。因为没有自信在面对奥汀时不失控乱说话,我让布莱奇去找奥汀,自己回到雾海之宫等候。
  刚迈进寝宫,我就看到了坐在洛洛身上几乎把洛洛压扁的法瑟尔,还有围在旁边手足无措的侍女们。见我回来了,她们都又惊又喜,迅速撤退。我跑过去教训法瑟尔,他的紫色眼睛变得水汪汪,然后哇地大哭起来,扑到我的怀中。
  我很想念法瑟尔,但此刻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很快,欢呼声在英灵神殿响起。想来布莱奇已经通知了大家我们回来的消息。
  我抱着法瑟尔,却一直惴惴不安。
  如果见了奥汀,询问他关于思念体的事却被否认了,那该怎么办?
  如果他承认了,又该怎么办?
  如果我没有等来奥汀,却等来了他已经消散的消息,该怎么办……法瑟尔抬头用水灵的眼睛看着我,伸出一根白嫩的小短手指擦掉我的眼泪。一时更没安全感,我抱紧他,眼泪流入了他胸前软软的布料上。
  不知过了多久。
  空荡的寝宫一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回来了。”
  我飞速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奥汀。他穿着他最爱的黑色军靴,还是如此帅气,带给我更多的却是怀念,就像是陪伴着自己成长的亲人。
  他明明就在我面前,还好好的……但在他朝我走过来的过程中,我却感到了更加绝望的悲伤。
  “嗯,我回来了。”我把法瑟尔放进摇篮,刚蜷缩起来准备睡觉的洛洛立刻被他骑住。我转身走向里面的房间,“进来说吧。”
  奥汀随着我静静走入我的卧房。
  “欢迎。”他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会再也见不到?”我敏感地问。
  “因为你原本打算留在华纳海姆,不是吗?”
  “是,但也不可能见不到。战场上,外交时,总会见到。”
  “或许吧。”奥汀沉默了一会儿,“……你哭了?”
  眼睛疼得已经睁不开,肯定肿得很难看。我揉揉眼睛:“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你。”一边说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奥汀,不要再抛弃我了好吗?”
  奥汀漠然地看着我,就像是布莱奇在撒谎一样,他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怎么又是这个话题?不是说过了吗,我做不到。”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让我待在你身边,以怎样的形式都可以。”我又说道。
  奥汀皱了皱眉,转身就走。但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站住脚步,有些不耐烦地说:
  “弗丽嘉,我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不会做这样不自爱的事。我都已经说过了多少次,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在一起,难道一定要我说出很厌烦你的话才肯放弃吗?”
  “我只会对你这样。就算你厌烦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请不要离开我。如果失去你,我会受不了。”我哽咽着,“真的会受不了。”
  奥汀的身体先是僵硬着,然后开始微微发抖:
  “不要再缠着我了。我讨厌不懂自爱的女人。”
  他将我狠狠推开。我踉跄跌了两步,抬头却看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奥汀,你听我说完!”
  他像是逃跑一般,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如果有一天你死了,而且死之前也没打算接受我,那我会陪你死。”说到这,我火声喊道,“——我会跟你一起死!!”
  奥汀快速回头,以极其震惊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快速朝我走来:
  “你在说什么……你在胡说什么?”他慌乱地握住我的双臂,“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抬头望着他。夜色一般的发,熟悉的轮廓,还有那仅在梦中望见都会让人垂泪的,我所深爱的眼眸。
  看着他消失,永远从我的生命中离去……竟是等待了千年轮回的结果。
  就算是眼前这个不真实的思念体,也会跟着烟消云散吗……“不知道我以前是否告诉过你我的愿望?”抚摸着他的脸颊,我轻声说, “你和我,变成最平凡的夫妻,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奥汀渐渐松开手,像是已放弃最扁的挣扎:
  “你……都知道了?”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将离我而去,那我会毫无责任与负担,也随你去……”
  “不可以!”奥汀打断我,怒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那你就欠了我!
  永远也还不清!”
  “我早就欠了你了。”视线里的他变得模糊,嗡嗡的耳鸣让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让我永远陪着你,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不好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奥汀似乎更加愤怒了,“你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听到没有?”
  “对不起你的事,我也做得太多了。我没什么好弥补的,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就这一件事……我无法妥协。”
  “我说了不可以!你绝对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奥汀越说越急,到后来竟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捂着眼,一语不发。他的额上青筋微微凸起,手指轻颤着,许久,才缓缓把手放下来,几次抬头都无法做到。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情绪失控,如此狼狈。
  他垂着头,睫毛盖住了眼,但鼻尖已红了。
  “弗丽嘉,算我求你好吗?不要做傻事……”他的声音电有些颤抖,“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平安而已……仅此而已。你不能这样对我……”
  “可是,没有你的生活,也永远不会幸福。”寝宫中的声音空旷且单调,“这是你的错。你给我的东西太沉重,我受不起。”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代我重生,代我活着。如果你死了,就等于杀了我。”他终于抬头看着我,眼眶通红,“这样你又受得起吗?”
  我闭着眼,没有发出声音,但突然变得滚热的胸腔导致身体都开始发疼:
  “……你在逼我。”
  突然,身体被人搂住。
  是久违又熟悉的怀抱,却比任何一次都要紧密,也更加沉重。分明是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分明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敞开心胸的拥抱,却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爱意,只剩下窒息的疼痛。
  即使是面临死亡,也不曾像这样痛苦。
  剩下的四个月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他的身边,两人的对话却莫名变得客气起来。不管是吃饭,睡觉,阅读,听音乐,写信,下棋,锻造……甚至连他工作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会消失。
  有一日奥汀难得休假,一早起来便端着一杯红茶靠在沙发上看报纸。因为床上太软,桌上又太正式,我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拿着一把新弓箭的制作图纸和宝石箱子在旁边鼓捣。两个人有一两小时都没说话,我在地毯上坐着也不舒服了,直接趴在地上,而且越来越张牙舞爪。
  很快听见奥汀在身后轻笑的声音,我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敏感地回头看着他:“你在笑我对不对?”
  “没有。”他故作正经地抿了一口茶。
  我砰地扔掉手中的小锤子,爬到他身边抬头看着坐着的他: “你在笑我。”
  “小孩子似的。”
  他刮了刮我的鼻尖,继续看报纸。我在报纸的背面看见一行字:“十二主神战役与诸神的黄昏……”
  想起眼前的他不过是思念体,心底又有莫名的悲恸静静蔓延。
  “奥汀,一千日……这是怎么做到的啊?”我悄声说着,捏了捏他宽阔的掌心,修长的手指,“而且,还这么真实……”
  很快察觉自己说话有问题,立刻陷入尴尬,默默乞求他没有听见我的话。
  但没料到他非但没有生气,也没有不语,只是放下报纸,微笑着揉乱了我头顶的发:
  “这是不是表示,我比你重感情得多呢……一千倍,真是太吃亏了。”
  奥汀的温柔百年难得一见,但我完全无法与他对视,只能生硬侧过头趴在他的膝上,闭上湿润的眼,扬起嘴角说:
  “我才不信。你是众神之王,有特殊能力。”
  仿佛真像听见一个小孩在自夸一样,他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宠溺,又继续无声地看报纸。
  清晨的微光透人房内,天越来越亮了。花纹一样的树枝在玻璃上投下嶙峋的影,晨曦下的帝都呈现着繁华与苍凉。
  “奥汀,今天不要出门了吧。”手指在他的膝盖上摩挲着,我轻轻说道,“……想霸占你一天。”
  “嗯。”
  他的声音低低的。他一直是这样,即使用这样柔和的声音说话,所传达的感觉里也总是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令人安心。
  对于拥有万年历史的神界来说,四个月的时间不过是弹指的瞬。
  对我与奥汀来说,却几乎已成了永恒。020年的9月,众神之王奥汀逝世。
  原因依旧有待考究,尚未从悲痛中走出的阿西尔神族面临的却是即将来自于各大世界的威胁。当然,首当其冲的就是已经开始备战的华纳部落。在诸神都在忙着寻找继承人的时候,源自中庭上方的华纳勇士们已然蠢蠢欲动。
  少了奥汀这个强大劲敌,华纳部落显然增长了不少自信,结盟巨人族,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采用正面进攻的策略攻打阿斯加德,于3021年的年初,吹响了十二主神战役最后的号角……守卫神界已是伴随着灵魂与记忆的使命。
  就算没有奥汀在身边,就算早已精疲力竭。
  最起码还可以用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鼓励自己。
  ——希望能变成你身边的空气。
  我相信他就在这里。
  虽然再也看不到,触摸不到,但是随时包围着我,保护着我,让我自由地呼吸,给我生存的勇气。


主神战役的终结者


长满墨绿蔓藤的悬崖峭壁底部,宝蓝色的冰河无声地流淌。大片骨龙与骨凤舞着嶙峋的翅膀,从百米高空中穿过。云雾中的神界变成了一座空中之城。
  在没有奥汀的情况下,我们要面临的是迅速调整好状态、准备充分又士气高昂的华纳神族,还有他们破坏力顶三四个主神的主帅洛基。
  在奥汀刚刚离去的情况下,胜算几乎为零。很多人都禁不住抱怨华纳神族和巨人这次行动太卑鄙,乘人之危。但战争便是以剑代笔的政治,一个优秀的军事家绝对不会错过敌人的致命弱点。
  尽管如此,我们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击败入侵者,守住神界——这几乎变成了每一个阿西尔神族成员内心最大的呐喊。
  神殿平台栖息处的上空,细小陨石环中的召唤结界轻轻颤动,呈现出璀璨的银紫色,在漆夜中仿佛成了最亮的光点。大量被召唤而来的无血肉生物、黑龙黑凤从中飞出,倏然冲向阿西尔阵营的后方。
  随着战鼓声响起,坐骑嘶鸣,攻入阿斯加德的华纳军队与巨人军队分成两批,分别由空中海洋的南方和北方逼近。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拥向神圣达普桥。在他们进攻的同时,大批骨豹和长尾雪狼从凤凰森林中蹿出,与他们撕咬起来。
  自两边军队在神圣达普桥上碰头后,整个世界就在霎时间变成了梦魇:
  鬼匠用两把剑交叠在巨人战士的脖子上,用刀一拉,头颅掉落,鲜血溅了满脸;大魔导师放出束缚魔法将屠杀战士绊倒,随着神金匠扔出斧头砸下,血珠飞洒在黑色马蹄上;黑暗骑士被昏迷溶液击中,从龙背上掉落,被随后飞来的魔法箭像射乌样刺穿了后颈……龙的尾,凤的翼,瞬移的闪光,空中游弋的身影,巨人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源自不同兵种刀剑的银辉……混乱地交错着,扰乱了视线。
  刚开始还势均力敌,海姆达尔精湛的剑术、索尔强大的治愈魔力、芙蕾雅极具杀伤力的大魔法为我们拖延了不少时间,但人数和准备上不足的破绽很快便暴露出来。
  桥上的阿西尔神族节节后退,华纳神族与巨人步步紧逼,在无数人从桥上掉落的同时,已有大半敌军进入了阿斯加德境内。
  以我的能力来看,辅助的优势远远大于参战,但在掀开一块帆布却发现一个骑士队长太阳穴被短剑刺穿后,我终于再无法忍受,带着一个伏魔官往前线赶去。
  从后方一步步走出,踏过的是无数同伴的尸体。就算是路过残垣断壁,都会有尖锐的刀刃刺破墙壁差点捅入我的胸口,或是低头看见龙影的同时空中落下闪雷魔法。
  很快看见了在前线奋战的几个主神。
  正准备瞬移过去,一个巨大的黑影遮住了上空原已微弱的光芒。
  我立刻停下脚步抬头看上去,随时准备迎战。
  然而,缓缓降落在我身后的,却是洛基和他的“热血男人”。
  他从四翼金龙身上跃下,轻松地越过人群,朝我快速走来。雪白的披风像是一块被吹散的浮云,在风中措猎翻动。他走过的地方,好像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停留在我的面前,他的头略微低垂,眼睛被刘海与帽檐遮住了大半,嘴唇苍白得几乎与皮肤无异。
  四周激烈的喧嚣声好像已经消失。
  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和他对抗,或是默默擦肩而过?
  虽然仅仅想象一下与他交手的情形就会觉得惶恐,但还是拿起了武器,警戒地防备。谁知他站在原地,只有嘴巴动了动:
  “……奥汀是真的死了吗?”
  我怔了怔,然后哭笑不得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洛基略微抬了一下头,将视线从地上转移到我的身上。但是,像是害怕面对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一样,过了很久他才眼神闪烁地看着我的眼:
  “他……怎么死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有几个阿西尔神族已挥舞着武器朝他袭来。但他视线都没挪动一下,就以一个小小的魔法将他们全部击退。也很难得,洛基动手居然没有伤人。
  但他问的问题,无疑是我最最不愿意回答的。紧握住双拳,极力让自己不要再回想奥汀离去前的那些日子,只淡淡地说道:“这不用你来关心。回到你的阵营里去,或者动手吧。”
  转身的瞬间,几乎有一种失去所有力量的错觉。
  奥汀已不在身边,永远不会回来了。留下我和族人,对抗的人却是洛基……唯…的奋斗的动力就是击退这些入侵者,让神界保持完整。
  但是,这之后呢?
  一直觉得奥汀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总有一天我能放弃他,找到另一份真爱,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东西值得我去追求……只是我怎么都没想过结局会是这样。
  他以永远的死亡来换取如今的一切。
  这样做,名义上是对我好,实际上是在摧毁我。
  不论战胜还是战败,我都还是要活下去的……如他所说,我是代替他活着。但这道心口上巨大的伤口,恐怕永远都不会愈合了。
  “弗丽嘉。”洛基的呼唤在武器交接与魔法爆炸声中响起,并不大声,却很清晰,“奥汀的死……是因为他用他重生的力量换取了你的重生吗?”
  “你住嘴!!”
  我转身朝他飞奔过去,一拳打在洛基的脸上。他毫无防备地重重偏过头去。
  “住嘴!住嘴!!住嘴!!!”
  我紧紧攥着拳头,又挥在他的下颚,肚子上。似乎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尖厉的声音吼过,到后来,嗓子已经嘶吼到破音,接近痛心疾首的悲鸣。他被打得身体弓了起来,却没有还手,只是在被我重击后会发出拼命压抑的闷哼。
  最后,我一手拽着他的头发,一手抽出短剑压在他的脖子上,声音颤抖嘶哑,却说不出话。
  都是因为我和这个人。
  因为我的愚蠢,他的自私,害死了奥汀。
  洛基口角被牙齿磕破,红紫中夹着血丝。他喉结动了动,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杀了我吧。”
  我咬紧牙关,手腕用力,往他的咽喉处推了一下。
  短剑薄且锋利。一道细细的红色血印立即浮现,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淌下。洛基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无动于衷。
  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握住短剑的手指甲几乎掐破了手心。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这样不果决……”洛基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姐姐,对看着长大的宝贝弟弟……还是下不了手吗?”
  我睁大眼看着他,不知如何应对。
  实际他猜错了。在犹豫的时候,脑中闪过的画面都是另一个我的记忆。那份源自依娜心底非常令人懊恼的,憎恨的,无法甩脱的,对他的爱意。
  但还没能说服自己,洛基便轻轻推开我的手:
  “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都没有动手。现在你不再有机会了。”
  强大的火焰障蔽从他的脚下升起,将他包围在一片猩红之中。
  “当然,从知道奥汀死去的消息那一刻开始,我也不再有机会了……”
  隔着烈火,他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这一战我们赢定了,放弃吧。”
  接下来,他的身影闪了闪,从魔法阵中消失了。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火焰迅速熄灭,将土地燃烧的灰烬染成黑色,洛基的白色斗篷已经出现在桥梁的另一端,敌方阵营的正中央。
  他解开斗篷的系带,将它扔了出去,然后向着天空高举起戴着深红手套的手指,一截修长的手臂分外白皙。
  在斗篷被急剧的风迅速卷走时,只见他所指的高空出现了黑红交错的火焰魔法。即便站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然后,他的手,指向了中间的桥梁。
  那团巨大的火球像是太阳坠落一般,以流星之速落下。
  桥梁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劈断——如果没看到洛基施展魔法,谁也不会料到它是被烧断的。
  与此同时,桥上的所有神族都变成了惊弓之鸟,瞬间移动或者空中漫步,赶紧逃回彼此的阵营。
  而神圣达普桥,这个庞然大物以缓慢却令人惊惧的状态,掉进空中海洋。心神未定的时候,站在断桥两岸的神族已开始朝对岸不断抛出强力溶液与大魔法。
  “洛基在发什么神经?”芙蕾雅皱了皱眉,往前瞬移了一段距离,“这样怎么打?难道一直朝着对岸扔魔法?他们毫无优势而且耗费时间。”
  我沉默地看着对面。那里亮起一团金光,然后无形的银色花瓣雨珠落在队伍中,显然是弗雷在为伤员们治疗。难道劈断桥只是为了这个?他们的士兵负伤数量远远不及我们……然而,当那团金光慢慢散去,对岸仅剩下几个华纳神族和巨人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楞住了。
  ——这些人肯定被召唤走了!
  可是,他们去了哪里?
  “不,不,不——”老远就听见雅恩莎撒语无伦次的惊叫,“都回头,都快回头!神殿,神殿怎么办啊!!”
  随着她的声音,所有人回头看去。
  原来刚才弗雷的大魔法只是障眼法。
  ——他和洛基其实通过魔船抵达了神殿前面,并且召唤了所有精锐军队。
  “快,快回防!都撤军!”冷汗大颗大颗流下,湿润了头发。我耗尽所有体力朝神殿的方向瞬移,只求在最后一刻能力挽狂澜。
  然而除了我,还有紧跟上来的索尔,没有人动。雅恩莎撒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不过跑出几十米外,万道光芒已从英灵神殿的方向射出,把灰色的天都照得透亮。
  长久的寂静。
  静到在千万人的战场上,都可以清晰地听见风声和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不明状况的士兵如梦初醒地拾起武器,朝着华纳神族的方向走去。
  “都别去了。”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气一样,索尔低声说道,“阿斯加德……沦陷了。”
  虽然早已做好战败的准备,但这样的状况谁也没料到。原以为必将经历一场长达数日的浩劫,华纳神族却在这样迅速的情况下结束了这场战争。
  就在大家都还木然地看着神殿出神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我和索尔身边闪过,并以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速度蹿向华纳军队。
  “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那么简单得逞。”
  芙蕾雅清冷的嗓音在高空中响起。虽然轻,却因为蕴涵了魔力传遍了整个阿斯加德。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她举手指着高空,姿势竟和洛基一模一样。黑色的蕾丝裙边在风中抖动,四面八方的冷空气瞬间在她的指尖凝聚成巨大的冰球。随着她挥下的手势,千万条冰刀朝着离她最近的华纳军队飞去。
  就在这一瞬,站在最外侧的金发女子突然转过头,诧异地看向芙蕾雅。
  “不要——”
  我惊呼着朝上方飞去,但完全阻止不了芙蕾雅太过迅猛的速度。
  冰刀密密麻麻,像是被捅坏窝而愤怒的蜂群,朝着以西芙为中心的华纳士兵袭去。
  虽然都是主神,但西芙的作战能力跟芙蕾雅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她甚至还不知道如何反应,那些冰刀已铺头盖面地朝着她落了下来。
  我朝着西荚的方向瞬移,但根本来不及——“西芙——”
  然而,奇迹却发生了。
  西芙周围的士兵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命呜呼,全然倒下。但她好好地站在原地,害怕地捂着头,却毫发无伤。
  同一时间,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却从神殿下方传来。
  西芙怔怔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再迅速回头看向神殿的方向一…手中的武器铿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旋转的火焰从神殿的地方飞来,像是凌乱的枝丫一样伸向芙蕾雅。芙蕾雅立刻瞬移闪躲,却不幸被火焰击中腿部,重重落下摔在地上。
  “提尔……”西芙喃喃地念道,看着神殿的方向,拨开拥挤的人群朝那边吃力地挤过去,“提尔,提尔……”
  战场的这一刻,好像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声音,和千万具尸体……重生纪元神族公历3021年2月,十二主神战役以阿斯加德的失守、华纳部落的胜利落幕。
  尽管如此,这一场战争不论对华纳部落还是阿西尔部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在奥汀逝去时九大世界神力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大量的死伤、不可估量的成本损失与消耗都令两个部落的发展长期受阻。
  神界被华纳神族侵占之后的第八天,洛基夺走了无数人虎视眈眈的众神之王位。
  阿斯加德新的历史篇章竟是改朝换代。
  要重新奋起反击,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事。
  身为阿西尔神族,在王位交替这样重要的时刻竟不能站在家园中心的位置,还要看着外人在我们的神殿前为所欲为,想来再没有别的情况比此时更加羞耻。
  我与诸神在神圣达普桥前方,并不能将加冕仪式看得太清晰。众神广场上空,七彩波光在空中飘飘摇摇,英灵神殿上的金色蔓藤照亮了龙的眼睛。
  失去了奥汀的日子,这个城市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光辉与神圣的年代,或许,将水远笼罩在黑暗里。
  洛基玫瑰色的头发,如雪一般的白衣,细腻的肌肤……那样年轻又光鲜的模样,也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
  未来将会怎样,我们无人知道。
  或许,这里将会变成华纳部落的一个附属国或是实验基地;或许,他们会夺走这里的所有财富与资源,用以建设他们的部落,让这里沦落为一个废墟;或许,洛基将在取代奥汀的位置之后,将王都迁移到这里……而骄傲的阿西尔神族会变成俘虏,等待着华纳神族的处置,为他们所做出的一点点施舍而感动不已,在多年之后成为三等公民。所有冠上阿西尔血统的人们都将引以为耻,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淡化一些。而华纳神族的统治者们将惺惺作态,终日流连在讨论为我们争夺利益上,努力让他们得意忘形的子民们不要排挤这些失败者……分明是同一个种族的人,却因为无知的政治与斗争变得互相仇恨;无数人牺牲;大量城市与建筑被摧毁;无辜的人因为部落的失败而莫名地冠上“下等人”的称号……这就是战争的全部意义。
  当阿西尔的神祗们看着极远极高的地方,英灵神殿门前,洛基在一位老者的带领下弯下身戴上王冠的同时,我听见尤尔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道:
  “都别太难受了,否极泰来是世界的定律。我们从来没见过阳光,已经遭受了三千年的黑暗,不可能就这样倒霉下去的。说不定洛基是个优秀的统治者呢……谁也不知道。”
  说完之后,她还轻轻地笑了一会儿。
  只是没有人回答,气氛比直沉默更加尴尬。
  如大家所想那般,华纳部队没有撤离,关于华纳神族即将大量移民至阿斯加德的流言也愈演愈烈。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们并未将俘虏关押在监牢,甚至没有把我们当做俘虏看待。在加冕、继位以及神位刻印等一系列繁复的仪式结束之后,洛基恢复了阿西尔神族自由来去的权力。
  但是,很少人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大量阿西尔神族卖掉了住房,打包与家人一起离开了阿斯加德甚至阿西尔部落,移居至其他世界,包括雅恩莎撒和索尔。
  “我不在意华纳神族是否住进来啦,只是讨厌那些勾引我老公的华纳女人。华纳部落难道没有男人吗?”临走前,雅恩莎撒对我这么说,她依旧是那副毫不关心世事的小女孩样,“虽然早巳在这里住习惯了,但既然老公不愿意在这里待,我也跟着他去约顿海姆好了。刚好我爸爸妈妈也打算回去,爸爸本来就是巨人嘛,那我也是巨人。唯一不舍的就是……”
  说完以后她还撅撅嘴,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跟我们一起走嘛!你在这也没什么朋友啊,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巨人族的帅哥可多了,说不定去了会有艳遇哦。”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拍拍她的手:“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不过一定会过去看你们的,到了整顿好以后记得给我发信,告诉我你的新住址。”
  “弗丽嘉奶奶!”她搂住我的脖子,嘤嘤地哭起来。
  随后雅恩莎撒又拖着我到尤尔家道别。尤尔对她从来就没有半分期待过,所以也不存在失望的想法。倒是索尔因为奥汀的消失而离去让她对他有了新的看法:
  “果然不是男人,自己都不懂得当家做主。”
  我捂着肚子在旁边笑得几乎岔气,雅恩莎撒却气得头顶冒烟和她大吵起来。
  在雅恩莎撒单方面的依依惜别下,尤尔皱着眉头把她赶跑了,然后我问她:“你的打算是怎样?”
  “短期内阿斯加德应该不会没落。我是这里的人,并不想离开。况且我还有成为第一鬼匠的梦想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皱眉看着我,“你耸肩干吗?”
  “不自量力。”
  “以后走着瞧。”
  看她一提到工作就冷下来的脸,我还是忍不住想笑,这家伙真的发自内心把我当成假想敌了。
  一瞬间,心情变得很轻松。
  无论结果怎样,战争终于结束了。


圣光中的英灵神殿


对阿斯加德有所留恋是必然的,但我并没有打算待在这里,或者去约顿海姆。在拥有所有记忆的情况下,我知道自己对洛基还缺乏一定抵抗力,也明白自己再也不会跟他走上同一条道路。
  约顿海姆,那几乎是九大世界中风景最优美、生活最悠闲自在的地方,就算是首都黑纳林都不像别的地方那样忙碌而缺乏人情味。或许文明程度相对落后的地方总会保留着最原始的美丽与纯真。
  在那里初次遇见儿时可爱的小火神,和仍然有些盛气凌人的年轻帝王。
  而从那以后,这两个人在我生活中占的比例越来越重,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而现在,也是时候找回自我了。
  在瓦特海姆生活的那些日子似乎并没我想的那么坏。侏儒们虽然性格古怪且讨厌华纳神族,素质和仪态都很不好,但对于真正有能力的人,他们在心中部会默默赞许。那里消息闭塞,报纸与新闻类书刊发行量是九大世界中最低的,大家关心的东西都是相当学术且高深的锻造术与矿石成分分析表。
  而且,大概是因为这些矮个子生物的智商太高,个个都是过劳死的工作狂,反而不大爱关心生活中那些无聊的小事了。所以,就算背负着血海深仇一个人来到瓦特海姆,也不会有人去询问他的过去,或者经历了什么。人总是潜移默化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就算是最喜欢休闲和传播消息的精灵到了瓦特海 姆,也多半会变成个变种侏儒。
  也是在那里,我曾更加喜爱自己的梦想,找到了想要前进的道路。而且在那里停留的八年是我的锻造术进步速度最快的时期,之后到华纳海姆多多少少也学习了新的知识,但与那八年相比,几乎是在吃老本。
  “看你这么可怜,我先让你几年吧。”我从沙发上站起来,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长外套,披在身上,“我会去瓦特海姆深造,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将更加是万年老二。这些年你好好珍惜当第一的感觉。”
  尤尔的反击并没我想象的那么快。
  “……你也要离开阿斯加德?”
  “嗯。”
  “为什么去瓦特海姆?”
  “我在那里生活过。”
  “连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也住过?”尤尔总算恢复正常,挑了挑眉,“算了,人生哪有不被打击的时候,也总要站起来。现在站不起来,就坐地上休息一下好了。”
  很多时候尤尔会像个男人,尽管美艳,从来不说肉麻的话,从来不撒娇。就算是在即将面临所有朋友都离去的情况下,也是如此。
  回到雾海之宫开始收拾行李的第四天,我收到了来自约顿海姆的明信片。巨人的东西果然都会大一号,不仅明信片大小是我们的一点五倍以上,连邮票都大得离谱。上面的图片是黑纳林的正面宏伟景观,中间写着两行大字:
  约顿海姆第一座文明城市首都-黑纳林右下角写着:巨人族新历1306然而,在这样大的一张明信片的背面,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袖珍小字,当然了,都是很无聊的唠叨的话,想来邮差看到第一句问候语后会连偷看的欲望都没有了。最可气的是,这个拥有巨人血统却只会说阿西尔语的小妞居然在信中夹了很多巨人族单词。
  不过总算有了她和索尔新家的地址,我把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在行李箱中,便准备出门叫人帮忙搬运东西。
  刚一走到大厅中,却看见了站在正中间的洛基。
  这一战过后,他几乎得到了一切。地位,领土,名誉,金钱,来自华纳部落几乎一边倒的支持,以及数量更加惊人的、前赴后继的女人。我以为他再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似乎等候已久,眼中带着些许疲倦,也因受不了阿斯加德的气候而穿上了厚厚的大衣。尽管如此,在这个冰冷黑暗的世界,他的外形还是会显得过于明亮闪耀。
  “听说你要走了。”他说道。
  “嗯。”
  “那法瑟尔呢?”
  “会跟着我一起走。”
  “还会回来吗?”
  “或许会吧。”
  僵硬的一问一答让气氛变得有些窘迫。终于,洛基不再问下去,无声地走过来,低垂着头,看着我的眼睛:
  “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改变你的决定了,是吧?”
  不知是否心境的变化导致我觉得他不一样了。这一日的洛基不论是神态、目光、言行、举止都与以往截然不同。具体是哪里,我又说不上。
  看着他水晶般的瞳孔,我摇了摇头。
  他毫不意外地笑了:
  “既然如此,走之前记得来看我。”
  “我明天就走。”
  “那今天晚上来看我,可以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生命中最惆怅的事,大概就是亲眼见证一个人或者一段感情的改变。如果说无法得到一份感情而伤感如同饮下毒药,那对一个人由喜欢到淡忘,就是吃下毒品。你能感受到痛苦,一丝丝,终将耗竭,但又无法阻止。
  只要有奥汀的存在,旁人终将是陪衬明月的星,洛基应该明白。
  奥汀的消散水远斩断了我与洛基的牵绊,这一点我们也都明白。
  “我可以看看法瑟尔吗?”洛基又说。
  带着他来到我的房间,把还不会走路却已经爬速如飞的法瑟尔从摇篮里抱起来,递给了洛基。洛基轻轻提着法瑟尔的腋下,像是捧着易碎的水晶泡泡一般小心。他的儿子其实与他很像,尤其是狡黠的眼神。只是洛基小的时候虽有实力却很好欺负,而法瑟尔就是个人人头疼的小霸王。
  就像是父子之间本能的感应,法瑟尔在面对洛基的时候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睁着紫色的大眼看着他,头渐渐歪到一边去。洛基也随着他的头歪过去,对他露出温柔的笑。
  和他玩了一会儿后,洛基在他软软的金色毛发上吻了-下,便把他交还给我。
  他始终没有对法瑟尔说一个字。
  我送洛基到雾海之宫门口。他转身看了看对他来说或许十分陌生的神界建筑,千年雪山,又回头看向我:
  “其实从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一觉得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我总是想,如果有天自己会死去,那最幸福的方式就是在你的怀中闭上双限。如果到最后一刻有一寸土地能容纳我……也希望它会在你心中。不管是亲情也好,恨意也好,都会满足。原来,我可以做到不奢求爱情……”
  他苦笑着,“如果早一点这样觉悟就好了。”
  还是同样卑微却又甜蜜的情话,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挽留。
  一股强劲而寒冷的风从冒殿外延刮来,吹打着他的后背。他两鬓微鬈的红发在耳侧舞动着。
  “从此以后,我不会在任何方面试图束缚你。”他静默地握住我的手,凑过来在我的嘴唇上轻轻一吻,在唇与唇相贴的缝隙中轻声说道,“……我放你走。”
  在他离去之后我意识到一件事:在有了许多经历以后,他总算变了。
  只是,作为告别这样已经足够。所以,晚上我并没有再去看他。
  第二天清晨,在阿斯加德还沉睡在黑暗之中的时候,我把所有凭证与军牌都交给了侍女总管,然后抱着法瑟尔,洛洛,骑着骨龙,飞离了阿西尔部落。
  我并没有直接去瓦特海姆,在经过华纳部落的时候,我特地把西芙约出来,在华纳海姆的一家小餐馆里吃了一顿饭。战争已经结束,我们俩不必再为各自的立场斗得死去活来,警备放下了,除了多了一些时过境迁的惆怅,一切竟还是和当年样。
  西芙,这个曾经以讨厌结婚、讨厌小孩、讨厌被束缚闻名的女人,总算在见了法瑟尔之后暴露了她的本性。经过半小时张牙舞爪的尖叫之后,她捏住法瑟尔的脸蛋,兴奋地说:
  “我的天,真是太可爱了,你这种本性恶劣至极的人,怎么可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我看法瑟尔还是像他爸爸多一点……”
  “宝宝,西芙阿姨说你可爱呢。”
  刚说完这句话,法瑟尔竟一反常态地眨了眨眼睛,扭了扭,缩到我的怀中一副害羞的样子。在这个软软的小肉团虚伪地做出这种讨人喜欢的模样后,西芙果然又一次尖叫了。
  隔了很久,她才平定一些,和我聊到了未来的打算。
  “又去瓦特海姆?你不是去过吗?”她摸了摸下颚,“不过,那是个好地方,电挺适合炼金术师的,说不定姐姐可以去跟你会合。”
  “真的?什么时候?”
  “等提尔醒来以后吧。”
  “……”
  在十二主神战役爆发之前,提尔便在西芙不知道的情况下,以战神骑士之名,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交给了她。如果西芙受伤,最先受伤的人是他。
  所以,在荚蕾雅用冰魔法攻击西芙的时候,西芙安然无恙,提尔却代替她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原本是可以秒杀普通神族的魔法,在主神身上就不再那么管用。但毫无防备地挨了芙蕾雅愤怒的全力一击,就算是战神也无法承受。从那以后,提尔陷入了沉睡,再也没有醒过来。
  虽然西芙在我面前表现得很无所谓,但我知道这个外表强悍的女人在私底下一定没少掉过泪。曾经的她和提尔都不懂爱情,一个太过执着,一个太无所谓,导致那段感情以悲剧结尾,并且为新的开头撇下了不信任的种子。
  我知道,西芙爱的人一直是提尔。对索尔表现出的过度在意,也许是因为占有欲,也许只是害怕再次失去提尔。
  如果有一日提尔恢复清醒,他们一定会像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公主那样幸福。
  作为依娜最在意的朋友,她的幸福,也一定可以让我感到快乐。
  很多年没到瓦特海姆,再次回到这里,发现变化很大。城市精致了不少(当然,由于人种问题,也无法用宏伟来修饰它),外族住民也比以前多了很多。走在首都拉姆列的街道上,时不时会遇到巨人和精灵。非从事相关专业的神族都比较自负,数量还是偏少。
  而这一次回来也比第一次来时轻松得多,不用打工,直接递上八星神金匠和十星大鬼匠的凭证就拿下了一个在当地算收入极高的工匠房工作。一边拿着工资一边在匠人研究院进修,很快我就进入了状态,一头钻进-丰富的矿石与锻造世界,也不大爱关注外界的新闻了。
  忙碌的生活果然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3021年几乎在眨眼间就过去了,我跟着研究院的朋友一起度过了五十三岁的生日。不管是诺忒还是重生后的母亲,她们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都已结婚,诺忒还是在五十岁的时候就生了我。侏懦的寿命短一些,我们的五十就是他们的三十左右。他们结婚很早,而且离婚率低得离谱,首先到这个年龄不结婚就是老姑娘,再来带着个法瑟尔到处跑也能让人联想一些什么。他们对外面的事情不关心,所以对于奥汀洛基外的主神认识也不多。他们不八卦,但看着我的眼神却多少带着点怜悯。
  所以,我的生日上,有不少朋友为我许下了愿望,就是我能在新的年中找到如意郎君……我很淡定地收了祝福,却发自内心希望接下来最少十年内都保持单身。
  生日过得很简单,但是酒没少喝。凌晨摇摇晃晃回到家中,因为我的晚到而变得异常暴躁的侏儒保姆气得就差没泼水在我的脸上。
  “没有事先预订而超时的工钱按两倍算。因为要照顾你家的小恶魔,那些垃圾你自己倒。”她指了指桌脚旁厚厚的废纸堆,顶着屁股上被洛洛烧的破洞,头也不回地走了。
  “嗯……宝宝,你又不听话了。”我趴在床前,抚摸着已经入睡的法瑟尔和身边的洛洛。
  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提起地上的废纸堆,却看见一封未拆的信从里面掉了出来。蹲下来捡信的时候几乎摔倒在地,所幸扶住床头,浑浑噩噩地打开了匿名信封。
  弗丽嘉:
  好久不见。不知在瓦特海姆的生活还好吗?
  想要告诉你一些事,以及我的决定。从3022年开始的第一天,我就会在密密尔泉等待。如果十天后你没有来,那么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只想见你最后一面,以确保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希望你和法瑟尔都平安。
  洛基因为大脑严重缺氧,连呼吸都带着浓浓的酒味,我揉了揉眼睛,反复把信读了很多次才明白了写信人的意思。
  已是8日的凌晨,他还会在那里吗?
  他说想要见我。
  还有必要吗……又一次坐在床旁,握住法瑟尔的手,轻轻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我知道洛基是那种单独一人时正常,一旦有人劝说就会得寸进尺的人。如果他又一次做出疯狂的举动,或者以死相逼,我肯定会妥协。
  原来,又是一年过去了。
  当初在奥汀思念体消散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世界的末日就会发生在战争结束后。然而,就算是奥汀也一样,少了他,阿西尔神族变得弱了,战败了,华纳部落强起来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还是会发生不同的事,生活依然在继续,时间还是在不经意间推移……而我只能静静地躲在远离神界的角落,慢慢习惯没有他的世界。
  原来,至爱人的死亡并没有那么绝望,情绪也会随着他离去的时间增加而平静下来。只是,每天睡觉时头会越来越沉重,需要入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而让人更加难过的是,第二天睁开眼睛时,还是要面对这个让人心痛的世界。
  而醒来时也越发不愿意起床,只想永远蜷缩在被窝里逃避现实,永远昏睡过去。
  到最后泪水越来越少,就算梦到他也一样。梦醒时甚至哭不出来,只剩心痛,和无处发泄的,使人窒息的思念。
  攥着信纸睡一个晚上,清晨醒来的时候头疼到几乎裂开,眯着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那封信,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就把它扔进了废纸篓。但直到中午,强烈的好奇心让我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事。
  终于在黄昏时分,过度的心慌与一丝不明的害怕让我终于放弃了挣扎。
  预约了保姆,安置好法瑟尔,我当天晚上就往约顿海姆赶去。在这过程中我一直告诉自己:不管洛基准备做什么,都坚持自己的立场,同时阻止他做傻事……穿过尼福尔海姆的冰原,进入巨人的国度,向边境的守卫出示了洛基信中夹着的邀请函后,他们放我进去。
  里面的地形变化并不大,因为天色已晚树林中也没有太多人。我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密密尔泉。
  一到晚上,这个被誉为巨人国重点保护地的泉水旁就会竖起护壁,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所以,站在树林中,即便隔得很远都能看见黑暗中银色的光芒,纷飞的金蝴蝶,听见泉水汩汩流淌的清脆声音。
  我拨开树枝,快速走过去,却在靠近的时候放慢了脚步,一颗心也提得越来越高……直到我完全走到泉水旁边,才真正被吓着了。
  没有人。
  除了泉水中央巨大的世界之树霸占了视线,周围个人影都没有。
  拿起洛基写的信,又反复读了数次,努力想从中找到一丝误解的地方。
  可怎么看,他所说的时间都应该是一月一日到十日这段时间……而且,神族公历和巨人公历只在年份上有差别,在日期上是完全一样的。
  看着繁星闪烁的天空,我很快放松了下来。洛基说会在这等待,但没道理没日没夜地守候,大概回城里休息了。
  于是我在黑纳林城中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六点过我就起来了,然后又一次来到密密尔泉水旁边。远远地看到一个弯下的身影,立刻激动地跑过去,但却只是一个路过的巨人。那个巨人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轻佻地笑了笑:“美女,这么早一个人来这边做什么呀?”
  我没有理他,在密密尔泉旁边坐下。
  “美女,我怎么觉得越看你越像那个弗丽嘉……”他凑近了一些,“难道神族长得都是一个样的吗?”
  我转过身去没有理他。他不屑地啜了一声,走掉了。
  九点以后树林中的巨人开始多起来,有的人会刻意走到泉水这边来看看风景,也顺道把坐在旁边傻子一样的我扫视一遍,然后笑着离开。当然也有人认出我来,在面对我长久的沉默和焦躁的神情后也无趣地走了。
  下午一点过,洛基一直没有出现。我正想再回城里打听打听,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在等人吗?”
  回头看见了守泉水的老者,他长长的胡子几乎覆盖了整个前胸。我点点头,他又问:“是在等洛基陛下吗?”
  听到那个“陛下”,我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前天下午就已经离开了。”
  “什么?前天下午,是月七日吗?”
  “是的。”
  “怎么可能……他给我的信上说一月十日才走。”我又看了遍信的内容,确定上面写的是“十天后”,一字不差。
  “这我不知道。但那天以前的七日,他二十四小时都守在这里。”
  “那请问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没有说。”
  “那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守泉者顿了顿,“他看上去很疲惫,仅此而已。不过这没什么稀奇的,任何人七天七夜都站在同一个地方,都会疲惫。去城里找找他吧,或许他只是太困,一觉睡过去就过了两天。”
  飞奔到黑纳林中,我几乎司遍了所有路上的行人,没有一个人说看到过洛基,甚至还被不少巨人纠缠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我坐在广场的宽大长椅上休息,才被张废弃的报纸吸引了注意。
  那是8日的《黑纳林日报》,头条是“洛基辞去王臣之位神界新年大选开幕”。
  迅速扫了一眼内容,得知洛基因不明原由辞去了阿西尔帝王与华纳部落大臣之位,而且人就像空气一样蒸发,所有媒体都找不到他。早已对其政权不满的阿西尔神族对此备感赞同,很快组织了春季的新任大选。
  我立刻买了一张最新的报纸,更被头条震惊得无法言语——“阿斯加德的奇迹:无光明神的光明神界?”
  若不是上面有一张新神界的图,我一定不会相信这是真实的消息。
  ——阿斯加德的上空变成了诸神的黄昏之前的模样!
  手指颤抖地握紧报纸,又重新读了一遍。报道并没有提到洛基,或许是这一切都来得太急太快,连报社都来不及刊登详细内容就发行了出来。
  约顿海姆的巨人们都在纷纷讨论着这条消皂。有钱的阿西尔神族们甚至已经开始往阿斯加德赶去。
  洛基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要辞掉自己的工作?
  他为什么不等到第十天就离开了?
  他给我的信上面写着“只想见你最后一面”……甚至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就已经在城外租了一条金翼龙往阿斯加德赶去。
  已经习惯穿过艾尔夫海姆上空后看见乌云密布的天空,被突袭而来的冷风吹得四肢冰凉,或者在刚进入阿西尔部落后就被滂沱大雨淋得浑身湿透……但这一回回来,就连穿过克穆斯通森林时都能感受到从枝叶缝隙中投落的光芒。不仅如此,就连空气也变得温暖起来,五火神殿都通明的灯光也被自然光取代。
  汉德城素来以大量骑士、森严的戒律与威严的气氛出名,尤其是城外的巨人墓园,更加造成了这个城市的压迫感。但当我从上空飞过的时候,甚至看见了宽阔的大道上丢掷头盔高声欢呼的骑兵。即便城里的建筑几乎都是深色的,却也随着阳光变得柔和起来……连接神界的千年冰墙已融化了一半,雪水顺着城墙流下,融入神圣达普桥下方的冰河中。我终于进入了阿斯加德的上空。
  覆盖了高大建筑的浓雾变成了盘绕的浮云,有震耳欲聋的龙嚎凤鸣响彻高空。
  遥远的英灵神殿上方,一道金银混光从云层中劈落,直直照射在平台栖息处。几只骨龙与骨凤绕着平台飞了一圈,便飞到上面,沐浴着耀眼的光束……像是被施了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也像是发生了最伟大的奇迹,它们的骨架上不仅长出了鳞肉,还被染了一身银色……就连翅膀也泛着来自至上神界的光点。
  接下来是一批黑龙与黑羽凤凰驻留在光束下。
  如同被撒落了一身金粉一样,它们从光束中飞出时,翅膀间还有点点闪烁的星光抖落……然后,成群成片地穿梭在雪白的云层间,明镜一般的湖面。它们轻点过的水纹处,银色的水仙花灼灼天天地绽放。
  这几乎就是黄金时期的阿斯加德……不,在拥有了无数新建筑与文明标志的情况下,它比以前更加繁盛了。不像华纳海姆的金光那样耀眼,神界云层中的光总是带着点银白色,更为它添加了一丝圣洁与纯净。
  因此,这座城市倏然变成了银白色,包括繁复的建筑,交错的街道,还有神殿门口守卫们的盔甲与银狼。
  更加茂盛的世界之树的叶,还绽放着五彩缤纷的光……这一日,好像所有的阿西尔神族都从房子里出来了,街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都是没有经历过历史的新阿西尔神族,他们看着天空的模样就像是第一次看见玩具的小婴儿。
  其实,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
  曾经幻想过这里变回以前的模样,也曾发自内心期待过。但此时心情却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激动。
  在众神之王、光明之神、太阳之神都不在的情况下,为什么它会变回来?
  迅速扫了一眼十二神般上空的主神雕像,我骑着龙停在了最古老也是最小的众神碑前面,开始寻找熟悉的名字。
  看到金色的“洛基火神”后,我的手抬起来,却迟迟不敢放在上面,生怕一触碰它就会像以前碰奥汀的名字那样,变成死灰色。
  直到手心出了汗,我才闭着眼,将手放上去。
  街巷中的喧哗声久久不停。
  过了很久,我睁开眼,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重生纪元巨人族新历1242年8月21日——整个人被狂喜冲昏了头。不管这是暂时的,还是我的幻觉。起码这说明了一件事——洛基还活着。
  他或许只是累了,或许承受不住成为众神之王的压力跑了,或许又开始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但不管怎么说,他还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像奥汀,那样冷酷地离去了。
  阿西尔神族们依旧不苟言笑,但眼中的喜l深深地感染了我。
  来到英灵神殿门口,连士兵都会无视礼喜悦跑过来对我说:“弗丽嘉殿下,您终于回来了,看看阿斯加德,看看这些阳光……这是奇迹,真是奇迹!!”
  站在门前看着这些小伙子手舞足蹈地欢呼了一阵,我走进神殿。
  我站在寂静无人的大殿中,像观看古迹样静静观察着每一个角落。
  时光飞纵,又一个年头过去了。
  往事的情节一幕幕上演,潮水一般涌现,却再无法追回。
  那些拥挤的人群渐渐变得陌生,我渐渐变得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就好像身边的人离去,也悄然带走了自已的灵魂。
  洛基,西芙,尤尔,雅恩莎撒,提尔,索尔,霍德,弗雷……曾经命运牵系着的人,都已变成掌心的流沙,被吹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还有一个人……醉酒的夜,昏沉的黎明,听诗人吟唱着动听的歌,金色的阳光下,寂寞的黄昏里,忙碌中攘汗的瞬间……总是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人,还有他的双眼。
  他们说,神界的夜空之所以是黑色,是因为他有一双藏匿了世间最多故事的眼睛。
  所以,觉得奥汀死了,不愿意想起他,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而选择离开阿斯加德是错误的。
  只要每天晚上睡觉时看看天空,看着星点犹如凝眸一样眨眼,我就该知道他在身边。这与别人无关,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只要想一想,不同的时间里,我们站在同一个空间,就会觉得一颗心也被填得满满的。
  或许百年前的某一日他也站在这里,站在我所站的地方。或许,也正好在想着消失的我。
  就算两人之间永远隔着历史的洪流,就算错过又怎样。如果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传达最简单的想念,就不曾分开过。
  虽然已无法看到他,触摸他,但最终的灵魂相通已让我再无遗憾。
  过去的爱人,现在的空气,将来他也必定会陪伴我走完这一生。
  这样已经很幸福,很完美了。
  “我知道你在这里。”对着空空的大殿,我轻声说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紧接着从我身后传来。
  “傻瓜……又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我没有动,也不敢回头。
  但很快,那个声音又次响起:“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你就准备不告而别吗?”
  在一种几乎不受自我控制的意识中缓缓转身,看见了站在神殿门口的人。
  他背着光,光芒在他的身上笼罩了一层银白。
  甚至连揉眼睛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冒着扑空失落的危险,我在头脑空白的情况下飞奔过去。
  看着他微笑着张开双臂,明明知道这是幻觉,却还是闭着眼一头扎入他的怀中……出乎意料的是,不是假象。
  我真的抱住了他。
  甚至能闻到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
  这反倒令我无比诧异,抬起头凝视着他许久都不曾挪开视线:“……奥汀?”
  “我在。”
  “怎么回事……”我捏捏他的手臂,又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不是……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嗯。”他轻轻笑着,“但我回来了。”
  “你骗我,我亲眼看到你消失,怎么可能……”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他指了指外面的阿斯加德。
  是啊,思念体没有神力。只有真正的奥汀才能让这一切变回来。我看看外面,又看向他:“可是,这么简单就……我不信……”
  幸福不可能这样简单地降临。
  他已是我永远不可能触及的存在了,不是吗……“明明是很开心的事,怎么就哭了?”他拭去我的眼泪,温柔地将我抱入怀中,“还是说……见到我反而变得娇气了?”
  再也听不进一个字,不愿意思考。
  只是想拥抱这个人,用尽所有的力气。
  “……奥汀。”
  “我在。”
  “如果你会再次消失……”我哽咽着,却相当冷静地说着,“请在走之前,杀了我。”


奥汀的祝福


十二主神战役的结束与奥汀的正式回归标志着一个纪元的结束。重生纪元也在3022年后宣告终结,随之新的神赐纪元正式展开。
  阿西尔神族在短期内还不会变回原来的模样,但在新纪元开创与文明进步的粉饰下,阿斯加德比以前更加高贵繁华。
  虽说如此,深冬的夜晚却万年如一日,不曾改变过。
  不管是在混沌的远古,还是创世的纪元;不管是落寞的渚神的黄昏,还是辉煌的众神时代;不管是在与爱人对望的星空下,还是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这里的冬季的大雪总是铺天盖地,大得几乎将整个神界都吞人无尽的苍茫。
  这里曾有猎猎飘扬的军旗,也曾有翩然起舞的金蝶,更有过伟大神祗们走过的痕迹。而千年的时光,不过是历史的一声叹息。
  脆弱与泪水并不能让生活继续下去。世界偏爱坚强的人。
  我们都活下来了,带着战后残留的鲜血与勇气。
  又一个普通的晚上。夜空泼墨一般覆盖在神界上方,一朵蓝色郁金香在水晶花瓶中摇曳。
  在奥汀不在的时候,我不时会想起他们所说的,关于世界之树的种种疑问。
  从十二主神战役终结以后,世界之树就在雾海之宫的前方多出了枝、r。
  因为整棵神树贯穿九大世界,这新长的枝丫看上去和-般的树一样大。
  众神们都来看过,确定新增的枝叶并不是因为奥汀的回归而增长的,而且寿命也不像整棵树那样漫长。
  “新增的枝丫与殿下很有缘,它的寿命和您一样长。”布莱奇预言后说道,“不,确切说,它原本也有着和树根一样与宇宙同等的寿命,但灵魂却牵系在您的身上。如果有一天您的肉身死去,它也会随着您枯萎。”
  而且自从它生长出来后,每一年的冬季,阿斯加德最寒冷孤单的时候,都会有透明的光芒从它的_方飞出,升入高空,幻化成匕彩的焰火。
  这棵树就像有灵魂一样,能读懂人的心思,替人排遣寂寞。
  看到这些幻灭璀璨的光辉,感受着它们在眼中、脸上忽隐忽现,我突然坚信了别人说在焰火下许愿一定会实现的传说。
  某一个在华纳海姆的晚上,当时我和洛基在一起,随口说了一个心愿,竟这样巧合地实现了。
  ——焰火太漂亮了,如果真的能每年都看到就好了。
  当时,我并没有说和谁一起看。
  或许是新时代即将到来的缘故,不仅雾海之宫前方有新的枝丫,这一年的世界之树也变得特别繁茂,每片晶莹的叶片,缤纷的树枝,都在轻轻旋舞着的大雪中璀璨发光。
  金色光晕,银色星点……已再分不清楚哪一些才是萤火虫,哪一些又是雪瓣。而这棵树在这一切美景中依然如此夺目,用它的光芒照亮了宏伟的神殿。
  重生后首次看到洛基,也是在这拥有万年生命的古树下。
  西芙曾经多次提起一个有趣的话题。她说,人们对自己很在意的人,总是无法在脑海中想起他们具体的容貌。例如,父母,挚友,爱人……甚至自己。
  突然地,我记不清楚洛基的面容了。
  分明只过了五年的时间,我却只记得关于他的非常明显的特征与回忆,例如玫瑰色的发,白皙而精致的脸孔,比寻常神族都高一些的身材,还有我们在一起时简单却奢侈的一年时光。
  相对于神族漫长的生命来说,一年是多么多么的短暂。
  但只要闭上眼,想起洛基,他天使一般甜美的笑容就会模糊地浮现在脑海。他似乎永远都是少年的模样,眼眶也并不深陷,但在他笑的时候,眼睛总是黑黑的,有些孩子气,和一般的大男孩没什么两样。
  在文学、戏剧和历史中,总是会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角色。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无非是倾城的女人和邪恶的男人。自从洛基出生我们都知道,他是典型的后者。人们一直猜测着,激烈如火的性格终将带给他烈火一般的毁灭,他的人生将在壮丽的死亡中画下句点,并且让人叹惋回味。
  上天总是喜欢跟我们开玩笑。
  许多人都猜测,奥汀的重生与洛基有一定的关系,因为奥汀回来的时候,虽然洛基的名字还在众神碑上闪闪发亮,但主神神位同时也不复存在。
  只是,他并没有在轰轰烈烈中死去,而是在我们知道他还活着的情况下消失了。悄无声息,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不知别人是否了解,但我清楚地看见,他像永远活在梦幻岛屿的彼得潘,总是没有机会长大。
  自从他离去以后我总是想,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会不会已经变成完全成熟的模样?就像所有成年神族男人一样,有着深陷的眼,形状好看的狭长下巴,就像奥汀那样,只要他站在身边,就算是世界末日也变得不再可怕。
  没有看见洛基,但他真的成熟了。他打胜仗的目的不是为了王位,而是为了得到神位,换回奥汀。这样一来,洛基应该会变成一个普通的神族吧。
  摆脱了火神的头衔,他的人生是否会简单幸福很多?
  我坚信,与他的离别只是暂时的。
  但是,他离去以后我做了一个梦,非常真实:他在梦中吻了我,并没有带着太多的激情和爱意。吻很干涩,也不再像是以往那样甜甜的……似乎还没有现实美好。然而,在醒来之后还是迷茫了一天。我想这是上天告诉我最终的结果,尽管偶尔会控制不住地怀念,但倘若有一日他真的回来,一切也必然不是以前那样了。
  那个梦结束后很多天我的精神状况都不是很稳定,经常躺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流泪,却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这样的心情我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包括奥汀。
  和洛基在一起的时候他确实没安什么心眼儿。想我了就算是半夜也会跑到楼下,情浓之时总是会反复说着肉麻的“我爱你”,两人相处时如果我没有做太过分的事,他其实非常温柔而且好说话。有时候我把他当成是小宠物,时不时地欺负他。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时常怀念的并不是他漂亮的脸蛋,天真的笑容,很多女人都喜欢的野性和霸道,或者是偶尔让我捧腹大笑的幽默……而是他离去后才渐渐被我发现的温柔,那一份其实在我们在一超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流露着的温柔。
  不明白为什么他单纯的离去会带来这么多负担。在悲伤地怀念与空白地忘记之间,后者永远比较幸福。只是要做到,却又太难……现在我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哭泣,此时的伤感也没有失去奥汀时那样刻骨铭心,只是会经常想起一些小事,在任何时间,任何街道,任何人群中,那些事会像是某天和朋友讲的小插曲一样突然涌入脑海……会惆怅,会迷茫,会失神,却不会流泪。
  就像现在,抬头看着世界树枝的一瞬,突然想起他重伤时对我说的一些话,还有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着,对不起……那些回忆竟已有隔世之感。然后,莫名的惆怅又会不受控制地将我淹没。
  我摇摇头,看向别处。
  是时候学会放下过去往前看了。
  因为,要为很多东西活下去。
  责任,家人,朋友,部落,还有全新的生活与未来。
  而且我坚信,洛基只是暂时离去。我们会等到他回来的一天。
  他只是在寻找一个时机,让自己长大。
  这时,金发的小男孩追着小金龙跑来跑去。新年的晚上,奥汀还是很忙很忙。其实平时我比他更忙,但一到这时候怨气不免堆积起来。
  过去把法瑟尔修理了一顿,又重新回到窗边。拨开拖地的丝绒窗帘,不经意却看向前院那些新长出的枝叶,想起了阿斯加德千年来繁盛奢侈的往事。曾经高壮的巨人,远古的主神,缥缈的宫殿……那个年代的故事,好像已变成泛黄的旧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时候洛基只不过是个和我差不多高的男孩,尽管容貌美得有些邪气,眼神却清澈单纯得几近脆弱。
  对于这个孩子,我一直都很心疼,也发自内心地想要给他一切东西,除了爱情。
  所以,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回报他了。
  “……谢谢你,洛基。”
  看着外面犹如仙境的夜景,我轻声说道。也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世界之树彩色的新枝上,有光芒轻轻划过琥珀般的树叶。像是清晨的露珠,也像是树的泪珠。
  洛基……是否有爱过他,是否还爱着他……这样的问题,从来不愿意深入思考。
  我只是一直在等他回来。然后,一定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
  战争结束后,虽然部落在往重建城市上投人大笔资金,但扛了这么久的重担总算可以从肩头解下,所有神族的精神而貌也自然好了起来。
  神赐纪元5年,在奥汀与众神的引领下,九大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产生着新的变化。每个神族,包括十二主神的命运滚轮也在悄悄转动着……布莱奇和伊登几乎可以说是感情最好也是最矛盾的夫妇。青春女神伊登存在的所有意义似乎就是掌管万年花园。在和平年代,很多爱美的女神总是喜欢拜访她,所以她的生意也就特别好。但她丈夫布莱奇刚好是只在战场上有用的角色'平时说有多闲就有多闲。所以一没了战争,布莱奇基本就变成了超级软饭男,天天跟着伊登瞎转悠。在伊登和女神们讨论苹果护肤法最激动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后面插上几句。终于伊登不耐烦了,发誓要为他找一些事做。
  众神广场——夕阳中,漫天浮云如同女神的红裙裳,将艳丽褪在了密集华美的雪白楼房上。
  悠扬的笛声中,布莱奇优美悲凉的男声在广场中央流荡:
  渺茫的夕阳淡淡的忧伤童年的歌谣牧羊人在草原上把山望雪落满夕阳红色裙裳上黄叶静悄悄爱妻爱妻你习惯把我伤你人在何方……自从洛基莫名消失以后,华纳部落的上级政权一直动荡不安,几乎整个部落的族人都陷入了寻找洛基的疯狂状态中。这一点让争强好胜的博德十分不悦,在他几次下令强压这种状况后,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海尼尔皇宫——“你告诉我,洛基去了哪里?”
  失控的古尔薇格完全不顾身份地位,一脚踹开图书室的门,扬着大红嘴唇、漆黑睫毛,看着惊愕的博德。
  “我不知道。”博德把头重新埋入书本中。
  “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怕他夺走你的王位,所以你才打压群众是吗?
  你说!你说!”
  “说了不知道。你也看到了,是他自己辞退的。”
  “我才不相信,你肯定是对他施了魔法。你会遭到报应的。”
  “古尔薇格,你是怎么回事?再和我闹下去,我下令把你也扣押了。”
  “你敢!你再威胁我一下,我立刻让人通知西格恩,让她带兵把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华纳神族都歼灭了!”
  “你失去理智了——”
  “你告诉我,洛基在哪里?’
  “我真不知道啊!你这个疯女人!”
  虽然神族两个部落已经停止了战争,但这绝对无法阻止他们互相讨厌。
  作为最重要领主之一,芙蕾雅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充当外交大使,于是多次访问华纳部落以缓解双方火药味十足的气氛。
  莫金海港——各个种族的游客、移民者、商人、工人、搬运工等来来往往,从金侬迦裂缝上空吹来的风扬起了港口两人一黑一银的长发:弗雷的发像是吸收了阳光一般,柔软闪亮,衬着那双碧绿色的眼更加梦幻。而他身边的芙蕾雅尽管美艳,却像是一只在阳光下暴晒的吸血鬼——尤其是在听见弗雷没完没了的发言后,更加脸色发白四肢紧绷。
  “妹妹果然是传说中的神界之花,站在这纷纷扰扰的码头,也充满了绝望黑暗的美丽……弗丽嘉算什么,完全不能跟你比。”
  看着弗雷单手捧胸,无比虔诚的模样,芙蕾雅回过头去冷冷地说:
  “说完了吗?”
  “难道我的存在,就这样令妹妹难过?”
  “你是因为想霍德想得不得了,导致女朋友都不要了,希望我帮你转达什么话对吧?”
  “怎么可以把我想得这么坏?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是啊,连续消失一个月,回来以后对方只是想吓唬你一下提了分手,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听说人家哭了两星期,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这里来。”
  “那是因为我受伤在心中。”
  芙蕾雅长长叹了一口气,朝弗雷伸出手:“交出来吧。”
  “妹妹又让我困扰了……”
  “那我走了。”
  “等等……”
  当然,在这一堆别扭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孩子是讨人喜欢的——确切说他的年龄比我大,已不是孩子,但因为他的单纯,我从来都不把他当做成人。
  汉德城——宽阔的大道上,高大威武的神殿士兵排成队缓缓巡逻,场面极其壮观。
  走在最前方的是骑士团团长,同时也是军务大臣的黑暗之神霍德。
  霍德身黑色铠甲,红色的长披风拖在马背上,尽管脸很小,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年轻、帅气与英武。汉德城的少女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不经意地从街道旁边走过,经常跌倒在金色的马蹄下。
  这时,就在又一个少女倒下,傻兮兮的霍德又一次以为是自己的过失而下马扶她时,芙蕾雅在周围羡慕与嫉妒的尖叫声中降临,把一封信丢到他的手中就走人。
  扶稳少女后,霍德疑惑地扫了一眼信封。上面没有写寄信人名称,但那个特殊的、犹如盛开紫罗兰一样的华丽字体,他却在无数本祈祷圣典的封面上看过。
  他屏住呼吸,打开信封。
  漫天红霞一丝丝浸入汉德城,连带霍德的脸颊也染成了红色。
  好像体内的热量无处可散,在极短的时间内囤积上脸。他小心翼翼又心跳不已地看完每一个字,正准备飞奔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再读一遍,却发现信件最后赫然写着:
  我的黑暗小王子,你觉得上面这段对神灵的剖白放在下个月的祈福中好吗?我在这里卑微恭敬地等候你的回信……霍德的眼变得更加无感情了,看着信,撕掉也不好,回也不好,更不知道自己心情为什么会这么糟糕。
  总而言之,弗雷这个人,更让他讨厌了……索尔和雅恩莎撒还是那一对传说中让人无法忍受的夫妻。奥汀重生后,刚听说这个消息一小时,索尔已经打包好所有东西,站在黑纳林外面召唤骑宠了。当然,夫唱妇随的雅恩莎撒也不甘落后,在还没告诉亲人的情况下就随着雷神殿下踏上了回乡之旅。抵达神界的当日下午,向奥汀报道加死忠宣言过后,索尔便回去寻找娇妻。
  原本雅恩莎撒在和尤尔聊天,但一看到索尔,立刻把尤尔晾一边和他腻歪去了。尤尔最见不得女人一看到男人就软成一摊泥,所以我在她面前几乎不提奥汀。但雅恩莎撒怎么可能在意她的看法?
  特鲁德海姆神殿——“不要亲了,你们两个——”尤尔愤怒地掀桌,“不是说弗丽嘉会来吗,她人在哪里?”
  “肯定是跟奥汀在一起啦,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闲吗?”
  一小时前,雅恩莎撒的溶液调配能力被尤尔这个门外汉损得尸骨无存,所以她此时说的话也是非常狠毒。在看见尤尔艳丽的脸蛋几乎变成黑色,一后,她在心里疯狂地笑了一会儿,又捧着索尔的脸嗲嗲地说:
  “老公,我爱你!”
  “老婆,我也爱你!”
  “老公,么么!”
  “老婆,么么!”
  “恶心死了,都快去死!”
  说到尤尔,随着这个恐怖的女人野心逐日升级,她已经开始朝着炼金术发展,并打算兼修伏魔官和鬼匠。我怀疑她下一个目标就是干掉奥汀自己当王。
  不少人说两个死党都名花有主让她承受了不少舆论压力。其实我们都知道,她本人对于这种事并不介意,一是由于她的追求者实在太多(据统计数量是雅恩莎撒单身时的三十九点五倍),其中也不乏优秀者;二是因为对她来说“你朋友都有男人你却单身”就像对一个男人说“你朋友都有乳沟你却没有”一样。
  尽管如此,杞人忧天的人却大有人在。
  伽姆城,伏魔官殿堂——“哟,这不是尤尔美人嘛。”海姆达尔拨着一头亮丽的秀发,歪歪扭扭地靠在尤尔面前的墙上,“怎么,又是一个人?看样子传闻是真的,你很缺男人嘛……要不要考虑跟我发展发展?”
  尤尔取下一支架上的试管和烧瓶,一脚踹在他的胯下,甚至没看他一眼,就开始调配溶液。
  看着海姆达尔捂着命根子跪坐在地下,站在架子对面和一个女伏魔官谈话的莫迪不由得愣住了。
  “这女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他拍拍身边人的肩,朝着尤尔走过去。
  “莫迪,你,你不怕死就去……”海姆达尔颤抖着说。
  莫迪不自在地拧了拧脖子,在海姆达尔身上又踹了一脚,才走向尤尔:
  “嘿,还记得我吗?我们曾经在金宫的晚宴上碰过面。”
  “哦,就是那个追弗丽嘉没得手的白痴吗?”尤尔用发带把头发系上,又继续观察她的溶液。
  奠迪哑然了半天才说:“嗯,就是我。那时候是陛下让我……”
  “拿着这个。”还没等他话说完,尤尔已经把一个试管放在他手上,“溶液变成橙色的时候叫我,如果变成红色你才叫,就直接把它喝下去吧。”
  “我知道了。”
  看着尤尔头也不回地进了藏书室,莫迪一脸幸福地转过头,对海姆达尔做出胜利的手势。
  女伏魔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尤尔不过是叫你拿个管子……现在的男人都疯了吗?”
  提尔在四个月前苏醒了。头三个月内,他几乎体验到了成为国王的滋味。西芙几乎从来不曾这样百依百顺、小鸟依人、有求必应、弭耳受教、唯命是从……消失已久的身为男人的骄傲终于回来了,他开始计划向西芙提出结婚、生小孩和天天做饭的要求时,情况却渐渐改变了,终于到第四个月……伊登街一百一十二号,西芙炼金房——“下午早点下班,跟我去吃饭吧。”
  “不行,今天我可接了个大单子,要接客。”
  “亲爱的,我们还缺钱吗?”
  “你的钱是你的,我的钱是我的,别混为一谈。我缺钱。”
  “为了不让你这么辛苦,”提尔露出他招牌花花公子的雪白闪亮牙齿,“我决定让你嫁给我,当全职太太,只顾享福就好了。”
  “用钱买我,你当我是商品?”
  “没,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想你天天操心工作……”
  “这是我的爱好。”
  “可是,与其他炼金术师相比,你的炼金术很……”
  “很什么?”
  “很厉害。”看着稍微缓和一些的西芙,提尔的怨气上来了,“你怎么说变就变,当初我醒来的时候,不是说要永远听我的话吗?”
  “我当然会听你的话,你可是我的国王呀。”西芙露出伪善的笑容,摸摸提尔的金发,然后在他嘴唇上飞速一吻,“回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我爱你。”
  提尔愣了愣,一抹笑容荡漾在他的嘴角。他把西芙推在墙上,摘下她薄薄的眼镜,想更深一步地亲吻她……“啊,客人要来了,还有三分钟。”西荚从他的手臂下钻出来,重新戴好眼镜,风情万种地扭了出去。
  当然,所有主神中,日子过得最滋润的绝不是以上这些人,而是我的宝贝儿子瑟瑟(法瑟尔自己不大喜欢这个名字,但我还是坚持这么叫他)。尽管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些所谓滋润的事对他来说并不滋润。
  这个出生于重生纪元3019年光棍节的小鬼也终于八岁了。虽然在神族里他依然只是个小小孩,但继承了他父亲神位的小主神却有了无数称号:星耀之神、火神、森林之神、沉默之神……又因为他是在神赐纪元开创后第一个王子,所以大家都叫他神赐王子。
  神族的能力中只有神力是终生固定的,瑟瑟拥有七级神力。但是,魔力与武力都可以在有上限的情况下无时限增长。去年他的魔力已经达到了九级,武力六级。最可怕的是,尽管他还是不多话,但测试出来的智商已经快超过我了,而且数据还在猛增中。这样的结果实在有点恐怖,再发展下去恐怕会超过曾经九大世界无敌的大魔导师洛基。
  瑟瑟聪明,女神们的脑子也不会钝掉。面对这样一个钻石级的小少爷,她们已在争先恐后地把六七岁的女儿们往我这里送……雾海之宫——“尤茵,快来妈妈和王子哥哥这里……你看王子哥哥的头发多漂亮,又多又亮,真是好看死啦。”
  “茉莉,不要总是盯着王子殿下却又不说话,你这么害羞以后还怎么嫁人呀。”
  “雅莎,笨笨,个子还是这么矮,才到小王子的耳朵,快快长大,要成为和小王子一样的人……”
  在一群团团围上来的年轻妈妈中间,瑟瑟咳了一声,在洛洛飞到人群上方时对它钩了钩肥肥的手指头。洛洛俯冲而下,把瑟瑟载在背上,一龙一人飘然飞出了人群……最近还发生了一件事,不知是好是坏:西芙说好下个月到阿斯加德来看我,当然提尔也会来。但那一天刚好也是尤尔八十三岁的生曰,她说什么也不让我缺席,还叫我把西芙电邀请过去。
  我们也都知道,雅恩莎撒是绝对会去的,同时也会带上她的亲亲索尔。
  尤尔、西芙、雅恩莎撒和我同时在场的状况从来没有过。
  尤尔和西芙见过几次,她俩很投缘。尤尔觉得西美耀眼聪明,西芙觉得尤尔冷艳能干,同时,这两个人对雅恩莎撒小妞的意见不是一般大。
  雅恩莎撒一吃亏就一定会找索尔或者我撒娇。索尔对女人从来都没有法子,尤其是西芙,更是余情未了。所以,在索尔无用的情况下,小妞一定会找我。她的撒娇对我直很管用,但是,对于西芙和尤尔两个强女人,我又总是会退让三分……尤尔起码邀请了两百人参加这个生日聚会。不知道到时候会场会不会变成一个巨大灾难……“在想什么呢?”
  直到熟悉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唤回,我才转过头去,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奥汀。
  不过一小时过去,雾海之宫的台阶上已积累了厚厚的雪层。奥汀走出来,大雪立刻落满了他的肩。
  我把这件事大致向他说明了一下。
  “是蛮棘手的。”他把披风披在我的身上,“对西芙不大了解,但尤尔的性格很够戗。”
  我僵硬地笑了笑:“当然,也不排斥有她们三个相亲相爱的可能吧。”
  奥汀乜斜着我,眼中写满了不屑与“你又开始自我安慰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啦。”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泄气地坐在无雪的台阶上,却被奥汀提着胳膊拽起来。
  “这么冷,别坐地上。又不是小孩子了,这还要我教?”
  “可是我累嘛。”
  “累就回去休息。”
  “但是今天的雪好漂亮,我想多看一会儿。”
  奥汀静静地看_,我片刻,说道:“尤尔生日是什么时候?”
  “十七日。”
  “那天晚上我有空,到时候跟你一起去吧。”
  “真的?”我激动地握住双拳,“太好了,根本没有想过你会来,我太高兴了……”
  奥汀又横了我…眼: “你刚才赖皮这么久,不就是指望我说出这句话吗?”
  又来了,久违的一眼就被识破的窘迫感。
  我清了清嗓子,抬头看向奥汀。六瓣的雪花落在他的发梢上,就像一幅黑白分明的油画。他眺望着远处的雪景: “今年冬季大概是十年来最长的吧。”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冬天,蝴蝶都少了。”
  奥汀怔了怔,突然轻笑出声:“你真是一点没变。”
  “当然变了很多,但好的东西就是要留下来呀,例如少女一般的浪漫情怀。”说完这句以后被自己冷了一下,我挥挥手,“当我没说过。”
  “虽然我也希望冬天快些过去,但明天之后的十天内都会很忙,时间还是过慢一点吧。”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个人的脸皮怎么可以这样厚。”
  “……不理解你的意思。”
  “你有多爱我大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是要假装成一副忙于正事无心理睬我的模样呢?”
  奥汀有些哑然。从他回来以后,以前不论在政事还是家事上都以王者身份凌驾一切的气势被我削弱了很多。而卑鄙如我也不打算在短期内放过他。
  相反,为了回报他当时让我使劲掉眼泪的仇恨,我还会变本加厉地占他的小便宜。
  见他不说话,我更来劲了,眯着一只眼,用非常奸诈的小人眼神看着他:“其实你是想告诉我之后会很忙,今天想多在我身边待一会儿,让我牺牲睡眠时间多陪陪你,对吧?”
  奥汀轻笑:
  “我觉得我的退让你有些得寸进尺了。”
  如果换作以前,这样一句有点重量的话一定会把我吓得几天睡不着觉。
  但我再不怕他,反而走上去,抬头,大胆挑衅地看着他:
  “你才知道吗?我对你怨气很深重。在这些怨气发泄完之前你如果对我发火,我可会立刻离开你。”
  他还是和以前那样不多话,手插入长发间捧住我的头,低下头来在我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在很近很近的位置悄声说道:
  “我知道。”
  他颈项间的金蝴蝶项链在雪光中闪亮。一时有些恍惚,我伸手捧着那个坠子,说:“你还是修因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奥汀只是笑,并不回答。
  银色光辉中,他的眼眸深邃而美丽,足以容下整个世界的光芒,却写着满满的故事……纵横九大世界的英气,潮起潮落的盛衰历史,令人心碎或是心动的记忆片段……不由自主将手指移到他的下颌,脸颊,小心地捧住。
  “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会偶尔想起我……对吗?”
  “为什么想知道?”他扬起嘴角。
  回想起觉醒之后两人之间的种种,他的冷漠与回绝,伤人至深的背影,还有在我面前消失的刹那……即便过了五年,这种极度不安全的感觉依然无法缓解。只能看着他,苦涩地笑: “因为在你消失以后,我每天最害怕的时刻就是早上睁眼的瞬间,不想面对没有你的世界……尤其是在梦到你以后。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只是想确认……”
  奥汀一本正经地想了一会儿,微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那我刚好跟你相反。”
  “你!”
  不高兴地扭了扭头,摆脱他的魔爪。
  奥汀轻吁一口气,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他的睫毛笼罩了一层银色的光晕。再次抬头时,他摊开手, 只金色的蝴蝶已扇动着翅膀,停留在他的手心。
  我低呼一声,立即兴奋地去和蝴蝶玩起来。
  但玩了一会儿,再抬头看着他包容的眼神,又开始觉得不愉快。我知道他心中还是很喜欢我的,却总爱说一些话来气人。就像刚才说什么“刚好跟我相反”,那不是在说“你消失以后,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早上睁眼的瞬间,尤其是在梦到你以后”吗?
  慢。
  他为什么要在我消失以后,每天期待早上醒来的一刻?
  ……是因为,在等我重生吗?
  ……是因为……每一次睁眼,离我重生的日子就会缩短一天吗?
  可是,他也应该知道,我觉醒后不久,甚至不等到我觉醒,他有限的寿命就会耗尽不是吗……如果他真是这个意思,那他倒数着等待着的这段时间应该是从诸神的黄昏结束后,到重生纪元2969年的冬天我再次重生的冬日。
  所以……他的思念体才能持续这么久?
  “奥汀。”
  “嗯?”
  “你刚说的‘刚好跟我相反’,是因为在等我觉醒吗?”
  “嗯。”他摸摸我的头,“变聪明了。”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傻,从认识他以来很少仔细去思考他话中的意思,整天就想让他说出“我爱你”。尤其在看见索尔抱着雅恩莎撒甜蜜蜜地我爱你你爱我爱来爱去以后,更是换了不下五十种方法逼他说,可他从来不上当,我还因此闹过脾气。
  但是现在看来,他说不说那句话,真的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这是我的最大限度,下个问题一定不会再退让。
  我挽住他的手臂,坏笑着说:
  “新年中医定要给最亲的人一些祝福。所以,今年你一定要说一点什么。”
  这时,世界之树新添的枝丫上,叶片耀眼缤纷,像黑夜中一双双抖动的星光。
  在这大树上方,几缕轻烟悄悄升起,在高空中绽放出斑斓的焰火,一如往年那样,盛开,明灭,尽管短暂,却为平凡的黑夜带来了最辉煌的美丽。
  “好吧,我只说一次,听不到我不会再重复了……”
  白羽一般的大雪漫天飘扬,五彩的露水,神界的灯火,金色的蝴蝶与萤火虫……好像世界上最美的事物都聚集在一起了……奥汀温柔地笑着,垂下头,在我耳边留下了他的祝福。
  在阿斯加德的星夜下,那一瞬间,好像岁月也变成了一部动人的神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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