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之杀人机器人(六):肯尼亚之约

六. 肯尼亚之约

 

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五,是个好天气。

戴西来到了我的诊所。

我说过,她曾是我我心理治疗诊所生意好的时候的全职助理。

离开诊所后,她偶然还会回来与我聊天。而且因为她还是我们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所以虽然她离开了我的诊所,我们一直还是有联系的。

她现在在帮几家人家溜狗。

尽管现在在人工智能的影响下,能找到一份溜狗的工作也并非容易,但她却完全不是出于生计的需要,只是觉得这份工作有意义。

她是个富二代。从小到大一路读的都是最昂贵最有名气的私校。大学毕业于一所著名的常青藤盟校。

象玫瑰一样,她也是个混血儿。

父亲是中国南方人,大学读的是英语专业,八十年代中期随着出国热大潮出了国。凭着聪明头脑,对时势的敏感把握和双语优势把进出口生意做得风生水气,早早就挣得了头一桶金。

戴西虽然还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但却比大多数年轻人对于职业,学位,成功等方面都看得超脱。

大部分人一辈子孜孜追求的东西在戴西他们眼中是可笑的。

他们只追随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

因为生来富足,反而早早就看透金钱,地位,名声,职业。

他们心中的成功概念与一般人是完全不同的。

有时候我想,释加牟尼悉达多·乔达摩之所以成为佛陀,不是没道理的。悉达多曾是王子,拥有过世俗生活能拥有的最奢靡的一切。只有真正经历过了荣华富贵的人,才能看透荣华富贵,真正做到放下。

你连得都没有得到,又何来放下?

放下的前提是拥有。

戴西不光是我们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每年的七月还会跑到肯尼亚去当志愿者支教一个月。

她也曾经怂恿我跟她一起去一趟肯尼亚。事实上,她在我诊所当助理时,几乎怂恿过每个来治疗的人去肯尼亚。

她说:“去非州晒晒太阳,帮助帮助那儿的人们,比什么心理治疗都有用得多了。”

当然没人听她。

也幸亏没人听她,否则我早就在喝西北风了。

她有一些象她一样富有并拥有常青藤大学文凭的同学最开始不过是去非州当当志愿者,后来甚至长年累月都留在非州,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非州的支教活动中的。

“那读常青藤大学又有什么意思?父母在他们身上投资这么多,可不是打了水漂?”我曾经对那些人的想法不可思议,这样问过戴西。

“朱莉,你是不会懂的。观念已经过时了。”她曾这样嘲笑我。知道我们足够熟悉开得起这个玩笑。

她说,他们从社会得到的太多,所以他们要give back (回馈)。

但她那天来,却不是为了找我聊天。

她带来了一只狗。想说服我收留它。

有时候我总觉得世界很小,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关系,就与某人牵扯在一起了。

听说,我们与地球上任何人最远的距离最多只隔了六个人。

而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关系,甚至也可以与某只狗牵扯在一起。

她的那只狗,原来就是M的生父查里家的狗,叫马丁。

戴西现在帮忙溜狗的几家人中其中一家就是查理家。多么凑巧。

这只狗最初是查理养着的,查理死后,就由查理的儿子杰生家养着。这次家族里出了这么大的惨案,自然没有心思再养狗。想把狗送到查理家附近的那个动物收留所去。

而戴西因为有经验知道那家要送去的收留所,杀狗率很高,高达40%。

只要不是明确声称No Kill的动物收留所,因为资金,场所所艰,都在不同程度上杀一些动物。当然他们不叫杀,他们叫“put them to sleep(让它们睡觉)”,一种比安乐死更轻淡的叫法。有的收留所让动物睡觉率甚至高达60%。

舍不得自己平时溜的狗送命,就自告奋勇会帮忙找到好人家。

结果就送到我这儿来了。

“朱莉,你一定要收留它。否则它就没地方去了。”

“不行,我要上班,不能帮你养狗。”

“你这算上什么班?一整天也没几个人来。这么闲有只狗作伴也不错啊。”

“那也不行,心理治疗所养一只狗算怎么回事?”我坚持已见。

“看在我帮你们动物保护协会做那么多志愿者的份上,你就收留它吧。”她硬的不成开始来软的。

我正为难地想着以什么理由拒绝时,M进来了。

戴西一见到他,马上注意力被他吸引。

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M。甜甜一笑,主动问了一声好:“帅哥,你好!”

M本来冷漠地朝着她扭过脸去,看了她一眼,却立即怔在那里,然后脸色柔和了下来。

却依然一言不发,准备脱身躲入催眠室。

“有人告诉过你吗?你长得很象电影《出租车司机》里的特拉维斯。”戴西不以为怪,反而紧追不放。

“新电影?”总算开了金口。

“才不是呢,是很早以前的电影了。1976年拍的。你我都还没出生呢。”

“哦,我对老电影不感兴趣。”M拔脚又要走。

“可你难道不想听听,你与《出租车司机》的特拉维斯到底有多象吗?”

“我没有好奇心。”

“喂,你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吧。怎么说话口气象八十多岁的人,对什么都没兴趣。”戴西夸张地说。

“那个男主角特拉维斯的扮演者是年轻时的罗伯特德尼罗,与你简单就象翻版一样。女主角扮演者则是朱迪福斯特,一个富家公子辛克利看了二十多遍《出租汽车司机》后爱上了朱迪,为了示爱,他效仿片中的特拉维斯的行为,前去刺杀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未遂。”为了引起M对《出租车司机》的兴趣,戴西开始涛涛不绝地说起那部电影的幕后花絮。

那只叫马丁的狗突然扑上来对着M热情地又摇尾巴又围着打转。

“马丁好象对你特别友好啊。”戴西很惊讶。

“说起来,它与M也是有缘份的。马丁最初是查理领养的,而M是查理的儿子。这么算起来马丁还是M的兄弟呢。”我把他们的关系津津乐道地八卦了一下。

其实我也许不应该当心理治疗师,而是更应该去当八卦小报的记者。我觉得我有当八卦记者的潜质。

就是不知道八卦小报收不收象我这么老的记者?

“喔,原来这样。”戴西说,“既然这么有缘分,你更得收留它了。”戴西还是念念不忘让我收留马丁。

“可是我要工作啊。M就是我的长期病人。就算我同意,M也不会同意啊。”

“长期病人?朱莉,你这么说好象存心不想治好他的病啊。”戴西责怪我。

“唉,怎么这么不小心,说漏嘴了。”我心里暗思,差点没出一头冷汗,居然把我心里的盘算说了出来。M会怎么想呢?一时讪讪地不知怎么接口才好。

“我也没曾抱要治好的希望啊。”M淡然地接了口。

M难得地说了一句维护我的话,不过,听上去倒更象是讽刺。

这么说来,人家根本对我的心理治疗水平不看好啰?我不知该怎么接口。

“要我说,心理治疗师根本就是没什么用的。我并不认为朱莉这么多年来真正治好过谁。当然这并不是朱莉能力不行,实际上,是整个行业都是如此。人工智能心理治疗师则更可笑,因为它是整个可笑的心理治疗师行业的集大成者。”

M打击的不过是我一个人,戴西打击的则是整个行业,还顺便把人工智能心理治疗师也贬了一番。

戴西把整个行业作了一个否定后,继续说:“如果你真想治好病的话,就得用我的办法。我的办法最管用。就是跟着我去肯尼亚做几次志愿者。肯尼亚的阳光,肯尼亚小孩的笑脸,那儿自由的野生动物世界,还有做为志愿者的成就感比一切心理治疗师都管用。”

“戴西,你又在向我的病人贩卖肯尼亚了。”我连忙阻止。

看来,戴西唯一继承她爸爸做进出口生意的地方,就是试图把我的病人都出口到肯尼亚。

“而且,你知道吗?肯尼亚就在赤道上,赤道正好横贯肯尼亚中部。心理病人最需要的就是肯尼亚赤道上的阳光,而不是治疗师。”戴西一说到肯尼亚就停不下来。

“我更习惯黑暗,不喜欢阳光。赤道的阳光对我来说太亮了。”M说。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到过象肯尼亚那些充满赤道阳光的地方。你没有比较过,怎么就那么肯定你不喜欢阳光。只有黑暗和阳光都经历过的人,才能做出选择。”戴西说话从来都是这么直接,不转弯抹角。

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对的。

我小时候生活在中国的一个江南小镇,冬天是没有暖气的。一到冬天,屋里屋外一样湿冷,双手总长满冻疮。但自懂事起就对那儿的冬天习以为常,从来没有想过改变。因为一直生活在那儿,以为冬天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直到后来去北方上学,才明白原来冬天屋里是可以有暖气的。

对一生只生活在一口井中的蛙来说,海洋是不可思议的。而对只活一个夏季的夏虫来说,冰则是一件天方夜谈的事。所以中国有句古语:“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

“那你经历过黑暗吗?你没有经历过黑暗,怎么就知道阳光更好?”M挑畔地说。

“哦,也倒也是……”戴西略略低吟,“但是,人是有common sense的,不是吗?再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黑暗,你也不会来朱莉的诊所对吧?”戴西马上狡辩。

“他在我诊所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黑暗的催眠室睡觉。”我揭发。

我说这话的内心其实是为自己作开脱:别怪我没想治好他,实际上还是他自身的原因。一个一心不想被治好的人,神仙都救不了。

“你这样,更应该去肯尼亚的赤道走走。”戴西不贩卖出肯尼亚决不罢休。“这样吧,七月份我会去肯尼亚做志愿者,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保证回来的你将是一个不一样的你。你回来后肯定再也不可忍受催眠室的黑暗了。”

M没有吱声。

“沉默就表示默认。那就这么约定了。七月份,肯尼亚!”戴西自说自话就把此事定下来了。

“没准我们顺便拍一部比《走出非州》更好看的电影,就叫《走进非州》吧?”戴西说完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开始咯咯地笑起来。

我心里期待M象我的其他病人一样对戴西贩卖的肯尼亚进行否定。却,失望了。

M既没答应,但,也没否定。

戴西有很多人追,但她至今都未看上一个人。还没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

戴西的爱得到得太容易,有太多人爱她,结果反而不知道选择和珍惜。

要找一个与众不同的。戴西曾这么告诉我。

M会是她眼中的那个与众不同的人吗?

这时,这个叫马丁的狗开始觉得自己备受冷落。开始在三个人中间轮流着撒欢求关注。

戴西这才想起她来诊所真正的原因。又来求我把它领养。

“这样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No Kill Animal Shelter(不杀生的动物守容所),我们把马丁送到那儿去问问吧。”

“好吧,那我们去那儿试试,看他们还有没有位置接受它。”戴西只好无奈地答应了。

“你跟我们一起去吗?”我招呼M。

根据前一天的预约,今天将没有别的病人到来。

“我想留在这儿。”M没有一点想跟我们一起去的意思。

“走吧,特拉维斯。”戴西却不由分说,一把拉过M就往外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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