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加拿大十几年,我们家从来没有举行过任何感恩节庆祝活动。这倒不是因为我们身在异乡,甘为异客,不愿意融入主流和归化本土,而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弄清该向谁感恩?感什么恩?
有基督信仰的人可能会笑话我们,感恩当然是向神感恩,人算什么?我虽然也是基督徒,但在感恩的问题上我有自己的坚持。神恩浩荡,人岂能无视?然而,整本圣经都是教导人们要遵行神的道,用心灵和诚实来敬拜神,而不是用虚妄的形式向神感恩;即便如此,人也不必挑选特定的日子,因为感恩节是世俗的节日,不是圣节。
从美加两国的感恩节起源看,感恩的主体都是欧洲移民,感恩的客体却经历了由神而人,由人而神的变化,最终约定俗成公众节日的感恩客体则是人——北美土著印第安人。感恩节是“五月花”号轮船上的英国清教徒,为了感谢印第安人的接纳之情和衣食之恩而举办的纪念节日。这个历史清楚地说明,感恩节主要还是感念人和人的恩情。
中国人信奉“慎终追远”,对先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开发之恩,修桥铺路之恩,挖井栽树之恩,都不能忘怀,都要感激纪念。在圣经中,神先认识亚伯拉罕、以撒、雅各,而后才认识摩西和众先知;并且神也说过“你当追想上古之日,思念历代之年”的话。可见,人对神的感恩是不能越过祖先的,不跪拜不等于不感恩。而事实上,一个不懂得感谢恩人的人,也不可能懂得感谢神。
中国传统文化所倡导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感激和回报的对象,也是指具体的人和具体的事,比如父母的养育之恩,尊长的提携之恩,老师的教导之恩,救命之恩,一饭之恩,等等。说谢天谢地谢三光,凡事感恩,随处感恩,这种感恩态度看似高尚神圣,实际上却超出了常人、常事的范畴,反而淡化了感恩的原意。
所谓“知恩图报”,也只有先知恩,尔后才能图报。我们尚不知恩人是谁,受恩为何,恩情有多深,岂能空泛的言报、图报?宰只火鸡,呼朋引类,大吃大喝一顿,那是犒赏自己,不是感谢恩人。
作为现代华人移民,一方面,我们国无战乱,家不贫寒,自己也没有受到迫害,甚至很多人还把移民加拿大当作退路,而非进路;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的上升,加拿大的华人还会有更多的自由与保障,可以说有家随奔,有国常投。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在加拿大的恩人到底是谁?我们究竟要向他们感激什么呢?
主流社会的民众和政府,显然不是我们的恩人,因为现代移民已不是接纳,而是吸收。接纳与吸收,施恩和受惠,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从整体上看,华人移民来加拿大后大多在花钱,很少赚钱,即便少数赚到钱的,也多数是赚的同胞钱,而且最终又花在本地消费上,受益的还是主流社会的民众和政府。
从个体上看,华人移民中少数工作好、收入高的人,绝少享受加拿大的社会福利,甚至连看病都很少;而多数“勒脖”蓝领人,整日牛马生涯,勤勤恳恳,血汗双流,付出和回报却不能相等,因为在加拿大绝对是“技养千人”有余,“力养己身”不足。即使有些人很handy,买旧房子翻修,但辛苦装修后,卖房的最大受益人还是政府和懒人。
最近几年,联邦政府推出所谓的投资移民政策,利用中国富人的弱点,先是将大量来自中国的钱财据为己用,后又以推高房价和炒作物业等罪名,出台各种阴损的坏招,故意将中国的富人移民困在当地。当有些企业家移民不甘困守,想有所作为的时候,地方政府和民间组织的各种“No Way”,又让他们的美好理想化为泡影。
自登陆加拿大以来,我自己、家人还有其他同胞所遇到的诸多往事,都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来自东方的华人,与加拿大的欧裔白人,骨子里很难合到一块。这绝不是简单的社会制度和文化习俗的问题。
我们来到广阔天地,却不能有所作为,甚至连工作机会都很难找到;总体上被利用而不被重用,经常遭到怀疑、刁难、歧视和蔑视,贡献巨大却被肆意忽略,在这样的现实面前,还有谁愿意把加拿大政府和民众看作恩人呢?我本人是没有这样境界的。
凭心而论,我们华人在加拿大能有今天这样的权利和地位,不完全是因为我们口袋里的钱,也不是仰仗我们脑袋里的知识,很大程度上是“沾”了前辈老侨的光,没有他们一百多年来的不懈努力和争取,我们今天在加拿大可能连老婆都娶不了。所以,要说感恩,我们最应当感谢广东侨胞,特别是修太平洋铁路的那12000名华工和他们的后代。
太平洋铁路是促进加拿大统一的利器,没有这条铁路的串连,加拿大早已四分五裂,甚至到现在都处于兵连祸结的战乱中,她还怎么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呢?信守“乱邦莫入”的我们又怎么可能会来到加拿大呢?
虽然在绵延万里的整条铁路中,华工只承担了区区300英里的路段,但那可是穿山越岭、险象环生的一段,战天斗地、出生入死的一段!铁路是一个整体,一堑无桥,一节铁轨未通,整条铁路就无法运行,更何况一段,而且是最艰难、最重要、白人不愿意干、干不了的一段?金珠、翡翠项链再美,缺了一颗珠子,整条项链就是废物。
历经数年风雪,华工以无尽的血汗和泪水,铺就了加拿大的国家统一。3500名穷苦同胞的骸骨,也永远留在了CPR落基山段的铁轨下面。
然而,华人的劳苦功高并没有换来自身的荣宠,反而招致长达40年,高达500元/年的人头税,继后还有更加严厉的《排华法案》上演,目的却都是阻止华人登陆加拿大。上帝说:“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上帝是公义的,但他是圣灵,需要有人呼求,更需要有人彰显,替天行道,他才能与我们同在。
如此荒唐无耻的错误,竟然拖延到2006年,联邦政府才正式向华人道歉,BC省议会的道歉仪式更是迟至今年(2014)才举行。期间,不知有多少华工后代和有识之士为此不遗余力、百折不挠地奋斗过。华人在加拿大争取到的每一份尊严和权利,都是前辈们努力获得的。每念及此,我的心里就对这些华人Pioneer们油然而生敬意。
我是后来者,自然也是乘凉饮水坐享其成者。当我的良心敏锐到要向他们感恩的时候,今年的感恩节,我无论如何都要号召全家人庆贺了。内容无他,先把从我们登陆那天开始,施与我们无私帮助的人名单列出来,并逐一致电感谢;然后带着女儿去镇上台山人开的中餐馆大吃一顿,感谢他们的祖辈为我们全体华人所立的开创之功。如有可能,今后也年年如此。
当年人头税的收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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