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记忆 - 出国这件事(二)


你若问那个时候为什么大家一窝蜂地选择出国?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大环境使然。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国门打开,西方思潮不断涌进大学,吸引着年轻人想去外面看世界。沿海地区较发达的城市接收信息量比较快,出国留学,变成一种时尚,一种探求真理和解放思想的潮流。


 有些人选择出国,是为了追求知识。比如自己研究的课题在国外更先进和系统,这在理工科尤为明显;有些人并没有明确目的,反正大家忙我也忙,随波逐流;还有一部分人是因为对国内环境的颓废和失望,选择背井离乡。我认识一个女朋友,她原来根本没有出国的打算,最后看大家一个一个远走高飞,身边可聊的朋友越来越少,一下子恐慌起来,饥不择食地把自己嫁给了一个并不爱的人,终于和朋友们在他乡团聚。


  原本,他可以早些去美国,但因为是秋季入学,早过去也无所事事,所以就干脆就先留在学校消磨时光。那两个月,他们这些研究生每天在宿舍白天睡懒觉,晚上打通宵麻将,饿了就去南园餐厅买宵夜,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赛过神仙。


 谁能料到,在国内舒坦混日子的这两个月,竟让我们在美国多奋斗好几年才拿上绿卡。世事难料,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我们买的是六月中旬的机票。临行前,朋友们为他在系活动室举办了一个Party,热闹了一番。他凭护照和签证去银行换了可怜的几十块美金,凑上黑市换的,他姐夫给的,一共也就一百多美元。我们的老朋友、来自石河子的老夏怕我们对付不了两件笨重的行李,坚持要送他到上海虹桥机场。


 那些日子,为了忙他的出国,我里外操劳,不但口腔溃烂,连嘴上都长满了水泡,少有的难看。


 上海这座繁华城市我很小的时候去过,这次送他出国,算是第二次来。


 为了交通方便,也为了节省钱,我们一下火车,就选择住宿在离虹桥机场不远的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阴暗、潮湿,闷热、不见光,里面住的全都是外地人。空气污浊难闻,而且流动人多,非常不安全。我们不敢把行李寄存,只好随身携带着两只笨重的行李出门办事。多亏了老夏帮忙,要不然真不知道怎样应付。


 那时候信息不发达,手续又繁复,好不容易东问西问,走了许多冤枉路,才找到航空公司大楼确认了机票。大家都累了,决定选择一家上好的西餐厅好好享受一顿西餐。


 几乎没有犹豫,我们三个穷学生就走进了一家叫做“红房子”的雅致餐厅。门前有门卫给我们开门,彬彬有礼。他们清一色男服务生,全部穿着白色的制服,戴着红色的帽子。我们选择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服务生热情地摆上菜单。我打量室内的环境,干净整洁典雅舒适,还有音乐传来,真不愧是高档餐厅,布置的风格觉得西欧型。更让我喜欢的,是餐厅里只有我们一桌客人,好不自在。等我的脑袋从环顾四周转回到菜单上时,立刻傻眼了。


 我的妈呀,怎么那么贵?连一盘简单的蛋炒饭价钱都高得离谱。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当时具体多少价钱,但是那种几乎虚脱的感觉,让我现在想起来还会心跳加快。我知道我们所带的人民币有限。我赶紧看身旁的两个男人,只见他们正专心研究菜单,仿佛研究一项难解的数学题,不动声色,没有表情。这种没有表情,就是他们的表情。


 我仿佛看见四周围服务生的眼光全都聚集在我们身上,正在嘲笑我们的尴尬和窘态,除了音乐,餐厅里静悄悄。


 多少年以后我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人越是穷的时候,越是爱面子,反而出手阔绰,生怕别人看出内心的胆怯。人没有底气,就会用清高和不屑一顾来陪衬,实在是可悲。换作现在的我,看出红房子华而不实的菜单,我会很平静地站起来,礼貌地对服务生说:“对不起,这个餐馆没有我要点的东西。”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但是,在那个Moment,我做不到。不但做不到,而且还要点贵的,点上好的菜肴撑住面子。


 还好,我们三个人保持住了应有的风度。当服务生走过来轻声问我们点什么菜时,我们还煞有其事地询问了这道菜的具体做法,以及口味是欧式的还是美式的。我不记得他们俩点的是什么了,我点的是最便宜的“蛋炒饭”。我没有吃出西餐的味道,只觉得淡而无味,比我自己做的差太远了。


 不知道是怎样付的帐,也不记得是怎么走出餐厅的。三个人默默地走出很远,才哈哈大笑起来,互相调侃刚才的一幕。结果一问,肚子根本没吃饱。妈的,这事闹的,什么破上海,花了那么多钱却没吃饱饭,这不是冤枉嘛。我们只好又在路边买了几块烤红薯,才算让肚子感觉舒服些。大家把剩下的钱全部拿出来一数,除去返回南京的两张车票钱,所剩无几。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提箱出了门。在街口买了油条糯米团当早餐,然后就随人流挤上公共汽车。我们必须提前赶到航空公司大楼前,他们的大巴山提供免费送机场,但是时间是固定的,去晚了就只能赶下一班的班车。这些重要的事情在头一天一到上海就了解到了。


 到了虹桥机场,那里已经有许多排队的人。那时,候机不在大厅里面,而是站在外面排队,送行的人只能送到机场门口挥手告别。铁栏杆阻断了人们的缠绵和眼泪。我们三人顺着人流往前走,还没有时间酝酿离别的愁绪,他就推着车走进了大厅。等回过神来想有所表示时,一切都为时已晚。他挥挥手让我们赶紧回去吧,我和老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那时,南京-上海的特快列车刚刚通车。因为上海是始发站,所以整个车厢里空落落的几乎没什么人。我和老夏各自选了一条硬座长椅,躺下就睡着了。这几天的奔波操劳,实在累坏了。到了苏州车站,老夏和我把最后一点钱拿出来数,够买一只烧鸡和一瓶金陵啤酒。于是,我们俩靠着啤酒和烧鸡,一路到南京。


 出了火车站,南京城已经万家灯火。老夏在珠江路下车回学校,我则坐到新街口下车,再走一段不远的路,回到位于沈举人巷的小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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