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最好的年代,也是个最坏的年代,那是个最浪漫的年代,也是个最迷茫的年代,我们的热血燃烧过,青春沸腾过,期待过,失望过……我们曾跌入泥泞,也曾在泥泞中挺身而起,反抗暴虐无情的命运。如今当我回头看时,伤痛和苦难叫我唏嘘不已,与此同时,充满伤痛和苦难的浪漫岁月却叫我再一次,热血沸腾。
一九六六年初春,明阳城里依然是寒意料峭,不知道什么缘故,这里的冬天总是带着浓重的湿气,透骨钻心,往往一直蔓延到次年的阳春三月。
程浩远和安念雄,王贵生,苏兆牛只穿着背心,满身汗气蒸腾,无聊地站在篮球架下面等着轮换上场,他们都是明阳一中高三的学生,出了名的最贪玩,最不受管束的几个。
“喂,听说你想追小乔,真的假的?”程浩远问安念雄。小乔跟他们是一个班的同学,脸蛋儿漂亮可人,身材娇小玲珑的一朵花儿。
“也就是想想。”安念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哪能看得上我。”
“说得也是,你看你这样子,全身上下都是肥肉,谁能看得上你?说来真奇怪,三年自然灾害都没把你饿瘦了,你怎么长的?”王贵生笑着调侃安念雄,他俩是一个院长大的发小。
“滚一边去,她看不上我难道能看上你?你看你那小身板,肋骨一排跟搓衣板似的,风一吹就能飘走飘货,站你旁边能有点安全感吗?”安念雄没好气地说。
“嘿,怎么说话的这是,我是不行,我是长得咯应人,可我也没有自不量力地想追人家,人贵有自知之明,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王贵生阴阳怪气地说。
“嘿,你小子欠揍是吧……”安念雄气势汹汹地揪住了王贵生的背心领口。
“行了,别闹了。”程浩远一把推开了安念雄,“天鹅肉还没吃着,自己兄弟先窝里反了,看看你们那点出息。要我说,想追就追,怕什么,只要开了口就有一半的机会,不开口……不开口就自己憋着,想都别想。”
“怎么着就有一半机会了?”苏兆牛问。
“要么行,要么不行,那不就是一半吗?”
“这……这么个一半啊,那要我看不行的机会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苏兆牛说。
“我说哥几个,你们能不能盼我点好?”安念雄有点沮丧地说。
“我们就是为你好,省得你被人拒绝,脆弱的心灵受到伤害。”王贵生落井下石地坏笑着,忽然往前面一指,“咦?那不是小乔吗?”
“哪儿,哪儿呢?”安念雄激动地转过头去,只见小乔低着头跑进学校门,一面跑一面用手捂着口鼻,看模样是受了委屈,正在哭泣。
“怎么了这是?”安念雄目送着小乔跑进教室,喃喃地说。
“还愣着干什么?走,看看去。”程浩远说着推了一把安念雄,四个人抓起衣服,一起跑回了教室。
小乔果然是趴在课桌上嘤嘤地哭泣。她的两个姐们王慧和韩琳琳正在她身旁小声地安慰她,这两个也都是模样俊俏的女孩,王慧是个男孩儿性格,一身飒爽的英气,韩琳琳身材高挑,接近一米七的个头,在那年月里要算是鹤立鸡群了。
“怎么了这是?”程浩远问。
“在街上遇到一伙小流氓,拦着她不让上学,还说些下流的话。”王慧没好气地说,“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小乔你别怕,我陪你去报公安局,把这伙流氓全抓起来,关他个十年八年的。”
“得了吧,公安来了,那伙人早跑了。”王贵生说。
“那你说怎么办?”
“我?我说什么……”王贵生闪闪烁烁地说,“我……我又不是拿主意的那个。”
安念雄在一边已经气炸了肺,回过头来望着程浩远,眼睛里全是期盼。
“你还看着我干什么?走吧。”程浩远说着,顺手拖出课桌里面的军用书包,把书全倒在桌子上,领头出去了。
安念雄,王贵生和苏兆牛连忙跟了出去。几个人出了校门,程浩远在路边捡了几块砖头塞进书包里,把扣子拉死了,提在手上。
王贵生见了,迟疑着说:“浩远,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重什么?”程浩远说,“跟好人打架咱们得适可而止,跟流氓打架就得往死里打。”说着目光四面一瞟,瞧着五六个人站在街边,叼着烟卷,东张西望,一看就不是好人。
程浩远掂了掂书包的分量,径直冲了过去。
“嘿,哥们,跟你们打听个事,听说刚才有几个人在这儿调戏我们班女同学,是你们吗?”
那伙人狐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领头的皱起眉头,扬了扬下颌,没好气地问:“你谁呀?”
“我叫程浩远,是一中的学生。你呢?你是谁?”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管我是谁?是我们怎么样?不是我们又怎么样?”
“这么说就是你们了?”
“没错,就是我,马向东。怎么着?”领头的说着,嚣张地推了程浩远一把。
程浩远掸了掸被他推过的地方,笑了笑,“没怎么着,能认就好。”说着侧过身去,猛然抡起书包,狠狠地砸在马向东的肩膀上。
“唉哟!”马向东吃了这一下狠的,痛得弯下腰去,程浩远不等他缓过气来,又狠狠地补上一脚,马向东顿时四脚朝天躺在了街面上。
“操,你他 妈 的敢动手?”一伙小流氓缓过神来,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安念雄,王贵生,苏兆牛也没闲着,发一声喊,一起扑进了人堆里……
教室里,小乔渐渐地止住了哭声。韩琳琳抚摸着她的头发,有点担忧地望着王慧,“诶,你说他们会不会找那伙小流氓打架去了?”
“他们能有那个胆?”王慧不屑地说着,想了想又转了口风,“别人不知道,程浩远说不定还真有那个胆。”
“那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他们要敢去打,证明他们有种,打得好。”
两人正说着话,同班的另一个男生孙志学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嘿,外面打架,真精彩。”
“外面打架?谁跟谁打?”韩琳琳焦急地问。
“就是我们班的,程浩远他们几个跟一伙不认识的。”
“那你还不去帮忙?”王慧跳了起来。
“帮忙?帮什么忙啊?警察来了,把他们都带走了。”
“警察……都带走了?”韩琳琳喃喃地嘟囔着,和王慧,小乔一起呆住了。
派出所里,程浩远他们几个鼻青脸肿地靠墙站着,一个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怒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警察指着程浩远问。
“我叫程浩远,明阳一中的学生。”
“学生?你还知道自己是学生?有书不好好念,打架斗殴,比流氓还不如。说吧,为什么打架?”
“诶,警察同志,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不是打架斗殴,我们……我们是除暴安良,伸张正义。”程浩远嘟囔着说。
“你把人都给打得头破血流,送医院去了,你还除暴安良?骗鬼呢?”
“真是除暴安良,那伙小流氓调戏我们班女同学,我们这是维护她们的人身安全。”
“还说别人是小流氓,我看你们才是小流氓,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他们是棉纺厂的正式职工,都是工人阶级。”
“工人阶级……工人阶级怎么了,工人阶级也不能耍流氓,调戏妇女。”
“你还嘴硬,人家都说了,根本没有调戏妇女,就是早晨上班路过,就被你找碴,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
“嘿……不是,警察同志,你不能他们说什么你就信,我说什么你就不信,他们真调戏我们班女同学了,就我们班小乔,不信你找她对质去。”
“行了行了,该怎么调查我们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教。你们班主任是谁?”
“郭青桐。”
“郭老师,那可是难得的好老师,怎么会教出你们这样的学生?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联系郭老师,都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警察说完大步流星地出去了,王贵生望着他的背影,惴惴不安地问:“浩远,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见义勇为,除暴安良,不给咱们送锦旗就不错了……”程浩远小声地应着,低下头去踢弄地上的一个小纸团,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别怕,真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