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病以后,他的生活变得异常简单、现实,考虑到他的情况,在穿着上也是以舒适随意为好,内衣以舒适柔软的纯棉为料质,外衣连中山装都很少穿了。冬天,在毛衣或棉袄外面,母亲总是给他穿那宽松舒适的中式罩衣。开始母亲还试图到商店去买中式罩衣,但总是不能发现合意的。不是布料太厚,穿上既不舒服,也不好看,就是颜色不好,或者缝制粗糙,连袖口、底边都是用缝纫机缝制。从那以后,每年的春节,我都和妈妈联手为父亲赶制一件新的棉袄罩衣。通常,会选用深灰色细细的螺纹的确良面料,既挺括又柔软,颜色也纯正大方。每次都是母亲裁好后,我去缝制。内部的边缝用缝纫机缝和,底边和袖口边一定用手针缝制,整齐、均匀的针脚。每一道工序我们都做得十分认真。做好后用熨斗烫的平平整整。不管多紧张,我们会要求自己在除夕的午夜十二点之前赶制完成这件衣服,让父亲在新年的第一天能够穿上。父亲生病的后期,吞咽变得困难,只能吃一些很软的食物或者半流食。那时,我经常会在下班的路上跑去食品商场,为他买那最新出炉的细细软软的蛋糕。
父亲本来就是个沉稳寡言的人,生病以后,语言上产生障碍,变得就更是很少讲话,也很少用其他方式去表达他的想法,对一切听之任之了。但每次家里来了客人,他都会振作起来,很客气地和客人点头、打招呼。在我们的意识里总觉得父亲心里是明白的,所以我们还像往常一样,和他说话,和他聊天,和他开玩笑。看到报纸上、杂志上那些具有史实性的文章,我们认为他会喜欢的,会念给他听,有时也会提一些问题问他,他会用 “是”、“不是” 或极其简洁的语言回答,但每次他的答案都非常准确。我太理解我的父亲了,对他来讲,相对身体上的病痛,更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孤寂。我们家人一直在尽力尝试与父亲进行一种心灵之间的交流,我们不想将他一人封闭在那个孤独的个人世界,让他独自面对那苍凉惨淡的余生。
随着病情的逐渐加重,尤其在股骨颈骨折卧床后,父亲的体质一年不如一年。病情反反复复,越来越频繁地一次次因感染发烧住院。有几次因为鼻饲管造成胃出血,使得血色素在一段时间内降到很低的水平。他的每一次生病,都深深牵动着我们全家人的心。我们清楚地意识到,他那饱经颠簸的生命之舟即将驶达彼岸,距离那个日子不会很遥远了,但是我们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间从来避讳谈论那个字。看到躺在病榻上深受病痛折磨、极度虚弱的父亲,我们心中一阵阵痛苦难挨。我为命运让他承受了太多的苦难而叹息,我为不能帮助他解脱痛苦而深感自己的无能、无助和无奈,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去代他经历那病痛的煎熬。现在想来,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我始终陪伴着他,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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