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中篇小说连载之16)

卡斯塔里亚,神话中的灵感之泉,生命之源。你赐我以情智灵性,我回报你以词赋诗文。就这样,离开了陆沉的故乡,来到了海外的古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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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中篇连载之16)

                                卷二:圣山(续)

幸亏及早返回,避免了一场人为的灾祸。

回到窝棚那一刻,有两个中年汉子正在肆意破坏。窝棚面目全非,即使不算全都拆毁,整个框架也都倒了,里面的东西几乎全被扔到门外,一片狼籍。不管怎样,这里是我目前安身养病的所在,无法容忍有歹徒胡作非为,青天白日之下就毁坏人东西。我立刻怒吼着,扑了过去。

那两个家伙毫无防备,吓了一大跳,随后就舞动手里的棍棒反击。但他们只是江湖上那种虚张声势之辈,欺老凌弱尚可,哪里比得上我狼似的凶狠,人禀有的智慧?几个腾挪撕咬,就叫他们顾此失彼,难以招架,最后只得扔掉棍棒,骂骂咧咧落荒而逃。我又追逐了一段路,把他们赶得远远的不见了踪影,才气喘吁吁回来。

这时候,蔡妮已现身。她满头满脑和浑身上下都是草棍草屑,刚才一定躲在干草堆里了。见我回来,她一下子搂住我,连声说:“怪物,多亏你……”我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没回应。只见她孤零零的背影,在几乎成了废墟的窝棚里外晃荡。突然她失声恸哭,哭声是撕心裂肺的:

“怎么就是不放过我呵……我欠了什么啦……你们还想怎么欺负我呵……就不容我活呵……天呵,就不给我一条生路呵……”

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下,呜咽不止。她哭得那样伤心,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通过泪水倾泻干净。听她边哭边自言自语,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是原先那个贩卖儿童妇女的团伙的漏网分子又蠢蠢欲动,不想放过她,要抓她回去。她有个好姐妹,一起在团伙,一起坐过牢,也在这大山里,前些日子警告过她。傍晌午从开荒地回来,她远远发现这两个家伙已找上门来,就慌忙躲了起来。眼看着他们拆毁了窝棚,所幸还没来得及搜寻她的人。 

我很清楚,不能有丝毫徼幸之心。这种团伙心狠手辣,说不定明后天,甚至就在今天,都可能卷土重来,找她的麻烦。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另找住处,哪怕在荒山野林躲几天避过这风头,才是良策。我无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只有拖着她的衣襟或裤腿要她离开。她起初有点不知所措,后来明白了,捡拾出最必需的生活用品,打成大包裹,揹着就爬上了后山。

我想起了上次发现的众山余脉汇聚的场所,那地方环境不错,即使在那里另外建个新居也相当合适,就奔跑在前边,领着蔡妮朝那个方向攀越。翻过两座山头,在往下走的山路上,一眼看到侧面的峰峦豁口后,松林笼翠下露出一道白石断崖。断崖不高,坐落在一段山梁上,仿佛是道后墙,正可挡风遮雨,前面是一片碎石地,相当平坦、开阔,方向又朝阳。我转向那边,到了近处就停步不走了,意思就在这里暂时安顿。蔡妮懂我的意思,点点头,打开包裹,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她又捡拾了干树枝,点燃火堆,煮了玉米糊,还把一个没砸烂的鸡蛋也打在锅里。那只下蛋的母鸡不见踪影,肯定是吓得钻进树棵子里了。吃完这顿延时的午饭,又歇了一会,太阳已开始西斜了。然后她就清除碎石,从松林里取材,搭了个帐篷模样的临时小棚,准备过夜。

天黑后,蔡妮先钻进临时小棚躺下。我估计她入睡了,也直立起身,动手捡了许多树枝树干,把火堆弄成个大篝火,一防备大山里的野兽,二好取暖。烤着火,困意上头,我在篝火另一头趴下睡了。凌晨时分被冻醒过来,不觉打了个寒噤。睁眼一看,篝火很快会熄灭,只剩下余烬在几块红黑相间的木炭里穿梭,时不时吐出短促的火舌,赶紧一骨碌跳起身,再去松林弄了点树枝树干,逐一添上。没想到正忙碌时,蔡妮钻出小棚呵着双手站在了我背后,显然她同样被冻醒,而且意外地看到了我直立着行走和干活的样子。她吃惊地张大了嘴,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怪物。

“你会站直!你是狗熊?……你……到底是什么……”蔡妮的声音在发抖。

我匆忙趴下,爬到她跟前,想对她解释,可吠叫又管什么用?忽然有了点子,便映着火光,用树枝在灰烬里写了几个字:“不是怪物,是人”,“人”字我写得特别大。

“你真的是人?”蔡妮依旧一脸的疑惑。

我点点头,继续写道:“人——狼——狗”,接着把“狗”字叉掉。

蔡妮瞪大了眼珠,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

我又写道:“说不了话,只能叫”,仰起脖子吠叫了几声。

听到并不陌生的叫声,蔡妮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这笑意立时变得十分凄苦,泪珠也顿时滚滚而下:“这世道,把一个个人弄成什么样子了……”

我忙制止她,在灰烬上写道:“在这盖新房,要干活,再睡吧,恢复体力”。她点头同意,看来接受了我的解释。片刻,又抬起矇眬的泪眼问:“还能像以前那样,把你当宠物,抱一会吗?”

我顺从地靠近她,她蹲下身子伸出双臂,其实只是侧斜着依偎着我。片刻功夫,她竟然在篝火边齁齁入睡了。应该是过分劳累和紧张,顿时真相大白而彻底放松了吧?毫不设防的女性躯体的温软柔和,长久以来未感受过了,带着特有的亲切气息和呼吸节拍,不知不觉渗入了周身脏乱粗糙的体毛,一下子融化了我和她之间最后一线距离,无论那距离的起因是什么。近在身侧的这个自称的“坏女人”,老沐酒后的话语已做了注解,同样是受侮辱受损害者,任何人都没有轻蔑和鄙视她的理由。那些西伯利亚的流放者,不就照样尊重不得已沦为妓女的玛丝洛娃吗?至于她做画家的模特,如同做我的护理一样,不过在生活中扮演了不同角色,没什么特别。想到这点,很奇怪,甚至暗暗高兴起来。难道我开始在乎她了吗?那是为什么呢?因这几个月来对我的照料?还是由于别的?……

大大小小的火焰在眼前成堆树枝与树干中间跳跃,构成了一幅幅变化无常的图案:燃放与寂灭、辉煌与坠落、光亮与暗影、热烈与灰冷……时不时在幻变中。篝火愈炽愈旺,火苗哔噃爆响,吞噬掉枝枝桠桠,又卷向更粗大的树干,把浓烟和烈焰升腾到透露出一线曙色的夜空。或明或暗的火焰,继续在不断燃烧和熄灭,犹如生与死的不断轮回,盛极而衰,周而复始……回顾自己走过来的人生,从没料到会落到今天这地步。这条路还会向何处延伸?还会有什么转折?……根本无法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山风陡起,远远地分明传来一声悠长凄怆的狼嚎。幸好蔡妮没被惊醒——这一次,没有吓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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