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儿不嫌母丑,同样的,儿也不知母美。
我直到念初中的时候,才渐渐意识到母亲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人。
我在家里是老幺,开始记事的时候母亲已经是人到中年了。家里墙上挂着一幅父母亲的结婚黑白照片,跟三四十年代的电影海报差不多。记得当时母亲的容貌跟相片里差不多。
我念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北京来的客人,说是母亲从前在北京的同事。那时候母亲还没下班,那个人说他可以等等再来。然而当他看见挂着墙上那幅结婚照到时候,就一下站在相片前面不动了。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说果然是名不虚传。
原来母亲曾经是北京外贸系统几朵金花之一。后来那几朵金花还一直保持着毕生的友谊。一个在广州,跟一个音乐家结婚,有一双漂亮的女儿,都比我大。我还跟那个音乐家学过一段时间的小提琴。不过当时一来对音乐还没开窍,二来高考来临,就停了下来。现在回想非常可惜,他可是当时中国有名的小提琴家之一呢,他家里还有一张跟周总理握手合照的照片。另外一个留在北京,有两个儿子,我小时候跟哥哥去北京他们还带我们玩。2007年我去北京的时候还见过他们一家。
除了工作的同事,母亲家乡出来的人也会说出一些故事。原来家乡还有一个一直跟她暗中较劲的漂亮表妹,我叫她表姨。虽然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退休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曾经是一个美人。她跟一个当地很有名的设计师结婚,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我的表表妹。我在上海见表表妹的时候,她儿子已经5岁多了,但是她还是非常青春靓丽,能给繁华的上海洋场增添更美丽的亮点。
知道和明白了这些事情,我才渐渐明白为什么我小时候在母亲的公司,和从母亲家乡出来的亲友那里,会得到超乎寻常的关注。
小时候我去母亲的公司,就好象小明星一样。那栋楼有六层高,会有同事从不同层专门走来看我。特别是中午他们下楼去饭堂的时候,在楼道里看见我,他们就会说,哎呀,快来看,这是Missy的儿子!然后楼道就会拥挤一番。
Missy是公司的同事对母亲的昵称。中苏合作的时候,外贸系统来了几个苏联专家,当时母亲年轻美丽,专家们管她叫Missy, Missy,于是同系统的同事们都这么叫开了。我去她公司的时候已经是70年代,离苏联专家的年代已经有十多年了。
在外贸系统,母亲除了美名,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也是传为佳谈的,那就是她开拓了沙石出口的路子。
那时候外汇非常珍贵,大五金的矿砂矿石就不用说了国家控制。小到钢筋,水泥,红砖,都算是大项。再小到门合页,门闩,锁头,这些小五金,贴了钱也要出口换外汇。所有能赚外汇的项目都是香饽饽,那时候正值拨乱反正,平反的,复原的,那些干部基本上都给安置到外贸系统来。母亲的工作,从钢筋水泥开始,变成红砖,变成小五金,到最后连小五金也让了出来,去了一个叫扭亏增盈办公室的科室。
虽然是一个务虚的科室,领导也不指望一个小小的Missy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出来。但是母亲领着国家的工资,不做点事情她安不下心来。
她留意到70年代正值香港腾飞,有很多基建项目,钢筋水泥红砖出口得如火如荼。而外贸系统也在为员工盖楼,工地上除了她常见的钢筋水泥红砖,还有沙和麻石,这些都是做水泥混凝土的材料。这些东西当时没出口,因为东西太贱,赚不了几个钱,而且运输成本太大,国家的运输工具都用去别的更重要的项目去了。她跟领导提,得到的就是太困难了的答案。
然而这些困难在她眼里都是可以解决的,她想到让对方解决运输的问题。于是她提出一个方案,就是在珠江三角洲沿河找沙场,让买家自己用船来运,地方提供挖沙的劳工。这个方案当时在中港都是破天荒的,是一个多赢的方案,马上就得到了领导的重视,港商的认同,和地方的支持。于是不久就在东莞虎门附近找到了一个沙场,地方排出劳力和登记挖沙的港商公司和船数,港商按合同付外汇给国家,国家按合同付给当地方人民币。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家里满地摆了二三十只绑住脚的活鸡。据说是地方的农民为了感激母亲为他们点石成金,每家把最好的鸡都送出来了。那时候经济还相当困难,城里人还在用粮票油票和肉票,鸡大概是农家能送出的最好的东西了。那些鸡大多都送了人,我们自己留了七八只的样子,留下一两只能下蛋的,其余的也渐渐都吃掉了。
虽然母亲叫他们不要再送了,但是送鸡的事情还是继续发生。而且一下送来这么多,我们一下子还觉得挺麻烦的。那时候我还在长身体,母亲就跟他们说,那你们不要一下子送那么多鸡了,送两只会下蛋的母鸡好了。于是农民就开始不时送来两只大黄鸡,那些鸡专门下个头很大的双黄蛋。可见村里人真是把他们最好的东西挑出来送母亲的,养鸡的事情也一直伴随着我读完小学和初中。
这条路子走通以后,母亲乘胜追击,继续开拓到采石场,用同样的方法出口碎麻石,又创出一条新路。
然而开出这条新路子后,有一次母亲去采石场出差,回来就开始嘀咕说,石场这么好的石材,打碎了当麻石仔来卖真是太可惜了。于是不久就听见她提意大利磨石设备的事情。据说还相当贵,要几十万美元的外汇和几百万人民币云云,这些在那时候都是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然而她说的时候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原来她又提出了一个因粮于敌的方案,让买碎麻石的买家用等价的设备来换,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浪费,她开出的是要对方用旧设备,按折旧后的价钱来换。于是不久以后,石场就开始出口高档的建筑石材了。
这一沙一石出口的业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很快就超过了传统的钢筋水泥红砖,于是公司专门成立的一个沙石科,母亲也成了沙石科的顾问。那时候改革开放的号角才刚刚吹响,母亲已经为国家冲锋打了几个回合的胜仗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暗恋过一个国家撑杆跳高的运动员,后来一次训练事故那个运动员受伤残疾,让母亲伤心不已,暗恋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我还见过那个运动员,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当年母亲暗恋过他。
后来母亲随国家外贸系统在广东展开,来到了广州。那时候父亲也是跟随同一波调动,两人都是从北京来到广州。父亲因为一直在北京念的中学和大学,京味普通话说的非常标准,就业余担任了公司广播员的工作。母亲说,她爱上父亲,是从他在广播里的声音开始的。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到,父亲的声音很慈祥动听,可以温暖人心。父亲也留意到了同系统的这个美女,展开了他们当时年轻人的爱情行动。但是当母亲收到父亲的第一封情书的时候,母亲说她当时几乎晕倒过去,她说父亲当时的字简直是太难看了。
爱情的动力是巨大的,于是父亲开始认真练字,到后来还练到了一手不错的字,也顺利的追到了他心仪的美人。这一点我用隔离审讯的方法基本得到双方的确认。
他们还有很多故事,但是因为我常年游子在外,只有在回去跟她们散步聊天的时候才能够慢慢了解到。而且还要分别行动,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一方会难为情,然后不让另一方说下去。
我现在觉得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真是太珍贵了,相信同年人也有相同的感受。这样的心情,你们家的另一位会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