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你青春美貌都逝去

在哈尔滨的冰雕展上，我第一次遇见了你。你那双摄人魂魄的眸一眨不眨，黑玛瑙般的眼瞳镶嵌在清澈见底的一汪深潭中央，用力盯视我片刻，眉毛嚣张地向上一扬，活脱卡地亚广告片里那只猎豹的眼神，无所顾忌地朝我扑来。我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却勇敢地接住你眼中逼人的锐利光芒。

 

你摆脱了无数个追求者，最终成了我的夏娃。理由是：我从来没夸过你的容貌。我回答：假如你青春美丽都失去，你会真正拥有我。你摇头浅笑。

 

结婚10年后，因为一次中风，你永远地躺在了病床上。渐渐地，你全身肌肉萎缩，只剩下左手的食指能弯曲。刚认识你时，你是教西洋音乐的老师，天生一副夜莺般的歌喉，大理石般苍白的面容，深陷的美目，修长的颈脖，高贵的如同斯巴达克斯的情人范莱丽娅。而现在，你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吐不出一个清晰完整的字眼，还渐渐地失去了咀嚼功能。

 

我白天给你打好菜肉粥泥，用婴儿奶瓶装好，直接挤到你的喉咙里；晚上睡觉前，我把你的手指和我的手腕用一根绳子系起。夜里，你用手指头一勾，我便起来喂你喝水，抱你下地如厕，反复好几次。病痛使你变得急躁，总是呜呜噜噜地跟我发泄，还经常无理取闹。不过，我情愿宠着你，照顾你。谁让我把你当做是我的女儿呢！

 

大学里任教的我，在家里写书的同时，还兼顾着你的饮食起居，几年下来，我掉了20多磅的体重。但是我很欣慰，因为我的悉心照顾，你没生过一次褥疮。只是你的容颜彻底改变了，变得找不到一丝丝年轻时迷人的俏丽。尽管如此，你仍然是我美丽的公主，我最疼爱的妻子。

 

年轻时，我曾和你说过，即使有一天，你头发全白了，牙齿都掉光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可爱的你。因为你紧裹着我的心，连扯着我的筋骨，是我的至亲，我的宿命。现在你总算相信了吧！

后记：谨以此文纪念已故的金融学家张平教授。他生前曾有一个瘫痪多年的教音乐的太太。凡是看过教授夫人照片的人无不为她年轻时的美丽所震撼。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带有西方特征的的美，我只看过一次照片就记住了她那种浑然天成、不加修饰的夺目之美。可惜她后来瘫在床上。张教授悉心照顾她多年，虽然有时也感到无奈，但多半是出于爱和疼惜，他一贯对太太柔声细语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张教授以自己的行为深深感动着所有认识他的人。在此祝张教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