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覆水难收

                                                                   三十五

 

 

自从认识了Patrick,娅唯似乎开始了新的人生。她的孩子们发现她会一边唱着一支音调古怪的歌一边煮着一大锅面条。米兰儿说她的皮肤变细了,有光泽了,直问她换了什么护肤品。老板发现她还会用英文开玩笑了。就连陈朝阳都发现她没有像原来那样满身是刺儿了。

Patrick有时会飞来看她,周末他们就关在家里,喝着茶,聊聊天,看几部老电影,有时在小区走走。舒黎她们见过Patrick,都觉得他特招人喜欢了,完全不像在处理车祸期间把娅唯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个混蛋。金麦不遗余力地将当时娅唯用在他身上的形容词翻译成英文给Patrick听,并注解,没有什么英文词能极尽地表达娅唯彼时用过的中文词汇。Patrick爽朗地笑着,把手搭在娅唯的腰间,说,“她对我的工作也的确是个挑战,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们这样认识,不然,我永远不会知道还有这么特别的女人。”

娅唯有时也会飞过去度周末,西部的自然轮廓比东部大气很多,他们总是在户外流连。娅唯从Patrick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很多属于大自然的自由,天然的成分,这让她有一种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释然,她终于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归属感,似乎忽然想放弃挣扎,就这样随波逐流,就这样脆弱地喜欢上一个人。

当她有一天跟Patrick说到他们的将来时,他说他很难喜欢上东部,她应当搬到西部,在天地之间,他们建一座有个可以养十匹马的院子的房子。娅唯很向往田园生活,但她刚一开口跟前夫提到带孩子搬出本州,他就一副“从我身上轧过去吧”的口气。

来来回回几轮之后,娅唯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生活夹在了大石头和尖刀刃之间了,不得转身。

好在Patrick并没有要她在孩子和他之间抉择,说,他们可以边走边看,说不定问题自己把自己解决了。娅唯松了口气,她很喜欢Patrick这种顺其自然的性格,有的男人总给人一种“今天好好过,明天会更好。”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开飞机,而她认识的其他男人都只能骑自行车。

 

孩子的事情越来越多,Patrick的工作越来越忙,航空公司的促销也越来越难找到,他们开始更多地通电话,发短信,写Email

有一天,偲璇来电话,说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娅唯忽然想到自己其实这几个周末也没干什么,只是在家糗着,于是才又回到了她的女人堆里。

每每她们再谈起男人女人的情感话题时,金麦就滑稽地说,“那我们正在情海里漫游的娅唯小姐是如何看的呢?”娅唯总会当仁不让地幸福地笑着,觉得自己内心最软的地方被揉了一把。

 

在深秋的一个周末,她忽然买了张正价机票就飞去Patrick的城市。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不顾一切地跟着感觉走。当她在机场打电话给Patrick时,忽然想到西方人是不喜欢没有预约就被堵在家门口遭袭击的。

Patrick赶到机场时,一脸真诚的惊喜,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说,“只有你会这样让我防不胜防!”娅唯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无助地笑了。

晚上,他们到镇上的一家小馆吃饭。这家小店门窗古老,灯光昏黄,Patrick说,他们的菜地道得像他奶奶做的,连服务员都口音正宗。

娅唯看了看这间小店,这里只有八张有皮沙发双人座的餐桌,却弯弯转转地给每套餐桌留有足够的私人空间。他们刚坐下来,一个和气又随意的大妈就过来打招呼,看得出认识Patrick很久了,告诉他们今天他们进了新的野牛排。他笑着告诉娅唯Sue的推荐是最棒的,一定要尝尝。

Sue又说,今天有现场演唱。Patrick一扬眉毛,笑笑。Sue说是她的侄女,从洛杉矶路过,本来只呆一周的,准备去纽约,但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决定多呆一阵。Sue摇摇头,说,“艺术家啊。”娅唯笑了,知道这正是为什么中国家长们咬着牙让孩子学艺术,但又寻死觅活地阻拦孩子去从事艺术。

他们一边等着饭菜,一边聊天,一个拿着吉他的纤细的女孩走过来,介绍了自己,叫Renee。她倒没有现代流行文化的元素,反而有些经典艺术的神情。她的金发又直又长,脸上没有美国人冒死追求的太阳色,但那无瑕的瓷色的皮肤更透着一种高贵的气质。她说她想给他们俩唱支歌,然后留下一盘她的CD,就走到舞台上去了。

说是舞台,其实不过是一块挨着酒吧吧台的空地,摆了一支高凳,站着个麦克风。Renee开始唱,娅唯听不清歌词,只觉得曲调很动听。一首歌下来,听懂一个“唔----唔,Home。”她的声音天然,未经人工的雕琢,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原始的忧伤。

 

回到新泽西之后,娅唯开始常常想念Patrick,想起关于Home的那支歌。她发现自己一抱着电话跟Patrick讲起来就不想放手,有几次还是他说,“Jen,你该去睡了,明天还要上班的。”

有一天夜里醒来,她忽然要命地思念起Patrick,抓着电话怎么也摁不下去,最后终于在凌晨两点打给了舒黎。舒黎常和她在中国的朋友同脉搏,这才睡下不久,一听是娅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

娅唯叹了口气,“爱情这玩意儿真不是个东西。”

“可我们还是要奋不顾身地跳进去。”舒黎打着哈欠说。她是个伟大的爱情主义者,任何情伤在她身上都不留疤痕。

“我前半辈子没遇见过什么爱情,活得也从来没缺过营养。如今倒还栽在这上面了。”娅唯轻轻地说。

“晚节不保?”舒黎逗她。

“我怎么就潇洒不起来了呢?”娅唯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即便是在陈朝阳要离开她的时候,她更多的是为孩子怕他离开,这一回,她第一次为自己软弱。

“我不习惯这种黏人的感觉。”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妈,就放开点儿吧,您想黏人也没几回了。Patrick被你大小姐黏上了,也是他的荣幸啊。”舒黎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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