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对于我是极为多事的一年。屡发癌症,兼其它疾病。我不得不告别我留恋的第二故乡新西兰奥克兰市,跟随女儿一起来到澳洲墨尔本女儿的家庭,治疗癌症和养病。
我没有澳洲国籍和公民绿卡,唯一的依据是女儿一家均为澳洲籍公民,是当地诚实的纳税人。带着我的搬家证明、有关医疗记录,和我的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匆忙地来到墨尔本。第二天就去有关部门申办当地的医疗卡。不到一小时,经过审核,当时就给了我一张临时医疗卡。我就可凭此卡免费享受当地的医疗服务了。很幸运,一周后他们又给我寄来了一张正式医疗卡,从此我可以在这里任何家庭医生和医院免费看病了。
我在奥克兰原定10月上旬做第二次乳癌手术,期间因肺炎而延期了。我和女儿10月下旬回到了墨尔本,首要任务是去家庭医生处要求联系医院,再做一次相关检查并确定是否手术或其它治疗方案。出乎我和女儿夫妇的意外,这里的医院办事速度很快效率很高,在短短两周左右,就连续做完了各项检查,确定在11月19号早晨做外科手术。
像是睡了一觉那样,当我睡醒后,我的手术已经做完了。一切都很顺利。睁开眼睛,女儿外孙都在我眼前,轻轻呼唤着我,我却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变化和疼痛。一会儿,我又昏昏然睡过去了。模糊中,只知医生和护士都出现过,都以一副笑模样看望我和帮助我。经过一个似睡非睡的夜晚,第二天上午,手术医生又来看我,说我很lucky, 情况不错,可以出院了。
办完了出院手术,挂着一个引流伤口液体的小口袋,护工把我推下楼底我女儿的汽车门口,我们就顺利地回家了。可能是我的麻药还在发挥功能,我不觉得哪里不对劲,竟然还有说有笑地让女儿给我拍照留下我出院后的丑陋样子。
深夜,我女婿和他的四位姐姐姐夫从旅途归来,他们动作极轻,我竟毫无所知。第二天,因为客人们晚上就要告别,我们全家这一天,竟像过节一样,照相,会餐,互赠礼品,说了很多吉祥喜庆,兴奋留恋的话,我欢喜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脸色红润,在客厅和我的卧室里跑进跑出,比一个没病的正常老年人还精神。
然后,盛宴结束了,终于曲终人散,一切又归于寂静。我的伤口开始有感觉了。就吃止痛药和安眠药。此后,每天早晨,医院都派出护士来我家检查询问我的术后情况,帮我换上新的引流袋,量体温血压等等。他们在做这一切工作时,不但技术熟练,而且一直保持笑容,态度和蔼而耐心。我除了感谢,就是感动!
以后,就是按照常规,去医院复查,又经乳癌内科检查给药,每周抽液,情况越来越趋正常了。
不料,这周一(1月6号)早晨,女儿外孙陪我去医院抽液,在抽液前,我突然出现眩晕和幻视,护士立即报告了医生。医生前来看了我的情形后,就立即让我住院,做各种相关检查。
我被送进六楼的一个急诊观察病房。那里有三间被隔开的小病室和床位。我住进一间正靠一面大玻璃窗的向阳小间里。天气一直很好,面对大窗户,我能看到飘浮着的蓝天白云,不远处的大楼和成排的青翠树木。病室里安静清洁整齐,一尘不染。我不觉得这是病房,倒像是住进了一间宾馆。我一进病室,护士就立刻按照医生的指令麻利地为我做了24小时的血压和心脏检测,又是验血,又是输液......
消停下来后,我们才知道这间病房是由两位资深的护士负责护理我们三位病患。几乎是一对一照顾。她们从早到晚12小时忙碌不休,技术精熟,态度始终和蔼热情。不用病人按铃,负责我的那位护士经常主动出现在我的床边,一切事情做在了我的需要前面,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声音和动作是那么轻柔。
傍晚,护工送来晚饭,一顿营养全面、味道可口的西餐,也是免费的。病房里飘着饭菜香味,病人们没有愁苦模样。饭后,天色渐暗,我催促女儿一家回家休息。他们有点不放心。我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就像在一个安全岛上,甚至是放在了诺亚方舟上了,你们尽可放心回去。事实也正如此。虽然换了夜班护士,是两位年轻姑娘,但一样的温柔熟练,一样的轻声细语,看护得很好。
次日清晨,负责我的手术医生特来病房看望我,告诉我,鉴于我的心脏还需要进一步检查,今天还不能出院。又问我,头还晕不晕?感觉好一些还是更不好?我说好些了,谢谢。上午,护士又来抽血化验。我的血管过细,两位护士各试了两次,均失败,又请来值班医生,一连两次,也没有抽成,她们一再向我说sorry, sorry ......抚摸我的痛处,我也为自己的太细的血管不能好好配合而说sorry ......
上 白班的老护士又来了,负责护理我的那位,名叫Emma, 她一到病房就向我招手问候,像是我的一位亲切的老朋友一样。吃过早餐,她来问我,要不要洗澡?我点头。她立刻送来一叠松软喷香的毛巾和洗发等用品,细心地把我扶到设在病房里的浴室,又问我自己能不能洗......,所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处处都体现出这里的医护质量和服务精神是令人满意和感动的。作为一个新来乍到的外国移民,对社会毫无贡献的老年病人,这些医生护士都一视同仁,没有一丝抱怨鄙夷怠慢的神气,我禁不住常常在心里向他们(她们)默默致敬感恩。
第三天上午,我又被推到做心动测试的部门去进一步检测心脏动态显影。做得很详细完善,无可挑剔。
...我可以出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检测过后他们没事了,医生护士来向我的女儿说明,一周后,我会见到心脏科专家,讨论我的情况,决定是否有下一步的治疗。
我和女儿全家被深深感动了,一致感叹这里对病患负责到底的精神和态度!我在来墨尔本之前对一个我所陌生的新环境和新的医院医生的忐忑不安的心情也一扫而光了!
迄至目前,短短的两个多月,我和墨尔本的家庭医生,癌症治疗中心的医生护士(包括一切相关部门的工作者)都有过多次接触,在深深的感动和敬意的同时,我也有另一番感慨:
作为一个普通的z国平民知识分子曾在祖国三个最大的著名城市生活过65年。从我15岁起,江山变色,国家易帜。执政者号称“为人民服务“,然而,恕我实话实说,我经历过生育,人工流产,得过胃病,胆囊炎...等不算大病的病痛,自然无人当一回事。但是,最令我齿寒的是,我的长子12岁时,受文革之害,跟随其父下放去一个贫瘠的山区农场,在饥寒交迫的环境里,得了重感冒、猩红热,转而为慢性肾炎。一个小小的男孩,得这些病,本来完全可以治好的。但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温饱尚无保障,医生权威扫地,缺医少药......连国家总理周恩来得了癌症,国家主席都说:得了病就靠拖,拖拖就好了,拖不好,医也医不好......试想,小老百姓的命还值几何?!
我的儿子就是这样靠家长自己瞎买中药药丸对付着,拖着,甚至带病参加重体力的“学工劳动“和搭建“防震抗震棚子等体力活。靠着孩子自身的活力拖到了20岁, 正是花季时节,终于拖成了晚期尿毒症,医院医生说已无药可救了!一条活生生的无辜的生命就这样黯然消失了!
是的,我永远也不会 淡忘我的儿子的悲惨命运。同时,我也必须实说,我在我的祖国大地上从没有享受过一次今天这样的医疗待遇!这当然不是我和我的儿子的特殊命运使然,我们只是亿万个无权无辜的小百姓命运的一个缩影!
经历了我漫长的一生足迹,看到了,听到了,对比了太多祖国和异域普通百姓的生活和命运的故事,我不再只为我自己儿子的不幸命运而悲愤了,我和我的儿子的同时代人,即使幸存到今天,命运又有什么本质的改变呢!又有几人得享我现今这样的一个普通老人的医疗待遇呢!
是啊,我的祖国变了,变得强大了,也变得陌生了,离普通百姓更远了。
各级政府纷纷盖起了豪华办公大楼;各类政要权贵豪门都有自己随意出入挥金如土的馆、堂、会、所;房价一涨再涨,学费一升再升;医院的大楼阔绰豪华,但它不是穷老百姓真正治病的去处,是黑心药商们和两副面孔的医生们的商品交易所。著名的上海清口演员周立波说的好:穷人和富人的差距只是一场病!
我还要补充一句:穷人和甲级医院的距离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作为一个红色政权下成长的普通人氏,我积极拥护过,跟随过新上台的执政党领袖和他的各级爪牙。我的思想意识被污染过,向往过“革命“的梦幻王国,反叛过父母的优良传统,师长们的真诚教诲。但我还没有堕落到靠出卖灵魂去换取龌龊的个人权益。感谢时间感谢生活,它终于如实地揭开和暴露了几十年披在我们的偶像身上的面纱和画皮了,所有被蒙蔽而有良心的已沦为真正的无产阶级的普通知识分子逐渐觉醒了,也反思和自省起这几十年来噩梦一般的现实历史和自己的种种遭遇。出了许多被禁又禁而不止的正义的书,有良知的人们开始怀疑和愤怒了!
1989年,就在六四学生运动高涨的时刻,我被所谓的“一刀切“政策(美其名曰“退休““)赶出了社会生活舞台。那个政权,那个既得利益集团急于腾出大批座位来让他们的”可靠接班人“去占领。那年,我刚55岁,正是年富力强,头脑渐趋成熟的好雨时节。我的退休工资是Rmb112.60元。面临的是一个社会经济起飞和通货膨胀、物价大涨的紧张局面。
感谢上帝,在我穷途末路,彷徨无依,四顾茫茫之时,托女儿一家科技移民的福,我竟意外地沾光,赤手空拳来到纽、澳两国,无所作为地羞愧地苟延残喘,过着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无牵无挂的逍遥日子,内心常有不劳而获的羞愧感。但毕竟从此无后顾之忧了。
不意老弱病残的自然规律也终于如期降临到我头上,疾病越来越频繁地来纠缠我 。
感谢西方先进的社会体制和平等博爱的文明精神(虽然也时被诟病),我的疾病得到当地医疗部门的及时医治和照顾,也使得我有许多机会去亲自了解和体察不同国家的体制和文明面貌的区别和差距;进一步认识社会主义制度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所谓“优越性“,也情不自禁地为极权统治下两极分化的严重后果而杞人忧天,为仍在水深火热下的低薪阶层的同胞们焦虑太息!
何时我的祖国同胞也得以享受到西方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普通公民的生活和医疗待遇?!过到阳光和笑容同时绽放的美好日子?!
10/01/2014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