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陶然长文开导,果然行文大度,立意高远。
加拿大这个地方,天地高广宏阔,人脉温润祥和,铁杵可以磨成铁球,却难以磨成绣花针也。查立自九零年起 周游列国,多年来且行且止,吟唱浪人一般,怀乡之心其实淡薄了不少,挥去了“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叱咤,慕煞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意境,无力“普度众 生”,总可以“独修正果”,在国外呆久了,磨厚了一张脸皮,抗谗拒讥,心中并无多少萧然悲沧,只是少了些你对“北美新乡”的认知和振奋,无独有偶,杨赛老 弟也多有鼓励,为我展示太虚之境。
祭坛在心中,神必同在,此言不虚。我对基督圣经一无所知,但在对艺术的虔诚和感知上套用此言,大得开教。多年国外生涯,无论是挥斧抡锤、肩扛手抬,还是载货长驱,街头卖艺,甚至北美营商,都不能熄灭创造的快意和火焰,也算的是圣坛在心了吧。
你和赛先生极推“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的境界,深感盛意。虽已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之身段,但正如杨赛眼下对“玩”的意境做出的概括,玩对了路,亦可玩得大得其趣。我眼下还不具备大玩之意境,如果玩得“茅屋为秋风所破”,那才是“满目萧然,感极而悲”。
陶文读罢,冷血再热,萎筋又涨,心暖入春,但愿老树新发,日后玩出一方天地,一种境界,一片心情,那就真是“大乐岂敢忘陶然”了。
本想和你《七律》一首,然久疏格律,特别对你诗的下阕中满目光明之圣经意境无力应对,索性取你韵脚另成一诗,潇潇北美日月,历历尽在其中。
孤天雁落苇空扬,
料峭横吹过大荒。
玉蟒翻腾空色暗,
大湖寂落水无光。
蜗居叠垒营巢倦,
鸟语盘结逐利忙。
误笔家书三五字,
错将吴越做荆襄。
(英语似懂非懂,似语非语,鸟语是也,本想用人语,因前有蜗居,鸟语对仗更贴切,好在此字位上平仄均通,人语鸟语都是他奶奶的一回鸟事儿了)
老气横秋,不敢再造。一日偶然在同班同学老石(赛先生朋友)面前哼上两句老戏,竟招来大声呵斥,说一听到这个音调,就是彻头彻尾一个老头子了!见笑见笑。
昨日下午携新镜头到瀑布尽兴,窃得天工鬼斧数件,三人之间一展为快。昨日天寒地冻,浸彻肌骨,不知照相机会冻坏吗?
查立再谢!
朋友回信————————————————————————————
查立,合家好!顺请赛先生伉俪安。
一览查立兄尼亚加拉瀑布新片数帧,的确天工鬼斧,尤喜第一幅,构图极具加国七君子(Group of Seven)画作风韵,冷中透暖,浓淡相宜;如若追求完美,可将左下汽车,换为一二旅游马车,但说则容易做则难,需动用警力,前后清场,并打点车夫,遥控出镜,非太子爷级的影痴不能为。
天寒地冻 搞外拍,相机本身应不会冻坏,但切忌突然将冷相机暴露在室温暖湿环境中(应先装入相机包,拉链密闭),更不建议刚入户内即取换镜头,以免冷凝潮气影响感光 元件和镜头镀膜性能。另,外拍时,电池效能在长时间低温下会大幅下降,随时罢工,我会贴身带一备换电池。但情况常常是,我本人的抗冻性能,在电池效能下降 之前,已经下降了。
喜读玉兄文字,有 如“岚纱春雾、飞瀑夏雨、残破秋风、利刃冬凌”,情绪张弛,不加掩饰,故你我文影交流,心之共鸣,岂敢当“开导”一说。但玉兄称冷血再热,萎筋又涨,甚感欣慰。
拜读七律孤天雁落一首,苍凉豪放,意象明晰;好一句“鸟语盘结逐利忙”,其实这句何尝不是我本人的写照?尾联自然飘逸,回味无穷,至于说“错将吴 越做荆襄”,我觉得不该有啥“错”;已知此间有城名“伦敦”,非彼伦敦,似错非错,别的地名如新约克(纽约)、北约克、新奥尔良等,可见,鸟人也有鸟版的 吴越荆襄,管它错不错?本想填一阕“吴越即荆襄,贵州比苏杭,中山珠海似天堂”之类,但如此强扭丝瓜,又涉嫌处处抬杠,打住也罢。
不如再取仁兄画意文心,秋风为韵,再凑七律一首:
淡墨浓冬玉镜中,
笑谈茅屋破秋风。
抚琴不觉登山北,
剑何须掉头东?
天地人行空逆旅,
诗书画绝赛英雄。
煮茶尤论古今客,
鸟语人言月下逢。
玉镜,即查立兄的尼康宝镜。谁此刻跳出来说抵制日货,必先打50大板,当日生效。
自我携家离黔,早已抱定了“处处无家处处家”的信条,如兄言,怀乡之心淡薄了不少,所以说“拔剑何须掉头东”,似乎只向西,兜头乱砍。话虽这么说,但若某日有擦肩而过者,恍恍忽瑶台月下,群玉山头,似曾相识,岂敢保证不回头一看?故人已如此,况乎故国故土!
“赛英雄”,希望可以附会成“赛先生即真英雄”,玩得大气,玩得尽兴,又不会玩到“茅屋为秋风所破”。本想说煮酒,但平仄不合,只能将酒改茶。赛先生家有红茶、岩茶,当煮与大伙同享,当然,如有苦丁茶,也不客气。
“鸟语”可随兄意,解为“外语”,故能识多国鸟语者,非仁兄你莫属。记得当年一学友曾说,学鸟语去国,不仅为有花香,也因不想在原居地“与月月鸟人之辈为伍”云云,此为题外话。
但此处我说“鸟语人言月下逢”,行行好,实不必解读为“在月老见证下,约会俄罗斯美女于味香村”,如赶巧确有其事,只能是李萧或张裕(赛哥赛嫂两世侄,字号可能写错)所能为。别怪我,什么叫“躺着也中枪”,这两位该有体会了。
再说回“处处无家处处家”,其实就是移民和开疆拓土的话题。荦荦大者,如成吉思汗,满世界弯弓乱射,斩获无数,其所谓成就,给世界留下的,无非是铁骑、征服、成王败寇、帝国更替之类千篇一律的符号。但是,纤弱如五月花号的清教徒,先流落荷兰,后泛舟跨洋,惊涛骇浪65天 后登陆,却倒鼓出完全不同的境界。这是一群只有信仰、却没有建设新社会蓝图的人。但就是这群人,在欧洲列强殖民新大陆的现实背景下,让当时和后世的人们看 到了上帝的意志和超限性。看到了上帝的意志超越任何宗教组织、宗教领袖的意志,正如耶和华的意志,超越摩西的意志一样。这位上帝,出现在一纸《五月花号公约》上,也出现在之后的《剑桥宣言》中,前者奠定了美国宪法基础和在上帝面前“人人生而平等”的社会契约形式,后者明确了教会自治、牧师选举、政教分离的新传统。其实,上帝早些时候,已把政教合一的欧洲教会,让德国人马丁 •路德实实在在地涮了一回,是该在新大陆开辟新传统,废除所谓“君权神授”的时候了。在此新传统中,出现托马斯 •潘恩这样的思哲,和华盛顿这样的领袖,顺理成章。我等个体移民,动因各异,沧海一粟,谈不上开疆拓土,远无成吉思汗之勇,近无五月花船民之信,但我个人觉得,上帝必有他“小小”的意志,要成就在每个人身上。
近些年, 开疆拓土的脑筋,已动到月球、火星等方向。放心,我岂敢动员赛、玉两家,去排队搭飞船,就算全地茅屋被秋风完破,也轮不到要迁离地球。我只是想起,有两个 国家的宇航员在遨游太空时,有大相径庭的感言:苏联宇航员,表达了人定胜天、宇宙踩在我脚下的唯物主义英雄气概;而美国宇航员,却在阿波罗8号、11号等登月行动及多次太空载人项目中,声称被宇宙的壮美所震慑,虔心祷告,承认人类的渺小,更不禁开口朗诵圣经《创世纪》等篇章,并由太空向地面直播,其中有《诗篇》第8篇:“耶和华,我们的主啊,你的名在全地何其美!你将你的荣耀彰显于天…,我观看你指头所造的天,并你所陈设的月亮星宿,便说:人算什么,你竟顾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顾他?…”如果说,应该欣赏一种舍我其谁、豪气干云的进取心的话,我更被另一种谦卑虚己的信仰生活所吸引、所折服。
拉拉杂杂,下次再扯。祝好!
陶然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