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的邻居Frank和Grace

Frank 是我在工作以后买房以前的邻居,一个退休多年的,普通的美国老人,和他的老妻Grace住在我们的Town House 的隔壁。

 

他们的年龄很大,在我和我妻子看来,应该是进养老院的年纪了,但他们可能更喜欢自己的空间,所以一直住在这个公寓小区里。在我们搬来之前,他们似乎也已经住了多年了。

 

有次聊天,我才知道,Frank年轻的时候居然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员,到过天津接受日军投降,但主要目的是帮助国民党防止共产党扩张, 这后一点是Frank自己承认的,我没有诱导也没逼供。美国当年这帮海军陆战队队员,名声可不怎么好,左派报纸天天报道他们凌辱百姓,强奸民女,后来撤走了。关于他们名声不好,或者被妖魔化这部分, 我倒没说,因为Frank对在中国的日子似乎很怀念。他说在天津的时候,认识了当地的中国朋友,中国朋友赠送给他中国国旗,他到现在还留着,不过现在见到我这个中国人,他想送给我。

 

1946年左右的中国国旗!我连声感谢,然后一睹文物真容,这是一面丝绸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尺寸大约相当于15英寸的电脑显示屏,感觉是当时为了庆祝抗战胜利手工制作的,因为并不那么精致。由于年代久远,稍不小心, 丝绸就会开裂,半个多世纪的尘灰薄薄地洒在上面,而且已经渗透进了丝绸的每一根纤维。六十年前,一个中国人把自己的国旗在抗战胜利的喜悦中送给盟国的士兵,六十年后,这名老去的盟军士兵把它送回给另一名中国人。

 

Frank 的心脏不好, 他们也告诉过我们,在我们有了孩子以后,就尽量不让婴儿在房间里跑跳,不过带过小孩的人都知道,不许婴幼儿跑和跳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有一次我们在小镇的朋友---一个台湾的四口之家来作客,他们四岁的儿子兴奋异常,和两岁的妹妹满房间乱跑。后来,忍无可忍的Frank敲响了我们的门,愤怒地咆哮,但是在客人走了以后。我们倒不怪他,因为知道他的脾气不好,而心脏病患者又确实需要安静。不过Frank发作过后还是象过去一样和善,有时给我的孩子送小礼物,每次看到孩子都特别高兴,身体不好也要专门走过来看。Grace 偶尔敲门,不是抗议,而是送来她烤的甜饼。

 

和大多数美国家庭不同, Frank和妻子Grace只有一个独生儿子,住在离我们大约两小时车程的较大城市里。这儿子也已经六十多岁,每年和自己的妻子孩子开车来看望Frank的次数最多两次,但对Frank来说,已经快乐得象过节。我去过他们的家里一次,看见过Frank和Grace年轻时的合影,时间大概是上个世纪40年代。

 

邻居们平日还是比较关照Frank夫妇,比如在漫长而严寒的冬天里帮他扫车上的积雪,除冰。暴风雪中他看不清路,不小心把车一头扎进雪堆的时候,我们和其他邻居一起,帮忙把车开出来。有一次急救车来,把Frank接去住院了。我和妻子自己买了礼物跑到医院去看他们。小地方, 小医院,一问就知道,我们进病房的时候,他们有点吃惊,但基本还是保持平静。Frank身体越来越坏,后来就不经常见到了, 偶尔出门,也是Grace来开车。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Grace 经常在凌晨三点左右嚎啕大哭,连说带喊,把我们吵醒,因为他们的卧室和我们的其实就一墙之隔。在忍了很久以后,我终于接近崩溃,找到了公寓经理。经理说, 他们家有个亲戚在附近, 可以帮忙联系这个亲戚偶尔过去看看。我写了一封信,放在Frank家的邮箱里,告诉他们我们很喜欢和他们做邻居,但夜夜嚎哭已经严重干扰了我们的生活。信发出去以后,哭声消失了, 或者变小了, 也可能床被移得远了? 总之,我们又可以睡安稳觉了。但不论Grace如何半夜大哭,白天偶尔看见她, 都一如既往地平静。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计划买房, 搬家,我妻子又见到Grace开车出去,就问她, Frank怎么样了? Grace, Frank 已经死了一两年了。一算, 这大概就是她开始夜夜大哭的时间, 以及原因。我有些自责了。

 

搬家的时候,妻子专门敲Grace的门,给她留了手机号码,要她有事找我们,其实也知道她是不会的。

 

战后的手绘“青天白日满地红”被我小心地贴在一张白纸板上, 镶在镜框里,挂在新家的客厅墙上,每天都可以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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