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门前的落叶,一片片从树上落下,再也翻不回去了。
仿佛一眨眼,又要过年了。
年年过年,可每年的年,总不会重复,这是我和我家的年,从未排练,也不曾设计,只是不同。
朋友问我,今年准备怎么过年?真的没想好。也许,我会选择听戏(如果这边有业余演员开演),这是小时候才有过的节目,本来差不多凋零在我的岁月里,可今年这,却被木子姐姐唤醒。
第一次听木子姐唱昆曲《牡丹亭》,感觉沉睡已久的记忆被唤醒,虽然在我听来京剧和昆曲差不多,但一遍遍听下去,忍不住眯上眼睛,随着节奏摇头晃脑,再听她的京剧《锁灵囊》的几个片段,突然有点愕然,姐姐的嗓音因为做过扁桃体手术,偶尔几个音会有些嘶哑,但那气息是完美的,那架势,让我想起点什么,于是,信手敲下:念白好听,很过瘾;咦,怎么像小时候看戏,姐姐做戏,我在台下听得如痴如醉……
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番感激,因为很久不曾这样认真听戏了。
是呀,小时候,每到冬季休耕或过年或结婚喜庆时,都会有人唱大戏,追着戏跑(戏班子),是我最喜欢的节目了。当然,剧种不同,湖南人唱花鼓戏,那时候,人们的娱乐生活远没有现在丰富,所以,当戏班子来了,连平时严肃无比的人,都会面露喜色。
舞台扎在户外,幕布用两根麻绳牵在两棵大树之间,闲着的孩子们早早就带春凳去抢座,更多的是守在台下看演出前,演员们画好的脸和夸张的眉眼,最兴奋的时候,往往是第一声锣鼓敲响的时候。
“要开演啦”。大家并没有好好落座,而是奔走相告,翘首盼望家人快点来看戏,有次,戏台就扎我家对面晒谷场上,灯光亮起,锣鼓响起,我好怕大姐落下,急得团团转,扯着喉咙大喊,姐姐在家里答应着:傻呀,不要急,人那是试鼓调琴。我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果真,酱红色的幕布背后,有胡琴吱吱呀呀的调音声。
我喜欢坐在最前面的,因为可以看清楚演员呀,通常大人们喜欢在傍边卖弄几句剧情,但我可不管台上唱什么,最喜欢看七仙女下凡,每人一条翠绿色的长裙,从幕后小碎步飘出来,一边走一边唱还做动作,每个人超台下亮相时,我以为他们都在留意自己,好高兴呀。
但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可以坐到最前面,如果前面有个高的人,我们就站在春凳上看,后面的人看不到了,也只好站在凳子上,最后散场时,灯光一亮,大伙黑压压一片都伸长脖子站在凳子上,实在是好笑,不过,习以为常,没人觉得尴尬。
湖南农村的春凳是这样的,可以坐两个成人,夏季可以躺下睡觉,过年时,可以临时拼成一张屠宰桌,用途很广。
因为喜欢看戏,后来认识了剧团的一些演员,特别是爸爸手下一个员工的妹妹,我叫她艳姐,她到家里附近演出(巡演),我就跟上她,幸运的时候还可以坐在舞台侧面看,那叫一个清晰,艳姐那是才十六七岁,已经是剧团的台柱子,她声音又高又亮,扮相俊美。
团里帅气的小生和还有其他行业的男孩子都追求她,跟她演对手戏的都是团里当红的男演员,我还见过省里剧团下来辅导他们排演新戏的男演员,对艳姐的嗓子和演技都赞不绝口,看艳姐时,两眼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声音柔柔的,好听极了。
艳姐跟我说,她暂时不喜欢男孩,喜欢演戏。艳姐是众星烘月的明星,对我这个小跟屁虫的热情,有时会不耐烦,但偶尔也会很亲热,当我呆在一边,看到她穿着普通衣服上妆,或者卸完妆还穿着戏服的样子,觉得幸福极了。化妆间的台上的瓶瓶罐罐,还有红颜六色的戏服和珠珠片片,帽子大枪棍棒,也让我着迷。
后来我长大了,跟艳姐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大家都不怎么爱看戏了,剧团为了创收,把偌大一个可以可以容纳三,四千人的剧场改成了舞厅,原来场场爆满,现在,一百人的小剧场也没有什么人看,艳姐依然是主角,我依然是她最忠实的粉丝,下了班,就骑着自行车去剧场,不管是排练还是正式演出,反正都看得津津有味。
不记得为什么,从来没人要我买票,我总是大刺刺走进去,坐在第一排,跟小时候一样,听到琴师开始调音,便兴奋无比,眼睛紧巴巴盯着台上,期盼艳姐姐快点上台,偶尔,我也会幻想自己变成台上的艳姐,多想跟她一样,也能在台上甩水袖,舞刀枪,跟男角眉来眼去,用戏谈情……
后来,后来,不幸一年到头不断巡演,汇演的艳姐姐,嗓子终于倒了,我看着她退出钟爱的舞台,又看着她走进另一个人生舞台:她办了一家艺术幼儿园,自己专教孩子们跳舞。虽然她找到了另一个人生舞台,赚的钱也远比原来演戏的时候多,可我心里总会有一丝遗憾。
或许,艳姐是我小时候的生活里不可缺少的角色,或许,曾经是她,点燃我对舞台的某些幻想,它们伴随着我的人生岁月,在记忆里躲藏,现在因为木子姐,它们又像黑夜的星星,重新在我心得天幕上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