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如他》——第十三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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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见到那扇斑驳,不,现已翻新的木门,车刚停稳,便抱着牧覃一跃而下,穿过花园,穿过葡萄园,穿过一片小树林,终于,站在一幢三层大屋前。巴蒂西亚早已跑到跟前,抱了抱我,又抱起牧覃亲了又亲,小家伙害羞地从她嘴边逃脱,认生似地躲到我身后。

sue,你终于回来了!”巴蒂西亚眼里,我读出一份欣喜,然而,这欣喜旋即被厚重的烦恼遮盖住,她晶莹的眼睛迅速被白雾吞没,像一个白内障病人。

我因为让的事情,觉得对不住她,虽然这并非全是我的过错,我还是选择躲避她的直视,那双扑闪着的生动的大眼睛。戴蒙随后即到,他跟巴蒂西亚也拥抱一下,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怔了怔,虽有些不惯,但乐在其中。

莫纳夫人迎面而来,她是听见了巴蒂西亚的叫声。她同我拥抱,同牧覃拥抱,同戴蒙拥抱。我们在沙发上落座,我刚坐下,竟看见对面沙发上的约翰。他直挺挺地坐在对面,头发蓬乱,大眼睛深深陷进眼眶子中,浓重的黑眼圈增加了我的担心,听见声响,他抬抬头,正好撞上我询问的眼神,我赶忙冲他招招手,他竟别过头,竟不理会我,我心里冒出一丝委屈。一两周前,我们还是那般友好,真是时过境迁,他竟全然忘记了我!

我又恼又伤心,莫纳夫人使个眼色给我,又看了眼缩在一角的约翰,我立即意识到,在我走的这段日子里,约翰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致使他心如死灰,我把牧覃叫到跟前,高声对约翰说道:“约翰,能带牧覃去趟洗手间吗?”

他顺从地站起来,走到我跟前,牵住牧覃的小手,朝楼上走去,整个过程,谁也不知他的眼神盯在何处,总之,他谁都没有看,并且一言不发。

莫纳夫人见他上了楼梯,转过拐角后,深深叹口气,拉着我的手,模样显得很无奈又充满怜悯,她说:“你走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

“约莱娜呢,已经回法国去了?”我四下里瞧着,很是疑惑,照往常经验,她一定跟巴蒂西亚一起冲到院子里拥抱我跟牧覃,而今天都坐在沙发上多时了,竟没见到她,我只好问莫纳夫人道。

sue,”巴蒂西亚忽然接过话茬,她也跟随莫纳夫人叹着气,说:“发生了太多事情……约莱娜病了,正卧倒在床……”

“病了?怎么回事?”我立刻问。

“你先听妈妈把话说完,不要这么着急问。”戴蒙拽拽我的衣袖,悄声说,于是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听莫纳夫人娓娓道来,我想,作为一名心理师,面对再棘手的问题,我都不会慌张,一定能迅速条分缕析,并帮助婆婆解决问题。

莫纳夫人说着。

“我的兄弟姐妹遍布世界,联系也不紧密,所以,除了巴蒂西亚跟约莱娜比较熟识外,其他表兄妹堂兄妹间并没有太多交流,也就是说,妹妹的女儿约莱娜与哥哥的儿子约翰,事先,并不认识,他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面,互相语言也不通,许多法国人不会英文,而加拿大的青年人会法文的也是少数……”

“当时,我跟莫纳先生去了意大利,家里只有几个孩子,来自世界各地,语言相互不通,所以这等荒唐之事才能发生……如果你观察密切,一定早已疑惑……我是说,约莱娜跟约翰,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牵连着,这可能是前期的预兆,等我归家时,他们,已经相爱了……”

“相爱?!”

“对,相爱。”莫纳夫人显得异常平静,但我注意到她眉毛上小小的颤抖,她在克制,这恐怕折磨她有一段时间了,但她选择保持镇定。

“……他们是表兄妹呀!”我一开始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分钟后,当我看向戴蒙时,我的神态立刻变了,几乎是无意识的,我的手从戴蒙攥紧的手里弹了出来,我从沙发上跳起,身子僵硬地站着,好像进入了一个梦魇,而且是绝对的噩梦。

sue,你怎么了?”莫纳夫人察觉到我的失常,巴蒂西亚也关切地来到我身边,戴蒙脸上闪过一丝焦虑,我发愣半天,不出声,一动不动,终于,我回过神,默默地靠着莫纳夫人坐下,轻轻把头倾斜,靠上她的肩,塌着眼皮,不再动弹。

sue,你是不是病了?”

我摇摇头,眼睛不睁开,只是痛苦万分地闭上眼,想找寻一时半会儿的清静悠闲。

“可能是旅途有些劳累。”戴蒙替我解释道,他的解释恰到好处,在节骨眼上帮到了我,我再次深深感受到有他眷顾的幸运与方便。

莫纳夫人这才放下心,她调整了坐姿,希望我能睡得更舒服,后来,她继续说:“他们本是表兄妹,却恋爱接吻,更加不幸的是,他们已经发生了关系,还好,约莱娜未有身孕……”

我什么也听不见,这恰好减免了我的痛苦,我只是闭着眼,脑海里一片暗灰,什么也不曾停留。然而,毫无察觉的,我还是落泪了。一滴凉凉的液体滴落在左臂上,我这才发现,眼眶里饱含着泪。

我终究听到了。并且深有感触。

傍晚时,巴蒂西亚才说服约莱娜见我一面,她是恨我的,定无时无刻不在埋怨我。若不是心理师的背景,任谁的说服都将苍白无力。我换了一套衣服,一件白色棉布衫,前襟上绣着几缕彩纹,显得端庄又素净,这当然是为赢得约莱娜的好感,但凡病中人,特别是女人,都是羡慕颜色艳丽的着装的。也可以说,是嫉妒。

她住在一楼的客房里,与约翰的房间隔廊相望。我推门进去,莫纳夫人特意把约翰支开,自己带着巴蒂西亚和牧覃散步,所以,整个房子里只剩下,约莱娜,戴蒙和我,他是支撑我的那簇火焰。

约莱娜并没有躺在床上,她背对着我倚窗而立,穿一件薄薄的纯白色丝质吊带衫,如果只从我这里打一簇光过去,她一定是个天使。我跟她打招呼。她辨别出了我的声音,因为当我说“小娜”时,她瘦小的肩胛忽然抖动一下。我慢慢走向她,她伴着我的脚步声,轻轻地,浑身颤抖着。

此刻,我正跟她并排站着朝外看,视野里是那片葡萄园,郁郁葱葱一片绿海,空中的云停在园子头顶上,凝住了身,那云并非稀疏散列的,放眼望去,连亘千里。不知为何,当我看着这满卷云舒时,竟出奇地平静,忐忑一扫而光。欧洲的风景常常使人迷失,使人忘却。

然而,我必须把一些事记挂在心上,并且时时铭记。

“身子好些了吗?”我终于组织好语言才敢问她。

她扭过头,瞟我一眼又转过头去,说:“能好到哪儿去,托你的福。”

“娜,我需要道歉,也请你接受。”

“还是免了,”她说,突然掉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责难,“sue,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有如此兴致去‘好意’地开玩笑?!什么诱使你说出约翰是陌生人!到底为什么,你是何居心!!”

“娜,我很抱歉,我只是……”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我们竟愚蠢到完全相信你的地步,是吧?”她笑起来,面目狰狞,忽然一阵冷风吹来,苦寒匝地。

“对不起……”我喃喃地只是重复,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什么,心理师在伦理道德上又有什么作用,若是有用,恐怕我早已自我治疗了。

“不要再说了,总之,我不原谅你。”她说着,撩起被子钻到床上,蒙上耳朵,把我的声音以及外界统统拒绝。我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隆起的被子,不再道歉,也不再说话,只是思考。我在想,要怎么帮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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