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水长 ( 二) - 与你分享一则动人的故事

曼舞飞絮的羁旅,小小的足迹漂泊在文字里,随心而来,随缘而去,随意而游,随喜而嬉,天地一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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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自地主之家我的父亲李修祯,扬州市邗江县汊河乡人,生长在一个知书达理的地主家庭,田地房宅无数,过着富裕舒适的生活。他从小接受儒家教育,四书五经、百家姓、千字文皆耳熟能详融会贯通;也对西方文明十分向往,一心想进大学选读工程或科学。但祖产和家业的责任将他牵绊住,使他没有机会跨越保守传统旧思想的藩篱。我是李素清,一九三一年生,是长女,下有一个妹妹和三个弟弟。父亲在家里办了私塾,我六岁开始上学,接受的也是中国传统教育,在孝顺父母、忠孝节义、尊师重道、三从四德这些伦理道德的薰陶下成长。祖父母是虔诚的佛教徒,经年累月地布施乞丐、救济穷苦贫病人家。父亲心地善良、乐善好施,尤其熟读《易经》,对命理学颇有研究,深信因果。我从小跟着家人到寺庙烧香拜佛,佛教精神像是一颗颗种子在我心田孕育,「慈悲为怀、行善积德」成了我的人生宗旨。有一年冬天,我和父亲下乡收租,回家的路上,天色昏暗,飘着细雪,我看到同村放牛的孩子,只穿着单薄的衣裤,冻得全身颤抖,我毫不犹豫地朝她走去,把棉袄脱下帮她穿上。父亲疼惜地怪我说:「不该自己受冻,把棉袄送人。 」我倔强地回答:「我的棉袄多到穿不完,我脱了这件还是暖暖的。再说,穷人家没米下锅,可能回家还没饭吃呢!我同情帮助她,有什么不对? 」父亲见我正义凛然,振振有词,摸摸我的头,微笑默许。我年岁渐长,父亲让我下乡收租,全权处理。有年作物歉收,佃农们一片哀苦之声,很多人交不出田租(白米)。有人死了婆婆,没钱下葬;有人孩子生病,没钱看医生;更多人一天吃不到一餐,受饥饿煎熬。当我看到这些贫苦佃农实在交不出租金时,恻隐之心油然而起,很果断地在租约上写「租子交清」,盖上父亲的图章交回给佃农。佃农们感激流涕,直呼我是「菩萨」,我惭愧地否认了。回家后,我怕被家人发现,便叫长工将装满粮袋的骡车从前门进去,自己却拿着空袋子闪入后门,以为少个几百斤米看不出来,应该隐瞒得过去。没想到还是东窗事发。母亲很不高兴我竟如此一意孤行,没跟大人商量;父亲却有他的看法。 「清儿将来一定能独当一面!她有胆识,又有判断力,要是她是个男孩,李家就后继有人,无须操心了。 」我知道父亲不反对我的做法,是因为他有颗仁厚的心,也能同理贫苦人们的境遇。 《左传》孟尝君门下的食客冯驩,替他收租时将佃农的欠条烧掉,为他「买义」。当时我大胆在租约上写「租子交清」,只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悲悯,单纯而坚定,而无任何权谋或居心。我十四岁时出痧子(麻疹),接着得了眼翳病,什么都看不见。父母带我遍访扬州和南京的中西医,群医束手无策。暗无天日、足不出户的两年里,我的思想剧烈旋转,第一次遭遇人生的痛苦;我的心灵起伏回荡,不知是否会被这打击击垮。清明节那天傍晚,有个乞丐婆婆来要饭,我急急要母亲多拿点饭菜给她,她看到我两眼失明便问母亲:「为什么不请医生医治?」母亲沉重地说:「看遍了全扬州和南京的中西医,还是不得痊愈。 」乞丐婆婆说她有个秘方,但犹豫了好一阵子,「只怕你们不敢相信我的方子。 」我在旁听了坚决地说:「只要能治好我的眼睛,什么苦我都愿意吃。」乞丐婆婆很严肃地说:「在您们家朝北的后门墙上有个蜘蛛结的窝,像个小棉球,里面有小蜘蛛,捉七只给她吃下,她的眼睛马上会好。 」母亲很认真地对她说:「若真能治好我女儿的眼睛,妳也不必讨饭了,就到我们家来住,我会给妳一份工作。 」父亲还向她要了地址,「生吞七只小蜘蛛」,没人听说过这种秘方,母亲爱女心切,怕我会中毒身亡,父亲倒是慢悠悠地说:「就让素清试试看吧!治好或中毒,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我意志坚决要和命运搏一搏,心里默念观世音菩萨慈悲,一切就听天由命罢!向父亲表明了我的决心,勇敢地一口气吞下了七只小蜘蛛。说也奇怪,我第二天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光亮;第三天、第四天,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桌上的饭菜和碗筷;一个星期过后,居然重见光明。父亲派人去找乞丐婆婆回来,依着地址却只见一座破庙,根本见不到她的踪影,逢人就问,也没人听过有这么一位乞丐婆婆。最初几天,我兴奋地不敢闭上眼睛,不肯睡觉,深怕光明会再次消失;每天醒来,紧张地不敢立刻睁开眼睛,深恐又是一片漆黑。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过了很多年才慢慢淡忘。在现代人的观念里,我的际遇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可思议,但是,却千真万确地发生在我身上,绝非虚构。乞丐婆婆的地址,到如今我依然记得。生命在苦难波折中才突显得出它的珍贵,失而复得的双眸,让我更懂得珍惜无声无息消逝的每一天。我一直相信,观世音菩萨千处祈求千处现,祂不一定身穿白衣、手持净瓶;而是当你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刻,那个及时出现,给予扶助、指引迷津,为你加持信心的人就是观世音菩萨。 大千世界小学徒 一九四五年农历二月,天色阴冷灰暗,飘着细雪。长科的包袱里只有两套换洗衣服,衣着单薄的他,咬着牙强忍寒冷。当年汽车烧的是煤炭,司机要用手摇着轮盘去鼓动风箱,等到机器轰轰地响时,乘客才被催促上车。母亲千万个不舍地握着长科冻僵的手,父亲频频叮咛他:「做人要厚道,做事要勤快,不要怕吃亏,好心会有好报……」看似不合时宜的八股,或许有人嗤之以鼻,长科却牢记心底,不管多少年后,不论身在何处,他都谨守父亲教诲而受用不尽。 长科和父母依依惜别,母亲双眼含泪,伫立在寒风细雪中挥手,关切之情胜过千言万语。车渐行渐远,双亲人影愈来愈小,最后消失在人群中,他才意识到自己今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冷空气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更使他害怕无助。长科第一次出远门并不顺利。汽车在往镇江的中途抛锚,旅客们携着大包小包行李,徒步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长江边。搭帆船过江时,小帆船超重,加上东北季风激起的大浪,小船几乎翻转,所有乘客吓得半死。抵达南岸的镇江时,天色已晚,连最后一班火车都赶不上了。 不敢多睡,天一亮就去车站排队买票,人流像潮水般,把他从窗口硬挤出去。好不容易上了火车,也是挤得水泄不通,站的站,挨的挨,前胸贴后背,没有一点空隙。他一路站了六小时,连上厕所都没法子上。从扬州到上海的这段路,也真是坎坷难行啊。在上海的大表哥马上带长科到浦东的一间杂货店作伙计,大概表哥已预先关照好,老板也没多问,只问他会不会写字?会不会记帐?说明只管吃住,没有薪水,他的工作是早晚打扫店面、搬货、整理仓库。 老板教他在卖酱油时,提油勺子的动作要快,使个障眼法,让顾客以为是满勺,如此一来便能多赚点蝇头小利。长科却认为,人家给多少钱,就应给人家多少货,不能欺骗,总是装得满满的给人。做了三个月后,老板认为他太老实做不了生意,便把他辞了。堂哥又帮他找到新工作。那时天津一带的商人把一些紫菜类的海货运到上海,再把上海的白糖运回去。在装运白糖前,商人要检验白糖的货样,方法是用一根棍子插进糖袋里,再抽出来看上面是否沾满白糖。长科的工作是当着商家的面验货,每当他把棍子插下去,不是插得太浅,就是没有多转动几下,让白糖沾上棍子,老板不满意,三个月后把他辞退了。 堂哥又替他介绍去铜匠店当学徒。铜匠店的老板看他年纪轻,便使唤他替家里和店里的伙计们做些杂工。一大清早就得替大家倒马桶,掩着鼻把屎尿担到街口的粪池倒;每天到街角的自来水水龙头处取水,把水一桶一桶地提上四楼;老板的孩子才六、七个月大,一哭,便往他的背上一挂。最累人的是每顿十多人的饭食,忙得他昏头昏脑,使他想起母亲在家每天要替三十多人的伙食忙碌,更加同情她的劳苦。他硬着头皮做,学会洗衣、炒菜、煮饭、担水等粗活,不断告诉自己要不畏劳苦。但三、四个月来,整天里里外外地忙,做牛做马似地,还常常受骂挨打。他愈想愈不对,当初父母是要他来上海学一门手艺的,总不能长久替老板做佣工;店中伙计亦没有一个同情他,或愿意教他手艺。 「不能这样一事无成,什么也没学到啊! 」他鼓起勇气,迅速收拾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另寻去路。 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在上海最热闹的中心地带──大世界游乐场,后面有家「三和大酒楼」,店内有一千多个座位,是很多上海名流、帮派人士出入的场所,生意兴隆,颇有名气。店里正缺一名伙计,让长科给补上了,派给的差事是拉风箱,这是酒楼里最 下等又最吃力的活儿。在当时,即使是厨房的伙计、徒弟,都要攀上一点人事关系。长科既没背景也没靠山,知道自己的卑微,只能灵活点察言观色,勤奋点埋头苦干。拉风箱不是随便就会拉得好的,风箱的两边有两个洞,在厨房师傅炒菜需要大火时,必须及时打开洞口,用力地拉,这样火才会猛,菜才会香。菜快炒好时,必须及时关闭洞口,否则菜会烧焦。刚开始,长科在该打开洞口时没及时打开,该使小力时出了大力,他的头上不知挨了师傅多少下勺子,起了不少疙瘩。 他肯用心学习,挨打时忍气吞声,从不顶撞,没多久便熟练了。站在火炉旁,天热时他热汗淋漓,生意忙时更是两臂酸痛,好在他身体好,不怕吃苦头,心里总想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在十三位师傅、八位徒弟当中,长科年纪最小,人人都可以支使他,所以他 除了要做好份内的事,还多了很多额外的工作。他不但不能拒绝,还要做得快、做得好,不能让师傅们对他有丝毫的不满意。当大家收工后去玩、去逛街,他却一个人默默苦干。每天晚上,他先把餐厅二楼的桌子一一并拢变成床,再从四楼把二十多个人的床铺被褥搬下来,一个个铺好。隔天一早,在所有人未起床前,他要负责准备早点,粥面饭菜一大堆,等到每个人都吃完,得收拾残局,他只能吃点剩下的。然后再一一收拾二十多份被铺,一捆一捆地搬上四楼。 「每天这样上上下下,正好练练身体活动筋骨,经得起磨练,总有出头的一天。 」他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要忍耐、要谦卑。 师傅们的围裙又油又脏,没有肥皂粉,只能用碱水浸,用热汤泡着。每到午休时间,他就跪在路边,跟这十几条围裙奋战,用刷子大力地搓擦,不怕油渍顽固不去。磨刀的工作也落在他身上,他耐心地把刀一把一把地磨好,磨得又光滑又锋利,获得不少的赞许。师傅们渐渐地信任长科,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可造之材,虽然仍是不断地使唤他,但高兴时也教了他不少厨艺和烹调秘诀。长科从此有了一技之长,不愁饿肚,以「扬州师傅」的名号走天下。在三和大酒楼的三年学徒生活,从十五岁到十八岁,长科着实上了一所社会大学。想像一下──厨房里,日夜与二、三十人共处,师傅与师傅之间的争权夺利、计较打压;师徒之间地位的不平等,大欺小、强欺弱;徒弟群里的投 机取巧、欺善怕恶……人性的丑恶暴露无遗,长科看在眼里,放在心里,多做事,少说话,时时自我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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