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56年二月,徐嗣徽和任约在北齐的撑腰下率军南征。五月二十七(辛丑),齐军渡过秦淮河,当天夜里抵达方山,又在两天后从方山进军到倪塘。但陈霸先指挥的梁军不断打败他们。
六月初一(甲辰),齐军秘密来到钟山。侯安都和齐将王敬宝在龙尾开战,部下军主张纂不幸战死。六月初四(丁未),齐军进到幕府山。陈霸先派别将钱明率领水军从江乘出发,截击齐军的粮运,缴获了他们的所有粮船。齐军缺乏粮食,只好杀了军用马驴充饥。六月初七(庚戌),齐军越过钟山。陈霸先和各路梁军分别进驻乐游苑东面和覆舟山北面,断了他们的交通要道。两天后,齐军来到玄武湖西北,打算占据北郊的祭坛。梁军从覆舟山东面移驻祭坛北面,和齐军相持。
刚好遇上连日大雨,平地都积水一丈多高。齐军白天黑夜都只能站在泥泞中,脚趾头都烂了。他们不得不把烧饭的大锅吊起来煮饭。然而台城里和潮沟北边则比较干燥,梁军各个部队得以换防。当时京师通往各地的路都不通,粮运无法到达,建康的人口也都流散到外地,所以到处都征不到粮食。六月十一(甲寅),天稍稍有点放晴,陈霸先准备开战。战前,他向市场上的人们征调,得到些麦饭分给又饥饿又疲劳的将士。刚好这时陈蒨送来三千斛大米和一千只鸭子。陈霸先让人煮饭烧鸭,人人都用荷叶裹着米饭,上头盖着几块鸭肉。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部队就在席子上吃了饭。到拂晓,陈霸先率领麾下从莫府山出发。侯安都跟他部将萧摩诃说:“听说你非常骁勇,很有名气。千闻不如一见。”萧摩诃答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待到开战时,侯安都从马上跌了下来,齐兵纷纷围上要杀他。萧摩诃骑马大喊大叫,一人直接冲进齐军。齐军纷纷倒退,侯安都才得免一死。陈霸先与吴明彻和沈泰等人的部队首尾并举,纵兵大战,侯安都也从白下带兵突然出现在齐军后头。结果齐军全面溃败,梁军杀死和俘虏了数千人,因为混乱相互踩踏而死的北齐士兵更是不可胜数。梁军生擒了徐嗣徽及其弟徐嗣宗,杀了他们示众,同时追击败逃的齐军,直至临沂。在江乘、摄山、钟山等地的梁军也相继报捷,还俘虏了萧轨、东方老、王敬宝等四十六员将帅。有些北齐军士得以流窜到长江边上,绑缚了木筏渡江,结果在江里淹死,尸体一路漂到京口,堆满了江岸。只有任约和王僧愔得以逃脱。六月十四(丁巳),各路梁军出了南州,到长江边把齐军的舟舰全烧光了。
六月十五(戊午),南梁宣布大赦,并在次日解除戒严。军士用奖赏的战俘换酒喝,一个战俘只能换到够自己喝醉的酒。六月十七(庚申),南梁杀了被俘的齐将萧轨等人。北齐得悉后,也杀了陈霸先留在那里当人质的侄儿陈昙朗。陈霸先启奏朝廷要求解除自己南徐州的职位,将它转授给侯安都。
再说王琳部将侯平多次打败西梁王萧詧的军队,并觉得王琳对他鞭长莫及,便不肯接受他的指麾。王琳派部将讨伐他。侯平杀了巴州助防吕旬,兼并他的部众,然后跑到江州去。侯瑱和他结为兄弟。王琳的军势因此更加衰落。六月二十二(乙丑),他派使者奉表前往北齐,并献上一只驯象。江陵失陷时,王琳的妻子蔡氏和长子王毅都走失流落到了西魏,因此王琳也向西魏献上贡品,希望他们送回自己的妻儿;同时也向建康称臣。
同时,北齐发动三十多万民夫和工匠增广三台的宫殿。
齐显祖高洋刚即位时,还十分留心政治,为政注重简明安定,任用大臣方面也比较坦诚,所以大家都愿意为他尽力。他又能用法律驾驭属下,如有人违犯,不论功臣外戚,都照样依法处置,所以朝廷内外莫不肃然。至于军国的机要决策,他都胸有成竹,独自决断。每次出征,他总是身先士卒,亲当矢石,建立了不少功勋。然而几年之后,他逐渐以自己的功业自矜,开始嗜酒淫佚,并越发狂暴,肆无忌惮。有时他起身又歌又舞;不但整天如此,还经常通宵达旦。有时他披头散发,身穿胡服或者彩色的杂衣。有时他袒露形体,满脸粉黛,打扮得跟女人一样。有时他乘坐牛、驴、橐驼、白象,也不加鞍曫。有时他让崔季舒和刘桃枝背着他行走,自己挎着胡鼓拍打节奏。他还动不动就跑到功臣外戚的府第,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或在街头闲坐,或在巷尾留宿。有时他在盛夏的炎日之下光着身子,有时又在隆冬腊月脱掉衣服骑马驰骋。他的侍从都受不了他的种种折腾,而齐显祖却若无其事。三台宫殿的大柱子高达二十七丈,两个栋梁之间相距二百馀尺;工匠恐高,施工时身上都绑着绳子防备摔倒,但齐显祖在梁脊上走得飞快,一点没有害怕的感觉;有时居然还在梁上跳起雅舞,旋转或翻跟斗。旁边观看的人无不心惊胆战。他曾在路上问一位妇人说:“你觉得天子怎么样?”妇人回答道:“颠颠痴痴的,怎么能当天子!”齐显祖居然杀了她。
有一次,齐显祖的母亲娄太后因为他发酒疯,便举起拐杖打他,说:“有那么英雄的父亲,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儿子!”齐显祖说:“应该把这老太太嫁给胡人去。”娄太后非常生气,就不再跟他说话,脸上也没了笑容。齐显祖为了逗母亲笑,便自己匍匐在地上,把娄太后睡在上头的床给举了起来,结果不小心把娄太后摔到地上,使她受了点伤。齐显祖酒醒后,极为惭愧悔恨,便让人堆积柴薪点起火来,就要往火里跳。娄太后既吃惊又害怕,便亲自拉住他,强为欢笑地说:“刚才你只不过是喝醉了而已,我没有当真!”齐显祖于是在地上铺了席子,自己跪在上头,命令平秦王高归彦拿拐杖打他,还亲口数着自己的罪责,露出背脊让他打。他跟高归彦说:“没有把我的背脊打出血来,我就杀了你。”娄太后心疼地上前把他抱住,齐显祖泪流满面地苦苦请求,娄太后最后就让高归彦打了五十下他的脚板。齐显祖然后穿戴上衣冠向母亲拜谢,悲不自胜。于是他下决心戒酒,可惜只坚持了十天,又完全恢复了老样。
齐显祖来到李后的府邸,居然用鸣镝(发响的弓箭)射李后的母亲崔氏,还骂道:“老子醉时连太后都不认识了,你这老婢女算什么!”还用马鞭把她乱打了一百多下。他虽然任命杨愔为宰相,有时上厕所时却让他给自己递擦屁股的竹片,还用马鞭鞭打他的背,以致鲜血渗透到他的衣袍上。齐显祖还曾用小刀刺他的腹部。崔季舒赶紧用巧话支开他,说:“老公子和小公子闹着玩。”于是趁机把小刀给拿走。齐显祖还曾把杨愔放在一部棺材里,用灵车载上,装作出殡的样子。他还曾经拿着一根长槊,骑马向左丞相斛律金冲去,连续三次长槊几乎就刺到斛律金的胸口;然而斛律金纹分不动。齐显祖赞赏他的勇敢,赐给他一千段布帛。
高家的妇女不管亲疏,很多都和齐显祖乱来。有时他把她们赐给身边的侍从,有时又多方凌辱她们。彭城王高浟的太妃尔朱氏,曾经是魏敬宗元子攸的皇后。齐显祖想奸淫她,但尔朱氏不肯。齐显祖居然亲手用刀把她杀了。原北魏乐安王元昂是李后的姐夫,他的妻子很有姿色。齐显祖多次到他的家去,想纳他妻子为昭仪。他召见了元昂,命令他跪伏在地上,然后用鸣镝射了他一百多下。他身上流出的血将近一石,就这样被活活弄死。李后为此啼哭不止,也不肯进食,还乞求把皇后的位子让给姐姐。娄太后又为她说话,齐显祖这才作罢。
齐显祖曾经在众人中间召见都督韩哲,无缘无故就把他杀了。他还派人制作了大镬、长锯、剉、碓之类的杀人器具,陈列在宫廷。每次喝醉酒,总要亲手杀人,当作游戏好玩。被他杀死的人多数都让他叫人肢解后,要么投进火里烧掉,要么扔到水里沉掉。杨愔于是挑选了一些邺下的死囚,把他们安置在皇宫的仪仗队里,称为“供御囚”。齐显祖想杀人时,杨愔就派人将他们拿下,提供给他。三月内齐显祖要不杀人,这些人就被赦免了。
开府参军裴谓之上书极力劝谏。齐显祖跟杨愔说:“这个愚人怎敢如此大胆!”杨愔说:“他只是想让陛下杀了他,好成名于后世罢了。”齐显祖说:“真是个小人。我偏不杀你,看你如何成名!”齐显祖和身边侍从欢饮,高兴地说:“太快乐了!”都督王纮说:“有大快乐,也会有大痛苦。”齐显祖问道:“为何这么说?” 王纮答道:“通宵达旦的欢饮,醒来时会发现国破身亡。这就是所说的大痛苦!”齐显祖勃然大怒,令人拿下王纮,准备杀了他。后来考虑到他有救他哥哥高澄的功劳,便放了他。
齐显祖到东山出游饮宴。在筵席上,他因为关中和陇上一直无法平定,极为震怒,并把酒杯摔在地上,然后召魏收到他面前,让他当场书写诏书,向全国宣布,准备御驾西征。西魏人得悉后,感到震恐,经常做好逃往陇上的计划。然而齐显祖并未实施他的西征宣言。有一天,他哭着跟群臣说:“宇文黑獭(即宇文泰)不接受我的命令。该怎么办?”都督刘桃枝说:“臣如果能得到三千骑兵,就可以为陛下到长安把他手到擒来。”齐显祖欣赏他的豪言壮语,赏赐了一千匹丝帛给他。大臣赵道德进言说:“东西两国的强弱目前是势均力敌。对方可以被手到擒来,我们也可能被对方手到擒往。刘桃枝妄言惑众,应该处斩,陛下怎么还滥赏他!”齐显祖说:“赵道德言之有理。”于是把丝绢转赐给他。齐显祖有一次骑马想从一道险峻的河岸下到漳水,赵道德死命拉住辔绳不让他去冒险。齐显祖勃然大怒,要杀了他。赵道德说:“臣死而无恨!只不过要到地下去启奏先帝:说这孩儿总是酗酒颠狂,不可教训!”齐显祖默然了许久,这才作罢。另一天,他跟赵道德说:“我一旦喝酒喝过头了,你必须用拐杖痛打我。”赵道德真的拿起拐杖打他。齐显祖跑走,赵道德追着他骂道:“什么东西,居然有这样的行为!”
典御丞李集当面进谏,把齐显祖比作桀、纣。齐显祖令人将他绑起来,沉进河流里。沉没了许久后,他又让人把他从水里拉上来,问道:“我什么地方像桀、纣?”李集说:“近来的作为,连他们都不如!”齐显祖又令人把他沉进水里。拉上来后,又问,如此接连四次,但李集的回答跟前面没有两样。齐显祖大笑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痴人。我现在才知道龙逄和比干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放了他。一阵子后,李集又被带进宫里晋见,又有些谏言。齐显祖命令禁卫又要将他拉出去斩首。他对大臣要斩要赦,无人能够预测。所以朝廷内外无不胆战心惊,各自心怀怨毒。然而齐显祖历来能够不声不响地了解事情,记忆力又特别强,加上他为政严厉,做事果断,所以群臣全都战战栗栗,不敢胡作非为。他又能委政给杨愔,而杨愔总领百官,掌管大权,千方百计地修正齐显祖的诏敕,所以当时人们都说:虽然君主在上十分昏庸,而朝政在下却非常清明。杨愔风度翩翩,仪表不凡,被朝野所重。他少年时历经坎坷,官场得志后,对从前对他有恩的,不管大小,都要重报。然而对先前对他有仇的,甚至那些曾经要杀他的,他却从不追究。他负责选拔官员达二十多年,总是以提拔贤才为己任。而且他记忆里非常好,对官员见过一面就都记住了他们的姓名。官员候选人鲁漫汉曾说,因为自己身份低微,从没机会有幸见到杨愔。杨愔说:“你之前曾在元子思的坊巷里,骑着一头短尾的母驴。见到我还不肯下驴,反而用一片高粱叶子遮脸。所以我何曾不认识你!”鲁漫汉不得不惊叹佩服。
七月初一(甲戌),前天门太守樊毅袭击武陵,杀了武州刺史衡阳王萧护。王琳派司马潘忠反击,捉获了樊毅回来。萧护是萧畅的孙子。
七月初三(丙子),梁敬帝萧方智任命陈霸先为中书监、司徒、扬州刺史,进爵为长城公,其他职位不变。
当初,余孝顷任豫章太守,侯瑱镇守豫章。余孝顷在新吴县另外修建了城栅,和侯瑱相拒。侯瑱让他堂弟侯奫守卫豫章,自己率领全部部众去进攻余孝顷,但长久无法攻克,只好修筑长围困住他。六月三十(癸酉),先前和侯瑱结为兄弟的侯平发兵攻打侯奫,并且对豫章大肆抢掠,然后一把火烧了豫章后,跑到建康去了。侯瑱的部众全都溃散,他自己跑到湓城去依附部将焦僧度。焦僧度劝他投奔北齐,刚好遇上陈霸先派记室济阳人蔡景历南下,劝侯瑱投降。侯瑱于是前往京阙请罪。陈霸先为了他居然把侯平杀了。七月十四(丁亥),南梁任命侯瑱为司空。
南昌平民熊昙朗,世代都是南昌郡的大姓。熊昙朗很有勇力。侯景之乱时,他聚众占据丰城,修建了栅寨。梁孝元帝萧绎因此任命他为巴山太守。江陵失陷后,熊昙朗的兵力逐渐增强,并开始侵掠邻县。侯瑱在豫章时,熊昙朗表面上臣服于他,但暗中却想干掉他。侯瑱败走后,熊昙朗兼并了他的战马和兵器。
七月二十六(己亥),北齐大赦。
西魏太师宇文泰派安州长史钳耳康买到王琳那里出使,王琳则派长史席豁到长安回礼,并且请他们归还萧绎和他愍怀太子的棺柩。宇文泰答应了。
八月初六(己酉),鄱阳王萧循在江夏去世,他弟弟丰城侯萧泰开始监理郢州事务。王琳让兖州刺史吴藏攻打江夏,但他战败而死。
同时,宇文泰率军北渡黄河。西魏同时任命王琳为大将军、长沙郡公。
西魏江州刺史陆腾出兵讨伐陵州反叛的獠民。獠民利用山势修建城池,很难攻拔。陆腾于是在一面城下陈列伎女和音乐。獠民都放下兵器,纷纷带着妻儿到这面城上观看。陆腾暗中派出部队从其它三面攻城,杀了獠民一万五千人,因此平定了叛乱。陆腾是陆俟的玄孙。
八月十七(庚申),齐显祖准备西巡,百官到紫陌去向他辞别。齐显祖命令军队手持长槊,骑马把他们全都包围起来,说:“等我举起马鞭,就把他们全杀了。”天快黑时,齐显祖喝得大醉,不能起床。黄门郎是连子畅进言道:“陛下这般样子,群臣不胜惶恐害怕。”齐显祖说:“他们真的非常害怕吗?要是这样,就不要杀了。”于是前往晋阳。
九月初一(壬寅),南梁改元为太平,宣布大赦;同时任命陈霸先为丞相、录尚书事、镇卫大将军、扬州牧、义兴公;还任命吏部尚书王通为右仆射。
同时,突厥木杆可汗假道凉州去袭击吐谷浑。西魏太师宇文泰派凉州刺史史宁率领骑兵跟随着他们。突厥大军来到番禾时,吐谷浑人才发觉,于是急忙逃往南山。木杆可汗打算分兵追击,史宁说:“树敦和贺真二城,是吐谷浑的巢穴。拔掉他们的根本,其馀部众自然就都散走了。”木杆可汗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木杆可汗从北道直趋贺真,史宁从南道直趋树敦。吐谷浑可汗夸吕人在贺真,派他的征南王带上几千人去守卫树敦。木杆可汗攻破贺真,俘获了夸吕的妻儿。史宁也攻破树敦,俘虏了征南王,然后回来和木杆可汗在青海会合。木杆可汗叹服史宁的勇敢和决断,赠送了他很丰厚的礼品。
九月二十三(甲子),王琳率领水军袭击江夏。十月初一(壬申),丰城侯萧泰在郢州投降了他。
同时,北齐征发崤山以东的二千六百名寡妇,将她们许配给军人。有妻子但还滥夺这些女子的军士多达什之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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