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水长 ( 十三) - 与你分享一则动人的故事

曼舞飞絮的羁旅,小小的足迹漂泊在文字里,随心而来,随缘而去,随意而游,随喜而嬉,天地一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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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堂媳妇们我生这四个儿子,几乎每回都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生大儿子永松,羊水提早破了,我还在田里做事;生永立、永基、永定和永达的时候,都是撑到临盆那天开始阵痛了才去医院,生完孩子在医院休息不到一个星期,便又开始工作了。我从来没有坐月子进补,但庆幸的是,我的身体一直很好,而且我从年轻时便茹素。记得要生永达时,长科和永松去了美国,我一人独撑一间饭店,里里外外都要管,撑到饭店打烊,把帐目记好,我才准备要去医院。我一站起来,凳子上一片血水,人也几乎站不住了。医师说我胎位不正,肩膀靠外边,要动手术把子宫颈剪开。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永达终于生下来了。我迷迷糊糊极度疲惫,却清楚看到永达耳朵上缺了一角,可能是刚刚被钳子夹到的,我立即告诉医生,然后医护人员匆匆忙忙在一堆血肉模糊中找到部分的耳朵,赶紧缝回去。因为极度疲倦,我在医院昏睡了几个小时。突然想到家中三个儿子,虽然有保母带,但我还是很不放心,也想起饭店里一堆事情要处理,我只觉心急如焚,再也没法儿平静地躺着休息,我要求马上出院。医生、护士们以为我脑筋有问题,不让我走。我不断地恳求,告诉他们我曾经是助产士,出院不会有问题的。医生拗不过我,除非我答应以冷水淋浴一次,加速子宫收缩,好让体内瘀血排出去。我起先呆了一下,心想中国人生完孩子禁吃生冷东西,洗澡更要用烧滚过的水,以防感染;用冷水淋浴如果着凉了怎么办?我急着想走,也就答应了。冷水一冲,一大块如猪肝似的瘀血从下体冲出,我感到一阵晕眩,扶着浴室门把,护士见状立刻扶我上床。医生检查认为子宫收缩良好,就让我出院了。看看小永达眼眯眯、脸皱皱的,他提早三星期出生,体重不到两千五百公克。唉,我也太不会爱惜自己了,永达在我肚子里时,我每天忙碌奔走,哪有好好吃、好好睡过呢?自从嫁到长科家作长媳妇,孝敬公婆、照顾还没娶妻的小叔、替还没出嫁的小姑打算,整日劳动,背负着一大家子的重担。如今时代不同了,不要说婆媳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连两代亲子之间的互动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儿子们长大了,各有自己的天地,他们娶媳妇,我和长科从不干涉,不管他们要娶中国人、美国人、日本人,只要人品好,年轻人自己喜欢就好,自己找对象,自己负责,将来是好是坏都不要埋怨父母。我有五个儿子,前后却有七个媳妇。我们和儿媳们相处融洽,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家,有机会常常见面,可以高高兴兴地谈笑、聊天、吃饭,一家三代乐融融。有时候跟朋友聊天,会开玩笑说我们家是个小小「联合国」,还真像呢!我的媳妇有美国人、韩国人、日本人和香港人。永松的前妻是韩国人,和永松结婚十年,生了五个女儿后离异。第二任妻子孙萍梅是香港人,在警政单位做事,嫁给永松时才二十多岁。那时我有点担心,年纪轻轻的她,照顾得了五个幼女吗?她是个很坚毅的女孩,告诉我她不会后悔,会用心经营家庭,要我放心。婚后萍梅生了一个女儿,全家和乐,仿佛幸福全握在手里了,没想到女儿八岁那年、一九九三年五月十五日,永松开车突然一个紧急煞车,左胸口袋里的笔插进心脏,当场往生。我舍不得萍梅三十几岁守寡,问她想不想再嫁?她摇摇头说:「不!孩子们现在很需要我,我的责任就是把她们带大。 」萍梅怕我们伤心难过,不曾在我们面前掉过眼泪,时常来探望我们,陪我聊天一聊就聊到好晚。永松死了,我心痛,但我不哭;只要有人问起,我都说:「他出国去旅行了!」我和长科随身带着他的相片,看看他祝福他。我想,萍梅这个媳妇是老天送给我们的珍贵礼物,代替永松陪伴我们。永立的妻子黛安娜(Diana)是美国人,是个善良质朴的好女人。当永立放弃美国知名医院的优渥待遇,决心到中国大陆尤其是穷乡僻壤最需要医生的地方行医,她全心支持先生,离开自己的家乡,跟着去中国。一到寒暑假,永立全家大小通通回来与我们同住,两个孙子聪慧调皮,讨人喜爱。老三永基和其他兄弟比起来,比较有「个性」。二十几岁时,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娶一个大他十二岁的女人,婚后两人吵吵闹闹,生了一个儿子后就离婚了。永基再娶的太太也是美国人,聪明伶俐,很有生意头脑,对房地产投资真是眼光独到。永定的妻子蜜雪儿(Michelle)是日本人,是名眼科医师,细心懂事,待我们极好。永定的脾气倔强,独断独行,但是受蜜雪儿影响,脾气改了很多,比较会表达关心,现在一有空就会打电话回来问候我们好不好?需不需要什么?让我们好欣慰!老五永达的妻子欣蒂(Cindy)是中日混血儿,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广东人,有趣的是,她自幼在美国长大,日语、广东话都不会说。欣蒂对电脑很在行,在欢福帮忙处理电脑有关的事情,她不只能解决电脑问题,还能帮永达处理心理问题。「别担心!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糟!」「你们兄弟们好好合作,事情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欣蒂总会这样温柔地为先生加油打气,让他不再烦闷或气馁。有一次,我突然有感而发,跟媳妇们说,比起从前我那个年代,现在的媳妇简直像在天堂。「什么?天堂?什么是天堂媳妇?」她们一脸茫然,各色的眼珠子里闪着相同的疑惑。啊!可爱的我的天堂媳妇们啊!想我家乡的亲人一个人愈是置身异乡,愈会有浓浓的乡愁,一股强烈的漂泊感和难以言喻的思乡情,日久郁积在心中。我身居海外,心系家乡的老母亲和长科的父母,还有曾经对我好的诸多亲友,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我只有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请祂保佑家乡亲人的平安,我一直渴望有一天能回国尽孝道、向这些恩人道谢。一九七三年,那时我人还在巴西,在广播电台听到祖国欢迎海外华侨回国访问的消息,我的心快跳出来,全身颤栗,出来十六年了,我要回去看婆婆!我要回家!当时,中国大陆与美国尚未建交,长科人在美国,没办法陪我回去,他担心我发生危险,硬是不答应。可我像是发了疯似地,到处打听回大陆的消息,无论手续多么困难,就算是一条不归路,我只要想起十六年前离家寻夫那天,答应公婆一定会回来,不会让她失望,再怎么样我都要履行我的承诺,也要回家一趟。拿中华民国护照去办手续被打了回票,欲成为巴西公民取得签证,就要参加公民考试。读本全是葡萄牙文,我硬着头皮苦读,曾经一天不睡苦撑十多个小时念书,四十五天后终于让我顺利通过考试。记得是秋天的时候,我带着五岁的永达,由巴西搭机到美国加州洛杉矶,转机到加拿大温哥华再到台湾。台湾的表姊陆秋蓉认为大陆交通不便、卫生又差,带着年幼的孩子,恐怕危险,她好心提议帮我带孩子。表姊的贴心周到,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从台湾搭机到香港,与香港的亲友们匆匆一聚,在华侨商场买了棉被、枕头、蚊帐、衣服、日用品……满满三大旅行袋,再搭火车经深圳到广州。我回到从前余太太的旅馆地址,却发觉旅馆已关闭,眼前的破旧楼房住着一些毫不知情的住客。偶然在街口看到一间中药房,灵光乍现,进门请教坐在柜台后的老先生,这位老先生在我脸上掠了一眼,淡漠地说:「她早就去澳洲她女儿家住了啊,还找她做什么? 」我怏怏地走出中药房,心中万分惆怅,如今天涯海角,大概不会再见到她了。签证只有一个月,我从广州搭机到南昌,再到杭州,最后停留在上海,一路上,解放军都紧紧跟着我。为了入境随俗,我买了灰色人民装穿上,跟全中国男男女女同样的一个打扮,但奇怪的是,我在路上行走时,仍会引起很多人的注目。究竟我跟他们有何不同?是我烫过的短发不够直?是我久别家乡的口音不一样?有位小姐质疑我说:「妳不是这里人?」我说:「我也穿这衣服,跟你们没啥两样。 」纳闷中,才知耳朵上戴了耳环,露了馅儿。一到旅馆,里面根本没客人,我怕死了。服务人员给了我一个杯子、一瓶水,只说:「这里没啥东西吃,只有饼干,妳就凑合凑合吧!」隔天一早,也没瞧见豆浆油条送来,肚子实在饿极了,走出饭店想找东西吃,看见很多人排队领东西,我也跟着排。轮到我时,「妳的粮票呢?」这一问,可真把我问傻了。「我没有啊。粮票在哪儿拿?」「妳住哪间宾馆,就到那里去拿。」我赶紧跑回旅馆申请,等到上面批准下来,我才拿到粮票吃到早餐。第二天是中秋节,想买几个月饼回扬州,又没饼票;才知因为管制,日常生活所需都要收取各式各样的粮票,买布要布票,买肉要肉票,买米要米票……到了扬州,依着地址,探访几个好朋友。结果一到,「妳赶快走!」每个人都不跟我见面,害怕得催促我离开,连椅子也不让坐,连杯水也不让喝。怀着无奈不解的情绪,失望地先后搭了渡船、巴士,回到婆婆家。「妳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家里没啥东西。厨房还有点白饭、青菜。」大家都不理我,只有婆婆关心我,让我心里暖暖的。突然,婆婆压低声量跟我说:「素清,妳回来了。妳呀,危险啊!没人敢看妳。 」经过婆婆一说,我才知道文革斗争后,大家胆子小了,人与人之间彼此也不太信任。回来前,心想这么久没见面了,全村庄的人一定会很高兴来看我;怎么也没料到,也许是怕被牵连,竟然连个人影也不见。我带了很多糖果饼干,连送出去的机会也没有。「这家族、这国家怎变得这么可怜!」我心里暗自感伤。隔天一早,走了两个小时回娘家。在路上,遇见了一个熟人,我就问:「你是不是我的小弟李德国啊? 」「不是。我不认识妳。」闪闪躲躲,他就是不肯正面看我、认我。回到家,只有母亲在。 「妳不要回来害我们!」母亲紧张地说。「妈妈,您可不可以给我点水喝?」实在是又渴又累,我不禁请求着。「没水可以喝。妳快点走。」母亲莫名的绝情,让我不得不转身,难过地边走边掉泪。那天晚上扬州华侨办事处请我吃饭,因为我是归国华侨第一人,中国与海外隔离的政策即将画上休止符,他们大概想要拉拢我,频频示好。不过我却在饭桌上发了脾气,我说:「外边报纸不断刊登『邀请华侨回国探亲』,华侨在外国打拼,没有带走人民币;反而把在外国赚的钱带回国。现在我回来了,我的妈妈却不敢认我,怕我的海外关系连累家人,这不是很矛盾吗! 」隔天,扬州的电台广播了我回扬州的消息,母亲和弟弟、弟媳众亲戚听讯后来找我,我们才紧紧拥抱相认。 「我告诉您了,我已经是巴西国籍、中国华侨。我是国家正式邀请回来的,您怕什么? 」见识母亲如此巨大的恐惧,深知这是大时代里的一桩悲剧,我也心疼地理解。我买了一些香港衫、女装衬衫、西裤给娘家人,这时,华侨办事处的干部送来两个月的粮票。 「素清,还好妳回来了。以前,想多要一张都不可以。」母亲和弟弟雀跃地说着,用小推车把东西推回家去。别后二十年,家中的种种变化和遭受的灾难,已非亲人可以言述,我也绝口不问,只怕会更引起麻烦,只能聊一些十分表面而客套的话题,也不敢安排别的活动。我回婆家,同样准备了许多礼物送给亲戚,国内物资短缺,我带回去的东西样样都极受欢迎。婆婆说:「素清,妳有什么东西给我,就要给妈妈。妈妈跟婆婆,两个母亲都一样。 」她公平处事的态度,让我动容。婆婆整天抱着我买给她的新枕头。我说:「那是给您枕头用的。」她却喜孜孜地说:「这好暖和!我好喜欢。」晚上,婆婆要我跟她睡。她的眼睛已看不太到了。一进房,蚊帐破了、旧了,上面都是痰;床底下也塞了很多脏东西,便桶脏黑、臭气冲天。我拿了工钱请长科的二姊找工人通通清走,也买了新马桶。只要是坏了的东西,全部换新。我请婆婆跟我回美国住,她不肯。小叔小姑也为以前曾对我做出种种不好的事,趁机跟我道歉。 「如果你们对我好,我还走不了,我反而还要感谢你们对我不好,让我有机会出去。我真的不恨你们! 」我说出内心真实声音。在中国待了半个月后,我要办赴台手续,结果台湾方面不给签证。「妳到共匪那里,这下又要到中华民国。妳干什么?」工作人员大声质问。我拿着护照,反驳他:「你们说共匪不自由,中华民国自由。我先到中华民国,后到共匪,共匪没讲话;现在我要从共匪到中华民国去,却进不去。你们不准,这算什么自由? 」虽然最后我获准入境台湾,但每天都有警察近身跟随监视我。台湾表姊带我去阳明山、乌来等地游玩,我好喜欢,一看到各地的小小纪念品、手工艺品,爱不释手,忍不住掏钱买;我还订制了一大箱的衣服,很合身,很珍爱,一直到现在还很实穿。好喜爱台湾人的朴实、亲切,人情味浓厚;这里的人轻言细语,气质极好,待人又和气。「那么喜欢。下次再来!」表姊的话,让我心里暗想──等我老了,我想退休到这里来;台湾这地方真是太好太好了!一九七六年九月,接获婆婆病重的信息,长科随即从美国飞香港进入大陆。因为紧张,一看到解放军人,长科就不战而栗,又听到解放军人剽悍地大喊:「过来!」粗暴地咆哮:「快一点!」长科整个人简直快昏倒了。有位华侨老太太不堪身上重物,长科好心帮她拿,入海关时被军警拦下,心一急,长科脱口:「这东西不是我的。」「你怎么拿人家东西?是谁的!」又是一阵恶声恶气。幸好老太太及时出现解难。华侨在华侨商店买了东西,一律先寄到镇江的华江饭店去,长科一到饭店,又脏又乱,门都坏了。冷不防地,解放军人又是一句句吼声。唐山大地震刚发生不久,军警动不动就用这顶帽子压人:「你们不能讲话,也不要乱走。」简直啥事也不能做。从广州搭机往上海时,飞机一上去又下来,跑一跑,差点又撞上航站。机舱里的人东倒西歪,有位外国人的头都打被破了,长科的脸也挂彩了。 「不要讲话!赶快坐到那边去! 」空服员严厉地喝斥旅客,大家都吓死了,动也不敢动。晚上,长科找了虹桥饭店住下。什么吃的也没,只得饿着肚子。长科想冲个澡,洗去一身疲惫,他习惯冷热水同时放,衣服一脱,就站进浴缸淋浴。水一冲不得了,冷水龙头坏了,流出来的全都是热水,好像杀猪一样。因为地震停电,到处漆黑一片。到了镇江栈头拿东西时,一位带着孩子的妇人央求让她以大板车载运,要价四百元人民币。长科答应了,隔壁的人听了大骂:「一百就够了!」走没几步,后面传来威厉的吓阻声:「前面的人站住,不许动!」长科以为遭到抢劫,停了下来,原来是两名解放军,他们大吼:「干什么!东西放下来,不可以拿!这女人不是我们单位,她不能载。 」长科不敢违抗命令,乖乖听话;但又看这妇人可怜,趁人不注意,悄悄把运费塞给她。她感激地跟孩子跪了下来。长科的妹妹在文革时被下放到蒙古。一看到长科,高兴地直喊:「妈妈,哥哥从美国回来了! 」母子相见,泪眼汪汪。 「我也想回家,我也想您啊!」思亲情切,话一出喉头一哽,两人又抱又说又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震过后,家里不能待。长科背起妈妈往饭店去,再破的饭店也比家里好。「我一生没睡过这种弹簧床,真舒服,多亏你回来我才能睡这儿,我真高兴! 」八十二岁的母亲,像个孩子对长科说出心里的愉悦。晚上回到家,长科做了一桌菜给母亲吃。饭菜摆好,正要吃团圆饭,外面有人跑来大喊:「不好了,毛泽东死了……」一时,人心浮乱,民兵大吵,整个气氛诡谲不安,长科再度背起母亲住到街上的旅馆。 「儿啊!快走!快走!不知会出什么乱事! 」长科听母亲的话,三天后离开中国。当毛泽东逝世消息传到美国,饭馆的工人紧张地跟我说:「老板娘,毛泽东真的死了,不得了了,怎么办,老板还在那里。 」一九八一年,婆婆再度病危,长科赶回家。乡下有一个习惯,若遇生死问题,可以延请「黎山老母」来问事,长科从善如流。黎山老母一到,眼一闭,开了口:「她要走了,但是她走不了。三个老人带一个小女孩天天等着她。 」长科不懂,问了亲友,才知婶婶老是喊「主啊!」要母亲信奉基督教。因牵扯两种不同的信仰而挣扎受罪走不了。长科就说:「父亲是佛教徒,我想让母亲跟着他。婶婶,对不起。 」黎山老母点点头,肯定地说:「好,现在决定了,你妈妈跟佛教走。大重阳这天十点半会走,全家要跪下来。 」重阳节晚上,我和朋友在客厅聊天,突然看见婆婆从大门走进来绕到后门,走了一圈,大约停留了五分钟,相貌和一身的装扮我看得一清二楚。「咦,奇怪,婆婆怎会到这里来?」我赶紧请朋友帮我打国际电话到中国。「妳打电话做什么?现在妈妈快要走了。」长科问。「我看到妈妈来美国家里了。她穿着大红袍衫裙,外面套着披风,打了一个蝴蝶结。她还穿着我从美国带回去的皮鞋,手拿着我在香港买的拐杖。 」我把看到的一一描述给他听。「妳怎么知道?」长科被我吓到了,他说:「妈妈的手开始变冷了,嘴里一直念着妳。 」婆婆往生前,一直试探长科:「素清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从前对她不好?」「没有。」「素清有没有说,我们从前把你寄给她的信扣起来了?」「没有。」婆婆苦了一辈子,在亲情的陪伴下平静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我感恩她临走前还不忘来看我,感恩她心里有我这个媳妇。二○○八年八月间,侨办处来电,只是简单地说有个人要找我,安排在扬州市政府见面,要我尽快确定见面时间。当我一走进侨办处,就有位妇人跑来喊我:「大姊!」我惊讶的不是有人突然喊我大姊,而是她的五官神韵像极了我过世的母亲。她告诉我她叫作张弟,是我的妹妹。「她已经死了!」「对的。我十三岁死了,但我又活了。」原来,当年妹妹因肚子痛晕过去,遇到不负责的医师说她染上了急症,死了,院方不等家属处理,就把她抬去乱葬岗草草埋了。大约是五天后,她突然转醒,一直踢一直踢,把棺材踢破,大声呼叫,被人发现救了出来。问她住哪儿?她说不上来。问她爸叫啥?她也不知道;因为在我们家,老祖母不准母亲直呼夫婿名字,小孩子自然就无从得知父亲名字。把她救出来的人待她不好,常拳打脚踢,后来把她转送给一对夫妻,辗转又送给开理发店的冯姓人家。长大了,逼她结婚,她不肯,跑去投河,被人救了;这人成了她的丈夫,生了两个男孩。这事来得突然,记忆中妹妹可确确实实死了啊,怎么时隔五十五年,妹妹竟活过来!我半信半疑,决定跟长科去她家一趟看看。一进门我就被她供奉的观世音菩萨所吸引,她也是学佛之人,整个家布置得素雅检朴,她的孩子很争气,努力工作,她的先生不多话,一脸书卷气质。「我是在电视上看到大姊的。」自从一九七三年首次踏上故土,之后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常回去,一回去若听闻哪里需要救济、帮助,我和长科就会想办法尽力做到。所以,她在电视上看到我捐赠救护车的新闻,认出我来。「其实,在看到新闻认出妳之前,母亲托梦给我说,姊姊要回来了,妳跟她说,什么都帮我弄好好的,就是没剪指甲。 」我一听,相信了。二○○七年五月十三日,母亲过世,我为她老人家净身、穿衣、梳发,就是忘了为她剪指甲。我好高兴到了这年岁还能姊妹相认,这是老天爷送给我的礼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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