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在世界日报2015年5月10号母亲节当天】
在我的抽屉里,珍藏着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里面夹有一张巴掌大的纸条,四四方方,浅粉的颜色,隐隐约约地印着花朵图案。一面画着一只圆圆胖胖的小猪,另一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稚嫩的字:“妈妈,我会像这只小猪一样,每天对着你笑!妈妈,我爱你!”
在我的抽屉里,珍藏着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里面夹有一张巴掌大的纸条,四四方方,浅粉的颜色,隐隐约约地印着花朵图案。一面画着一只圆圆胖胖的小猪,另一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稚嫩的字:“妈妈,我会像这只小猪一样,每天对着你笑!妈妈,我爱你!”
它总是勾起一段难忘的记忆。这是女儿进入小学一年级时写的,她才刚满七岁。那一年,正是我放下事业,放下家庭,独自一人来美国寻求机会的一年。记得来了没多久,就到了中国大陆的儿童节。我央朋友带我到超市,买了一张彩色卡通贺卡,赶在节日之前寄回国内。据当时尚未退休,每天带着我女儿上学放学的老父亲讲,孩子在学校收到这张来自异邦,来自妈妈的卡片,惊喜异常,流下眼泪。回到家里,她就在姥姥家的台灯底下,画了这只小猪,写下这一段话。
半年之后,我回到中国,发现女儿作业本里的这个小纸条,悄悄收藏起来,直至今日。此后的十几年,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拿出来看一看。每次展读,都有潮水浸湿眼角。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想象稚龄的小童,在妈妈远走他乡时候,那份孤独,那份无助,心里如刀绞般的疼痛。
因此当我第二次提出来美国,女儿坚决反对,并拒绝再次寄宿在姥姥家。那年她已十岁,已经具备了清醒的独立意识和坚定的个人意志。我若是不考虑她的感受,硬性决定未来的生活,对小孩儿很不公平。于是我试探着跟她商量,是否愿意去跟生父生活一段时间,以让我脱身放手一博。
女儿自幼就跟着我过活,对完整天空的家庭缺乏记忆。我想她心底对父爱一定充满渴望,因而很容易就答应了我的请求。她父亲那边,刚好完成了第二次婚姻,家庭算是稳定下来,暂时还没有其他小孩儿,也很爽快接受了她。就这样,女儿和我展开了一段旷日持久的分离。
想起第一次离别前,姥姥领着她送我到电车站,女儿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万般的不舍。姥爷一直责备我心太狠,怎么能丢下孩子一去万里?这一次她长大了几岁,又换了生活环境,面对妈妈的远行,似乎心理状态好了很多。我看她父亲对新的家庭结构满有信心的表现,也放心了许多。
初来美国,一切都是未知数。何时能拿到绿卡,何时才能回去看望孩子,都难确定。如我这般幸运,一来就遇到先生,半年就闪电结婚,同时着手为我们申请身份,女儿那里仍然足足等待了五年。
在这分别的五年里,母女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微妙却巨大的变化。我爱她是不变的,距离越远,牵挂越深。而她,渐渐长大,渐渐疏远,渐渐地不再对我依恋。很多时候我打越洋电话过去,她那头急急忙忙地只有几句话。“妈妈,我很忙!”“妈妈,我没时间!”只是一个初中生,有多忙?我难掩心头失落,常常落泪。为了美国,真的就丢掉了女儿吗?
真正的冲突是女儿来美以后。几经波折,在她十六岁生日之前,女儿终于拿到来美国的移民签证,和我们团聚了。她可不再是以前的小乖乖,而是一个十足的叛逆少女。早起称病不上学,口口声声闹着回去。我和先生头都大了。费这么大劲好容易把她接来,难道就是这么个结局?我深知这只是一个过程。为了帮她尽快适应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我们想了不少办法。带她去各种聚会,认识人,交朋友,不失时机介绍美国的美好价值。也讲述爸爸年轻时候初来美国的艰辛和奋斗,妈妈这些年白手起家自我创业的自豪成就,让她了解新移民的梦想与生命的意义。
其实,我们相信女儿是懂得所有这一切的。虽然中国那个环境崇尚不劳而获的价值观对下一代有极大的不良影响,但是非曲直孩子们心中自有一杆秤。当我们干脆放手管理,把留下来和回中国的决定权交给她自己,反而容易了。她有一天对着新来的同学,大谈在美国的快乐,我们相视而笑。
现在八年过去,她靠着个人努力,在州立大学完成了本科学业,并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念起了博士。和我的感情,又回到亲爱母女的正常。每天与妈妈微信问候,交流生活信息,分享趣闻感受,不忘叮嘱我们休息营养。更令人欣慰的是,我不必再偷偷地对着那张小纸条出神,“Mom, love you!”成了每晚睡前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