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听说过有些演员拍某些优秀的剧目入戏太深,拍完后必须有个休整期让自己慢慢走出来,否则演过的角色和自己的人生会混搅成一团,给生活带来混乱。
比如有个在校的电影学院女学生演了个天不怕地不怕整天上房揭瓦下地捉猫的闯祸精,演完了以后半年里,本来是乖乖女的她整天跟男朋友作,作得男友离她而去,被外界传成她成名后看不起男友将他甩之大吉。
她简直比窦娥还冤。
还有一个性格比较沉静的美丽女演员演了倾国倾城的董鄂妃,戏还没拍完她已经变得越来越抑郁,演完之后被家人发现有自杀倾向,赶快秘密送去看心理医生,才算化险为夷。
可是李小曼没想到柳丹红作为导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浸淫在电视剧里,情绪大喜大悲,情节亦真亦假,虚虚实实,戏是人生,人生是戏,已经分不清人生是戏还是戏是人生。
她那天天经历欺骗,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悲喜,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已经完全不相信自己没有得癌症这个事实。她怀疑所有的人都在骗她,李小曼和陆泉,还有医生。
都怪中国的国情,不直接对病人告知病情,要是换了老外,哪有这种事情发生?在国外,每一个人都是具有独立人格的人,对自己的生命和生命质量负责,当然对任何疾病都有知情权。当病人进入病房进行手术的时候,只要她/他的意识是清醒的,都要为自己的手术单签字,断没有家属签字一说。
只有在病人失去意识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的时候,才能轮到家属签字。
中国人的生命不是个体的,生命的意义也不是个体的。比如结婚,选择配偶的时候不仅要尊重自己的意志,还要尊重父母的意志,很可能还会因为父母的意志放弃自己的意志;比如生育,有时候不是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而是为家族传宗接代。
所以当TA面临疾病或者其他灾难的时候,她/他不再为自己负责,而是亲人们为他/她负责。
中国是个集体意志高于个人意志的国家。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搞笑,陆泉每天早上把车开到柳丹红楼下,由她临时告知去哪个医院找哪个医生帮她看检查报告,四家医院跑下来,她终于相信自己确实没有得绝症。而且所有的医生都劝她尽早开刀割瘤,顺便再做一次活检以保证确诊无误,斩草除根。
柳丹红收拾一下迅速住院,并告知了柳老太太。
演艺圈就这么大,她住院开刀的事不可能瞒着老太太,反正排除了绝症,枯木逢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柳老太太手术前就来医院看她,叹息说:“你那胃,我早就说你要好好治,你不当回事,你看,你看!”
言下之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经历过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恐惧,柳丹红觉得老妈的教训也好抱怨也好分外地亲切与可爱。
她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身体,珍惜生命,因为她的生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还是她的亲人的。
她十分平静地被推进手术室,柳老太太在手术单上签的字。
李小曼在柳丹红确信自己没有得癌症之后就回家住了。吴珍珍的眼睛拆了线,但是眼睛却依然肿着,双眼皮之间的距离很宽,颜色发青,好像画了浓妆一样,看起来确实美丽多了。
吴珍珍为了练习口语,跟耐心同学从文字聊天发展到跟视频音频聊天,一直到她去开双眼皮,视频中断了,她用一块小纸条将摄像孔遮住。
怕蒙着纱布的眼把耐心同学吓着。
时间长了耐心同学终于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请告诉我。”
反正已经拆线了,吴珍珍决定大大方方地再次接受视频聊天的邀请,将所有的灯都开亮,特地找了只暖色的台灯放在正前方,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更温暖。
她等着对方的恭维,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在屏幕前晃了晃,又使劲地往前凑。
接着他问出一句话,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上帝,你的眼睛怎么了?”
吴珍珍冲着摄像孔抛了个跨洋大媚眼:“你不觉得我的眼睛比以前漂亮了吗?”
那边又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吴珍珍不死心:“我做了手术,你不觉得我现在的眼睛比以前漂亮多了吗?”
那边的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上帝,你对自己干了什么?!你原来的眼睛就很漂亮,为什么还要动手术?”
原来的小眯缝眼漂亮?这次轮到吴珍珍发晕了——真的假的啊?她不死心再次发问:“可是你没觉得现在的眼睛更漂亮吗?”
“我,”耐心舌头有些打结,“你,我觉得你的眼睛本来就很漂亮。”
敢情这钱白花了?功夫都白做了?早说啊,早说她还可以省一笔银子不是?
因为这眼皮还肿着,一看就是假的,所以珍珍特地去买了只大墨镜,一出门就戴上。逛街带着,上口语班带着,她报了一个尊巴舞蹈班,跳舞的时候也带着。
无论是口语班的同学还是舞蹈班的同学,都觉得她怪异无比。
李小曼回家,看见家里音乐开着,吴珍珍带着小曼妈在电视机跟着DVD跳尊巴,还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她几天没回家,家中日月变了天?老妈这块头,跳这种扭腰摆臀的激烈舞蹈,她也不怕闪了腰?
小曼妈看着张嘴结舌的女儿,招手说:“快来跟着跳!这舞好,不出家门就能锻炼身体,跳完了出身汗,可舒服了!”
吴珍珍跟着音乐继续扭摆,跳得像模像样。
李小曼的手机响,是麦奇文,说明天过来,但是这次是陪着老人过来,不住家里,住酒店。
她记得麦奇文的父兄官司缠身还没结束,怎么一下子可以出香港了?
麦奇文道:“不是我父亲,是我公公。这次来北京,一是要会见一个重要人物,吴家的下一代都不够份量,非要老人家出马;二是他最近身体恢复了一些,自己也想出来走走,朋友又给他介绍了一位北京的名医,这位名医又很有架子,三请四请都不愿意去香港诊病,我公公只好亲自来拜见求医。”
原来如此。她舒出口气说:“你不住这里也好,我妈过来,吴珍珍在这里,很挤了。”
麦奇文高兴地说:“伯母也来了?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吃她的山东大包了!”停了停她又问,“什么声音这么吵?”
李小曼没好气儿地说:“吴珍珍拉着我妈在跳拉丁舞。”
拉丁舞?麦奇文想起小曼妈的块头,不禁笑出声。
李小曼又说起柳丹红住院的事,麦奇文深表同情,说一定要抽时间去探望。
说来就来,麦奇文和吴孝文改日陪着吴家老爷子老太太飞北京,在酒店订了两个套间。麦奇文这次来北京是最忙的一次,跟着公公婆婆见重量级的人物,这是打死她她都不愿意放弃的机会,自然奉陪到底。白天围着老人家团团转做二十四孝媳妇,晚上在公婆入睡后才有时间在李小曼的陪同下去探望已经开完刀在病房休养的柳丹红。
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柳丹红一直以来算比较丰满的,这次生病到开刀,居然让她瘦成一根丝瓜。
李小曼解释:“听医生说好像在肌瘤旁边多切了一块,以避免留下病灶,所以她现在的胃比之前要小得多,可能以后都不会吃胖了。”
麦奇文觉得,当一个人想吃不能吃的时候,人生乐趣已经没了一半。
柳丹红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来看我。你看我们合作的第一部剧,我都不能亲自拍完它。”
麦奇文说:“安心养病吧,不要多想,健康第一。”为了不打扰病人休息,她起身告辞。
柳丹红疲倦地再次入睡。
麦奇文出来对李小曼说:“我公公后天走,明天早上下午都有事,晚上有一顿饭的时间。伯母明天有空吗?”
李小曼说:“有啊。这几天柳导刚开完刀,不能吃东西,我妈不用给她做饭。”
麦奇文说:“那好,明天中午我派司机带人来接伯母,顺便将她要用的材料和调料都搬到我们饭店去。我们住的套间有厨房,麻烦伯母替我做一顿你们的面食做晚餐。什么包子面条,她什么拿手做什么好了,最好能多做几样。”
李小曼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答应下来:“明天我没时间。如果要多做的话,我妈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让珍珍去帮忙好吗?”
麦奇文说:“好的,没问题。你跟她们说好吧,要买什么材料最好中午之前就买好。如果需要车子,我派司机过来。”
李小曼说:“不用不用,菜场就在附近,不用车子。”
李小曼回家跟妈妈说了,小曼妈发愁:“你说那些大老板什么没吃过,我这家常大包子拿出去不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