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法院已经初步宣布了黎媛媛的败诉。索赔的,双方律师的费用,随着那判决书,就像深秋风横扫下来的落叶,一片一片的带着悲哀与凄凉犹如天降横祸一般坠落到了黎媛媛的家里。
本来就已经魂飘天外,魄飞九霄的黎媛媛,拿到这些判决书、罚单、费用单,岂止是全身颤抖,四肢哆嗦,牙床磕碰,她简直无法站立,软瘫在地。她身上惟有一种东西是硬的,那就是她那一脑倒竖直立的头发。其实,她除了一家几乎不赚钱的中医店,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因为她的财产全都转移出去了。即便哪一天,或由于法官的良心发现,或因为媒体的维护正义,这个案子再度神奇般的翻转过来,兴许因为被转移方的贪婪与无赖,她也未必讨得回她用血汗赚回来的所有财产。她已经没有残留任何的力量,也没有了丝毫的兴趣再跟鲁莉莉分庭抗礼一争高下了。摆在她面前的要么等法院的进一步判决,服刑十到二十年,在监牢里度过自己的余生,要么就是悬梁自尽,以死谢罪。这个世界哪里还有什么公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与法制,又哪里不是什么幌子与鬼话呢?可她死也不服呀!不是好死不如赖活,而是她不愿意背上一个畏罪自杀的千古罪名哪!不论她鲁莉莉怎样的花巨资让她的律师勾结法官,但还是有天理可言的。上帝永远会大大的睁着他那怒视的眼睛。在英国即便是受贿的法官昧着良心,罪恶地裁定了冤假错案,但英国还有媒体,还有一些路见不平维护正义的勇士。或许,他们能够给她带来评说与公正也未可知哟。
阴祖煌已经无意关心黎媛媛与鲁莉莉官司的判决结果了。因为任何结果都不外乎要么袒护这边,要么偏袒那边,没有什么正义可言。那个法官简直就是一只形同虚设的橡皮图章,更是东倒西歪的墙头草,总免不了让他觉得肮脏龌龊,感到恶心呕吐。他已经再也无心与这帮人为伍了。他得离开这个国家,逃避这个红尘,到美国纽约的庄严寺去求得耳根的清静,内心的恬淡。他早就在网上订好了泛美航空公司从伦敦飞往纽约的机票。他去意已决,没有反悔了。
这天夜里,阴祖煌怎样也无法入睡,心里还真有了他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忐忑。他欲削发为僧的欲念已久,心里压根儿就没有为这事躁扰过,愧疚过,不安过。毕竟他走后妻子能与儿子相依为命,他是无需牵挂的。至于他曾经为之动心的女人,既有黄种的丈夫,又有白种的情人,他在她的心中充其量也只是个匆匆一闪念的过客。在他们之间,虽然他在她的春梦中也曾经充当过羞死人的角色,但他们彼此毕竟表面上仍然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清白无涉。他简直就不知道这种忐忑因何而来,为谁而发。当然他知道绝对不是为了他的妻儿,因为他们对他早已是经久的内心麻木。兴许,有一件让他心惊肉跳的事情即将发生,甚至正在发生也未可知。他不这样想还为之可。他这样一想,他那该死的心脏就越发的悸动怔仲了起来。仿佛它不跳将出来,滴着淋淋的鲜血给他看看它的痛苦,它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等到熬到三更半夜,一股飕飕的凉意从他的身上掠过,他还刚刚入睡就坠入了他前所未有的噩梦。他在梦里看到鲁莉莉伸着一双无助的手,带着无比失望而灰暗的目光在向他求救。鲁莉莉的一声尖叫,几声哀求,一下把阴祖煌从噩梦中吓醒。一身冷汗淋漓的他一跃而起。吓得全身哆嗦的他虽然不敢相信这个噩梦就是真的,也不愿想象这将意味和预示着什么。但他相信,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做这种离奇的噩梦。一定是他灵魂深处对自己惦记的人儿的一种本能的心灵感应。她得趁着这漆黑的夜色,到鲁莉莉家去看个究竟,否则他又怎么能安心出家修行呢?他形色匆匆地背着了他早已准备好的行囊,将辞别的信件放在了桌上,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鲁莉莉家静悄悄的独门院落。当他把铁栏杆门轻轻推开的时候,忽然一股阴风向他袭来,使得本来就紧张害怕的他连续打了几个寒噤,甚至都吓得他一时小便失禁。他的全身从发至踵就像透了电一样的一阵一阵的寒凉。被漆黑笼罩,恐惧吞没,阴森包裹的他,要是没有他裤裆里遗漏下来的那泡尿的一丝温热,他几乎没法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本来这黑暗、阴森、恐惧已迫使他不敢再移动半跬脚步,但随风而来的血腥味儿,又止住了他欲意逃逸的脚步。他的身体好像已经被死神撒下的魔网死死的套住了一般,让他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他只能呆呆地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似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当他的脑子里再度浮现他梦里鲁莉莉那种可怜哀求的面容,耳边再一次响起她乞求哀嚎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鲁莉莉的家门就像一个墓冢的石门一样魔鬼般地打开了。然后鲁莉莉的阴魂款款向他走来,并挽着了他的手臂向她家走去。他们一进屋,那鲁莉莉的阴魂居然还说起了话来:“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家那位为了报私仇泻私愤,竟然对我一家三口下此毒手,致使我们一命呜呼。这样怎么不会人神共愤,如何不致天打雷劈!”说罢,霎时一股阴风将她的阴魂刮散。此时那可怜的月亮儿也从云缝中射出了一缕淡淡的月光照在了鲁莉莉的厅屋中。本来在漆黑笼罩下,阴森包裹中的他,在鲁莉莉阴魂的伴随下还勉强回复了一点胆量,但那该死的月光却让他看到了他有生以来都未曾看到过的凄惨场面。三具尸体都倒在了血泊中。唯独鲁莉莉还睁开她那求救的双眼,仿佛还在哀求着他的救助一般。就好像他在梦中梦见的她鲁莉莉可怜的神情一模一样。她那背上还有一把匕首正刺在了她的心脏上。他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手脚吓得都在颤抖的他,哪里还有那个胆量帮她拔出匕首。不过,此时的他想拔腿逃跑,却移动不了脚步,想报警又没有带上自己的手机。他不忍再多看一眼这惨绝人寰的场面。但是,他如果不帮鲁莉莉拔掉匕首,她的阴魂是不会让他走的。至少她那种可怕的分明在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叫唤着“救救我 …… 救救我 …… 救救我呀 ……”的眼神会折磨他一辈子。尽管屋子里就像死一般的寂静,但他的耳内却想起了雷鸣般的叫喊声。好似乎那眼睁睁望着他的天神也在壮着他的胆量。最终,麻着胆子走近鲁莉莉尸首的他,闭着眼睛,双手用力将那完全刺入的匕首拔出。由于他用力过猛,他自己也退倒在了墙角下。此时,一股血柱就像喷泉一样的射到了天花板上。倒在墙角下的他,这才清楚地看到了鲁莉莉含冤饮恨地闭上了她那可怕的双眼。
鲁莉莉当晚还在一家豪华的法式餐厅与杰克庆祝官司的胜利哩。他们轮杯把盏,交杯对饮,竟然就像一对新婚夫妇一般。几道餐前、餐中、餐后的鸡尾酒痛饮下去,鲁莉莉眼里的整个世界都变渺小了,又哪里还会给黎媛媛残留可怜丁点的余地。他们的胜利,足以能够让他们笑傲江湖,足以能够让他们藐视法律,足以能够让他们轻视对手。她黎媛媛又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还那么的自不量力,尽干些蚍蜉撼树,螳臂挡车的蠢事。醉酒后的鲁莉莉的眼里,世界上所有的男人蠢货都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惟有她的杰克在她的心目中竟然就像一座泰山一样的巍然屹立丰碑永存。哪怕她在他面前,要做一辈子的小女子,一终生的老情人,她也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她甚至愿意为她去死,更何况仅仅去满足他的情欲发泄呢?晚餐后的他们一如既往回到杰克的宿舍,当然不免鸳鸯戏水,颠鸾倒凤一番。不知是胜利的喜悦让杰克兴奋至极,还是他悄悄在酒中下了伟哥壮阳的粉末。他竟然就像一个兽性大发的虐待狂一般,将他那如钢刀一般尖利的东西直刺她的穹顶。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一回比一回凶猛。鲁莉莉心里好似在陶醉,但身体却在咬牙忍受着。她那双痴醉的眼睛,不知是醉酒还是幻觉,反正杰克的身影一会变成了一只凶残的怪兽,一会变成了一个吃人的恶魔,一会变成了吓人的骷髅。但为了回报他的恩情,她又怎么能有任何的不快。她还得强装笑脸,假面春风,满足了那只怪兽,那个恶魔,那个骷髅的情欲发泄。她发誓,就是要她去领死,这也是她还愿般的最后一次干这种蠢事。
深更半夜回到家里的鲁莉莉总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顺,这也不安,那也不详。心里总是难免失魂落魄的忐忑不安。她觉得她闻到了她从来就没有闻到过的气味。仿佛就是传奇武侠小说里说的那种蒙汗药,让她昏昏欲睡,使她晕晕欲倒。不过她还是用她最后的力气尖叫了一声。就在他的叫声还没有完全落下来的时候,一个蒙面人就将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她的心脏。应声而倒的鲁莉莉强睁着她那含冤饮恨的双眼,极力伸出她的右手,央求着那个凶狠的恶魔不要对她的丈夫和女儿下此毒手。哪知她那善良的丈夫,无辜的女儿,闻声起来,也冤枉不幸地倒在血泊中。随后,鲁莉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恶魔抢走了她家里所有的不知是她幸苦赚来的,还是她狠心黑来的钱财。
就在鲁莉莉魂随血散,魄伴血飞的弥留之际,她真的突然良心发现,思索不少,也忏悔了许多。
“这辈子,我又何止没有善待她黎媛媛。”鲁莉莉心里自忖,“我不该亏欠了太多的人。那么多的中医,我也仅仅是为了赚取他们一人几万甚至十几万元人民币来英工作许可证的办理费,却并没有给人家像样的工作。我居然忍心让他们辞去家里的工作,来英国流离失所,走投无路,甚至流落街头,以石击天。我常常无故找茬解雇别人,就连当月的工资都不曾发给人家,又哪里还谈什么补偿?我就连自己跟随了十几年的丈夫,也压根未曾善待过呀!我做了太多的亏心事,赚了太多的昧心钱,我罪有应得呀!他天老爷也绝对不会不长眼哪!天底下,人的美丑善恶的一言一行,他又何尝不一一收入眼底?他又何时冤枉了一个好人,哪处轻饶了一个坏人呢?是我连累了我那可怜的丈夫,和那无辜的女儿呀!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难偿我一生的罪孽。”她目光扭曲,眼神灰暗,静息良久,后悔莫及,随后心里惊呼:“上帝呀,请收下我这个罪孽深重的阴魂吧!”喊罢,她欲哭无泪,又哪里还好意思在灵魂深处呜咽与哭泣。她不得不低下她那罪恶的头颅,以示她在上帝面前认罪伏法的诚意。
客观的说,鲁莉莉虽然叫喊不出,但她在灵魂深处的呼喊却是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她淌下的后悔的泪水,远远超出了他流出的血液。她那唯独纯洁流淌的眼泪未必就不是她忏悔人生,洗洁阴魂的清流。上帝也未必就一定会嫌弃一个虽然带着生前的深重罪孽,但又有悔改之意的阴魂。
鲁莉莉实在舍不得撒手人寰。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伸着长长的手臂。她那焦灼渴望的灵魂是在企盼有人来搭救她。至少有人帮她取出那把罪恶狠毒的匕首,否则她又怎么好意思带着她那伤残的带着恶魔匕首的身躯去见上帝呢?但她绝不是企盼那个该死的,他们彼此之间只有相互利用没有丝毫情意的杰克。没准这次谋财害命真无法排除是他的预谋与策划。她只能企盼阴祖煌了,而且是她多少次为之心动,为之伤感,为之牵挂的男人。此时此刻的他应当是有心灵感应的。他不应该跟杰克一样灭绝了他起码的人性。否则,岂不冤枉了她对他一往情深的暗恋与垂涎。也就在这个时刻,他阴祖煌真的神使鬼差地响应了她一个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的女人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感召与呼唤。这才迟迟演绎了一段刚才他阴祖煌英雄救美人的悲哀一幕。不过,鲁莉莉是看清了阴祖煌的痛苦万状悲哀无限的面容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她如果来生还是女人的话,她一定会报答他这份情缘,这份恩德,这份暗恋的。就好像《白蛇传》里的白娘娘对许仙以身相许的知恩图报一样。哪怕就是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妾,一个奴婢,一个侍女,她也死心塌地无怨无悔。毕竟:
今生欠情情有限,来世献爱爱无边。
事后的阴祖煌都完全记不得他在鲁莉莉绝望的目光中,在她阴魂的护佑下,他又是怎样的离开那个杀人现场的。他也忘记了他是否在电话亭里报过警。他只知道他就像一个游魂一样的从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登上了泛美航空公司的客机。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一出关,他就焚毁了他身上所有的证件,只是以“悟玄”的法名,削去了他那万根烦丝,千根孽缘。从此,“阴祖煌”这个名字就彻底干净地消失在了喧嚣浮华的尘世之中。不过,他确实问心无愧,既没有玷污庙宇的纯洁,也没有亵渎梵宫的神圣。只是偶尔在躁动之日,他还会回味着他与鲁莉莉上班时她那令他痴醉的眼神,以及在她那回春梦里,他触及到的她心窝的跳动,抚摸到的她乳房的柔软,感受到的她热血的沸腾。不过,他每次那种痴醉的回味,都被他深刻记忆着的她那可怜的哀求饮恨的眼神所取代,而最终使他不寒而栗无风而颤。他还是没有幸免变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的情僧。
第二天,警察一接到了当地居民的报案,就立即开始了铺天盖地般的地毯式轰炸的搜捕行动。由于英国警察过于愚蠢地依赖每个街口摄像头的记录,可惜的是,那天晚上一团漆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记录。即使有那么一点红外光残留下来的模糊影子,也是鬼神难辨,人鬼相混。而且犯罪分子过于的阴险狡诈几乎没有在犯罪现场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致使警方无计可施。就连阴祖煌留下的痕迹,法医断定那只是拔出匕首的指纹,绝不与行凶杀害有半点的相干。到底是因情而杀,还是谋财害命?究竟是报仇解恨,还是杀人灭口?别说英国华埠社区,就是英国的警察也是一团漆黑。更可恨的是警方对于整个案情都居然无从着手,没法切入。这没法告破的大案、悬案、疑案,警方哪里还有什么东西一五一十地向百姓交代。一时间,英国的主流媒体一片哗然,都铺天盖地,连篇累版地进行了事后诸葛亮似的报道与剖析。那些华文媒体更没有少凑这个热闹。恐怕最值得一提的是英国华埠老百姓私下的议论。不管是谁作的案,几乎没有一个人同情鲁莉莉的不幸遭遇。但人们无不同情她的那个老实厚道的男人,没有哪个不怜悯她那就要上牛津大学的无辜的女儿。如果真要是阴祖煌所为的话,那他为什么不杀掉那个践踏与蹂躏鲁莉莉的杰克呢?为什么不屠戮那个为了一块主子扔下的狗啃的骨头而掀风作浪的律师呢?为什么不宰杀那个风吹两边倒的法官呢?或许,也只有她鲁莉莉的阴魂才真正知道他阴祖煌的清白。也许,更惟有皇天为鉴大地作证他阴祖煌的无辜。
时间就是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时钟老人并没有那个耐心来等待着愚笨警察行动的迟缓。在英国的侦探史上,也未曾有过这样重大的血案就这样的不了了之。虽然杰克也假惺惺地在收拾埋葬鲁莉莉一家人的遗骸时,流淌着几滴鳄鱼般的眼泪,但鲁莉莉的阴魂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告慰。他的此等行径也没有得到广大华人的肯定。毕竟他就是鲁莉莉血案的始作俑者,甚至他就是这个血案的元凶也未可知。也只有鲁莉莉的在天之灵,才能清楚地辨认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男人的善恶好歹。什么人值得她保佑祈福,什么人该她切齿诅咒,她太清白不过了。也许,鲁莉莉最看不过眼的,也最是她情未了,意未尽,爱未完的阴祖煌竟然削发为僧不食人间烟火。他当时要是领了她的情,受了她的爱,她又何至于如此的贪婪而导致这样的凄惨?他又何至于要忍受着伴着青灯的无奈,守着古佛的寂寞,去过他那假和尚真情僧的生活呢?她也只能等着玉皇大帝派她再度下凡之日,才能让他蓄发还俗,跟她过上一段白娘娘与许仙似的夫妻恩爱男耕女织的田园诗一般的美妙生活。
黎媛媛一看到阴祖煌的诀别信就傻了眼,竟然愣得一时半会都没流出半滴伤心的眼泪。除了她满脑壳的头发是倒竖着的,她的全身都是软的。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丈夫会弃他们母子之不顾而离家出走。她怎样也没有弄明白丈夫的出走跟鲁莉莉一家的凶杀案,竟然机缘巧合到了月圆对十五的地步。当她被窗外的那股刺骨的寒风吹醒的时候,她这才抱着枕头嚎啕大哭起来。良久,痛定思痛的她不断地扪心自问:他到过杀人现场吗?他跟鲁莉莉究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千丝万缕藕断丝连的关系?他会谋财害命吗?他是一个因情而杀的男人吗?他会因为我这个为妻的与他那个做情人的官司的败诉而顿起杀人歹意吗?他是畏罪潜逃吗?一连串的问题,她不但不能一一作答,反而闹得她内心忐忑,神魂不安了。在她看来,他平常就是一个十足的不阴不阳的人,又哪里来的男儿的血性。她希望她过去是小觑了他,这惊天动地之壮举是他所为。但他的确实是一个哪怕有那个色心,就未必有那个色胆的人呀!让他去杀人,那岂不是让他自己去自尽。他是一个就连杀鸡都手软的人哪!
虽然黎媛媛跟鲁莉莉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对于鲁莉莉全家的不幸,她怎样也无法回避她自身良心的自责与愧疚,煎熬与挣扎。毕竟这东窗事发祸起萧墙是因为她为了她那区区小利,昏头晕脑地打官司而引发的。这天底下到底又有多大的钱财能买回这三条人命呢?而且那父女俩又是多么的无辜,何等的不幸哪!哪怕她黎媛媛是一个再铁石心肠的女人,听到这样惨绝人寰的消息,都会两脚发抖,全身发颤,牙床磕碰,又哪里还敢有半点的幸灾乐祸?更何况这个惨案与她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呢。她甚至以为她就是一个罪魁祸首,好似乎苍天马上就要降罪惩罚她,甚至让她以死谢罪。就好像鲁莉莉的鬼魂已经不由分说地缠在了她的身上,使她整天的惶惶不可终日。就是大白天的,只要家里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心惊肉跳,更何况是深更半夜人静夜深的时候。哪怕是窗牖门缝呼啸的北风,也好像鲁莉莉死鬼似的呜咽哀鸣;就是墙角蛐蛐的啼鸣,也好似鲁莉莉的鬼哭狼嚎。鲁莉莉虽然不是她杀的,但她未必就不是间接的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她鲁莉莉未必就不找她索命要人哪!她不敢关灯,更不敢透过玻璃看着窗外时隐时现的树影儿,因为那完全可能是鲁莉莉伺机报复的阴魂呀!她更不敢望着天上被厚厚的云雾半遮半掩着的阴沉灰暗的月亮,因为那未必就不是带着报仇雪耻目光的鲁莉莉阴沉的脸。虽然死去的是鲁莉莉那可怜的肉体之躯,但钉在那精神十字架上那可悲的灵魂之躯则是她黎媛媛的呀!她这一辈子就是不遇天打,不遭雷劈,何处又是她的藏身之地?哪里又是她的忏悔之处?谁又能拯救她那被死死钉在十字架上的痛苦而苍凉的灵魂呢?哪怕是再能苦渡慈航拯救众生的观音菩萨未必就不爱莫能助。看来她也是死到临头了。哪怕是争来吵去,鲁莉莉也要与她在阴间里面合心不合呀!要不,那鲁莉莉不甘的阴魂,又怎么会那么灰溜溜的落败而去?
他阴祖煌出家了吗?他能忍受得了伴青灯并古佛的清心寡欲?他能变为卫道士清道夫吗?他又何苦做一个假和尚真情僧呢?他阴祖煌是自杀了,还是在亡命天涯呢?要是自杀了,他岂不死无葬身之地,谁又会给他来收尸呢?要是还在亡命天涯的话,她黎媛媛怎么也不敢想象他最终是怎样的一身蓝缕,满头虱子,满身跳蚤的行乞街头,露宿巷尾。她倒是希望他就像某种宗教习俗一样的葬身于大海,让那博大胸襟的海洋来容纳他可怜的肉体之躯和灵魂之躯,而成全他海归的人生永恒。她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怎样,别说偷偷的捎信回家,就连托梦都未曾有过。他们夫妻真是恩断义绝了呀!她常常忍不住地突然大哭起来,甚至以泪洗面,涕泪交流,因为他们夫妻兴致勃勃地闯荡国外漂泊英伦,竟然会有这样的打狗散场的凄惨结局。而且她还不知道她究竟要不要承担任何的刑事责任。她又何止是命运难卜,前程莫测呢?
这可是英国中医界的一大惨案。这个案例恐怕比任何警世名言都更有威慑力。那些把医生或医助逼疯狂的,甚至逼着走向绝路的黑心老板,恐怕也难免心惊胆裂。什么时候又会冤有头,债有主,总有那么一天,哪怕是受害者的冤魂与那些黑心的中医老板狭路相逢呢。做了那么多的亏心事,难道还会有半夜不怕鬼敲门的底气?那帮可怜的被害的中医,为了那份在英永久居留的签证,在世的时候总是忍气吞声低三下四,难道变了鬼还要那么的顾忌吗?
在李天骄的东方医圣公司里,虽然她的中层管理人员,平常为了公司的业绩也不断地给员工施加压力,确实给某些心胸狭窄的人导致了一些神情忧郁,但最终还是得到了李天骄的安抚与善待。这次经济危机导致了再怎样的公司困难,哪怕是动用老本,她都会按时发放员工的工资。哪怕是赔个罄尽,她也会严格履行员工退休养老保险的合同,并支付所有的费用。万一公司经营不下去,员工们还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而不至于行乞街头,露宿巷尾。她可是一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一位对员工负责任讲义道的老板。更何况现在又有了这么严重的前车之鉴呢?
李天骄在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的中医店一部分保本,一部分亏损,好在是爱尔兰和北爱尔兰的中医店生意火爆,平衡弥补了亏损,保持了公司的正常营运。真是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北方有南方。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呀!不过,她李天骄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不管是北爱尔兰还是南爱尔兰,恐怕中医生意火爆的把戏也不能久玩。总有它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着实感到了公司生存的压力。毕竟这席卷世界的金融风暴绝不会放过世界上的任何角落。她还是和张俊雄商议,果断地作出了激流勇退的抉择——公司重组,然后卖掉。这个抉择可是比一般股民在股票市场的亏本割肉还要痛苦十倍。他们俩在那个周末哪也没去,只是静静的呆在公司里,或长吁短叹,或觑面哭泣,或仰天悲鸣。他们就像受到多大委屈的大孩子,无法克制自己欲绝的悲泣。
他们两家人都感到了在英国生存的压力。好在是张俊雄的儿子已经上了英国名牌大学伦敦政经学院。李天骄的女儿也好歹上了个仍属前十名的曼切斯特大学。而且儿女们还非常的独立。他们除了享用政府的低息学生贷款以外,还能打点零工维持学业。尽管他们的父母是怎样的富有,但他们并不像大陆来的留学生,对父母的经济资助有那么强烈的不可脱奶的依赖。
张俊雄的妻子也明显感觉到了没有不散的宴席。她趁着自己回国探家,托人送礼,费尽周折,终于恢复了自己在当地中医院做医生的工作。她就住在他们夫妻俩原来赚钱时共同购置的别墅楼里。并且买来了一辆日产微型小轿车,过着她表面宁静祥和的日子。她又何尝不时时刻刻都牵挂惦记着,虽然是风流倜傥,但仍然在英国过着漂泊生活的结发夫君呢?他饮食正常吗?他勤换洗了衣服吗?他伦敦的家里又乱成了什么样子呢?他跟李天骄那个老女人难道就过得那么的甜甜蜜蜜?每天夜晚空荡荡的别墅楼又怎么不会引发她内心的焦灼与不安呢?她那空落落的灵魂,又怎么是这空荡荡的楼房所能包容的。它就像一天如洗的夜空无边无际呀!她可没有像她的丈夫那样的风流成性,用自己的巨额存款也在家里包养一个小白脸来给自己解闷。她宁愿在春梦里与她那仍然在法律上与她有名分的夫君幽会,以解她每月氤氲之日的一时之馋。尽管她靠染发美容留住了她那虚假的青春艳丽,少妇妩媚,也有不少她同龄的女人朋友,靠跳街舞,练书法,打麻将等无聊的办法来帮她打发一些多余的时光,但她怎么也无法掩饰她内心的空虚与寂寥。也只有老天爷才真正知道她内心的空虚,灵魂的苍凉。恐怕她那跟她亲密孝顺的儿子才是她唯一的生活上的安慰与盼头。不管怎样的忙活,每个周日儿子都会给母亲盛宴一样的在互联网的视频上让他母亲得到极大的蔚籍。以抚平因为风流倜傥的父亲给他母亲灵魂深处带来的重创。这可是她唯一恋就红尘的理由呀!在这个世界上,又哪里还会欠缺她彻底解脱她命中注定的烦愁与痛苦的门道呢?她还真羡慕那个阴祖煌居然就能那么的忍痛割爱。
其实,李天骄的丈夫,早就看淡了尘世间的生活。他自己最清楚他究竟给了他妻子多少爱。就是年轻结婚的时候,也未曾给予了她任何的浪漫与迷恋。他从小就熟读金庸的小说。他最崇尚的生活模式就是做一名游士,一个侠客,一个隐居者。过去他没有足够的资金,以致他不能实现这个愿望。托上帝的鸿福,让他的妻子有在英国如此发达的机会,才能实现他并不奢侈的弘愿。他才不会关心他妻子与别人的男女之事呢!自己都差不多已经成了阉人,哪里能够限制别人竟然还常常保有的金陵春梦?他才没有那么残酷无情,那么无趣无理呢!他已经花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作为背包客周游了列国。世界五大洲哪一个国家和地区没有留下他的脚印和身影呢?北美的盛况,南美的风情,非洲的原始,印度的古老,中东的虔诚,澳洲的新兴,欧洲的文明,他又有什么没有领略过呢?他拍摄了大量的照片,写了大量的漫游日记。没准真有那么一天,他的妻子还念就他们的旧情,帮他出一本周游列国的游记也未可知。他未必就不能成为当代中国的写《马可·波罗游记》的马可波罗。现在世界正经济危机,西方社会动荡不安,他没有必要再在英国耗下去了。他打算离开这该死的让人忧郁的弹丸之地。随他们那对痴男醉女留在英国折腾去,他也好眼不见心不烦,目不眸灵魂安娜!祖国那么多的大好河山,他还没有亲自游历过呢。哪怕是一身褴褛他也要游遍祖国的山山水水。更何况他守着以他的名字在上海购置的几套房产,还怕什么瓮里无隔夜之米,厨房缺次日之炊。所有的钱财都是他妻子用汗水与智慧挣来的。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与她在财产上来平分秋色?他从来就不曾过那样的贪念。
跟英国其他的有教养的女人一样,刘静茹还是一如既往的享受着她的家庭主妇的生活。她还真没想过一定要回去上班。除非她的大陆的儿子来英国留学需要一笔极大的费用,否则她是不会重新穿上她那并不太喜欢的白色工作服的。他整天的就是呆在家里忙个不停,洗衣、做饭、收拾家里,总有做不完的事。她真是习惯了这种生活。如果哪天什么事情突然改变了她的生活模式,她都会找不到北。好似乎她这一生中,并不曾学过医,也不曾当过医生,更不曾做过教授似的。
这一向由于布朗去爱丁堡大学中文系参加一次规模盛大的“全球华文创作理论与实践研讨会”。与会者不但有英、法、美、日、德、俄等主要国家的华文作家的头面人物,更有中国大陆文联与作协派来的由著名作家、诗人、教授、编辑组成的庞大的助兴阵容。在会上布朗还要发表他的《抒情散文创作的理念与追求》的主题演讲,并朗诵他根据《高山流水》那首古筝曲有感而撰的脍炙人口的抒情散文《高山流水》哩。这次活动还通过互联网的视频直接向全球直播。要不是儿子就要参加期末考试,静茹肯定会带着儿子一并前往,以一睹布朗的风采。那天上午静茹在电脑屏幕上一直在耐心等待着那个让她倾心,给她激动,使她心醉的时刻。她那激动的心儿早就跳到嗓子眼上来了。仿佛参加演讲的并不是布朗,而是她静茹本人似的。虽然有时也有普通话的点缀,但平常布朗只跟静茹说英语或上海话,她都不敢想象他演讲究竟抄什么口音。如果说上海话,那又会多么的别扭与怪诞。
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静茹在电脑屏幕上亲眼看到布朗健步走向讲台,并对所有与会者鞠躬的情景。可接下来,那个该死的视频竟然突然断了,好在是音频依然传来了直播的声音。静茹在十来年布朗的影响与熏陶下,平常是最喜欢听诗朗诵与文学主题演讲的。她最倾心的还是著名李默然的那种充满激情,气度恢弘,凛然正气,感情真挚,并善于抓住关键时刻,在一连串情感爆发中,展示人物内心世界的表演。奇怪的是,静茹既没有听到上海话,也没有听到英语。她只听到了他那宛如孙道临,就像李默然的那种富有激情与渲染力的标准普通话的声音。当时静茹还蛮以为是组委会特意邀请了一个配音演员来做同声译哩。等到布朗朗诵他散文中的得意之作《高山流水》的时候,那该死的视频又传来了布朗的身影。那是她的布朗发出的声音呀!她真没想到他还珍藏不露他那电影演员一般的演讲才华:
高山流水
布朗
《现代汉语词典》对“高山流水”是这样解释的:《吕氏春秋·本味》:“(俞)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后来用“高山流水”比喻知音难觅或乐曲高妙。
本文无意多此一举,为读者寻找“高山流水”这个成语典故的出处。而是
听了古筝曲《高山流水》以后,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笔,欲两鬓厮磨,窃窃私语
地告诉你,我听此曲后的心灵震撼。
第一次听到古筝曲《高山流水》,几乎是在曲子一开始的那一刹那,我的眼前似乎就展示了一幅奇妙的景致:
幽幽峡谷一线天,
狂泻瀑布出云间,
飞流直下三千尺,
蛟龙悠悠卧深渊。
听到这首古曲,你仿佛看到了一幅名家的山水画作。那白云悠悠,晨雾霭霭,山峰青青,壁峭岩岩。
峻峭的山岗,拔地冲天入云端,誓比天高;起伏的山峦,静静虔诚卧雾霭,情意绵绵。好山!有《西江月》为证:
雄鹰难越峰尖,古松倒挂云巅,猿猴欲度愁攀援,仰头望而如仙。
松柏竹篁比肩,黄鹂赛歌杜鹃,百鸟朝凤多缠绵,侧耳听来悠闲。
一练瀑布出岩缝,一面垂帘挂云天。弥漫的是满山的雾,漂浮的是晶莹的珠,一缕清风好爽惬,万道霞光映彩虹。
这直泻涧壑的瀑布,像翠玉溅起满涧壑的雪花;如雷霆炸开坚硬的顽石。其水如雪湍流急,一泻千里,滔滔不可止也;其声如雷轰隆鸣,一如天籁,悠悠不得息也。真是:
“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涧壑里的流水,宛如青龙,犹如玉带,翻起万顷波涛,泛起千层碧浪。直行时,滔滔乎,无忧无虑,如舒广袖;转弯时,汩汩乎,有漩有涡,九曲回廊;狭窄时,汹涌澎湃,碧浪翻滚,如万夫勇夺峡口;宽敞处,一往情深,碧波荡漾,像万众顶礼膜拜。
那是一眼永不歇息的漩涡。不知青龙在涌浪?还是鳖鱼在旋转?不知涧壑连阴河?还是流水走暗渠?它是水上开出的花儿;它是水里生出的梦幻;它是一个不解的谜团;它是一串难寻的答案。
听到这首古筝曲,你也能静静的感受到,一眼清泉,连着那条连绵的小溪。它们不知疲倦的涌着,不知辛劳的流着。叮咚的泉水,潺潺的清流,让你体验出那种“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以及“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意境。
听着这首古曲,你完全可以想象伯牙清心寡欲,恬淡虚无,身穿长袍,臂挽广袖,披着长发,宽着衣带,一眼一板,一拨一颤的鼓琴的情景。他那随着乐曲起伏而飘逸的秀发,伴着音乐震颤而泛波的衣袍,随着节拍变化而抖动的脚掌,伴着音乐魂魄的变动而改变的眼神,都会一一的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伯牙的清高与孤傲,对钟子期死的哀怨,对“知音难觅”的悲叹,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绝望的表情,都能淋漓尽致的展示在我们的面前。
古筝曲子《高山流水》,直泻的是瀑布,溅起的是雪花,漫起的是迷雾,飘荡的是白云,折射的是彩虹,荡漾的是细浪,汹涌的是波涛,婉转的是漩
涡,刮起的是清风,升起的是明月。正是:
有高山才有好水,出好水方是名山!
虽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但高山流水会让有名的仙更富有灵气,会使精灵的龙腾跃云天。
听着这首美妙的古筝曲,首先你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继而你会心亮如镜,寡欲恬淡。最后则是烦心顿解,万虑齐除。听这种曲子,你心中怎能有杂念;赏这般乐曲,你胸中何能容纳私心。私心杂念荡然无存,贪念邪欲连根铲除。
钟子期死了,面对钟子期的遗体,伯牙是最后一次抚弄他的拿手曲目《高山流水》了。那种告别演奏生涯的痛苦,可想而知;那种了结一世琴缘的惆怅,不言而喻。当他拨动最后一个震撼灵魂旋律的音符的时候,你仿佛觉得他拨断了他的最后一根琴弦,摔破了他最心爱的琴儿。虽然他演奏的《高山流水》的确亲切动人,余音绕梁,不绝如缕,音波荡漾,渗透在空气里,回响在寰宇中。但这毕竟是伯牙终曲的演奏,最后的绝唱:
“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
“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静茹完全是饱含热泪听完了布朗充满激情的朗诵。她很难判断他的朗诵究竟是像李默然的激情饱满、铿锵有力,抑扬顿挫,还是犹如孙道临的风情万种,悠扬婉转,娓娓动听。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兼容了两位艺术大师的特色与风格呢?静茹把布朗的主题演讲与散文朗诵都下载了下来,存了几个备份拷贝,并刻录成了光盘,以作为他们家世代相传的瑰宝。她在反复欣赏着他的演讲,不断沉醉着他的朗诵。作为一个中国女人,她自愧不如一个外国男人的中文修养。不知是她本身氤氲之日的天葵作祟,还是那篇散文《高山流水》所诱发的激情,她居然都有些按捺不住的热血沸腾,暗流涌动,脸上也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羞臊的红晕。她在渴望,她在企盼,她在期待着布朗的回来,给她宽衣解带,龙凤媾欢,温存恩爱一夜眠呀!
已经夜深人静了,哪怕是正常的速度他也早该回来了呀!况且他最近还换的一辆崭新的保时捷的赛车呢。他要是在路上堵车的话,也应该打电话回来通报的呀!又何至于让她这么心急如焚呢?她把电话打过去也没有信号。她只能干着急呀!她唯独能够安慰和麻痹自己的,就是由于交通堵塞,他的车停在了前不达村,后不接寨的位置,无法向她通报自己的位置与处境。否则又怎么会杳无音讯呢?好在是他在临行前,她给他的车后箱带足了干粮和饮料,否则他这深更半夜的,岂不饥寒交迫走投无路。她把手机紧紧地握在手上,还在耐心的等待着他的电话,侧着耳朵聆听着门前窗外的响动。儿子早已在楼上卧室里甜睡了。屋外静悄悄的。惟有那暗淡的路灯仍然散发着疲惫困倦的黄色光芒。客厅里惟有那个闹钟就像定时炸弹的定时器一样的发出嘀嗒嘀嗒好像惊雷般的撞击着她灵魂的可怕响声。已经是次日凌晨的三点多钟了。此时的静茹渴望听到手机铃声,又害怕听到手机的巨响。因为这个时辰如果还有电话打扰的话,那也未必不是凶多吉少。霎时,她突然觉得了脊柱发凉,身体寒噤,全身皮肤也起了鸡皮疙瘩。而且,屋外阴风四起,黄沙漫卷,紧接着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本来灯火通明的家里,也随着那闪电忽然变得了暗淡,甚至有五鼓衔山月的摇摇欲坠,三更油尽灯的奄奄一息的感觉。不知是她的渴望还是她的幻觉,她似乎听到了有急促的敲门声,而且伴着布朗哀哭般的叫唤。虽然被吓得心惊胆裂呆如木鸡的静茹还是麻着胆子去为布朗开门。当她的门还只开了一条小逢的时候,一股强劲无比的阴风,把静茹险些刮到在地,然后整个屋子里灯火熄灭,漆黑笼罩。紧接着一个鬼影儿夺门而入,冲到楼上。静茹只听得儿子一时尖叫,一时哭泣地在梦中叫着“爸爸 …… 爸爸 …….. 爸爸 ……”旋即,那个鬼影从楼上冲下,紧紧地搂着静茹的身躯,狂亲疯吻了一番,便随着那股旋转的阴风扬长而去。这时,屋内才又灯火通明,屋外风停雨住,而且又是一派死一般的寂静。如醉初醒,似梦方觉的静茹,绝不敢相信布朗已经变成了阴间之鬼而闪电般的造访了家里。但她又无法证实刚才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刹那间的噩梦或幻觉。当呆呆傻傻的静茹听到了楼上的儿子放声嚎哭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家里的不幸。她跑上楼去抱着儿子,这一个可怜的孤儿,一个不幸的寡母,又哪里免得了痛哭一场,直到他们彻底地哭干了眼泪,她才疲倦地打了个盹儿。哪怕是短短打盹儿,布朗也及时的托梦与她:
布朗本来第二天才结束会议,但他由于主题演讲的巨大反响,散文朗诵的了不起的成功,那经久不息的如潮水般的掌声,确实让他难以按捺内心的激动。他想让静茹与儿子在最早的时段里分享到他的喜悦。他归心似箭哪!他退掉房,告辞了与会的同事与朋友,电话知会了静茹,就驾着他的保时捷跑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人的机运往往就是那么的欲速而不达。
那天晚上整个苏格兰与英格兰交界的山区里的高等级公路上都是白雾弥彰,灰烟朦胧,能见度竟然不到五十米之远。可那辆崭新的保时捷跑车就是不加油,也能保持着相当的速度。他可是一路兴奋,一路高歌呀!他还一路想着他与静茹的艳遇,与儿子的福缘。可就在悬崖峭壁边的一处急转弯的危险地段,前面已经有十几辆车连环相撞。布朗可是反应敏捷的机灵鬼,眨眼的功夫就刹住了小车。可万万不幸的是尾随他后面的大货车,却没有那么灵敏的制动,而将他的小车几乎完全压扁。布朗还没有来得及呼唤静茹与儿子一声,他就命丧黄泉,人归阴司。
就在静茹被梦中凄惨的场景吓出一声冷汗而尖叫的时候,门铃也一个劲的就像催命一样的响着。她不敢去开门,因为她不想让那帮警察与布朗的同事来传递他的噩耗。她不知道是谁,反正有一个看不见的阴魂扶着她去打开了前门。当静茹见到那帮警察等人的那一刹那,她就彻底地晕倒过去。
呜呼!此时此刻,对于静茹来说又岂止是乌云骤起,狂风肆虐,黄沙漫卷,暴雨倾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丽日惊雷,天旋地转,海啸山崩。静茹她绝没有想到布朗的得意散文《高山流水》的激情朗诵,竟然也如伯牙的最后鼓琴一样,成了他辉煌人生的最后绝唱。她更没有想到她在英国的漂泊生涯会有
这样悲惨的结局。
为了让布朗更多的中文界与华人社团里的朋友寄托对他的哀思,利物浦大学中文系还在《英中时报》上,以刘静茹的名义刊登了一则吊唁的讣告。
一个星期后,在利物浦的最大的教堂里,布朗的灵柩静卧在鲜花丛中。整个教堂庄严肃穆,悲痛万分。在一片低沉凄凉的安魂曲中,牧师用他那悲哀凄婉的音调就像上帝的使者一般,吟诵着对亡灵的祈福与祷告。静茹和她的儿子乔治一身素净,胸佩白花,臂戴黑纱,被人搀扶着,站在了布朗的灵前低垂着头颅。这一个星期以来,他们每天都是泪如雨注,水如河淌,泪腺都哭干了,哪里还有什么残余的泪水。参与吊唁的有各方面的要员,当然也有与静茹同时出国的陈思雅与李天骄了,但更多的则是布朗身边的英国和中国的学生们。
站在后排的一个最动情的男生,同样身着素净,胸佩白花,臂戴黑纱,竟然哭得如丧考妣。他低着头颅还不时拿出自己怀揣的那张发了黄的黑白相片,对照着灵前同样低垂头颅的静茹,眼泪就止不住的像开闸的洪水一样的倾泻了下来。就在将布朗的灵柩抬往墓地的时候,那个男生走到静茹面前,婉谢了搀扶她的那个洋女人,自己则搀扶着静茹,同她一道同样迈着了沉重而悲壮的脚步。极度悲哀与痛苦,非常困倦与昏沉,就连脊柱都被那压顶的泰山折弯了的静茹,忽然感到了他的手臂传来了一种亲情,一种孝顺,一种蔚籍,从而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坚毅,一种自信。虽然她无暇顾及这个男孩究竟是那个中国留学生,但她明白她那大陆已经失去十来年联系的儿子,应该也长成了同等高大的身躯。她不敢奢望那个男孩就是她的大儿子。老天爷也未必那样有眼哪!毕竟她因为与他父亲的不正常的夫妻关系不顾一切的一走了之呀!她为她儿子缺失的母爱感到愧疚与罪过而无地自容,又哪里还有颜面与胆量去面对着她的儿子呢?
在一片凄婉的哭声中,布朗的灵柩终于安放在了墓穴。就在殡仪先生一锹一锹地把土去埋葬布朗的灵魂的时候,静茹一把跪在墓穴前,仰天拜地,泪如雨注,死去活来。静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立马跪在静茹的面前,抱着她的头颈,让她不要如此悲切伤身。虽然因为同样的悲伤哭泣,他那哽咽抽泣的喉咙并没有容忍他亲切地叫出“妈妈”来,但他的灵魂深处又何尝不在不断地叫喊呼唤着“妈妈 …… 妈妈 …… 妈妈 ……”呀!而且,那还是歇斯底里的叫喊,
声嘶力竭的呼唤哪!天底下,又哪里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隔与切断他们的母子情深呢?
静茹虽然伤心无度,悲痛欲绝,但她却深深感到了那个男儿身上传递过来的母子深情。尽管她并不知道她大儿子究竟长得有多高有多大,但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长在他左侧颈项的那块三厘米见方的浅绿色的胎记。就在那个男儿抱着她痛哭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胎记,而且是一个比DNA亲子鉴定还要来得迅速,来得靠谱的证据呀!
“子洋 …… 子洋 …… 子洋 ……”静茹声嘶力竭地叫道,“怎么是你 …… 怎么是你 …… 怎么是你呀 ……”她喘息了一下,“妈妈哪天在梦里 …… 哪天在梦里 …… 没有见到你 …… 没有见到你呀 ……”她又喘了一口气,“你今天 …… 你今天 …… 能在妈妈最困难的时候 …… 最绝望的时候 …… 来看望妈妈 …… 来看望妈妈 …… 真是老天爷有眼 …… 老天爷有眼哪 …….”她简直就像发了疯一样的哭泣着,呜咽着,嚎啕着。
子洋已长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英俊小伙了。虽然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哭泣,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泪流满面。他只是默默地望着妈妈并不那么苍老的容颜,寻找着母亲脸上在他脑子里残留的青春痕迹。
对于静茹的因祸得福,不幸失去了布朗,但又万幸得到了儿子的命中注定的惊喜,恐怕最为之惊讶的还是陈思雅与李天骄了。她们也纷纷围上前去,抱着他们母子三人,都流下了自己激动的热泪。
原来子洋去年在上海就是高考理科状元,加上他雅思英语考试的成绩优异,被英国华商荣氏兄弟授予了四年的全额奖学金,在剑桥大学本硕连读,师从著名天体物理学家霍普金斯基教授而专修天体物理。在将近一年的学习时间里,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寻找着他的母亲都无计可施。不是机缘巧合,而是命中注定,更是不解之缘,唯独他在上周中超市里看到的那张《英中时报》的讣告上才发现了他母亲的名字。这才有了他今天寻亲认母的感人一幕。所有参加葬礼并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无不为之感动,为之垂泪,为之庆幸。虽然残酷无情的老天爷让她失去了她在英国唯一倚仗的亲人布朗,但老天爷又有眼,让她失而复得了她的大儿子。这又何尝不是她不幸中的万幸呢?那个从悲痛万分,莫名其妙中清醒过来的乔治弟弟,也激动地叫着“妈妈”与“哥哥”而涕泪交流,兴奋不已。他们母子三人都呆呆的,又哪里还知道怎样来表达他们那种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
此时,太阳终于拨开了已经笼罩了十天半月的厚厚乌云,射出了一道久违了的霞光。那道霞光就像舞台的灯柱一样,照在了他们母子三人的身上。看到这个感人场景的布朗生前的朋友、同事、亲人都无不为此情此景没有布朗的身影而深感遗憾与惆怅。殊不知他布朗的阴魂未必就没有跟他们站在一块而深感欣慰。最起码,他布朗的阴魂成全并见证了他们母子的重逢与相认。他还有什么遗憾不能瞑目?他的阴魂还有什么感到不安,不舍离去的呢?他真的可以含笑九泉了呀!真可谓:
千古遗恨身虽死,万年流芳魂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