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风云 第二百一十六章 邙山之巅(十六)

以文会友,笑谈古今,坐而论道,怡情益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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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高欢指挥东魏军全军渡河南下,然后一鼓作气进军邙山。

高欢见邙山各隘口没有西魏军守御,不由心中起疑,但恐西魏军有意引自己入山,然后在狭路设伏邀击。高欢将计就计,以车明载粮草,实则暗藏精兵,故意引伏兵来攻。

当东魏军浩浩荡荡进入邙山后,果然在一处地势狭窄的山道上遇到西魏军的伏击。当西魏军冲到伪装的粮车旁,暗藏在车中的东魏军精锐突然杀出,顿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终,占据优势的东魏军前后合围,将这股千余人的西魏伏兵全部歼灭。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高欢闻讯敌人伏兵尽灭,赶来巡视战场的时候,却不防身侧的山林中还隐藏着另一股西魏军。这股西魏军人数不多,却异常坚忍骁勇。他们计划周密,利用地势设下双重埋伏,在见到高欢主帅大纛后才突然发动袭击。火光电石之间,这股西魏军已经杀到高欢近前。只见为首一人勇猛无畴,势不可挡,却是喊出了韩木兰的名号。

 

原来西魏军主帅宇文泰经过反复思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邙山这个战略要地,退军到洛阳北面的瀍曲,着眼于未来与东魏军主力进行一场决定性的会战。

西魏本次倾国而出,首要的战略目标是想利用高慎反叛的机会,占领北豫州,控制战略要地虎牢,彻底打破东西魏目前在洛阳周边地区反复争夺的战略相持态势,将战线大幅度东推,从而将整个战局引向于己方有利的局面。

如果这一目标能够达成,西魏可以再据河与东魏相持,进一步占领整个河南地区。河南天下之中,地域广大,人口稠密。整个河南一旦易手,这将极大地增强西魏的国力,东西魏之间的强弱对比态势将一举反转。西魏从此才有望平定北关东,进而一统宇内。

但是要达成占领北豫州的战略目的,就必须彻底消灭或击溃东魏军在河南地区的军事力量。西魏军先前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围绕这一战略目的而进行的。

战局进行到目前这个阶段,西魏军已经没有其它选择,唯一的机会,只能是与河东河南两大主力会师之后全盛之态的东魏军进行的一场正面决战,并在决战中取得胜利。

因此西魏军眼下的首要作战目标,已不是占据要地空间,而是如何打败东魏军主力,歼灭其有生力量。

邙山险峻,是洛阳北方的天然屏障,西魏军如果占据邙山,凭险固守,虽然可以一时阻止东魏军进犯洛阳,但却是与西魏军进取北豫州的战略目标不符。

此外,邙山绵延三百余里,西魏军如果分兵据守各隘口,则更加分薄了本来已经处于劣势的兵力。能否真正守住邙山,也是要打一个问号。

因此,宇文泰下决心弃守邙山,而将西魏军主力集结于据邙山数十里外的瀍曲,集中全部兵力待敌。而同样一旦东魏军占据邙山,则势必要四下分兵把守,这样原本兵力占优势的东魏军就被分散开来。此消彼涨,西魏军因此可能在局部战场反而兵力占优,这样就大大增加了决战获胜的把握。

 

宇文泰虽然弃守邙山,却也没有真的一退了之。他命熟悉地理的河南抵抗军将领韩雄等数将率所部在邙山分路设伏,以防追兵。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万一东魏河桥的守军乘势尾随追击,给西魏军后撤带来困扰,不利于西魏军的重新集结备战。

但事实上在西魏军撤军以后,驻守河桥的侯景、厍狄干等东魏将领慑于西魏军的军势,都没有主动派兵追击。

 

再说韩雄领命之后,当下便率手下部曲千余人,在邙山寻找有利的地势进行埋伏。

韩雄字木兰,河南东垣人氏。韩雄自幼敢勇,臂力绝人,工骑射,有将帅才略。自孝武帝西迁,东西魏分立后,韩雄便慷慨有立功之志。西魏大统初年,韩雄和部属六十人在洛阳西部举兵,呼应关中,反抗东魏统治。数日之间,韩雄便已经聚众千人。他与当时西魏河南行台杨琚相互支援,共为犄角,抄掠东魏,所向克获。

韩雄的部属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成为河南地区著名的抵抗军领袖之一,东魏的地方官员对他无可奈何。当时的东魏洛州刺史韩贤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东魏朝廷,东魏派军司大都督慕容绍宗率军与韩贤一道讨伐韩雄。前后经历数十战,韩雄寡不敌众,部属伤亡殆尽,他的兄长和妻儿也都被韩贤擒获。

韩贤想要收服这个名噪一时的勇士,便派人告知韩雄,

“若雄至,皆免之。”

韩雄闻听,与手下的亲信谋划道,

“奋不顾身以立功名者,本望上申忠义,下荣亲戚。今若忍而不赴,人谓我何。既免之后,更思其计,未为晚也。”

于是韩雄只身来到韩贤军中投降。韩贤也是言出必诺的君子,倒也没为难他,只是将其同其他战俘一道遣返回了洛阳。

却不想之后韩贤在获胜后亲自检点缴获的武器甲仗的时候,被藏在死尸堆中的一名义士突然发难,砍断了胫骨,韩贤因而身死。韩雄则乘乱逃走。

当时宇文泰已进军弘农,韩雄赶去拜谒。宇文泰嘉赏他的义举,封其武阳县侯,邑八百户。宇文泰遣韩雄重返乡里,以接应大军东征。韩雄因此回到河南,重新聚集义徒,进逼洛阳。后来,韩雄随独孤如愿入洛阳,先后参加了洛阳、河阴大战。

西魏军在河阴大战中失利以后,大军退回关中,韩雄则留在洛西坚持抵抗。他先后拜假平东将军、东郡守。迁北中郎将。这次西魏军再度举国东征,韩雄与其他在河南坚持抵抗的豪杰一道,纷纷率军前来会合。

 

韩雄本是河南土著,又长期在洛阳周边战斗,因此对这一带的地理地势非常熟稔。伏击小股敌军,抄掠粮草辎重等更是他经常采用的作战方式。他受命断后伏击之后,便率领部属选了河桥往洛阳大路上一处林密壑深的险要之地埋伏。不想一连数日,确实始终不见敌军踪影。

见敌军没有追击,同韩雄一道埋伏的其他几路人马先后撤退了,但是韩雄却有些心有不甘。此番随大军出战,韩雄所部一直没有获得什么战绩功劳,而宇文泰给予他的命令是埋伏断后,伺机歼敌,并没有规定期限,因此他便刻意多留了几日。

这一日,韩雄眼见始终没有敌军前来,伏击无望,便准备指挥部属们撤出邙山,返回瀍曲大营。却不道此刻手下探报急急来报,东虏河东河南主力合兵一处,约二十余万人,已然全师渡河,正大举往邙山而来。

韩雄一时有些犯难,他手下部属不过千余人,而滚滚而来的东魏大军却有二十万众多,众寡悬殊。而宇文泰给韩雄的命令只是伏击追兵,掩护西魏军主力撤退,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和高欢的东魏军主力作战。以常理而论,韩雄此刻应该避其锋芒,尽快撤退,与西魏军主力会合。

但韩雄胆识过人,他觉着自己武艺高强,手下的部属又多高手义士,自己更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如果能够利用地形打上一仗,袭击焚毁敌军的粮草,或是袭杀敌军的前锋大将,都将极大地打击敌军的士气,或将会对今后发生的主力决战产生重要的影响,如此一来,功劳非小。

韩雄思前想后,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给敌军主力一点颜色看。他将手下部属分为两部分,一队大部分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密林中,准备引火之物,伺机偷袭敌军的粮草辎重。而韩雄则亲率另一队少数部属在距离稍远的地方埋伏,作为接应。

韩雄身边的部属人数虽少,却大都是武艺出众的精锐。他计划当前方的部属杀出焚烧敌军粮草后,乘混乱之机,再亲自率这批高手从后杀出,伺机袭杀敌军的几个重要将领,以制造更大的混乱。

 

不想高欢老奸巨猾,竟假借粮车设了一个圈套。韩雄的部属见到粮车就即刻发动,纷纷从藏身处杀了出去,一时已势如破竹般杀到粮车前。但还未等韩雄这边出手,那边已风云突变,隐藏在车中的东魏军就已经突然冒出,发起了凶狠的反击。

待韩雄想要杀出接应时,前面的部属们却是已经陷入了重围。眼见东魏军蜂拥而上,越聚越多,就算韩雄这边少数人杀出拼死一战,也已经无力回天。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属一个个倒下,韩雄内心如同刀绞。他将自己的下唇都咬破出血,犹恍然不觉。仿佛一股热血在他的头颅中奔涌,无数声音不断在耳边呐喊,

“冲出去,和东虏拼了!”

但最后残存的理智保持着他脑海的一丝空明,让他意识到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韩雄强忍悲愤,按压住同样已经似无法忍耐的同伴,坚持等待着一个机会。

终于,一顶华丽的大纛在山谷中闪现飞扬。

“贺六浑!”

竟是东魏军主帅高欢亲至!韩雄万万没有想到,他最终等来的竟是这样一条大鱼。韩雄一时双目露出噬人般的寒光,只是死死盯住山谷中的那顶大纛不放。

当大纛慢慢移动到近前,韩雄扭头暗暗示意在身旁一名使弓箭的部属。那人悄无声息地稳稳张弓,瞄准了大纛下那个时隐时现的衣甲华美的身影。

等到大纛静止在山谷下,那个身影勒缰驻马,从护卫的缝隙中露出稳定的一线的时候,韩雄猛地将手向下一挥。那个张弓蓄势待发已久的部属随即一松弓弦,只听

“嘭…”

的一声闷响,一只羽箭如闪电一般向大纛下的身影飞去。

几乎与此同时,韩雄骤然从隐身的树后跳出,发出如雄狮咆哮一般的一声怒吼,

“杀!……”

喊声未落,他已左手举盾右手挥斧,如同狂飙一般向山下的大纛猛扑过去。

“杀啊!……”

韩雄身边的义士们瞬时齐齐暴起,大声呐喊着随着他一同向山下冲去。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又心怀悲愤,此刻人人绝力飞奔,一时间犹如一道汹涌的激流一般从高处倾泻而下,区区数十人竟似有雷霆万钧之势,不可阻挡。

韩雄和部属们虽是江湖豪杰出身,然而久历战阵,行动颇有章法,激愤之中发起突袭,却仍队形不乱。飞奔中整个队伍以韩雄为箭头,其他人在其侧后依次展开,大致保持一个人字的雁型阵,箭头直指山谷中的大纛所在。其中使弓箭的高手们,更在飞奔之中不断向着大纛发箭。

 

然而高欢左右护卫的十余员帐内亲信都督们皆非等闲之辈,不但在韩雄发动袭击的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立即将高欢护卫得水泻不通,更有数人即刻张弓搭箭,向猛冲过来的韩雄等人射来。

这几个人皆是万中选一的顶尖高手,只见他们几乎箭无虚发,狂奔中的义士不断有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便如同落石一般翻滚倒下。然而剩余的义士毫无停滞,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冲到山下。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鲜血、断肢、兵器四下乱飞,义士们已和严阵以待的外围护卫军士拼杀在一处。仿佛一道咆哮翻卷的浪潮凶猛地扑上严实的堤岸,顿时声如巨雷,水沫漫天飞溅。

义士们并非乱战,他们瞬时已从最初的墙式冲击转换成十几个前尖后宽的锋矢阵,如同十几把锐利的尖刀同时从东魏军严密的防御阵列上捅了进去。

 

韩雄一马当前,周边几个得力部属紧紧护卫住他的侧背。只见韩雄如同从天而降的巨灵天神一般,大步而进。他手中大斧挥舞如轮,寒光飞转处已将当面一名东魏军一劈两半。韩雄迎着漫天飞溅的鲜血踏上一步,左手盾牌挡住当面凶狠刺来的一槊,右手大斧已从来人脖颈处挥过,只见一颗头颅随之飞起。韩雄一脚踢倒脖颈处鲜血喷泉般飙出的无头尸体,反手一斧已将侧旁的用槊刺来的一名东魏军士卒的左臂齐肩砍下。

韩雄一步一斧,一斧必杀一人。当面几乎无人可以挡住他势大力沉的一斧,东魏军士卒如同砍瓜切菜似的被他一斧一个砍翻在地。韩雄犹如开山辟岭一般在原本严密的东魏军阵列中杀出一条血肉胡同,一步一步地向高欢所在逼来。

守卫在外围的都是普通的东魏军士卒,根本不是韩雄这般勇士的对手。而高欢身边的亲信都督们虽然武艺高强,但护卫高欢是他们的首要职责,一时也不敢轻易就舍了高欢迎上去厮杀。只是一面继续紧紧护卫住高欢,一面纷纷挽弓搭箭对准来敌方向。但韩雄和义士们此刻已与东魏军展开贴身肉搏,紧紧纠缠在一起,敌我难分,高欢亲信都督们一时竟也无法下手。

此刻主帅遇袭已经震动全军,东魏军拼命向大纛所在聚拢过来,狭窄的山道被堵得水泄不通。将士们纷纷爬上山岭,绕路赶来增援,一时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衣甲服色赭黄东魏军,如同是受惊了的蜂群一般纷乱和喧闹。

韩雄一路拼杀过来,全身上下已经被鲜血浸透,如同一个血人一般。他死死的盯住前方大纛下那个衣甲华丽的身影。随着不断地接近,韩雄似乎已能依稀看清该人的面容,只见他须发飘雪,长头高颧,威仪无双。此人一双精光毕射的眸子里此刻却是没有丝毫慌乱之色,而是充满了无边的怒火,似乎随时喷薄而出。这怒火犹如是一只威震八方的万兽之王突然受到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的冒犯和挑衅。

韩雄愤懑填胸,当下声如霹雳般怒吼道,

“韩木兰在此,贺六浑受死!”

韩雄怒气勃发,一时手中大斧更加舞动如飞,他面前东魏军被杀得血肉四溅,但仍然前仆后继,死战不退。

 

眼看韩雄已经逼近到高欢三十步外,竟似无人可挡,高欢亲信都督中綦连猛、尉兴庆等大怒,才要拍马上前迎战,却听见身后一声清叱。

“贼子休要猖獗!”

接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已腾空跃起,如同一只大鸟一般向前飞掠过去。那人一身白袍,在空中衣袂飘飘,仿佛凌空御风的仙人。只听“仓啷”一声,那人手中亮出一把长刀,直指韩雄,只觉冷光四射,寒意当空。紧随着又有百十人从后队掠出,齐齐向韩雄等人迎了上去。

高欢众亲信都督见了心中皆是一缓,不约而同都暗道,

“既是此人出手,料事无豫了。”

只见那人纵身一掠,已在十余步外,然后足尖只在一名东魏军士卒肩上轻盈地一点,便又再纵身而起。只两三个起落,那人便已掠至韩雄面前,如苍鹰扑兔一般,自半空直扑而下。一柄长刀仿佛从天而降,如一道冷光耀目的闪电一般直取韩雄的面门。

韩雄刚刚劈倒面前的一名东魏军,却突见一道寒光直射面门,又快又狠,立刻意识到遇上了高手。韩雄英雄豪侠,血战中陡遇高手,反而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只见他不退反进,倏地踏上一步,左手举盾护住面门,右手大斧却以横扫千军之势直向来人腰间挥去。

只听“叮”的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来人的长刀已经撞上了韩雄的盾牌。凌空落下的长刀势猛力沉,但韩雄双臂何止千斤之力,盾牌在手中如一块岩石一般只纹丝不动。只见雪亮的刀身微微一弯,但瞬间已重新弹得笔直。那人却借力将身躯在空中以令人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堪堪避过韩雄势不可挡的一斧拦腰横扫。大斧去势不减,将旁边几个东魏军的头颅砍得横空乱飞。

那人轻轻巧巧地落在韩雄身侧,护在韩雄侧翼的一名部属手中长矛一抖,乘来人落地未稳,一矛直刺其前胸。却见来人将身一拧,贴着长矛的锋刃揉身而进。其手中的那道冷光在这名部属的脖颈下只一闪。只见一蓬鲜血如箭飞飙,那部属眼中光彩顿失,身躯直直向前仆倒。来人身法却毫无停滞,挥刀直扑韩雄。

韩雄方将面前几个东魏军砍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寒光直刺自己的脖颈,韩雄左脚略退半步,如雄狮一般的身躯已顺势偏转,直面来敌。此时原在身旁护着他侧翼的部属将将倒下。韩雄双目充血,一声怒吼,竟是不管面前已近在咫尺向自己刺来的长刀,只是轮转右臂,挥斧泰山压顶一般向来人劈下。

韩雄极怒之下,这一斧用尽全力,大斧呼啸而下,竟有斩江开山之势,韩雄一斧威力尽出,拼了自己受伤,也定要将伤了自己兄弟的来人斩于斧下。

来人不防韩雄狂怒下使出玉石俱焚般一招,眼见大斧千钧压顶般劈下,心知无法力敌,更不愿与敌同归于尽。当下收刀侧步,身体如游龙一般避开这势在必得的一斧。

却不道韩雄不惟力大,手上功夫也颇为了得。只见他臂上肌肉暴隆,硬生生将劈空的招式在半中收住,然后大斧贴着来人的腰间反手就是一推。已被鲜血浸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大斧,斧刃足有半个车轮大小,就如同是一架钢铁的磨盘一般的月轮直向来人碾去。

来人显然没有料到韩雄如此威猛的招式下还能做如此精妙的变化,再避时斧刃已贴近身侧。那人临危不乱,身体如曲尺般向后一弯,韩雄的大斧再次走空,从其头顶堪堪擦过。然而大斧锋刃犀利,却是将其发髻打散。斧风激荡,几屡青丝随风飘落。

只见来人横刀而立,三千墨染一般的青丝披散肩头,面容清丽不俗,目光冷冽,却是一名女子。

韩雄略一怔仲,随即冷笑道,

“原来是个雌的!不在好生在家侍奉姑舅丈夫,却来此助纣为虐,伤我弟兄!且再吃我一斧!”

说罢,韩雄踏步上前,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斧砍出。那女子被韩雄语言奚落,一时面色发红,双目寒芒毕射。只见一泓秋水一般的刀光从她手中飞起,直迎上如霹雳疾风一般席卷而来的大斧。

那女子武艺高强,但遇上韩雄这般臂力绝人的高手,在力量上还是吃了不小的亏。当下她不再与韩雄硬碰,只是不住腾挪闪跃,以巧破力。只见二人的兵器往往一触即分,而刀光诡异轻灵,如一条闪着银光的毒蛇一般只在韩雄周身要害游走。

只见韩雄如金刚降世,大斧如疾风烈火,大开大阖,威势无比。那女子则似天外飞仙,长刀诡谲灵动,只是围着力士一般的韩雄盘旋飞舞,招式凶狠刁钻,防不胜防。两人一时战得难解难分。

 

而与此同时那女子身后百余人也已经冲上前来和韩雄的部属们交上了手。这些人皆有武艺在身,远非普通东魏军士卒可比,立刻遏制住了韩雄部属们的攻势。

韩雄手下的义士们本来人数就少,但他们依靠地势打了东魏军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又有高超的个人技艺和优良的配合,一般的东魏军士卒根本不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勇士的对手,因此才被他们一鼓冲到了距高欢不远的地方。但是那女子手下的加入立即让情势发生的变化,韩雄一方人数少的劣势被突显。义士们被这些有武艺的对手缠上,东魏军士卒再从旁围剿,立刻伤亡剧增。

韩雄几度想冲开那女子的阻拦,但那女子却如附骨之蛆一般死缠自己不放。韩雄有心杀了这名女子,他武艺虽高过这女子一筹,但要立即将其毙于斧下,也是不可能。眼见东魏军越聚越多,高欢的大纛也在重重护卫下缓缓后撤,距自己也越来越远。而身边部属们的惨呼连连不绝,显然已是伤亡惨重。韩雄知道机会已失,当下也不再恋战。

只见韩雄一声长啸,用尽平生力气横斧一轮,这斧极为猛烈霸道,逼得那女子不得不后掠闪开。韩雄逼退对手,大吼一声,

“走!”

说罢回身便向边山的山林冲去。义士们闻命开始一起往外冲,韩雄手挥大斧当先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山路,他见还有部属陷在后面,又回头杀入重围,救了部属且战且走。东魏军哪里肯舍,只是在其后紧追不放。

那女子几番与韩雄交手,一柄长刀上下翻飞,只是缠住他不放。韩雄心头火起,怒吼之下一连三斧连续砍出,一招狠似一招,逼得那女子连连后退。韩雄乘势而走,那女子欲返身再追,却不防韩雄猛然用脚尖挑起地上阵亡者遗落的一柄长刀,身体就地平地一周,借力弹腿将刀向她射来。

长刀犹如闪电一般激射那女子的面门,只见她手疾眼快,侧身挥刀一格,飞来的长刀顿时偏离了方向,转射入身旁的一名东魏军的胸膛。那人立刻萎然仆地。那女子只觉手臂被飞刀的力量震得微微发麻,心中不由一惊,不自觉脚下顿了一顿。待她反应过来再看时,韩雄已经去得远了。

 

韩雄和残余的部属们没命地往山林里飞奔。后面东魏军眼见追之不及,纷纷开弓狙射。韩雄的部属不断有人被射中倒下,但其他人却不敢停留,只是左右穿插不住飞奔。他们知道,只要能够进入山林,敌军就在也无法找到自己。

此刻高欢的帐内亲信都督们出手了,只见他们箭无虚发,凶残地将奔跑中的义士如猎物一般一个个射倒。

奔跑在最前边的韩雄成了重多人的目标。但他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一般,总是能躲过向他射来的箭矢。眼看韩雄即将奔入浓密的山林。高欢左右元景安、皮景和二将对视一眼,默契地各自张弓瞄准了韩雄的背影。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两只羽箭一前一后,直向韩雄的背影飞去。其实元、皮二将发箭有先后,但由于时间相差极短,两声弓弦响声几乎同时响起,外人听来如同只发了一箭。二人所用,皆是三石的硬弓,箭速极快,几乎呼吸间已经来到韩雄身后。

韩雄已经奔到山林的边缘,他突然本能地意识到巨大的危险袭来。只见他甩手将斧向身后一勾,鬼使神差似地已将一支即将射到后心的羽箭磕飞。但不等他稍有喘息,另一支羽箭已经突然飞至,这支箭来势凶狠,破空之处咝咝有声。韩雄已不及躲闪,只是下意识地将身体尽力往旁边一拧。

“噗”一声,那只箭已经射入韩雄的肩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立足不稳,不由自主向前冲去。韩雄就势一个前滚翻,翻入了林中。

在后面追赶的东魏军几乎人人屏住了呼吸目睹了这惊险一幕,就在众人还在心中猜测结果的 时候,只听幽深的密林中突然传来韩雄的悲昂的啸声,

“狗爪子够硬。今日之仇,韩某来日必报!”

见他勇悍若此,东魏军无不心中暗自骇然。

高欢见状怒气勃发,下令道,

“命三军穷索山林,务要拿住此人。有取其首级者,赏绢千缎,邑千户!”

东魏军闻命大声鼓噪,漫山遍野开始搜寻韩雄的踪迹。但韩雄仗着熟知地理,还是成功躲过追捕,逃回西魏军大营。只是他随行的部属几乎损失殆尽,最终只余三五人得随他一同生还。

 

那女子力战韩雄,虽落下风,然仍能进退自如,并最终成功将其逼退,亦足艺惊四座。过后高欢召她来到面前嘉勉到,

“今日若无高女郎见义勇为,孤势窘矣。”

只见那女子用一条素绢系了青丝,面上不见喜怒,只深施一礼道,

“大王吉人天祥,手下名将如云,蕞尔区区几个蟊贼,譬如飞蛾投火,又岂能动尊驾毫厘。小女子只顺势而为耳,只是技疏术浅,却是未能留得贼首。还望大王恕罪!”

这女子并非他人,却正是高蝉儿。

原来高欢下令广发河东军民,高蝉儿此刻正在晋阳。她闻听此番西魏倾国而出来争河南,料定李辰必率军参征。于是高蝉儿来求见高欢,请求随军出征。

高欢初时哪里肯让一个女儿家上战场。但高蝉儿百般请求,又捐出大笔财帛粮草供应军前。高欢见她立志为父报仇,孝心可嘉,感念其诚,最后勉强同意高蝉儿可率高府家将旧属参战。

高欢命高蝉儿及部属别属一营,授其假都督职衔。并下令高蝉儿所部不得随意参与战事,只能随主帅行动。却不想今日跟随高欢左右的高蝉儿和高府家将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解了高欢一时之困。

高欢当下展颜道,

“高女郎技惊诸军,力战贼首,颇挫其锋芒,实是大功,又何过之有/此番霸府折冲,王师云集,坐拥雄师百万,甲骑千群,定当犁庭扫穴,涤净虏尘。令尊之仇,国朝之辱一朝定皆得酬。”

高蝉儿再礼称谢而退。

 

高欢击退了韩雄的袭扰,率大军迅速穿越邙山,于邙山南麓扎营。一时间整个邙山赭黄色的军旗满山满谷,竟似一夜之间秋风吹至,霜色连天。

此时东西魏两军主力相距约四十里,隔着连绵起伏的山岭遥遥对峙。一场名著史册的大战,就将一触即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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