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云舒 (四十一)阔别的家乡

纪录一个普通人的跨种族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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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卷云舒 (四十一)阔别的家乡

国际航程是漫长的,任云虽然思念着戴夫,焦虑着他们两人的未来,可她脑海里更多的是父亲的音容笑貌。父亲一生贫困,但他内敛智慧沉稳韬晦,所以总能得到周围人的敬重。父亲将他及其有限的资源以最大的智慧和努力发掘出来,为自己更为家人创造出尽可能美好的生活。

他只有初中学历,却非常尊重读书人,请一名当中学语文老师的朋友为他的一对儿女起名。儿子起名任钧,意指无论生活中有多大的压力,他都能不慌不忙,立稳    脚跟将之扛起而不崩溃;女儿起名任云,取自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任凭云卷云舒”, 但却按父亲的期望赋予了其新的积极的含义,意指无论生活中如何风云变幻,周围的人如何待她,她都能清醒镇定,审时度势。

如今女儿两袖清风地从美国回来看你来了!爸爸,你一定要坚强,让我们一家人和你在一起,并肩同病魔作战!

飞机到达了浦东机场,任云排队出关后,进入了大厅,眼前忽然呈现出那黑压压的人群,这让已习惯人口稀疏的山城生活的任云心头一凛:啊,我真的是回到了上海了!

见到那阔别的场景让任云感到莫名的兴奋,她开始四处张望,终于看到一张写着“任云”的牌子,仔细一看,正是哥哥任钧。哥哥老了,离那么远都能看到他的白头发了!任云叫着哥哥的名字,朝他奔去,兄妹俩人搭着手相互注视了一眼,便相拥而泣。

任钧的新车在四季花园大街上行驶,车窗外的绚丽无法分散任云心中的担忧:“阿钧,爸爸的术前常规报告结果出来了吗?”

“有,除了红血球指数偏低,整个人的营养状况中等偏下,其他结果还可以。他的癌是中度恶性,有没有转移只有能开进去看了。”

“看来还有希望,或许能作根除手术。”

“希望吧,可他人瘦得厉害。”

“哪怕是晚期,只有还活着就有希望。哥哥你累了,我反正起码回来一个月,爸爸的事你都交给我吧。”

“任云,那我就交给你了,我是需要回去上班了,你知道现在正是我们宾馆业务最忙的时候,老让人替我顶着总不是长久之计。没办法,一家老少都靠着我哪!你这次回来,老板没意见吧?”

“怎么会有意见,这是人之常情嘛!”任云含含糊糊地应对:“我一个多星期后去签证,只要签到了,什么时候回是很灵活的。”

“那太好了,任云,有你和我一起抗这事我感觉心里稳多了, 爸爸妈妈一听说你回来也都镇定了交关。主治的刘医生说他认识你,医院里还有你的很多同学都很关心你的近况。现在人际方面就由你来打点吧。

妹妹,哥哥不如你啊,凡是家里出了惊天大事,还得由你来顶,哥哥我这几天方寸快乱了!”任钧说话的声调都变了。

“我回来了,把所有的事都卸给我吧!我带了送人的几瓶香奈儿香水,雅诗兰黛的礼包以及扣奇手提包。不知这扣奇手提包够不够档次,那香奈儿,路易威登什么的,我实在是买不起。”

“可以了,我这里也准备了现金。对了,你回来戴夫有什么表示嘛?”

“他很难过,还提出要为我出机票钱,不过他在英国,鞭长莫及。”

“爸爸现在这样,心里特别希望戴夫能来上海见个面,或者你们两能有个说法,了一份心愿。”

“他现在很忙,时机不对。等他回美国后,我再看情况吧。阿钧,你也知道,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任云无奈地皱起了眉头。

到达医院后,小美和嘟嘟已在那里等着了,任云激动地紧紧抱起了嘟嘟,亲了又亲:“姑姑可想煞你了,总算是见到我嘟嘟了!”

和哥哥一家简短寒暄之后, 任钧带她上了住院楼,在病房门口停住了说:“进去吧, 我一进去现个身就得走,爸爸住的是六个人一间的普通病房, 如果太多家属进去的话,别人会有意见,我们一家明天好好再见个面。

任云心砰砰跳地打开们,六个病床目扫过去,在角落里发现了妈妈以及在病床上瘦得形销骨立的对自己睁大了眼睛望来的父亲,任云赶紧过去,先和妈妈拥抱了一会了,然后来到爸爸的病床前,强忍着悲伤,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爸,我回来了,你女儿任云回来了。”

爸爸伸出他那皮包骨头的手紧紧抓住任云的手,嘴里喃喃着:“小云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

“爸爸,不要怕,有我在,天塌不下来。我们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您后天做手术,我明天就把这事给你安排好。各种检查结果显示我们还很有希望的。爸爸,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一定有办法医好你的病!”

因为天色已黑,任云和父母不能聊得太晚,因为很快护士会来赶人了。在送给护工一个装着两盒精装巧克力的双肩背包后,任云及妈妈和父亲依依告别。

出了医院,母女二人走到汽车站等公交车。上海初夏夜晚的空气是那么的湿润迷人,一阵潮湿的夏风拂过任云的脸颊,她轻轻捋了捋那飘飘的鬓发,忽然想起了在英国的戴夫是否已经下班。接着她自己又觉得在此时此刻想起戴夫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妈妈一路紧拽着任云的手,时不时地说:“你回来就好了,我不怕了,不管有什么结果都不怕了。”终于回到了家,这个任云花了不止五年拼死拼活打工赚来的两室一厅。当时崭崭新的房间已经有些破旧了,除了加了地板,刷了油漆,装了壁橱之外,家里其他几乎没有怎么装修过。

母女二人阔别多年,相互端详着对方:岁月无情,妈妈老了,背有点驼了;任云也不是小姑娘了,眼角也有细紋了。她们只是谈了谈最关心的父亲的病情和对策,然后来到了小房间,任云的小床还在,妈妈在壁橱里取出干净的被单薄毯枕头,放在小床上。

望着被单薄毯上洗得发白的熟悉的图案花纹,任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她从未离开过上海,什么美国,山城和戴夫只是一场梦而已。

任云曾经多么向往着回到上海,曾经幻想着在工作稳定后,轻轻松松地回来休假。可现在,费翔那“我曾经豪情万丈,回来却空空的行囊”,唱的就是任云当时的心境吧。

第二天,任云匆匆吃了只菜馒头之后,就赶去医院在早上查房前见父亲,并和医生打招呼。忙了一个上午之后,她便抽空去见她的同学好友,已当上内科主治医生的陆茗。

六,七年过去了,陆茗已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蜕变成了一个身担重任,颇具威仪的主治医生,见了任云虽然高兴,但寒暄不了几句就单刀直入,问能帮什么忙。谈起任父的病情时,任云一时想起身去核实一下一个检查,陆茗忙叫住她,接着唤了一个正在做纪录的小实习医生:“小张,你去把六楼消化外科35床的病历借来。”小丫头忙不迭地答应着出了门。

任云见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就将藏在包里的香水,护肤品和手提袋拿了出来,陆茗自然不肯,两人推推搡搡,任云真心道:“我本来回来就应该带点土特产品表表心意的,。那手提包我特别选你喜欢的紫色,你要是不喜欢我可要伤心了!”

搞掂送礼这件事后,陆茗看了病历,提了点建议,介绍了一下手术团队和麻醉师;任云边听边点头,看来这主刀的刘医师还有一把刀的美称,应该是这里最好的吧。

从陆茗那里出来,任云心里颇为感慨,老同学都成熟了,都成了社会的顶梁柱了,可自己却还是当年的那幅穷学生的土样。

接下来的时间,任云还得一个一个医师那里打招呼,间隙的时候去看看爸爸,忙到三点的时候才觉得有点饿了,就近一个点心店里垫了点东西下肚后,才回父亲那里坐定了说话。

父女两先谈了谈嘟嘟的趣事,谈起孙子来,老人眉飞色舞的,似乎忘记了病痛。任云笑着说:“爸,嘟嘟的生活比我们小时候可好多了,我们哪会儿只能在街口的泥地里玩,下了学就要早早地在那里占地方,否则那破地就被其他小朋友给占了。”

父亲并不很赞同:“你们那时候有小朋友一起玩,现在的小孩都被关在家里,根本就不敢放他们出门在外面玩,社会越来越复杂了。”

说完接着话锋一转:

“我这一生说来也蛮不错的,我和你妈没给你们什么,你和小钧都凭自己闯出了一片天。人吗,总是要走的,我就是现在走了,也是心满意足的。”

任云抚摸着父亲枯老的手:“爸爸,有我在,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任父用另一个手拍拍任云:“人不能跟命争啊,我的心里其实很稳得住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和小钧也要稳住,还要帮妈妈稳住。”

任云的眼睛泛着泪花:“知道了。”

六点过后,任云和妈妈推着轮椅,穿过几拨人潮,将父亲带到了医院的花园,与随后到达的任钧一家会合,这一家子总算是真正地团圆了。任钧随后提出要到隔壁的酒家吃个团圆饭,任母舍不得:“你钱花得已经够多的了,不要再浪费了。”

小美赶紧表态:“您就让任钧尽点孝心吧,你看任云好不容易才回来的。爸爸明天要开刀了,总要博个好心情,吃个团圆饭给他打气。”

任母听了也就不再反对了。一家子有说有笑地进了饭馆。任老爷子因为明天要开刀的缘故不能吃东西,坐在那里笑咪咪地看着一家人热热烈烈地享用着丰盛的菜肴,时不时地和边上的孙子逗趣几句。

任母笑着问老头:“你看,怎么又上菜了,我们两还从没吃过这样奢考究的一顿饭呢。”

任父也笑着纠正她:“怎么没有,上次任钧结婚的时候,我们不是去饭店吃过喜酒,你怎么忘了呢?”

不一会儿,任钧起身说是要去方便一下就匆匆地离开了。任云觉察到他的表情有点异样,便也找了个借口出来了,出来后发现哥哥呆在一个角落里抹泪。

兄妹俩人找了个地方坐下谈,任钧说他感到太对不起父母了。父亲居然一辈子只吃过两顿好饭,自己是在宾馆里做大厨的,居然没请父亲吃过饭。倒是逢年过节时,都带着一家子来父母家吃饭。唉,就怕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

任云了解到任钧的伤心不是因为经济出了问题就放下心来,推心置腹地劝解道:“爸爸零零星星的好饭还是吃到过的,比如说以前老邻居结婚什么的,只是那些经历他也没放在心上,他最大的快乐来自于我们的进步。你做得很不错了,哥哥!”

正说着,任钧的手机响了,居然是戴夫从英国打来的。任云赶紧教了戴夫几句中文让他给爸爸说。

两人急匆匆地回到了餐桌边,任钧打开了手机的音响,让父亲能听到任云男朋友的声音。戴夫在电话里吃力地说出“祝您早日康复!”那声调古里古怪,引来阵阵笑声。父亲也不知如何回答,结结巴巴地大声说:“谢谢,也祝你工作顺利, 希望能早点见到你,希望你和任云早点结婚成家!”

任云笑着做了翻译,只是没提结婚的事。然后拿了手机出去,五分钟不到,旋即便回来了。

大家诧异她怎么回来得那么快,任云只是回答说是现在英国是吃午饭的时间,不宜谈得太久。

时间过得飞快,为了在晚间查房前返回病房,宴席终于曲终人散。一家子来到住院楼的电梯间时,每个人都和老爷子拥抱告别,并说上一句祝福的话。最后任母紧拽着任云的手对儿子一家说:“你们明天不用来了,任钧你好好上班,小美和嘟嘟也别来了,老跑医院对小孩子不好,爸爸开刀的时候,有任云陪我就够了。有什么事我会马上通知你们。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吧!”

任云望着窗外那飘着浮云的夜空,明天会是个怎样的日子?无论如何,总要站稳脚跟,沉着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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