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我所居住的小城市体育美术部举行了第二届当地居民美术及艺术作品展览。绘画作品规定尺寸不能超过20 inch X 24 inch (51 X 61 CM)。 作品一定要求是作者原创。
去年参加了城市体育美术部举办的六个星期的初级水彩画班。一个星期一次课,一共上了六次课。儿时对水彩画的向往与爱好,终于在五十多年之后开始起步。我用了近两个星期选择绘画题材,用了一个周末完成了绘画。画完后,按照要求,把画装在镜框里,送到了展览大厅。开展那天定在二月的一个星期五晚上6:30至8:30。 那个星期五下午,我非常期待去参加开幕式,想看一看自己的画挂在何处,也想看看,自己的画和别人的比起来,要相差多远。
下了班,照旧去健身房锻炼。锻炼过后,冲了澡,感到一身清新。因为是星期五,觉得自己应该酬劳自己一番,开车去了中意的餐馆。晚饭后,回到家,又和丽丽和麦克玩了一通。过了个愉快的周末夜晚。此时我突然想起,忘记去了画展开幕式!已经九点半了!
人老了就会糊涂,就会把你最想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在随后的一个星期去了画展。非常多的作品参展, 大概有将近一百件作品。看到自己的画在一个展厅的靠墙角的位置。我选择的题材是秋日山中湖泊边的白杨树。作为一名新手,绘画手笔绝对比不上有经验的画师。但从色彩上来说,长满树结的白杨,在深蓝绿色的远山,淡蓝的湖水,山川倒影,及近处桔红,浅黄秋叶的衬托下,独显清新。我自认为,这是一幅初学者的,色彩和谐的画。
在美国,参加画展通常都有专门的评选委员会。选上了才能够参展。 这次不需要评审即可参展已经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极限。我非常感恩。
站在自己的画前,想到自幼酷爱水彩画。直到五十多年后的今日方能起步参展。不由得思绪起伏,感慨万分。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西山路小学教图画课的刘老师……
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一次父亲出差回来,带回了四本画册:一本中国古代画册,一本油画册,两本水彩画册。两本水彩画册让我着了迷。那如烟如雾的风景画,那雨中街景,让我感到如醉如痴。真的是不明白,画家是如何用画笔把雨中人与物活生生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从此,下学回家,作完作业,常常拿起画笔,照着画册画上两张画。上图画课时,不管刘老师给了什么题目,我都会认真地去画,而且得的都是高分。当时的我, 真的是很喜欢画画。
小学二年级时,每星期有一次课外活动课。时间好像是下午四点到四点四十五分。每个学生根据自己的特长,每个学期只能参加一种活动。那个星期上图画课时,刘老师问我这个学期能不能跟他学画画。这个问题当时对我来说,太难回答了。我不想说不,我不想让刘老师失望。可我也不能答应他,因为我想去跳舞。我承认我很喜欢画画。但我更喜欢跳舞。一定要让我在两者中选一的话,我肯定是选跳舞。那堂课上,刘老师问了我几次,我也说不出话来,真为难啊!
到了课外活动时间,我早已把刘老师要我去学画画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蹦蹦跳跳地跑去到跳舞。本来就喜欢跳舞的我,跳起来是兴高采烈,把什么都忘了。猛一个舞蹈转身,冷不防地看见图画课的刘老师站在门外,正慈祥地, 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天啊!我怎么办?走出教室和刘老师去画画?不, 我还是想跳舞. 如果刘老师走进教室, 叫我去画画怎么办? 我打定了主意,既然我已在跳舞,就认认真真地跳下去. 在继续跳的过程中, 我眼睛余光几次扫过门口, 都见到刘老师仍站在那里, 以不变的慈祥与期望看着我…
舞蹈活动结束了. 我害怕面对门外刘老师那慈祥与期待的目光, 低头向教室外走去. 谢天谢地, 门外那双脚已不存在, 刘老师已经离去. 我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从那之后,刘老师再也没有提起过要我去学画画。上图画课的时候,他还会时不时的站在我的课桌旁,看我画画,用和蔼的声音告诉我如何改进。我的图画课的成绩一直保持非常高。
感谢刘老师,当时能如此尊重一个八. 九岁的小姑娘的选择。可刘老师那天看我跳舞时慈祥与期待的神态与目光,就像一幅彩色照片,活生生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随着年龄的增长,颜色与清晰度丝毫没有减退。 每想起那期待的眼神,就使我倍感内疚。
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业余时间画画. 文革抄家那天, 几本画册被撕得不见影踪. 再后来的上山下乡, 和当水泥预制件工人的岁月里, 也根本没有想起过画画.
可是神, 总会奇妙地安排一个人的命运. 1983年, 由于里根总统给了中国网球运动员胡娜政治庇护, 被激怒的中国政府砍掉所有美国和加拿大的公费留学名额, 将最后两届国家教委公派留学生全部送往欧洲.在欧洲读博士当穷学生的那些年, 只要时间允许, 并且口袋里有最基本的饭钱, 我想做, 也是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跳上火车,轮船去拜访不同的国家. 参观美术馆, 博物馆, 看名画,雕塑和不同风格的建筑. 与生俱来对绘画艺术的热爱, 终于有朝一日让我饱了眼福.
没有在欧洲读书的机遇,我也不可能到访那么多的美术馆,博物馆. 面对伦勃朗的自画像,我体会到画家历经残酷生活之后的孤独,凄凉, 不屈与无奈。 站在梵高美术馆里,更为他自己强忍病痛折磨,却把美好与阳光留给人间而感动,流泪。一幅孟特芳丹的回忆,把我带回了西山路22号家 中的窗前。让我又看到了文化宫里的参天古柏, 和儿童游乐场里荡了无数次的秋千。但我眼前真正躲闪不掉的,是刘老师那双期待的双眼。
对名画的欣赏,再次激起了我要画画的愿望.但是,生活中永远有比画画更重要的事情. 作为一名母亲, 画画永远是排在最后的一件事. 开始画画的时间一拖再拖……
终于有一天, 我有了属于自己的画画时间.
……………
四月里的一天, 我收到了市体育美术部的一张支票, 并祝贺我说: 画被人买走收藏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确实又是真的.
心中掠过一丝喜悦. 此时,我想到的,又是图画课的刘老师. 如果刘老师还活着,他应该近一百一十岁了.不知他如今住在何处? 如果刘老师已经离世, 假如他在天有灵, 希望他能听到我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希望他能原谅我当年没有向他讲清楚我自己的选择.也感谢他看到我的潜力. 更想让他看一看我的第一幅参展画, 让他看到我终于向他希望地那样走出了第一步.
生活中, 往往不是家长,而是老师, 能够发现学生的潜力。可惜我们这些不开窍的学生,要等到五十多年之后才能真正领悟到老师的心意。今天, 在对老师充满感激之情的同时, 却再也没有机会当面道一声: “谢谢!” 心中除了存留了多年的内疚,又多了一份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