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美国的中国于连(之三)

日子是流动的河水,记忆是沉在水底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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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逍遥白鹤


宝颐硕大的家是个名副其实的空巢。这两年,儿子女儿都搬出去单过,丈夫也难得回来。楼上楼下的,通常只有她一个人弄出些声响。做清洁和整理花园请了钟点工,一个人的膳食也不费事,懒得做就开车去附近一家名为“丝路”Silk Road的湖南菜馆。那家老板夫妇也是台湾人,熟知她的口味。

 

整日里无所事事,宝颐心中的寂寞便开始漫无边际地滋长,六千余英尺见方的别墅装着她一个人,愈加显得大而无当。

 

宝颐不是从头就坐享其成的娇气女人。1980年跟着大学同学的丈夫移民过来时,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富裕。丈夫的进出口生意时好时坏那阵子,宝颐也做房产中介支持家用。三天两头领人看房买房,她也挣过不少钱的。丈夫从台湾进零配件改为从大陆制造以后,家业兴旺了,孩子们的大学也供完了。宝颐不再有任何经济上的压力,房产中介便做得有一搭无一搭。没完全放弃,只是不想荒废了那个执照(美国的房产中介执照每年要交年费的)。不过买卖房子这事,不大力地四处张罗来路也就渐渐疏淡了。

 

宝颐年轻的时候,父母的朋友都曾说她长得像影星夏梦。上大一那年,她在台北的大街上还不止一次被星探拦住过呢。父母观念保守,说什么也不许她休学去演电影。宝颐谈恋爱早,结婚也早,相夫教子,为生存奔忙,美国这地方华人交际的场合又少,她对自己的容颜很久没当一回事了。近几年,闲钱闲工夫多,她才又精心地打扮起来。可打扮给谁看呢?每天晚上卸了装,散开长发,换上松松垮垮的睡衣一个人躺到床上,她心里总是很落寞。

 

一夜,暗蓝色的天幕幽深辽远,园子里日本枫树被风吹拂着,枝丫娥娜地探向窗前,树端托着一弯新月。失眠的宝颐倚在绵软的大靠枕上,信手翻看一本唐诗,白居易的一首《上阳白发人》竟引至她伤怀地落泪了——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问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小头鞵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宝颐想,这么多年为了丈夫为了孩子,都活得没有自己了,转瞬间年华飘逝,自己的白发也多得不染都藏不住了。早听说大陆的美女军团厉害,丈夫怕是抗不住那些年轻诱惑的,说不定早就有二奶了,否则怎么总说生意走不开不回来,托辞罢了。哎,我这份寂寞比那诗里描写的老宫女也强不到哪儿去。越想越伤感,梨花带雨,靠枕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参加合唱团,是“丝路”餐馆的老板娘菽娴拉她去的,她们一起在教堂的唱诗班唱过圣歌。菽娴告诉宝颐,那儿挺好玩的,人多热闹,还有个大陆来的歌唱家作指导。我们car pool 一起去好了,省车省油。我们和大陆人谈不拢吧?宝颐问。你别担心,她们都很爽快的。而且那里已经有好几个台湾和香港人了,不只是大陆来的。

 

台湾和大陆还有香港的华人们渐渐有了交叉的来往,这也是近几年中国经济强大以后的新气象。早些年,十一的五星红旗、双十节的青天白日,一条唐人街上两拨人两样条幅各庆祝各的;香港人也不屑于学讲普通话。现在很不同了。大陆的雪灾、台湾的竞选、香港的股市牵动着所有华人的注意力。

 

参加合唱团的经验对宝颐来说很新鲜,她心里被按耐下去多年了的什么像春笋似得开始拔节生长…那个大陆来的艺术指导祁廉,竟重新触发了她对异性的羞涩感,本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

 

每周一次的辅导费太微薄了,祁廉琢磨着应该多发展一些可以进行个别声乐辅导的学生,那样可以多一些收入。他在合唱团排练间隙提出后,马上有好几个响应的。接受祁廉收费个别辅导的有男有女,其中有闻莺也有颐。

 

祁廉住在离肖娅的电视台不远的中国城,跟别人合租的小公寓,开着一辆便宜的韩国造。

 

祁廉很愿意登门给宝颐上课,每次宝颐都调配了不同滋味的羹水款待他。宝颐家布置得很温馨很有格调,让人坐下来就不舍得走。台湾女人们语调轻柔,绵软得像煮过劲了的面条,不等挑起来就滑下去了,让男人为之心动。相形之下,闻莺或是他老婆可芸这些小时候当过红小兵、红卫兵的,说话粗声大气、直不笼统,一个个好像对男人温存多了就吃亏了似的。

 

一个夏日星期四的晚上,祁廉又如约走进了宝颐家的客厅上声乐课。宝颐烫成大波浪的长发琯在脑后松松地别着一只牛角形的发夹,穿了一件和服款式的丝绸长裙,领口很低,她俯身到钢琴旁时,内衣的蕾丝花边会不经意地闪现。她和着祁廉在钢琴上弹奏的音节,啊啊啊——依依依——地练过了发声,唱了规定的练习曲。之后,她端了一碗冰糖银耳莲子羹递给祁廉。祁廉离开琴凳,移身坐到一旁的意大利羊皮沙发上。

 

“我看你只是教唱歌恐怕挣不了多少钱的,你还在卖房子吗?” 宝颐关切地问。

 

容一口冰镇过的甜羹舒适地滑下喉咙,祁廉说,“我还在做,抓不到大客户,小交易一次千把块钱不够干什么的。唉,不瞒你说,我常常觉得自己很没用。”

 

“不是的啦,你不要这么悲观。做什么都得有过程的。你唱歌唱得那么好,和你比唱歌,我还不是很笨。不过,做房地产我真的比你行,只是这几年不那么上心地做了。以后我帮你找客户好不好?你多跑点路,带人看房什么的,我们合作,赚到的钱对半分。” 宝颐本来坐在祁廉对面的,她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挨着祁廉坐下。扑鼻而来的是浓郁的夏奈尔5号香水味道。凑近看,他注意到她手臂上的肌肤虽然还算细腻但已经很松弛了,眼角布满了细碎的皱纹。

 

祁廉充满感激地说,“那当然好,可这么做对你不公平。”

 

“我自情自愿的事,没有不公平。能帮到你,我高兴。”

 

祁廉将手中的细瓷碗放到茶几上,将宝颐的手握住,那双纤柔的手没有反抗,很顺从地在他的掌心里溶化掉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祁廉柔声问道,他火辣的目光与宝颐对接了。宝颐没有回答,变得急促的呼吸令她丰满的胸部增大了起伏的幅度。她的双眼痴情而贪婪地驻留在他俊朗的面孔上…….

 

孤男寡女,烈火干柴,此刻再低温的空调也不起作用了、也不能将热度降低,两个人的身体忘情地踟缠在一起…….

 

不久,祁廉将公寓退租,搬进宝颐的家里。祁廉对外都说是租住的,但合唱团很多人知道实际上宝颐没收他一文钱的房租。

 

宝颐重新大张旗鼓地开始买卖房地产了,半年以后,祁廉房产中介的收入大增,他的大宇车也换成了一辆黑色奔驰。

 

那一年的圣诞节,宝颐的丈夫从大陆回美国A城度假,祁廉躲去B城,真相没穿帮。但还是有多嘴的什么人走露了风声,或者宝颐的丈夫在浙江那边早就另外有了女人,正好将计就计?总而言之,第二年他们的婚姻宣告解体,风城的豪宅留给了宝颐。

 

另一边,不知道祁廉是怎么安抚妻子可芸的,也无从得知可芸对祁廉有着怎样的定力,祁廉的情爱双城记对他自己的婚姻毫发无损。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从没见着祁廉着急上火,可芸也没有追过来问究竟。

 

可怜女人们的可怜之处,就在于当她心仪的男人有些微示好的举动,那火星必将点燃伊心中熊熊的幻想烈火,火势猛烈到把有限的理智全部焚化为灰。即使那男人的示好是因为有所图谋、因为虚伪、因为怜悯或是抱着其他的不轨,就不是因为爱情,伊也全然地看不清楚了。待火灾过后,拼尽了气力的女人,遍体鳞伤,面目憔悴,好端端一个人可以蓦然老去。错爱不仅会迅速老化一个女人的容颜,心,更是被埋入过一次坟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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