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的人生和已然成梦的爱情

汤唯的代表作:《色戒》,《晚秋》,《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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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中国历史)

1911年,萧红出生在哈尔滨附近的呼兰镇。诞生在一个富裕之家,萧红本该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然而,真实的情况却与我们料想的恰恰相反。

 
生性铿吝的父亲对年幼的萧红极为冷酷。后来,当萧红成为作家后,她对父亲的描述直言不讳,毫不留情:“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有一次为着房屋租金的事情,父亲把房客的全套的马车赶了过来。房客的家属们哭着,诉说着,向着我的祖父跪了下来,于是祖父把两匹棕色的马从车上解下来还了回去。 为了那两匹马,父亲向祖父起着终夜的争吵。‘两匹马,咱们不算什么,穷人,这两匹马就是命根。’祖父这样说,而父亲还是争吵。 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变了样。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后来连父亲的眼睛也转了弯,每从他身边经过,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针刺一样,他斜视着你,他那高傲的眼光从鼻梁经过眼角,而后往下流着。”祖母和生母也很少给萧红笑脸。狠心的祖母甚至用针扎过萧红的手指。
 
唯一的温暖与关爱来自慈祥的祖父。萧红家有一座后园,里面姹紫嫣红,蜂蝶乱舞。祖父和年幼的萧红常常在这里流连忘返,度过很多快乐时光: 萧红一天天长大,祖父一天天老去。萧红初中毕业后,祖父也撒手归西了。这个时候,父亲做主将萧红许配给一个军阀的儿子汪恩甲。萧红不满这门亲事,和一位李姓青年结伴逃到北京,过起动荡不安、朝不保夕的“北漂”生活。而她苦难的人生以及辉煌的文学旅程由此拉开了序幕。
 
不久,李姓青年失去家庭资助,萧红无法在北京继续求学。绝望之余,萧红只得重回老家,向家庭妥协。萧红原本想和汪恩甲重续旧缘。但汪恩甲哥哥不能容忍萧红的叛逆与不羁,阻挠弟弟的婚事。萧红一怒之下将其告上法庭,没想到,汪恩甲生性懦弱,在法庭上竟违心地承认是自己不想娶萧红。官司输了。萧红的父母感到非常丢脸。萧红和父母原本就很紧张的关系变得更加水火难容。
 
终于,1932年,萧红无法忍受家庭的囚禁,愤而和家庭断绝关系,开始了在哈尔滨的流浪生活。严冬降临,寒风肆虐,萧红眼看无法生存,只得忍辱去找未婚夫汪恩甲。两人在东兴顺旅馆同居,花完积蓄,并欠下400多元的债务。后汪恩甲说是回家筹钱,结果一去不返。其时,萧红已身怀六甲,被当作人质“押”在旅馆里。旅馆老板声称,若偿清不了债务,就要把她卖到窑子里。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萧红投书《国际协报》求援,报社主编吩咐编辑三郎(后来的萧军)给困境中的她送几本书,略作安慰。萧军找到了这家旅馆,在一间霉味刺鼻的房间里,他看到了这位面色苍白、孤立无援的女子。
 
当困境中的萧红得知眼前这个穿着简陋,短小精悍的男子正是报上连载的小说《孤雏》的作者时,她极力邀请对方坐下来和自己谈谈。因为那篇小说很合萧红的脾胃。
 
萧军迟疑着坐了下来,交谈中,他心不在焉,坐立不安,不断站起,坐下,在下决心准备离去时,他无意间瞥到桌上的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几行诗句:
 
春曲那边清溪唱着
这边树叶绿了,
——姑娘啊!
春天到了。

诗显得有些稚嫩,但却饱含一股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萧军的心灵一阵颤动,眼睛有些发酸,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一颗晶莹、美丽的心,在受难,挣扎、申诉。那一瞬,电光火石般,萧军产生一个念头:“我必须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拯救她!拯救这颗美丽的灵魂!这是我的义务。”
 
这首短诗犹如火苗,点燃了萧军的勇气,那一刻,他豪气顿生,暗暗决定,拼尽一切也要把她救出魔窟。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两颗年轻的心,仿佛寻觅多时,终于找到目标,双双堕入爱河。也许,只有在那个长夜漫漫,乌云滚滚的年代,才会爆发这样电闪雷鸣,惊世骇俗的爱情。对困在旅馆中饥寒交迫的萧红来说,“春天”确实到了,那就是眼前不期而至的萧军和他裹挟而至的爱情。

萧红萧军烈火烹油般的爱情爆发了,他俩传奇的文学之旅也由此迈出第一步。 从天而降的爱情,让萧红忘记了悲惨的处境、无望的未来。接下来的几天,她的身体在激情中亢奋,她的思绪也在激情中燃烧。
 
被恋情灼烤着的萧红问萧军:“你对于爱的哲学是怎样解释呢?”萧军爽直地回答:“谈什么哲学,爱便爱,不爱便丢开。”萧红不甘心地追问:“倘若丢不开呢?”萧军无所谓地回答:“丢不开……便任他丢不开吧。”
 
萧军这种“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爱情哲学,让萧红心里生出丝丝寒意,遇见萧军之前那段生活,对萧红来说是不堪回首的。她全身心沉浸在新的恋情中,想尽快忘记过去那些噩梦般的日子。可萧军即便在和萧红热恋期间,昔日恋人的身影也不时闪现在他的脑海。一次,萧红看到萧军袖口破了,就对萧军说,明天要买针线为他缝袖口。没想到她的话无意间打开了萧军的记忆之门,他忍不住对萧红讲起他过去的恋人“敏子”。说着,萧军还起身拿来毛线衣,让萧红看:“你看这桃色的线……是她缝的……敏子缝的……”灯熄了,夜深了,萧军还在那里念叨着“敏子”、“敏子”,那声音颤抖着带有哭腔。

萧红、萧军热恋半个月后,萧军就暗恋上一位大家闺秀李玛丽。这位气质颇佳的女人,当时主办一个文艺沙龙,在哈尔滨很有名气。她的周围聚集着一帮文艺青年。萧军是其众多追求者之一。热恋的爱人,暗恋着别的女人,这样锐利的痛苦,萧红只能通过诗歌才能倾诉。她的《幻觉》一诗道出了她当时的凄楚和郁闷。
 
萧红这首充满悲愤之语的诗,写于1932年7月30日,而她和萧军相识于这年的7月12日。可见,萧军的移情别恋是多么的迅捷啊!不过,当时的萧红怀着别人的孩子,生活无着,举目无亲,没有退路,所以,她才把屈辱和着泪水一同咽下,对移情别恋的爱人强颜欢笑,口是心非地说:“我不哭了!我替我的爱人幸福!”而心却在滴血。

不久,萧军领回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南方来的姑娘,陈涓。当晚,萧红留陈娟在家中吃晚饭。在萧红眼里,这位姑娘,漂亮,素净,头上扎一条红绸带,别有一番风味。本来,萧红对陈涓很热情,但后来听汪林说,这个南方姑娘常去跳舞。萧红就慢慢疏远她了。因为“环境和我不同的人来和我做朋友,我感不到兴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位陈涓却频频造访,要么找萧军聊天,要么借溜冰鞋,三人一起去溜冰。而且,萧红还发现,陈涓和萧军不仅常见面,两人还频频写信。后来还是汪林提醒陈涓,不要来了,免得女主人嫉妒你。

也许陈涓有些冤枉,热爱文学的她只是把萧军当作普通朋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影响到萧红萧军的感情时,她决定离开哈尔滨回上海去。可萧军却是把她当作女友来追求的,得知陈涓要离开哈尔滨,萧军当着萧红的面,给陈涓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朵枯萎的玫瑰。尽管在信里,萧军并没有只言片语说及这朵玫瑰,但对妙龄少女陈涓来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临行前,几个朋友为陈涓饯行。萧军突然闯了进来,强行亲吻陈涓。萧军的哲学是“爱便爱,不爱便丢开”他果然以行动实践自己的哲学了,对陈涓,是“爱便爱”,对萧红,是“不爱便丢开”。

几年后,萧红萧军到了上海。没想到陈涓也因故滞留在那里。虽然,那时的陈涓早已嫁人生子,但这些并不能成为萧军“爱便爱”的障碍,他又开始把一封封滚烫的情书当作炸弹扔给陈涓。他猛烈的攻势吓得陈涓慌忙逃离上海,而他明目张胆的移情别恋也使萧红黯然神伤,独自饮泣。长诗《苦杯》正是饱受煎熬的萧红哀婉的心曲。
 
从这首诗中,我们也可看出,萧红之所以容忍萧军的移情别恋,完全是无奈,因为“我没有家,/连家乡都没有,/更失去朋友,/只有一个他。”

两人的关系因萧军的婚外情而日趋紧张,在朋友的劝说下,两人决定分开一段时间,萧红去日本疗伤,萧军去青岛小住。萧红没想到的是,她去日本不久,萧军的爱又有了新的目标。当时黄源的妻子许粤华从日本回国不久,萧军竟和朋友的妻子一见钟情,迅速堕入爱河。萧军的爱不仅有了热烈的回报,且让对方珠胎暗结。
 
此前,当萧军有了婚外情后,萧红还可以找人倾诉自己的苦恼和烦闷,而这一次,萧军给她带来的却是无法言说的伤痛。因为,黄源和许粤华是她和萧军共同的友人。如果萧红对别人倾吐自己的伤痛,自己颜面扫地不说,还会给好友带来极大的伤害。就连萧军后来也承认,他的这次恋爱“深深刺伤”了萧红。
 
萧红在文字里没有提及萧军这一次对她的“伤害”,因为,这是无法说出口的伤害。唯其如此,受伤最深。正如她在诗中说的那样:“什么最痛苦?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
 
萧军的小说《烛心》《为了爱的缘故》均取材于他和萧红相识于东兴顺旅馆的经历。在《烛心》中,萧军直露地宣扬、甚至可以说是炫耀他的“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哲学,根本没给萧红一个妻子理应得到的厮守终身的承诺;在《为了爱的缘故》里,萧军索性说出了心中的悔意:为了萧红,而失去了投笔从戎的自由。远在日本的萧红读了《为了爱的缘故》,内心凄然,通过书信,吐露了自己的忧悒和不满:
 
萧红读了萧军的小说“感到了颤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那自然是因为萧军把萧红写得太不堪了;而她说“你有你的自由了”则表明她对自己和萧军的婚姻已非常失望。不过,萧红太痴情了,她还在等待,等待萧军能放弃他“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哲学;她还在寻觅,寻觅那个曾不惜一切救她于危难之间的东北汉子。
 
在萧军眼里,萧红从来都是弱者。萧红要么是他保护的对象,要么是他出气的可怜虫,而从来不是平等的爱人。 一次,萧红对聂绀弩大吐苦水:“我爱萧军,今天还爱,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思想上是同志,又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太痛苦了!我不知道你们男子为什么那样大的脾气,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妻子做出气包,为什么要对妻子不忠实!忍受屈辱,已经太久了!……”
 
萧军对萧红的不忠,他自己都承认了;至于他的动粗,二萧的友人也亲眼所见。1938年,萧红、艾青等人打算跟随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转移至运城,萧军执意留在临汾打游击。临分手时,萧红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最爱的还是萧军,她无法忍受和萧军的劳燕分飞。她劝萧军和自己一道出发,萧军执意不肯。萧红言辞恳切地对他说:“三郎,我并不仅仅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才劝阻你,我只是想到我们不该放弃,在哈尔滨时期就憧憬并追求着的文学事业。”萧军反驳道:“每个人的生命价值是一样的,前线战死的人不一定全是愚蠢的,为了民族、国家,谁应该等待着发展他们的天才,而谁应该去送死呢?”萧红则提醒他:“你应该知道各尽所能,你忘了自己的岗位,简直是胡来。”萧红合情合理的话萧军无法反驳,他恼羞成怒,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真心话:“我什么全没忘。我们还是各自走自己要走的路吧。”
 
萧红最终选择端木蕻良,不是出于对端木的期待,而是出于对萧军的绝望;不是出于对未来的憧憬,而是出于对过去的遗忘;不是出于对“爱”的寻觅,而是出于对“恨”的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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