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寓的客厅有一扇宽敞的落地大窗,坐在屋里,外面的世界也可一览无遗。周围树上最多的东西就是各色的鸟儿,鸣鸣啾啾,非常动听。另外常见的便是动感十足的松鼠了,无一例外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闪着亮晶晶的黑眼睛,胖胖乎乎,煞是可爱。
在国内时,与其它孩子一样,我从小便听过许多关于松鼠的故事,比如那个因怕小马淹死而在河边大叫着的小家伙,所以对它们一直怀有乖巧动人等正面印象,但活的确是从来都没有见过。到了美国就不同了,这里小动物们人丁兴旺,尤其是松鼠憨态可掬的外貌,天马行空的举止,更让我情有独钟。
但是面对面地直接跟松鼠打交道,却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松鼠是在三虎半岁大的时候。那是一个秋日的早晨,我正站在厨房水池边整理碗筷,突然被一阵奇怪的砰砰声所吸引。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从哪传来的,猜测可能是楼下或旁边的人家钉钉子,我便埋头去忙,没再关注。
可是同样的敲击声不久后断断续续数次传来时,我有些不安了:谁家有这么多钉子要钉啊?这墙还不成了筛子?特别是天气不好时,四周阴沉沉一片,听起来就有吓人的味道了。
有一次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格外清晰,毫无疑问近在咫尺。我抑制住一阵心悸,调集所有感官,最后探测到,居然是一只膘肥体壮的松鼠,站在落地窗的外面,举着前爪,准确无误地叩击着窗玻璃下方。见我注意到它,它停了下来,微微侧头,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我丈二和尚般推开房门出去探个究竟,它原地未动,镇静地与我对视,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我知道它什么意思了,忙返身回到屋里,想给它找点儿吃的。可我哪来的松子啊,别说松子,任何坚果都没有,最靠谱的只有几片变硬的剩面包。我试着掰成小块,撒到门外,然后退了回去。那松鼠谨慎地凑上来,飞速搬起一块,即刻消失在不远处一棵红艳艳的枫树里。不一会功夫,我都没看清它何时回来过,地面上就干干净净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后来这只松鼠经常光顾我家。它每次都是立起后腿,用前爪有节奏地敲击窗玻璃,以引起我的注意。我已特意买回一大袋带皮的烤花生,它一来我就抓几个放到门外,它总等我关上门再从容地上前,用不了片刻花生就无影无踪了。
我之所以能够确认它就是它,凭借的不是其与众相同的外表,而是平和自信的神情,很容易分辨。稍后我不想总松鼠松鼠地统称,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松,也不知道它的性别,反正男女皆宜吧。
有一个深秋天,云淡风轻,我开着门做饭,一是把炒菜的油烟放出去,二是让新鲜的空气吹进来。突然间几声熟悉的叩击后,小松没在窗前停留,而是旋即出现在敞开的门口,探着头往里看。我忙关小灶火,伸手把冰箱顶端的花生袋取下来,照例掏出几颗放到门外。以往小松是拿了东西就走人的,不过这回却当场大吃大嚼起来,花生皮被磕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菜饭端到桌上,我也坐下开吃,同时看小松打扫战场,非常欢喜:终究没白喂一场,知道我对它不错,好懂事的小家伙啊… … 我还没陶醉完,突然小松却陡立起来,目光从我身边掠过,怔怔地射向前方,纹丝不动,只有瞬间如天女散花般暴膨的尾毛在微微震颤。
在此刻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认识小松以来,我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就是忽视了家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三虎。当时还跟二虎黄莺住在一起,因为她一贯害怕动物,也没有遇见过小松,我自然以为这只是我个人的事情,根本想不到松鼠和猫有什么关系,更谈不上顾忌三虎的感受。
我为小松的异样所迷惑,顺着它盯过去的方向侧头一看,我的天啊,在通往卧室的小走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狸花猫-三虎,但绝不是我所熟悉的三虎。只见它怒目圆睁,凶光毕露,背毛根根倒竖像极了嬉皮士的头发,尾巴也涨成鸡毛掸子,正嘶嘶有词,匍匐前进,一触即发。我从没见三虎如此凶悍过,吓了一跳,再看小松,显然意识到危险,迅速离去,留下一堆破碎的花生壳。
我赶紧关上门,回头找三虎,它已纵身跳到窗前,尾巴飞快地击打着地面,向着小松逃跑的方向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哎,三虎,小松是客人,不可以这样啊。”我弯腰把它轻轻提起,从窗边挪开,它虽没反抗,可那副恶狠狠的表情流露出明显的心有不甘。直到很晚它才恢复常态,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天越来越冷了,我想当然地以为松鼠会冬眠,抓紧给小松提供粮草,以便它大雪封门时享用。但很快我发现自己错了,因为它照来不误,显然没有长睡。不过它很有分寸,并不贪婪,讨食的间隔恰到好处,刚好让我开始惦记起它,又不被它的造访过于频繁所打扰。
黄莺后来终于遇到了一个单独与小松会面的机会,她惊骇之下把刚买来的蜜桔抛了一个出去,本意是要驱赶它,结果不但没击中目标,武器反而被缴获了。我回去后遭到了她的质问:你的鬼松鼠为什么连我的桔子都抢… … 我强忍狂笑答应赔她一个橙子,她也承认扔错了东西,应该扔的是三虎。
一个飘着清雪的下午,小松又来了。除了它自己,它还带来了一大群别的松鼠,个个贼头贼脑地跟在它身后,场面非常壮观。因为它们人实在太多,我不得不拿出一大把花生,心中颇为忐忑:开了这个头,以后可怎么办哪?但当我一开门,呼啦一下,那二三十只松鼠有的闪身下楼,有的飞身上树,有的沿着护栏扶手窜到另外一边,岿然不动的唯有小松!
随后小松开始独自搬运花生,同行的其它松鼠都远远地看着,不远离也不靠近,我担心的事情从未出现。凭着想象,我推断那些松鼠不是来讨饭的,而是被小松忽悠着来看它是否吹牛的。小松肯定把它们都震了,保不准回去被推举当山大王呢。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三虎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松鼠们刚撤,它便爆发了。它先蹦到冰箱上,按住什么拼命撕扯,我以为它又找到一个玩具,因为它的确会抱着废纸团等跳到高处抛下再去追赶。但是接下来的情景让我彻底傻眼了:只见三虎一掌把我放在那里的烤花生扇到地下,扑通跟上,扒开袋口,整个上身钻进去,叼出几只转圈扑打,然后咔嚓咬开,连挑带拣把仁儿吃掉,麻皮和红衣却都吐了出来。
然后三虎满脸凝重,看都不看我一眼,一步一扭地走开,留下满地的狼藉和目瞪口呆的我。我慢慢拾起花生袋,开始清理地面,想起这个袋子以前也跌落过,我以为是室友开冰箱时不小心,还使劲往里推了推。就像我俩曾相互指责对方不关水龙头,这花生袋的始作俑者闹了半天也是三虎,只是它以前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看来此刻已升级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这个毛病就此落下,三虎变得越来越爱吃花生,与小松来没来已没有直接关系了。后来它拓展到其他领域,比如开心果葵花籽等都先后成了它的下酒菜,不过明显它最喜欢的,还是带壳的烤花生。当然三虎不生气的时候,是很有教养的,先轻盈地跳上冰箱,再斯文地拨开袋口,然后小心地咬住一颗,躡手躡腳帶到下面细嚼慢咽。
之后的日子不怎么太平,因为爆发了一场二虎挑起的纷争,好在好人有好报,三虎也永久被我所拥有。印象中小松来过,但次数不多,当然冬季天短,我早出晚归,它也许扑空过不少回。
当春风重新将大地吹拂成嫩绿时,久未谋面的小松又出现在窗外。它前胸金黄柔嫩,后背灰褐润滑,完全不像刚经历了寒冷的冬天,看来日子过得不错。我兴奋地拿着花生打开门,可没等走出去,它却亟不可待地迎了上来,一下就蹦过了门槛。我心里有些打鼓,停住脚想辙,它却歪头看看我站了起来,直直向上伸展开丰腴的胳膊和细长的小手。
哦,小松登堂入室,说明对我极度信任,我心花怒放,退后几步蹲下不再高高在上。它不客气地跟了进来,抓过我手中的花生,摆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咬了下去,只听咔咔咔咔,那张快速蠕动的樱桃小口不断吐出碎壳,一颗完毕又拿起一颗。
从此之后小松再来我就不出去了,而是开门迎它,它从来都无所顾忌,连吃带拿,几分钟后走人。我跟朋友说起这事,自认为魅力非凡,他们却都将信将疑。直到我拍下照片,另有人亲眼目睹,才不得不承认我的魔力、不是魅力,的确不小。
正可谓乐极生悲,在小松的一次寻常探访中,三虎鸦雀无声地出现了,毫无征兆地向专心吃东西的小松猛扑过去。小松惊骇之下拔腿就跑,反应之快令人错愕。但因房门已自动弹回,它并无处可逃,只能在屋里兜圈,一路沿着沙发、椅背、书架、窗帘等上下翻飞,轻功了得;而已长成大猫的三虎力道十足,穷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得手,虽功亏一篑,也险象环生。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看呆了,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又全然忽视了三虎,除了因为白天它都呆在闺房两耳不闻床外事,还因为我是个马大哈,早忘记三虎跟松鼠有什么过结。
接着只听噼里啪啦,稀里哗啦,有的东西摔到地下,有的东西飞到天上。同时小松和三虎的嘶叫越来越凄厉,打斗也越来越升级。尽管小松身手不凡,毕竟不在自己的地盘,只要三虎继续追下去,它凶多吉少。看到空中抖落的松鼠毛,我回过神来,抓起一个沙发垫朝三虎扔去,想阻止它的追击。可沙发垫哪挡得住它啊,只见唰唰唰,它与小松几乎首尾相连,优势一目了然。
这时小松慌不择路,做出一个致命的选择,一头拐进了通向卫生间的小走廊 - 一个死胡同。完了,三虎那疯狂的野性,让我也害怕起来,心简直要蹦出了嗓子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