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如他》——第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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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渐渐来临,夜幕垂地特别快,往往下午四五点,天就阴了。我虽长在东北,却极惧怕寒冷,往往是刚刚立冬,我便叫嚷着冷呀冷,家里原本没有装暖气,戴蒙趁着中秋节假期给装上了地暖,过了十一月中旬,我时常缩在家里,足不出户。

圣诞节将至,郑州地处中部,对此类西方节日并不上心,所以离圣诞节还有不足一星期的现在,仍是显得相当冷清。我跟戴蒙商量好,圣诞节要去瑞士度过,婆婆喜笑颜开,她十分想念儿子,我总是隐隐觉得,婆婆在骨子里是个中国人,她似乎已经彻底被中国人前夫同化了。

戴蒙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也不再焦头烂额地做些回报率低的苦力,老板念他是洋人,便准了两星期的圣诞假期,这对我们全家来说绝对是个值得杀鸡宰羊庆贺的喜事。他照常工作,我去四处采购礼物,为了更好地宣传中国文化,我要寻觅所有中国产品,包括有民族特色的和高科技的。

平安夜前一天,我跟戴蒙搭上飞往日内瓦的飞机,再转乘火车到达洛桑。在日内瓦便感受到了浓浓的圣诞气息,在火车上,从窗口望去,整个瑞士,不,整个欧洲,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中。

公婆和小姑早早在家里等着,我跟戴蒙刚叩开最外头的木门,就见一个火红的小球朝戴蒙怀里滚去,戴蒙吻了吻巴蒂西亚的脸颊,他打心眼里笑着,我伸开臂膀,也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巴蒂西亚一把接过我的行李,扛在肩上,把我拉到一角,郑重其事地说:“你终于来了,sue,明天咱俩去逛街吧,该购置些新物件啦。”

我也一阵兴奋,两人一拍即合,“正好我需要一件厚羽绒服,戴蒙也该添一件滑雪服了。”

“我可不跟你们一起逛。”戴蒙立即小声嘀咕着,坚决表明自我立场。

“完全同意,”我俏皮地说,“可惜了您的滑雪服,成了煮熟的鸭子——飞啦!”

他半天没有接腔,我终于意识到,他并不能了解这句歇后语的意思,心里一阵悲戚,不管我法语多好,他中文再溜,有些文化差异是始终横亘在两人间的。

平安夜当天,戴蒙忙着见朋友,我跟小姑子则提着几口硕大的布袋,穿梭在各大商店,我们沿着大道一路走,逛了所有的店铺,直到下午,花光了口袋所有的钱,我的信用卡甚至透支了一大笔,心疼死了。圣诞节期间虽是打折狂潮,然而,瑞士物价之高,即使折后,大部分也没国内来得廉价。看着一大堆没太大近期用处的物品,我耷拉着的嘴角可不甘心上扬。

我从未过过真正意义上的圣诞节,戴蒙自然习以为常,他并不多欢喜这类的节日,当然,孩子长大了,谁还会期待有圣诞老人往袜子里塞礼物呢。莫纳先生准备了一棵两米高的小松树,央我与巴蒂西亚装扮一下,淘来的彩灯跟挂饰正好派上用场。长辈们把包好的礼物放在树下,十二点一过,就可以动手拆礼物了。

我收到一个法英大辞典,这是公公送的,他屡次提过我的法文的问题;一部掌上电脑,巴蒂西亚买的,她可真舍得花钱,因为第一次来家时,我时常去她房间上网,我为她的贴心感动得就要落下泪来。然而,我的礼物可是稍显寒碜,除了一只苏绣手绢外,还有一套做发型用的器具;婆婆送的是一套绣着鸳鸯的花籽儿枕头,能陶冶情操顺利入睡,她背地里告诉我,其实,她是希望我跟戴蒙能早日有个孩子,但她并不强求。

圣诞节后,全家去滑雪场度假。我曾在长春滑过雪,所以像模像样并没有耽误戴蒙的时间来从头教起。瑞士人打小就开始滑雪,而且个个是高手,我在小斜坡上独自练着,看见戴蒙或者巴蒂西亚从几乎九十度的坡上冲下又翻个筋斗在空中飞跃时,免不了要提心吊胆。如我一般的,还有那两个孩子的母亲,莫纳夫人身体很好,那番危险动作她也是可以顺利完成的,此刻却陪着我在缓坡上慢悠悠地滑着,我又滑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法专心致志滑下去,就下了坡,坐在一旁休息。莫纳夫人来到我旁边,也坐下。我们有了交谈的机会,我甚是欣喜。

“怎么不滑了?”她问我。

“有些累。”我削减了累的程度,事实上,我正喘着粗气,一颗心嘭嘭嘭地飞快跳着。

“滑雪其实相当有趣,只要把握住要领,滑个半天也不会觉得累,让戴蒙有空教教你,多练练就好了。”

我答应着,就没再说话,莫纳夫人也没有,两个女人分享着担心。

很偶然的机会,我把目光投向一个小男孩滑雪者时,头一偏,恰好看见了莫纳夫人的侧脸,这次目光让我震惊——那个烂熟在我心里的女人的侧脸,跟莫纳夫人的竟出人意料地相像!

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仔细分辨着,然而越是想要分辨清楚,越是混淆,我起先觉得她俩鼻梁一般高,后来又觉得,婆婆的鼻梁要高些;她俩的上唇的弧度很像,又觉得婆婆的下唇有些厚了……我越比对越是慌乱,何况那照片还在中国的家里……

我当真是心乱如麻,却又不能稍微外露,怕被婆婆撞见,小事成了大事。但我哪里肯放掉任何一个找到生母的机会……我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冷战,这位妇人,她却是我的婆婆,我丈夫的母亲,而我竟丧心病狂地怀疑她便是我的生母!倘若她是我的生母……

我不敢想象,大汗淋漓。只好托病先离开了滑雪场,回到旅馆休息。戴蒙随后赶到,我仍惊魂甫定,病蔫蔫,提不起精神。这可急坏了戴蒙先生,他断定我是高原反应,便要立刻带我下山。

“我没有高原反应,也没有不舒服,你不用担心。”

“别说话,你面色惨白,一定是病了。”

“没有,”我握了握他的手,刚碰到那手,便慌里慌张地缩回去,我怕我的颤抖会被他洞悉,又说:“相信我,我只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你去滑雪吧,我一个人能行,调节一会儿就好了。”

他自然不会放手,“为什么会难过,说出来,我给你排遣排遣。”

不告诉他那张照片,是想等找到后作为一个惊喜请他来分享,如果找不到,也只有我一个人悲伤,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现在,我居然怀疑上了莫纳夫人,他的母亲,我更加有口难言。我心里清楚地很,有些荒诞的事是不能告诉他的。

“也许是触目伤情吧,我总是这样,多愁善感,你知道的。”我胡乱搪塞着。

“你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偶尔也会发下感慨,我又不是冷血动物;刚刚看到一些风景,忽然间就觉得很难过,于是就回来了。”

“好吧,”他松了口气,算是相信了我的话,他把厚厚的防寒服脱下,搭到衣架上,露出带着汗渍的长衫,这可不是滑雪的结果,瑞士的室内暖气充足,因为担心我,他匆忙中竟穿着防寒服在暖室里嘘寒问暖了将近半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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