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和越洋电话(上)

总想和谁说说过去和现在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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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和越洋电话(上)

                                                                    

                                                                            作者  地中海阿明

        

         前不久,电视上有一个相亲的小伙子给自己买了好多台手机;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款式,说是为了可以更好的适合于不同的场合和搭配自己不同的服装。当然,我觉得他主要还是为了“炫富”。晚上刷完碗和王大胖子回家时,我一边开着他媳妇(比他大二十六岁的法国昨日影星)送给他的那辆宝马z8,一边和他聊起了此事;

“嗨,那都是钱多烧的。这么注重自己的外表,恐怕就是因为不想被别人看出他缺乏丰富的内涵。”王大胖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现在的通讯这么发达,电脑视频,网上聊天,手机短信什么都有。不论多远,只要有号码有网址随时都可以沟通。可我年轻的时候,打一个越洋电话都要让人心疼得出一身透汗。”

“您说的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吧?”我心想;这个老胖子又要在我面前倒腾老古董了。

“三十年前啦!”王大胖子颇有感慨地说。

“天啊,那时还没我呢。”我一听别人说过去的事,就感觉象是看黑白老电影;虽然朦胧不清,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反正开高速路也闷的慌,听听解闷吧。

“大概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吧;那时的手机叫‘大哥大’,又大又重,头上还支着一根天线。遇着紧急情况抡起来,一下就能把人砸晕。但因为它摆脱了电话线的束缚,当时还是非常受人欢迎的。”

“那您肯定也有一台啦?”我说。

“不可能!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够用‘大哥大’打几分钟电话的。还甭说打越洋电话。当时用座机电话打美国,一分钟差不多是二十五块人民币。还不是每台电话都可以拨打,必须有国际直播线路的电话才可以。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如果拨打美国,只能打不到六分钟。当然,打完电话就只能等着饿死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现在和美国的哥儿们中国的哥儿们网聊一次最少一个多小时,要是放在当时,王大胖子的全家早就该饿死了。”我心想。

“那当时就没有人能打越洋电话了吧?”我说。

“也不是。我有一个发小,脑子特别聪明,就有点像现在那个‘最强大脑’节目里的人物。他这个人,从小学到高中,我几乎就没看他写过作业;考试还总拿一百分。文革后恢复了高考制度,人家一下子就考上大学了;大学还没毕业,一下子就被国家选送到美国学电脑去了。到美国才两年,一下子就成为大学的计算机老师了!”

“他们家是不是都是天才?”我问。

“他爸爸是红军老干部,他妈妈是一所大医院的儿科主任。老太太特别喜欢我,知道我喜欢打乒乓球,一有电视转播就叫我到他们家去看。那时他们家就有冰箱和黑白电视;彩电还没发明出来呢。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看完电视,临走时,老太太给我带了两个大雪花梨!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的最大的雪花梨。”

“有多大?”我问。

“多大呢,衣服口袋肯定是装不下,我摘了帽子装,也只装下了一个。后来只好一只手抱着一个回家了。幸亏晚上马路上的人不多,就这样还有好多人盯着我看呢。让人羡慕死了。”

“那老太太是不是把您当成她的干儿子了?”我说。

“我还不能算她的干儿子。另有一个发小,叫胜利。这哥儿们学习极差,除了体育全都不及格。文革初期,他父母都被关在牛棚了,老太太怕他学坏,就接过来在自己家住了大半年。”

“‘牛棚’是什么意思?”我问。

“‘牛棚’就是文革初期把有知识,有本事,有思想,事业上小有成就的人都叫做‘牛鬼蛇神’,把他们都关在小黑屋里,不许回家,每天只能扫厕所扫院子扫楼道什么的。不论男女都剃成阴阳头,随时召开批斗会,连打带骂一通,然后扔回小黑屋。”

“这是不是太恐怖了。”我听得后背直发凉。

“十年动乱么,不死就算命大。”

“可是,这个老太太没被关牛棚啊。”我感到有些不解。

“没错。老太太已经被宣布明天去牛棚报到,正要剃阴阳头,结果,工宣队长的孙女让花生仁卡住气管了,送到医院时已经深度昏迷了。老太太是儿科气管异物的专家,据说戏剧性的一幕就在那时出现了;工宣队长给即将报到的‘牛鬼蛇神’下跪!求老太太救救他的小孙女!”

“救活了么?”我问。

“手到病除。从此,老太太成为全医院主任级以上唯一的幸存者,没被关牛棚。”王大胖子得意地喝了一口矿泉水。“上次回国,胜利跟我喝酒的时候还说呢;要是没有老太太收养,他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呢。说完就哭了。”

“那这位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我试探着问。

“老太太虽然躲过了十年的文革浩劫,儿子和女儿都去美国读书了,可她自己却没能摆脱命中的厄运。”大胖子的目光忽然变的暗淡了。“那天早晨,我被冻醒了。拉开窗帘一看;漫天皆白,银装素裹,一夜大雪把大自然变成了一个纯洁动人的冷美人。这可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啊!我赶紧整理摄影器材,准备拍一套‘雪国的故事’。可这时候,门被胜利像疯子一样砸开了;只见他满头大汗,没戴帽子,头顶上热气腾腾,两眼充血,红的吓人;‘哥们儿,快跟我走吧!老太太出事啦!’

         原来,老太太盯了一夜的急症,已经很疲劳了,忽然想起已经约定了;今天早晨应该去拔牙。结果,麻药针刚打进去,就突发大面积脑溢血,造成严重的大半身瘫痪。连自己起床都做不到了。

         胜利催着我两天内连着写了三封信给美国的发小;详细说了病情,并催问他是否能回来看看。那时侯,寄一封航空信到美国,最快也要两个多星期,平信要将近四十天。”

“你们当然是寄的航空信了。”我说。

“没错。三个星期后,发小的姐姐风尘仆仆的赶到病房,母女抱头痛哭。”

“那个发小怎么没回来呢?”我问。

“那哥们当时已经是美国计算机界的知名人士了,接到我的第一封信后就哭了,转天又连续接到后两封,立刻决定,他出钱他姐姐代表他,回来看望母亲。”

“他就不能亲自回来么?”我问。

“一方面是因为‘官身不由己’;另一方面,人们总有一种错觉,认为所谓的‘事业’有多么多么的重要。其实呢,个人的事业无非就是多挣钱;别人的事业呢,最终其实是与你无关。退休以后狗屁不是。但是,一个人生母只有一个,如果在她活着的时候自己没能去尽孝心,那么等人不在了,你心中留下的就只有悔恨了。古人说‘百善孝为先’真是说的太对了。我和胜利约定了;只要这个二鬼子回国,我们一定先给他来一顿臭揍,让他知道身为不孝之子应得的见面礼!”王大胖子好久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

        我真没想到;一个离过婚给外国老女人当宠物的醉鬼厨师,居然还能说出‘百善孝为先’这样具有华夏民族魂精髓的语言。

“他姐姐只呆了两个星期就回美国了。这时离春节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胜利也不顾自己的字有多难看了,他亲自写了一封信,让我用英文写的信封,寄给了美国的发小。信中约定;大年三十中午北京时间十二点整,老太太从病房给美国打电话。务必在家等候!”

“你们是用‘大哥大’么?”我问。

“哪有‘大哥大’啊!老太太住的还是高干病房,一层楼里只在护理部的中心站有一台可以打海外直播的公用电话。差五分十二点的时候,我和胜利还有另外两个铁哥儿们,一人抬着一只床腿,硬是把老太太连人带床一起抬到了公用电话旁边。因为怕老太太太激动,医院还特意给配备了一位急救护士在旁边候着。

        老太太一个月的工资,连包都没拆,让胜利直接交给了管电话的小护士,差一点三百块钱。这在当时是一个学徒工差不多一年半的工资!

         十二点正,胜利把电话拨通了。震铃只响了一次,对方就接起来了。胜利大声喊着;‘哥们儿,我胜利,你什么都别说,让老太太先说,她说完了你再说,开始!’说着,他一把就把电话听筒按在了老太太耳边,催促着;‘快说啊!’老太太此时显得很有些精神,她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些;‘喂,小华!我是妈妈!’话音刚落,从美国那边传来了一声呼喊;‘妈——妈!’连我们围在床边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呜呜地哭着,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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