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古丽定了定神,拉着母亲改道疾走。母亲急促地说:孩子,你要把今天的事写下来。万一……也好留下惩办坏人的证据。受到母亲沉着冷静的感染,阿依古丽的头脑清醒多了,她从兜里掏出日记本和钢笔。当看到前面几页时,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痛苦地缩成一团,眼泪夺眶而出。世事难料,前几天还在憧憬着与丈夫的欢聚,甚至昨晚仍在计划如何安排未来的家庭生活。可是,现在……却要在同一个本子上写临终遗言了……真主啊,为什么在我们一家人即将团聚的时候降下恶运?库尔班,亲爱的,都是我不好,鬼迷心窍,以为可以早一天见到你。结果连累了母亲,坑害了我们的儿子,他还没有充分享受人生呐!你不要原谅我,我更不能饶恕自己!葬身狼腹,这是多么可怕的归宿!我是咎由自取,但是我们的儿子何罪,我们的母亲又有何错?凭什么他们也要遭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母亲说得对,绝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阿依古丽抹去泪水,一边跑,一边开始奋笔疾书。
这时,狼群已经盯住了目标,发出骇人的嗥叫,逐渐向她们逼近。母亲一边吃力地跑着,一边扭头观察。近了,近了,可以分清这些家伙的耳朵和四肢了……近了,更近了,能够看到它们肮脏的灰毛和尖利的大牙了。太阳似乎不愿看到人间即将发生的悲惨一幕,下沉的速度加快了,就要钻入地平线了。它的颜色像血,鲜红的血。
忽然,狼群停住了。它们伸着血红的舌头坐下来喘气,互相观望,可能在积聚最后捕食的力量。母亲的心跳得很快,似乎就要蹦出嗓子眼。她明白,自己根本没希望逃脱。如果能拖住狼群,为阿依古丽写完证词争取宝贵时间,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于是她站住了,稳如天山地站在狼群前面。阿依古丽转身去拉,母亲推开了:你快走,不要管我。晚了就写不完了,你一定要写完!不然,我们白死了!阿依古丽怎肯舍弃母亲,又去拉。母亲真的动怒了:走,走,快走!
这时,一直沉睡的孩子被外婆的叫声惊醒了。他睁开眼向四周望去,十几只大“狗”在不远处坐着。外婆疼爱地看了他一眼,对他深情地一笑,然后弯下身子去拾石头。妈妈的背在剧烈地抽动着,低着头一边在做什么事,一边快步走着。孩子不能理解,为什么外婆不和他们一起走?为什么大“狗”不向他们摇尾巴?为什么妈妈会哭?由于受到妈妈的强烈感染,他也“哇”地哭了起来。哭声在旷野上显得极其稚嫩、软弱、凄厉。阿依古丽的心如刀绞,然而她无暇顾及老母幼子,她必须抢时间写完事件的经过和坏蛋的特征。
孩子的哭声仿佛刺激了狼群,它们重新站起来,兴奋地呲着牙,吐着舌头,喷着鼻子,斜着眼睛,又逼向猎物。阿依古丽听见母亲怒骂着,向狼群投掷石头,一下,两下,紧接着是狼嗥声和母亲的惨叫。这声音在戈壁滩上传得很远,听得很清楚。她不敢回头看,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她使劲咬着嘴唇,血滴湿了前胸。她真想冲进狼群,把母亲抢出来。她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喂饱恶狼,换取母亲和儿子的性命。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救出母亲。母亲不惜牺牲,为的是让她写完证词。这也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后一件顺遂母亲心愿的事。耳听着恶狼咀嚼她最崇敬的母亲血肉的声音,却无力去救,不能去救,这种痛苦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去承受才不至于使人发疯。阿依古丽的嘴唇咬烂了,眼里流着泪,手抖得几乎捏不住笔,但是她仍在不停地写着。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母亲。
阿依古丽不敢看的情景,背上的孩子全见到了。他惊讶地停止了哭,只见大“狗”们根本不怕外婆扔的石头,一下子把外婆扑倒在地。大“狗”的头把外婆整个盖住了,等它们抬起头的时候,有的嘴上叼着一枝红“棍”,有的拖着“绳子”,而地上已经没有外婆了。哇,它们把外婆吃了!孩子真的害怕了,他不敢再看那些大“狗”,闭上眼,紧紧抱住妈妈,使劲用头顶着妈妈的背,他真想钻进妈妈的身体里躲起来。咦,今天真是好奇怪。平时亲不够,抱不够他的妈妈总是不理他,低头不停地写,还老哭。从来没见过大人哭,为什么妈妈哭了?对了,她是舍不得外婆,外婆让大“狗”吃了。想起刚才的情景,孩子的小脸吓得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他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小心地、偷偷地从指缝里往外看,声音全变了:妈,大“狗”又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