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祁连山中
进山必须经过梨园口,而敌人早在那里等着我们。
三月十二日我们经过梨园口时遭到了伏击。本来十分疲惫的队伍,犹如雪上加霜,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损失巨大,一些军师级干部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九军政委陈海松同志是个年轻、勇敢善战的指挥员,他在山坡上指挥战斗,被敌人用马刀从马上砍下来,当即阵亡。九军军长孙玉清同志被俘后,叫敌人杀掉。我们边打边进,急忙向山上爬去,终于控制了制高点,在山坡上的土洼中 ,阻止敌人的冲锋,我和所有的同志都拿起步枪参加了战斗。敌人和我们距离不过几十米,在激烈的战斗中,经理部部长郑义斋同志从马上跌了下来,几个敌人猛扑过去,郑义斋同志开枪自杀,但未能结束自己的性命,他哀求警卫员再补一枪,这时敌人已冲到眼前,警卫员只好忍痛向自己的首长开了枪,自己也开枪自杀倒在首长一边,一同壮烈牺牲。我们的阻击终于使敌人未能冲上山来,我们迅速爬上山顶,用床单、毯子搭起了简易的帐篷,夜晚露宿在山上的山洼里。
三月十四日,我们到达石窝,敌人也跟踪追了上来,又是一场恶战。至此,两万多人的部队,只剩下两三千人,不仅大势已去,而且几乎全军覆没。山高风烈,凄楚荒凉,夜晚露宿在荒山野岭上,真有点四面楚歌、霸王别姬的味道。
一天,在一个山洼里,军政委员会开会,中途把我喊去参加。徐向前、陈昌浩、李特、李卓然、李先念等同志都席地而坐。会议气氛沉闷,人人情绪低落,大家虽然默默不语,但还显得十分镇定。待我坐定之后,李特向我传达了会议的决定。他说:现在情况很不好,你们的电台行动不便,除留下一部保持和中央通报外,其余全部砸掉。徐、陈目标大,要离开部队,什么时候离开,还没有确定。这时我看了徐、陈一眼,只见他们脸色深沉,面无表情。面对此情此景,一股苍凉悲怆的情绪充塞了我的心头。
会议结束后,我向电台的同志传达会议的决定。我喉头发涩,声音嘶哑。泣不成声,话不成句,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不执行决议,电台目标太大,要拖累整个部队,如落在敌人手中就更不好;砸掉吧,可这是多少烈士用生命换来的,是多少同志耗尽了心血建设起来的,今天却要毁在我们手中,我们怎么下得去手呢?同志们都哭了,但不砸掉是不行的,同志们挑出较好的电台后,留下足够的备件,还是含着眼泪把自己亲手建设起来的电台又亲自砸毁烧掉了。毁掉电台之后,大家不知所措。全军快要毁灭,惨败结局已定,今后怎么办?前途在哪里?……
当夜我们随部队下山,下山时传来口令,要一个人踩着一个人的脚印走,脚印不要留下太多。我们又翻了一座山,天亮时在山谷中休息,遇见了李特,他告诉我,徐、陈已走,我们要在祁连山中活动一个时期,以摆脱敌人。
剩下的这部电台,还在工作,每到一地就把电台架起来,坐在地上和中央通报。周围没有敌人,充电机嘣嘣响,我们也毫不在乎。宿营时山上风大,又无灯油,其他部队已是无灯无火,一片漆黑。只有我们所在的宿营地,以蓄电池为电源的小灯泡在闪闪发亮,带来一点光明,别有一番景色。叫通了中央电台,通报顺利,大家的情绪便为之一振。同志们说我们是过的“洋”日子,只有这时,才有一些欢声笑语。
困难重重,电台的同志,情绪极不稳定,不少同志想和部队在一起去打游击。我们想尽办法稳定大家的情绪。在极度困难的境地中,同志们一句关心的话,可以使一个同志在绝望中得到力量,在迷惘中重又清醒;一点生活上的照顾,也可以使一个同志鼓起勇气,也可以使一个同志幸存到今天。记得解放后,我碰见一个曾在我们电台工作过的同志,当谈起在祁连山中被困的情景时,他说:“幸亏你这个局长把马让我骑了半天,要不然那一天我就见马克思了。”可这件事在我的记忆中早已消失了。
从收到敌人的通报中,得知他们已知道有一支红军跑掉,但不知跑到哪里,这正说明我们这支队伍,在祁连山中的行动,已完全摆脱掉敌人的尾随、追击、和捕捉。虽然我们这支仅存的队伍只有一千多人,但敌人就是无可奈何。后来,我们又得知,我们派出的几支游击队,被俘的被俘,消灭的消灭。曾日三的支队全部被俘,张琴秋、魏传统的那个支队也全部被俘,跟随游击支队的一个电台(是由一方面军三局调来的电台),有两个人在紧急情况下,竟带着电台设备去投奔敌人。曾给朱总司令当过司号员的一个小鬼柳圣清,被马回子抢走当了娃子,解放后才回来。
在祁连山中,我们没有碰到一个敌人,没有听到任何枪声。白天翻山越岭,夜晚露宿在低洼地带。接近黄昏时,就拣拾牛粪,碰见成群的牛羊就抓。到了宿营地,杀牛宰羊,烧起牛粪,取暖做饭。所谓饭就是牛羊肉,烧着吃,烤着吃,,还要用牛羊油炸牛羊肉干,做为今后几天行军路上的干粮。记得有一次搞到了两碗小米,煮了一大锅米汤,分给大家均享,这是我们在山里五十多天中唯一吃过的一点粮食。山中虽然没有敌情,但几十天都在荒山野岭、雪原冰川中游动,耳塞目闭,对外界一无所知,革命形势如何,更是无从知晓。有时想到何时才有尽头,不免感到十分渺茫。一支小部队就象失散了的孤儿一样,在山中孤寂的流浪,部队的情绪怎么能安定下来呢?有少数人则想自寻出路。
快出山之前,我们收到中央的一份电报,告知我们共产国际通过新疆的关系,正在设法接应我们。这无异是在黑暗中突然看见了一片光明,在死亡的边缘上又有了生机。同志们的情绪为之一振,立刻有了精神,我们决定出山,奔向希望之路——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